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新版)【阿不思X自創/鄧自】More Than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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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這裡是久久回娘家一次的紅妮。

好久沒浮水了,今天上來的原因,是因為看完怪獸與鄧不利多的秘密。

(以下微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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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這秘密我不接受
跟我認知的鄧不利多家差好多啊啊啊!!!
早年(唉怎麼有點想哭)為阿不思寫過一篇三萬多字的同人,
在我想像中,GGAD和阿波佛,還是比較貼著HP本傳的形象走。
蓋勒應該走一個張狂強大魅惑攻,
阿不思應該走一個克制內斂傲嬌受,
阿波佛應該走一個注孤生臭直(兄)男(控)
所以說為什麼電影裡都變成渣男了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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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憤(?)之下,
決定不害羞地來推薦自己寫的「鄧不利多的秘密」!

(借跳羊的圖)
雖然之前貼過,但因為太久遠了,加上有做一些刪改,所以重發,
希望沒有違反版規QQ

設定是AD雙性戀,自創女角,
跟本傳不同的地方是蓋勒最後沒有被殺死但對外聲稱被殺死,
(其實這是當初寫的一個bug但後來覺得讓AD可以日常虐GG有點好玩所以就保留了XDD)
還有史拉轟提早了一點出現!(活躍氣氛的概念)

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反饋及意見!
還有可以一起來交流觀影心得~相信電影沒說完的故事不會不夠我們的腦洞X'DDD
9

本文作者

  • 終極巫師
  • 133  1298

紅妮۞ @Hennie

4
1.    Nothing more. 

1898年7月
 
初露的朝日為遠山的天空抹上一層薄薄的金色鱗粉,錯落的雲層將微涼的晨曦自山頭散送出去。坡上蔓生的草褶褶生輝,遠芳一路蜿蜒直至綠樹成蔭、人煙漸盛的村莊外圍。屋宇座落路旁,由疏到密從外邊往小村鬧區匯集。濃蔭隨著風的步伐搖曳,東篩西揀地將濾過的陽光撒上家家戶戶的屋頂及陽臺。
 
儘管已是盛夏,小鎮的清晨依然維持在宜人的二十幾度,只在正午時會升到讓人微微出汗的氣溫。這樣的良辰吉時,適合搭配一頓餐點或是呼朋引伴的遊憩。這是只有習於早起的生物才知道的秘密。三隻蹬上橡樹枝頭啁啾鳴叫、玩的不亦樂乎的黑色鳥兒,正恣意享受著無人的晨光。若近看一些,便能悉知牠們是尚未成年的渡鴉。
 
有機會目睹這一切的人們,還在被慵倦的睡意哄著做夢。
 
小鎮最外邊的街道末端依稀可以看見繫有一條小徑,小徑因為少有人煙的關係,已漸漸隱入離離翠色。儘管乏人問津,行人還是有的。例如,那位此時此刻正走在路上的女孩。
 
她的步伐不大,以跳躍的姿態和村莊漸行漸遠。風在她身旁旋轉,襯衫和棕灰長髮連帶往後飛揚。幾縷乖張的髮絲頑固地貼在臉上,她不以為意的纖指把它們往後撩,神情依舊如上一秒一般平靜無奇。白玉般的肌膚絲毫未受打擾地沐著晨光,自適地閃耀著溫潤透澈的光輝。
 
她在將盡之處停了下來,佇足遠望,焦距長得像在凝視山的另一頭,卻又在幾秒後縮了回去。腳下的草叢和落葉隨著她的移動沙沙作響,來到了路的底端。
 
在芒草叢中、用木柵草草圈起的小土地上,矗立著一棟建築。和鎮上其它房屋相比矮小、單調、破舊。庭院中長著及膝的雜蕪,前廊擺滿雜物,窗上的灰厚得連光也滲透不過。儘管骯髒,儘管不堪,小屋仍勉強嗅得出人煙的痕跡。屋頂的細煙囪粗魯地哼著氣,房屋後院掛了一排衣物,和更多雜物並列在一起。
 
