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穿《哈利波特》本傳系列的主要宗旨,無須多言,書迷或影迷們都知曉是「愛」。保護哈利不受索命咒的威脅、佛地魔的直接碰觸,以及那和蜘蛛人異曲同工的危機警報器作用,都是源自於莉莉對哈利的愛,形成了最強的保護魔法。這也是哈利和佛地魔在諸多共通點之中的唯一不同處,佛地魔雖然以哈利的血液復生,得以破除封鎖而碰觸哈利,但他並沒有哈利所有的愛,或是他人給予的愛,這也是他會落敗的原因。而且,羅琳的角色塑造非常有趣,有一體兩面的角色,也有相對立面的角色,除了佛地魔和哈利這樣看似站在正邪兩端,但卻是一體兩面的,其魔杖心是出自同隻鳳凰的尾羽即是證明,而妙麗和露娜則是明顯的對立面角色。
由上可知,我們不難發現羅琳寫作的兩大結構:一是明顯地確立、扣緊主題,且其主題並不複雜難懂;二是創造出以主角為中心的各種一體兩面或對立面的角色。《怪獸與牠們的產地》及其後系列也不脫如此「勝利方程式」。
若要解析《哈利波特》本傳小說,篇幅過於龐大,要解釋和重新觀察的東西也太多,所以就不在此贅述。《哈利波特》本傳電影也有其他必須重新觀察和分析的內容,而且因為是改編電影,所以免不了對原作有改動的痕跡,對此我會再找時間書寫一篇關於《哈利波特》本傳小說與電影之間的「曖昧」關係,其題名可能會訂為:〈淺論改編與原著的相互影響──以《哈利波特》小說與電影為例〉。不過此篇主題為《怪獸與牠們的產地》,故排除一切《哈利波特》本傳,筆者僅以電影內容解析。
應該不少人知道,超粒方大大已經有做過一部解析《怪獸與牠們的產地》的影片,但是超粒方是以劇本編劇和創作的角度而言,我則是以文本論析而言,因此會稍有不同。
《怪獸與牠們的產地》是我認為羅琳魔法世界的作品中敘述最為完整的一部品,羅琳親自編劇之外,也少了原著的「枷鎖」,電影本身就是原著。撇除系列電影來看,《怪獸與牠們的產地》的敘述完整性完全可以把它當作單獨一部作品論析,這是我最為讚賞的一點,也是我替好萊塢編劇們慶幸羅琳只寫她的魔法世界,而不去搶大多數編劇的飯碗的一點。
與《哈利波特》本傳不同的是,《怪獸與牠們的產地》揭示的主題是「異」。雖然哈利在本傳當中也是個「異樣」的存在,活下來的男孩、在德思禮家的巫師、身為葛來分多學生卻是個爬說嘴、三巫鬥法大賽的第四名參賽者等等。這是各種創作無可避免的主題或特質,只有少數如魯迅的〈示眾〉才將書寫重點自殊異個人轉移至大眾,可魯迅本身的小說主角也多是「異」於他人,湯顯祖《牡丹亭》的杜麗娘、曹雪芹《紅樓夢》的賈寶玉和林黛玉、張愛玲《金鎖記》的曹七巧、邱妙津《鱷魚手記》的「我」、《伊里亞德》的赫克特、帕里斯、海倫和阿基里斯、卡夫卡《變形記》的格里高、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的維特……不勝枚舉的中西經典。如此平凡的主題為何要提出來討論?筆者以為《怪獸》不僅僅是具備「異」的特質,同時也著墨於「異」之上擴展故事和建立各種人物角色,是《怪獸》的立基點,反之,本傳則是立基於「愛」的主題上。
一、紐特與魁登斯:純粹的行者與修羅
一開場以魔法報紙的方式,傳達出歐洲魔法社會草木皆兵的氣氛,但一轉眼卻將觀眾帶往新大陸北美洲紐約外海的一艘渡輪上,渡輪上坐著的是一名混在麻瓜之中的巫師,對於麻瓜來說,巫師是「異」的存在,可想要保育奇獸而不是消滅牠們的巫師更對當時的魔法社會、或是哈利的求學年代來說都是個「異」的存在。紐特不善與人交際,和人交談時不太會一直注視他人的眼睛,同時會想要盡快結束對話,也因此講話快速又結巴。不過當紐特面對奇獸時,他的自信和態度便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或許在某些層面上紐特已經把自己歸類為奇獸一類,而非巫師或人類。
和紐特一體兩面的是魁登斯,魁登斯之於麻瓜,他是個體會到魔法世界的異類;魁登斯之於巫師,他卻是個沒有魔法天分的爆竹。提到爆竹時不禁使人想起本傳中的飛七,那個似乎以處罰學生為樂的校工?身為不會魔法的爆竹從頭到尾都支持著史萊哲林學院,思不理居當家時也替其工作,史萊哲林所推崇的是純血魔法血統,爆竹這樣的存在對於那些抱著純血理念的巫師們來說,應是個極為低下的存在。而飛七卻樂意與史萊哲林為伍,至此或可說飛七懷念之前可以體罰學生的年代,但又是個可以處理好霍格華茲事務與遵守規則(不管其合理與否)的爆竹,他的一生與歸所緊緊地與霍格華茲綁在一起。
