當露娜問我,我可曾愛過一個人的時候,我呆住了。
看進她玻璃珠般的眼瞳,我忽然之間,很想笑。笑什麼,我卻抓不住一點概念。
最後,我回答她:「有,我愛過一個人。亦僅此一個。」
露娜是一個好女孩,雖然脾氣古怪,但是不壞。我挺喜歡她的。
…嗯,喜歡。
但是那種「喜歡」,卻遠遠不及「愛」。
愛,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明明在乎,但裝作若無其事;
明明眷戀,但故意說沒所謂;
明明心疼,但硬是說她活該;
……就這樣,我從此失去了愛。愛人與被愛的權利。
*
「榮恩,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
七年級、畢業的時候,露娜問我,臉上掛著的依然是一派神秘兮兮的微笑。教人看不透。
我轉了轉眼珠,說:「因為我喜歡你。」
露娜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似乎是料到了。
……為什麼她總是不會驚訝?我很想問,但是我終究沒有。
「那麼,你可以跟我交往嗎?」
露娜皺皺眉,「交往?跟我?」
「是,你不喜歡?」
「沒所謂。但你不是『喜歡』我而已嗎?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交往的嗎?」
我眨了眨眼睛,我不懂。喜歡,又不需要交往,是什麼意思?她實在很神秘,我想,大概花一輩子時間去研究她,也沒法子理解吧?
但是。
從那天開始,我們約會、逛街、吃飯,牽手、一起分享同一樣食物、接吻,她甚至不抗拒讓我到她家。我問過她很多次,這是否代表了我們是情侶,露娜則依然在笑。笑。笑。
我真的喜歡露娜。我很認真。
跟她在一起,太舒服了。她很直率、坦白,有什麼不高興她不會跟你隱瞞,劈頭就是一句,毫不客氣。而且,她不小氣。偶爾買點禮物送給她,即使是便宜的禮物,她也會高高興興的接下來,笑得像個孩子。
可是,那終究不是愛。
「啊…是榮恩啊?露娜她在花園。」今天,我來找她,應門的是她的父親,看他一身睡衣又打著呵欠的走出來,加上下巴那未剃好的鬍子,我就知道他剛剛通宵工作回家。我進門,說了聲謝,便逕自走到露娜家的後花園找她。
她很喜歡赤足。
尤其是赤著足在泥土上走路。
今天也不例外。
「露娜?」
「榮恩,你來了。」她正在替花園那些古古怪怪的植物澆水,無妨,這麼多年下來我習慣了。
我上前,拉著她沒拿水管的手,輕輕在她的頰邊印下一吻。
早安,我說。
露娜微笑,同樣地回給我一個早安吻。
每次看見她和動植物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有種錯覺,她是一個屬於自然的孩子。所以,她有一股清新脫俗的氣質。
就像沾上泥土氣味的空氣一般。
「今天去哪?」
「不是說要我來陪你聊天?」
「你真的願意陪我聊天嗎?」
看,她是什麼眼神,一副完全不相信我的模樣。
「只要你喜歡,什麼都可以談。」我說。
是的,只要她喜歡。
露娜於是睜著她那明亮清澈的眼睛,說:「那麼,說說你的愛情。」
我說過了,她有一種清新脫俗的氣質。而同時,也有一股讓人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的引力。
…至少,對我來說,是。
於是,我把我七年以來的戀愛史,娓娓道來。
我們到了客廳,她沾上泥土的腿為膠質地板畫上一筆。她似乎沒打算抹掉,我也覺得沒所謂。
「你打算從哪兒聽起?」
「你喜歡從什麼地方開始,就由什麼地方開始。」露娜坐在我的對面,我喜歡的那雙眼睛直勾勾的凝視著我。
她的眼睛,和專注、永不移開的目光,都是最佳的聽眾。
…這筆心事藏在我心裡上鎖的抽屜已經夠久了,是時候要揭開來,讓它曬一下日光浴。我這樣說服自己,然後我慢慢的組織著想要說的話。
*
我有一個很在意的人。
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生。
不漂亮,也不特別可愛,身材嬌小,但是嘴巴不饒人。
明明都不是什麼出眾的優點,我卻因為這些而愛上她。真諷刺。
其實我一直當她是好哥兒們,像我最好的朋友哈利一樣。但是不一樣的是,我對哈利懷抱著的是友情、還有崇拜;而對她呢……我卻不清楚。
因為崇拜哈利,所以基本上他做什麼我都會支持他。站在耀眼男孩身邊的我,沒有什麼特別出眾,只有那一頭被視作標記的紅髮。
啊。
大概,還可以加上「忠誠」這一項吧?