她悄無聲息地走向它,每一步都跨得很大,髮絲又開始亂舞。
 
她插在口袋中的手在抵達嚴重生鏽的門邊時抽了出來,連帶拉出了一個黑色小盒。她捧著它端詳一會,轉了幾個扭,湊近眼睛,對準前方。
 
快門喀嚓一聲,相機底部吐出一張照片。
 
照片中天色蒼白且暗淡不堪,山丘線條僵硬,周圍的林木和草地作為唯一相稱的陪襯,卻冷漠地紛紛撇過頭去,似乎就連風也在那一剎那凝結,黑白灰的線條和色塊一聲不響地站著,老態龍鍾的模樣教人於心不忍。
 
她瞪著手上巴掌大的紙,有那麼一瞬間似乎是在思索。驀地,女孩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三隻渡鴉飛上她身後的枝椏,好奇的目光使勁伸長,迫不及待想看看,藏在她及腰長髮後的雙手正在進行什麼勾當。有好一陣子三鳥一人就這麼拉鋸著。鳥兒們不停東張西望,跳過這躍上那的,偶爾伴上幾聲緊張急促的喊叫。女孩卻絲毫沒發現自己讓三隻好奇寶寶們急得燒壞了心,她躲在濃密的灰色瀑布之後,一手掂著照片,另一隻指拈著筆桿急書。
 
幾分鐘後她的臉龐探了出來,卻在小鳥們來得及湊近時便把照片連同羽毛筆塞入口袋,身子一轉已然消失。
 
鳥兒們驚呼著,著急地尋找除了「啵」一聲輕響外她遺留的任何東西。但伊人早以不知去向。心灰意冷之際,三雙翅膀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拍撲著。
 
但隨著更大的一聲「啵」響出現,牠們像全然忘卻剛才的挫折般,又開始探頭探腦。
 

 
今晨的倫敦一如往昔,縹緲的霧氣重重地壓著街道,冷冽的風不時從一片白茫中竄出,找尋路上倒霉的旅者。天邊才透出一派晨光,在天完全亮透以前這一丁點熱度融不掉大霧。想當然爾,這裡和其他城市一樣,仍由睡神坐鎮。撥開濃霧,便能清楚發現街上空無一人。
 
但在下一秒,隨著輕輕的「啵」一聲,風兒歡喜地發現一個獵物,開始肆無忌憚地對她放送寒意。女孩扣上襯衫最上面的扣子,沒有料到溫度會驟減的手臂頓時起了雞皮疙瘩。她喃喃唸了什麼,表情似乎放鬆了些,又繼續往前走。
 
在經過一棟又一棟門窗緊閉的書店、餐廳、唱片行、電影院後,女孩在一間破舊可憐的小酒吧前停住。她盯著它看了很久,像在考究什麼,但任誰都能肯定絕不是在欣賞它晦澀寒酸的裝潢。話說回來,除了招牌外,它倒也沒別的裝飾可供觀賞。她大步上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先是一大聲砰咚,「嗯?阿不……營業了嗎?」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嘴巴咧得大大、雙眼瞇得細細的禿頭老酒保。
 
「早安,亨利。還沒睡醒?」
 
「喔……喔,是妳啊,伊……伊……呵啊……對,對……」他似乎費了很大功夫才克制自己不衝上前把女孩拉進吧台代班,自己好進去睡個大覺。「外面……外面很冷要……要喝什麼?」他扶著桌子顫微微彎下腰。
 
「不,謝了。」女孩上前,灰色眸子一邊環視室內。空無一人、烏漆嘛黑。掃了一圈後旋即回到吧台。「我找道奇。」
「艾飛.道奇?」如果心情能夠具現化,酒保的頭頂充滿了問號。「他……呵啊……他不是和鄧不利多回、回去了嗎……」
 