在飛七身上不存在著明顯的忌妒或對魔法的渴望,也許是因為他最初就生活在魔法社會,且在這社會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魁登斯不同,他生活在一個完全排斥巫師、魔法,甚至誓言要完全消滅巫師、魔法的極端家庭中。他的魔法資質是為他繼母和他自己所厭棄,唯一肯定他的只有葛雷夫,因此他對葛雷夫有相當程度的依賴,也因為葛雷夫的出現,魁登斯終於可以碰觸到魔法世界,那個他認為是自己安身之所的地方。
紐特將自己和奇獸歸類成同類,故對人類的規範──無論麻瓜或魔法社會──他都不太在意。最初在麻瓜面前施展魔法──只為抓回自己的玻璃獸、在魔國會上激烈地替奇獸們辯護──只為不讓奇獸們受到傷害,種種皆是他「不社會化」的展現,這個「不社會化」是紐特意識自己不見容於魔法社會或人類社會後的主動行為,只有在奇獸的世界當中才找得到屬於自己的一隅。奇獸的性格就如動物一般很好歸類與預測,筆者以為這是一種「純粹」。無論是喜歡亮晶晶物品的玻璃獸、有著各種情緒的木精、或者是闇黑怨靈,皆是純粹之物。不需紐特費心解讀其心思,或是擔憂如何應對和適應複雜的規範,奇獸純粹就以自身本能行動,因此紐特也是純粹之人,且魁登斯亦同。
魁登斯純粹想加入魔法社會,回到那個他應該待著的地方,也純粹地渴望被巫師同胞們接受,所以自己是個不會魔法的爆竹令他十分沮喪且憤怒。魔法只是個象徵媒介,魁登斯真正所求的是「認同」,在繼母的教養之下他過著「禁慾」(禁止魔法、仇恨魔法)、蔑視和被辱罵的生活。那樣強烈的恨意和純粹的渴望,便誕生出純粹的惡的象徵:「闇黑怨靈」。強大的純粹渴望或許就是魁登斯能夠駕馭純粹之惡的闇黑怨靈度過十歲年限的原因。
紐特自以為自己與奇獸同類,魁登斯自以為魔法社會才是自己的安身所在,然而一切不如他們的天真所想。紐特被捲入一連串事件,不得不和一名前任美利堅正氣師一起行動,甚至被帶到魔國會的議會當中,又不小心讓自己面臨死刑危機。他被強迫以人類、巫師的思考邏輯行動,也被迫遵守「人類」所制定出來的規則、被迫與人接觸、相處,更不用說他帶著一名麻瓜到處亂闖。紐特非自願地被從奇獸世界中拉回到人類─魔法的社會,去面對他一直以來逃避的所有問題,他的「純粹」狠狠地與社會中的「不純粹」──巫師對奇獸的不正確認識、賽倫復興會和葛林戴華德的野心、魔國會與國際保密規章──相互碰撞。很有趣的是,不喜歡他人誤解奇獸的紐特,卻也對美利堅的巫師社會有著刻板印象,筆者所言的刻板印象並非指對莫魔和巫師的隔離不是美利堅魔法社會的真實情形,而是當蒂娜問紐特了不了解美利堅魔法社會的狀態時,紐特背誦教條式地唸出了一串語句,這也惹得蒂娜很不耐煩地回嗆他。這樣的態度也是魔法社會面對奇獸時的錯誤觀念,在這點上紐特對於人類或巫師的偏見是他身為人類、巫師的劣根性和本性。
魁登斯的「純粹」與「不純粹」的碰撞更為激烈,對他來說葛雷夫的存在不僅僅是他和魔法社會的連結,也是救贖他的人。可是被他視為救世主的存在的葛雷夫,卻只是想要利用闇黑怨靈達成葛林戴華德的野心,因此魁登斯純粹的期待、純粹的渴望,通通在一瞬間被憤怒、不甘、怨恨和悲傷扭曲成純粹的「惡」,成為一名半個修羅。不是完全修羅的原因是,魁登斯最後回應了紐特和蒂娜。但筆者以為之後的系列,魁登斯會成為完全的修羅,因為使他神往的魔法社會中人,親手將他擊得粉碎。葛雷夫的背叛是魁登斯純粹渴望的第一次粉碎,皮奎里下令消滅他是魁登斯純粹渴望的第二次粉碎──魔法社會拒絕了他的存在。如果那被剪掉的片尾出現在正片中的話,那麼那個戴著圓頂禮帽的魁登斯就是真真正正的修羅。而紐特的命運比魁登斯好上很多,在最後與蒂娜和雅各道別時他能夠直視蒂娜和雅各的眼睛,也不捨與兩人分離,和最初他排斥人類與巫師的態度大相逕庭,進而重新認識人類─魔法社會,這個他也可以找到容身之處的所在。
兩名純粹之人,一個持續走在行者的路上,且其能選擇的道路寬廣許多;一個則是墮入修羅之道,或許之後會和溝口燒毀金閣寺一樣,摧毀魔法世界,以報復那個與自己想像出來的虛像完全不同的實像。
--待續--
Part 2:蒂娜與葛雷夫:行者與修羅的蜘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