她,很愛囉嗦,老是說這樣不好、那樣危險,對於男生來說,她簡直是一種束縛、障礙。哈利為人不算固執,所以他會遷就她;而我呢,就只會跟她對著摃。
自從一年級開始,我們就一直吵吵鬧鬧,天天鬥嘴吵嘴,直至哈利受不了了的大吼或者離開為止。曾經,哈利問過我,為什麼非得要惹怒她不可,我一愣,然後回答,因為她簡直不可理喻呀!老是命令我們,不要以為她是萬事通就可以隨便限制我想做什麼。
--其實,我知道這非真正的原因。
她瞪我,我會很開心。因為,她終於正眼看著我,眼裡映著的不再是那個她老是凝望的男孩,哈利。我沒有告訴他們任何一個,大概……是我膽怯吧?
我寧可去說服自己,之所以會在意,完全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的關係。於是我花更多時間呆在哈利身邊,跟他東拉西扯的說一大堆,就是想要她多少注意我一點。
因為我們三人總是形影不離的關係,我們開始有了「葛來分多鐵三角」這個名字。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為這個稱號而高興。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鐵三角」這個名字彷彿就在告訴我,我們之間無法解開的複雜關係。
本來,我可以一直裝著我們之間一直都只是純真的朋友關係下去,但是,一切到了四年級有了關鍵的突破。
維克多.喀浪。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他邀請了她去舞會,他們二人在舞池翩翩起舞,吸引了在場人士的目光。…包括了我,和哈利。我無心再管身邊那個人,氣沖沖的一個人到一旁喝著果汁,憤憤的凝視著滿臉笑容的二人。
那傢伙算是什麼?
不過就是打魁地奇厲害一點,憑什麼……憑什麼把她搶走!
好一會兒,我才能夠把目光移開,假裝著毫不在乎。
「榮恩,」哈利輕輕的喚我。我抬起頭,看著他。「她很漂亮,是嗎?」
我看得出,那雙綠眸子閃爍著的情緒。
他,也喜歡她。
我咬著下唇:「誰漂亮來著!你的張秋不是更漂亮嗎?」
為我的反應嚇一跳,哈利習慣性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你幹嘛反應這麼大啊?」他不解的搔了搔頭髮。「…不去跳舞嗎?」
「不去。」我賭氣的別開頭,正好見著維克多.喀浪跟她已經跳完第二支舞。她微笑,示意要過去一下,接著便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了。
那一天,我跟她說了什麼,早就已經記不清楚。但是我肯定,我狠狠的傷了她的心。那些盡是幼稚的賭氣話,令她氣得拂袖而去,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臨離開之前,我看見她垂著頭拉著哈利說了些什麼,哈利則是有些遲疑的頓一下,才點點頭,他的口形好像在說「待會見」。
然後我再也沒有勇氣看下去,快步的返回交誼廳。
我只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這個讓我理智盡失的地方。與此同時,我也知道……我無法再騙自己,那是友情。
可是。
就算我承認了對她的感情還是沒用,在她心目中,我始終是一個朋友而已。再重要的,也比不上她的男孩。那個……名叫哈利.波特的,被選中的男孩。
我知道這樣妒忌好朋友很差勁,但是我真的好痛苦。假使恨能夠使我好過一點,那麼就算再卑劣一點我都願意幹。
於是。
我身邊有了文妲。
她怎麼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愛我。
得悉這一點,我就點頭答應了跟她交往。天天過著情侶的日子,出雙入對,我以為這樣就能夠忘記她。
那陣子,我跟哈利和她都很少在一起,我知道,這不過是令他們獨處的時間多了而已。但是,我自私的希望,她會因為文妲而更加珍視我。
我錯得離譜。
我沒花多少時間便証明了這一點。
坐在交誼廳,我遠遠都能夠聽見他們二人愉快的笑聲,他們的頭哄得好近好近,近到快要接吻的距離。我忍耐著不上前,卻在心裡問為什麼。
為什麼我得不到的一切,哈利都能夠擁有呢?