「回去?!」女孩的頭上也掛了滿滿的驚嘆和問號。「回去哪裡?他們不是要搭八點的港口鑰去法國嗎?」
 
「他娘的家啊!」女孩聽不出這是實話還是粗話,剛伸出的舌頭又縮了回去。「妳不是……從那邊來?哪……沒遇到他們?」
 
「沒有。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剛……剛剛,他們把我挖起來,退房,說是有急……急事要回去一趟,還說若明天有人來了,跟他們說環遊世界的行程取、取消……」
 
「我能不能去他們的房間看看?」
 
「四號……」酒保囁嚅,不支趴下。
 

 
窗簾是拉上的,連一絲光也不讓通過。她好不容易摸到桌邊,亮起一盞燈。
 
雙人床褥鋪的整整齊齊,傢俱也閃亮如新,看不出任何使用過的跡象。她走上前,打開所有拉的開的物品,但都空空如也。旁邊的壁爐連一丁點灰都見不著。
 
這的確是阿不思.鄧不利多的個性,近乎潔癖的不留痕跡。
 
打開未上鎖的房門時她便已有數,看見一塵不染的房間後更加確定。他們是真的走了。但他們真的回家了嗎?她立刻浮上腦海的答案是幾乎不可能。他們才剛走,她也才剛來,總不會好巧不巧擦身而過吧?她突然攤開緊握的手心,適才拍的相片微皺而浸溼。難道,真的來不及告訴他嗎?
 
她再翻了一次,這回加上床底、所有鬆動可拆下的地板和牆面、傢俱後方的一丁點空隙、以及所有能讓物品現形的咒語。
 
「亨利、亨利!」她砰砰咚咚、幾乎可說用撞的走下連接一、二樓的窄梯,宏亮的聲音聽在睡意矇矓的酒保耳裡有如震天雷聲,他嚇得又撞倒了一排杯子。
 
「你說,他們真的回去了?」
 
「對、對……大概吧……對……」在他還來得及問她能不能暫時幫忙顧店好讓他安心睡一覺之前,女孩便跑了出去。
 

 
三隻渡鴉罵罵咧咧地停在某處的屋簷,嬌小的黑色身軀不耐煩地左右扭動。牠們適才在附近盤旋了好一陣子,為再度流於無聊的時間覓打發的方法。而今牠們決定落腳這間小屋,就近瞧它迷人的內在,理由除了因它是附近唯一的人類住所,更因為牠們剛才看見兩個人行色匆匆地走了進去。縱然有污垢阻礙,鳥兒們的視線依然興奮地穿過模糊的窗戶,瞥見裡頭的三個身影。
 
「阿不思……」艾飛.道奇抖得厲害的嗓音打破沉默。儘管知道這不合時宜,他五味雜陳的臉龐仍滿懷希望地向著老友。
 
阿不思.鄧不利多只是坐著,一手握住膝蓋,一手捏著下巴,視線垂在某一塊地磚上,不發一語。兩人繼續沉默。
 
腳步聲從房門後傳來,黑暗中隨即轉出一個紅褐髮色的瘦削男孩。艾飛抬起頭,很快又低了下去。「她睡了。」阿波佛粗聲說道,嗓音中仍有濃重的鼻音。他把視線對準阿不思身後的窗戶,看得外頭的三隻小間諜趕緊遠走高飛。他拖著重重的步伐坐到桌子對面,一勁兒盯著對面兩個男孩。
 
「匡啷!」
 
在來得及反應之前,阿波佛已經捏住哥哥的脖頸。
 
「你憑什麼一聲不吭?當我欠你的?從回來到現在你做了什麼?就只是坐在那裡連一句謝謝都不願說!」
 
鮮豔的潮紅在他臉上沸騰,爆開的青筋憤怒地布滿全身。他甩開阿不思,啐了聲髒字,走過去朝裡張望了一下,關上了門。
 
「現在呢?你打算怎麼辦?」
 
艾飛打了一個寒噤,視線求助似地往窗外飄去。可惜外頭已鳥去簷空。
 
「總不能把媽一直放在床上。要是明天小蕊醒來看見了怎麼辦?還有,」阿波佛的雙手抱緊胸口,彷彿那是全身最脆弱的部位,瞇緊的眼睛打量著他。「你們不是要去環遊世界?」
 
「不不不,沒關係的。」洶湧的心跳在胸口亂撞,一陣大火隨著血管延燒至全身。他只希望阿波佛把頭轉開。「嗯,我也很樂意幫忙!……我是說,你們需要的話。」
 
阿波佛沒說話,逕自坐下。再沒下文。
 
稍稍獲得喘息的他,再次轉頭看了看阿不思。後者仍如那尊著名雕像「沉思者」般垂首靜坐,兩側瀏海像簾幕一樣將他的臉龐鎖進陰影。艾飛盯著他的頭髮,想像好友也許正在吸取屋內的悶重氣息然後消化,轉換成系統化的改善方法云云。他一向是這樣的。
 
在屋裡吸不到什麼生氣,他推開椅子,步向門外。
 
他是希望自己能預知未來,十幾分鐘前想過,那是在兩人匆忙取消前往法國的港口鑰、趕回高錐客洞的期間,現在這個想法盤回他腦海,甩也甩不掉,艾飛確信自己需要滿滿一花園的冰涼空氣徹底清洗思緒。現在的他多希望願望成真,因為他害怕門後的未知——他多希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
 
「阿不思!」
 
不只有他被這聲叫喊嚇了一跳。身後的細微雜音瞬間停止,他可以想像另外兩人也像他一樣,怔怔望著杵在門外的女孩。
 
「阿不思……?」
 
艾飛多希望自己能開口,或是,有勇氣開口。他甚至沒辦法眨一下眼睛,躲開女孩眼中令他望而生畏的神情。她和他一樣害怕,或者說納悶、驚訝、羞愧,一樣動彈不得。
 
沉沉地在他身後,腳步聲響起。
 
他可以看見女孩的瞳孔在顫動,灰色在圓圈裡頭不安地攢動;眼球脹得像氣球一樣,脆弱得感覺能一針戳穿;嘴唇也在發抖,本就白皙的臉龐更加蒼白,甚至可以聽見她的心臟在尖叫。他不敢想像,此刻阿不思臉上究竟顯示什麼表情。
 
步伐先是響了幾聲,停了一會,又朝更遠處走去。
 
「阿波佛,」
 
「蛤?嗯?」他大概也怔住了。
 
「就今天晚上吧。先把洞挖好,到時候請巴蒂達來幫忙。」
 
聲音沙啞,哭腔不重,卻極度不穩,還有久未出聲的乾澀。直到最後一個音伴隨開門聲落下,再來一聲喀啦將門關上,他還是沒有轉頭。
 
阿波佛還在房內。艾飛想他會看到一切,也應該會告訴哥哥,但接下來將如何發展他便無法測知。他在想阿不思關上門後的動作,舉手投足都令他擔憂。
 
但現在那些都不是重點。女孩的焦點投在他臉上,他知道她想說什麼。他盡最大的努力清了腦袋和喉嚨,然後開口。
 
「我們到外面說。」
 
她退到一邊,讓他踏出門。先是狠狠吸了一口氧氣,沁入心脾的暢快疏通了所有神經;他關上門,聽見和自己同樣鬆了一口氣的大門發出匡啷聲響,接著領她走出亂草叢生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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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0年
 
今天的天空藍得很不尋常,厚重粗糙的烏雲和著深藍,色調彷彿山怪皮膚般怪異。從大海吹來的風同樣洋溢一種異味,像是海洋抽抽噎噎的鼻息。出於這樣的氣候,高錐客洞的街道上鮮少見得到生物,只有偶爾幾隻鳥獸尖叫著飛過走過,人類數量則是幾近於零。不過,這個數字很快就被打破。
 