之後,我跟文妲分手,我又重新回到他們二人身邊。我的身分,依然是他們最好的朋友。我默然。
……什麼都沒有改變。變的,只有我那不甘寂寞和服輸的心。
*
我說完之後,抬起頭細細的凝望著露娜,想要知道她的反應。
「…露娜?」
她微微一笑,好像知道我想要問什麼。
「這就是,你愛的故事?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她一語篤破了我這幾年以來的痛心寂寞。
我垂下頭,嚅嚅的說著那又沒所謂。
反正我就注定了無法得到真正的愛情。
「為什麼你不嘗試爭取?」露娜眨了眨她的眼睛。
爭取?
我苦笑。我有這麼一個資格麼?我知道,我比不上任何人。尤其是我最好的朋友哈利。
「如果你有嘗試爭取,這裡印著的,或許便會是你的名字了。」露娜似笑非笑的揚了揚手中那張精美的卡。
……慢著。
怎麼這樣眼熟?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赫然發現露娜手中那張正是我帶過來的喜帖!她是什麼時候拿的?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懊惱的盯著她,這個女孩子真的太神秘了。
「還給我。」我說。
「這就是你故事的女主角?妙麗.格蘭傑。」露娜唸了那個名字出來,她不知道,那個名字於我來講有多大的震撼。
我肩膀一抖,什麼都沒說。
「……露娜。還給我。」我板著一張臉,再說一次。
她不以為然的笑笑,然後將那張喜帖拋過來。我接住了,再次垂頭看著那張喜帖寫的兩位主角的名字。
Harry and Hermione s Wedding
如果我有嘗試爭取,這張帖子印著的名字就會變改了嗎?我淒楚一笑。我哪敢有這樣的幻想?
「……去吧。在最後的時刻,爭取最後一次可以告白的機會。」
露娜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怔怔的凝視著她清秀的容顏,眼前人果然是一個怪人。怎麼會建議男友去跟別的女孩子告白?
「露娜,我不想去。」我咬咬牙,道。
「不想去,就把它丟了。何必留在身邊礙眼?」她說的認真,甚至把我手中的喜帖搶了過去。
「等…露娜!」看著她想要把那張喜帖拋到屋外的小池塘,我急了,霍地站起來衝向她身邊,從後把帖子搶回來。
她轉過身來看著我,我還以為她會生氣什麼的,但是她沒有。她在笑。整張臉都在笑。
為什麼?
「既然捨不得就去吧。嘴硬,不是已經害了你好多次了嗎?」
我目瞪口呆。
是啊。那些蠢斃了的逞強已經害了我好多次了,我為何還要讓這些無聊的事情束縛?