一個女孩小心翼翼打開門,不睬它呻吟著要她別出來,逕行走上街頭。街上的景物失去日光的照耀,彷彿都被撢上了一層灰。遠處隱隱傳來一聲聲粗啞的嘶叫,約是兩三隻棲在森林中的渡鴉。也只有牠們敢在這種人人都嫌晦澀的時節出來遊蕩。女孩的腳步印上郊區蔓生的草地,往森林走去,一段時間後落在幾間房屋前。
 
很難想像離小鎮鬧區和幹道如此偏遠的地方會有住家,果真世上無奇不有,住在這裡的人過的是隱士的生活。鮮少有人見到他們,有些屋子因為從沒看過其主,甚至被村民視為鬼屋。女孩不理愈吹愈狂妄的風,越過亂草朝它們走近。
 
驀地,她停下來,接著轉身面向背後的一片蕭條,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阿修!你怎麼來了!」
 
不遠處的樹後走出一個男孩,一臉尷尬驚疑。
 
「妳怎麼知道?腳步聲?」
 
她點點頭,嘴角略過幾分笑意,口氣卻換了一絲緊張。「阿姨姨丈應該沒有發現吧?」
 
「當然沒,爸媽周末都會睡到日上三竿。」他咧開嘴,邁起步子。
 
「你為什麼跟來?」
 
「那妳為什麼自己來?」
 
她紅著臉,眼神飄向那群建築。「因為我覺得你不會有興趣。」
 
「妳錯了,」他咧開嘴,露出上排皓齒。「我也想看看那戶新來的人家。」
 
他們一起穿越那段剩餘的距離。
 
「先去找巴蒂達,我認識她。」
 
他跟著她走到其中一扇門前,看著她覆在後腦杓的長髮在她敲門時順風飛揚,幾縷金絲隱約在棕灰間閃爍,在周圍的一片蕭條中尤其奪目。
 
「來了,不要再敲了……喲,原來是妳啊,進來吧。」
 
「打擾了。」
 
「真是稀奇,有什麼事嗎?」
 
她接過主人遞來的熱茶,十指在杯緣摩挲。「聽說有戶人家今天遷入。」
 
「呦,妳打哪聽來這件事……對了,這位是誰啊?」
 
「修柏特.戴摩汀(Hubert Decmortin),我表哥。」她嫣然一笑。「他們住在哪裡?」
 
「哼,還巴不得我說呢!剛才我送蛋糕去,沒想到卻給她拒絕了!我看那家子明明窮酸的很,怎麼可能不需要……告訴你,那一家子都不好親近,要不是這裡有一堆現成屋子,我看他們大概會隱居到深山去吧!」
 
「不要緊,說不定他們只是不好意思,我再試試說不定他們就會答應了。能麻煩您告訴我住址嗎?」
 
巴蒂達指向一棟看得出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距離的小屋。「那裡。帶點東西去吧,要不又碰壁。」
 
「謝謝您。再見。」
 
等到兩人的背影走遠,巴蒂達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大老遠就看見他們了。
 
上衣是一模一樣的米灰色襯衫,一看就知道出自同一家商店;男孩下襯一件及膝黑褲,女孩是相較起來稍微短些的淡藍色百折裙,都素素淨淨的。等兩人走到巴蒂達家門前時他看得更清楚了些:男孩有副俊朗端正的眉眼,嘴角輕柔地揚起,一頭淡金頭髮被風梳到額後,露出寬厚的額頭:女孩清秀俏麗,棕色或是灰色的頭髮不時在肩旁甩動,渾圓的雙眸在眼眶中滴溜打轉,慧黠地打量周遭。
 