*
「妙…妙麗,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嗯?」穿著婚紗的她也好漂亮,今天是他們二人試婚紗的日子,作為伴郎我也來了。
「我無意要破壞你和哈利,但是……有些話如果我不說的話,就永遠沒有機會說出口了!」我連看都不敢看她,我緊緊的盯著皮鞋反光的一撮。
突然,我聽見妙麗銀鈴一般清脆的笑聲。…她笑了?我抬起頭,果真不錯,她真的在笑。
「你是想要跟我說,你喜歡我?」
「你怎麼會知道…!」我瞪大眼睛,反射性的問。
妙麗的笑意不減,「未畢業之前,我就知道了。只是你不說,我也不道破。」
原來她早就知道……
我呆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謝謝你這份心意,但是,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她的答覆在我的料想之內,不過,她會在我開腔之前知道這些實在令我措手不及。「榮恩,你可曾回過頭看你的身後?一直以來,都有一個人默默看著你呢。」
我皺眉。
「你說,露娜?」
怎麼會。她一直都不肯接受我的追求。
「難道不是嗎,一個女孩子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求什麼回報,還故作大方的讓你來跟我告白……你以為,她只是『喜歡』你?」
喜歡……嗎。
如果不是喜歡的話,那就是--
愛。
那個我良久不敢再重新提起的字眼。
「妙麗,你還是……」我勾起一抹笑容,「我們的『萬事通』。」
然後,我轉身的當兒,看見了她。
*
誰都有權利不甘寂寞。
*
「露娜,你看了多久?」
「你來了多久,我就看了多久。」
她還是一如以往的老實。我笑著,然後向她伸出手。露娜歪歪頭,一臉不解的看著我。我主動的牽住了她的手。
十指交纏。
她比常人冰冷的手掌靜靜的被我的手包圍著,她沒有反抗,就像以前我們做的一樣。
「你的手,一直都是這樣冷嗎?」
「你又不是第一次牽我。」她回答,輕輕淡淡的,彷彿沒一點情緒起伏。以前,我總覺得她深不可測,然而,經過妙麗這麼一說,我才又發現,她其實就是太容易理解了,才被我忽略。
「……走吧!」我邁開步伐,她反應不過來,踉蹌的跌向前好幾步,才重新穩住了腳步。
「去哪?你不是要當伴郎?」
「我改變主意了。」我笑。「反正哈利要伴郎,要多少有多少。」
露瘋子。
我忽然重新記起了那個暱稱。
怎麼會這樣喚她呢?因為她跟一般人不一樣。成為大部分中的小部分,就是「不正常」。正常,其實只是一個中性詞。
成為小部分的人,不代表不好。
就像哈利,他的閃電疤是獨一無二的,依理來說,他也屬於小部分,就是「不正常」那一類。但看看他,現在不就成為了魔法界史上最年輕最有成就的魔法部部長了嗎?
「露娜。」
「嗯?」
「妙麗說你喜歡我。」
「是嗎?」露娜輕笑,滿不在乎的把頭別開,「她胡說八道而已。她自己結婚,還想要多點人陪她一起歡樂。…結婚中的人直覺是不準確的。」
她說得頭頭是道,我卻由不得失笑了。
你以為,她只是『喜歡』你?
「不過呢,我倒不覺得是這樣。」
「?」
「比起『喜歡』,我想你是愛上我了吧。」
「什…」
「露娜,謝謝你。謝謝你愛我,讓我尋回被愛的感覺。」
她的神色看起來很複雜,露娜鮮少這樣沈默,像在沈思,又像在難過。
「我仍然愛著妙麗。這樣的我,若果你不嫌棄,讓我陪你走過以下的日子,可以嗎?」
她霍地抬起頭,疑惑。
「為什麼?」她問。首次,她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是真心喜歡你。」我頓一頓,「天下間所有情感,都是由『喜歡』開始的吧?所以,你就給我一個愛上你的機會,好嗎?」
我看見她點頭。
於是我抱著她,開心的吻了她一下。
我不會忘記妙麗的,也許,甚至不會停止愛她。
愛過,當然會留下痕跡。
然而。
從此,在我的心目中多了一個重要的人。
露娜她,是我真心喜歡的人,就像以前我喜歡妙麗一般。
這份喜歡,可會昇華至愛?我沒有強逼自己給予答案,但是,我希望可以從露娜身上找到答案。
她曾經,也是一個失去愛的人。
--天下間最愛她的母親離開了,她跟我一樣,失去了某種愛。
但是,她可以去重新愛一個人。愛一個與她毫無血緣關係的人,
這樣,是否代表了我也有一個重新的機會?去愛一個我想愛的人?
我陪著露娜在花園散步,這次,我脫下了那雙礙眼的皮鞋,跟她赤著足踏在泥土上。
起初的感覺很怪異,軟軟的、冰冷的泥土沒經任何阻隔的被我踏上。但是,後來,我卻覺得這樣很舒服,有種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
露娜告訴我,這個花園是她母親一手打理的,她死了之後便由她接手。
我凝視著她,不禁為她而覺得心疼。
「不過,以後,會有多一個人陪我打理這兒的,是嗎?」她笑著望向我。
「當然,不止這個花園。還有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事情,我都可以陪著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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