不久後他們從巴蒂達處出來,他看著他們站在門口,也許在向主人道別。接著他們出了花圃,然後直直朝他走來。
 
他嚇了一跳,轉頭看向蹲在不遠處鋤草的弟弟。阿波佛的紅褐短髮像他腳下的草一樣隨風搖曳著,渾然不覺緊鎖在背後的視線。他皺了皺眉頭。
 
「阿波佛。」
 
「嗯?」他轉頭,起身。「幹嘛?」
 
「媽要我們幫她搬傢俱,二樓還剩一個房間,你去幫忙吧,這裡我來就好。」
 
「喔。」他難得全無拒意,掃了一圈尚未清理完畢的院子,「那我進去了。」
 
「嗯。」他沒有看著他離開。那兩個人已經離門口不到咫尺,他跳過剛拔下來聚成一堆的草葉,小跑到牆邊,藏在陰影中。
 
他看見他們兩個對望、再望向自己的家不只一次。「就是這裡了吧?」女孩的聲音很好聽,有點像……天使的歌聲。
 
他看見男孩把頭湊近,壓低聲音說了些什麼,女孩回應,還搖了搖頭。接著兩人便上前。
 
是時候了。他從水管後面走出。
 
「請問有何貴幹?」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還算可以,他想。剛才媽就是這麼做的。他看著女孩的瞳孔倏地瞪大,預備好的笑容隨之被夷為平地;男孩也一臉驚訝,不過程度和她比來還差得遠。阿不思以面無表情回應,也不多言,讓三人的臉頰赤裸裸的任風恣意侵襲。
 
「你、你是誰?」
 
他開始感到困惑。女孩的反應何以這般劇烈?他看著她,慘白的神色,垂下的眸,跳動的眼皮,微張的鼻翼,隱隱蠕動著的唇。他深吸一口氣,說:「我們是剛般來的鄧不利多家。不好意思,因尚未安頓,恐招待不周,請您還是改日來訪吧。」
 
女孩像是生了根似地杵在那。又或者她壓根消化不了傳入耳朵的訊息。他盯著她好一會,接著轉頭走向大門。
 
「我們明天再來。」
 
他沒有轉頭,只是靜靜站著。
 
紊亂的腳步踩得芒草沙沙作響,在風中逐漸模糊。
 

 
門外響起了敲打聲。
 
他跳下沙發,伸展了一下四肢,長時間閱讀把屁股都坐硬了。他清清喉嚨,稍微理理衣服,快步走向大門。
 
他記得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門上設了個咒語,從門縫可以窺見門外來者。他瞇眼望出去,看見一雙棕灰色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他吞了口口水,轉頭。阿波佛出門了,又是去找那些羊。媽和亞蕊安娜都還在睡覺,整個家只剩他。
 
他打開門。
 
「妳好。」
 
「你好。」
 
她似乎也曉得天還未亮,聲音壓得很低。
 
「請問有何貴幹?」
 
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臉,於是乾脆面無表情。
 
她看著他好一會兒。「需要為你們介紹新環境嗎?」
 
「不用。謝謝妳的好意。」
 
不消她說他也知道。高錐客洞是最著名的半魔法住宅區之一。這座位於西部的村莊是偉人高錐客.葛來分多的出生地,也是第一顆金探子被鑄成的地方。除了在魔法界頗負盛名,相對地也在麻瓜世界中引起不小的傳聞。
 
「那麼,你想不想去教堂探險?」
 
據說它……
 
「探險?」
 
……鬧鬼呢!
 
「對。那裡有鬼,凶得很呢。」
 
他面無表情。不過,在心裡揚起一個笑容。輕蔑的、好笑的、頑皮的笑容。
 
只要封了她的嘴,以後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了吧。
 
「好。」
 
他轉身,鎖上了門。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天邊才剛露出一抹鵝黃,在山後隱隱閃爍,森林中卻已響起那些該死的渡鴉粗啞的鳴啼。眾人皆睡,可以確定方圓幾哩內就剩他倆。他看著她,想了一下。「阿不思.鄧不利多。請問大名?」
 
「做什麼這麼彆扭?」她微笑,「伊若莎.嫣(Erisa Yen)。」
 
果真人如其名。他看著掛在她嘴角的弧度,忽然有種醺然欲醉的感覺。「幸會,不——妳好。」
 
她把笑意加深,領他走向不遠處的白色建築。
 
「這邊沒有門,得繞到前面去。」
 
兩人雙雙走過圍籬,以及籬笆後一排排雜亂無序的石碑。阿不思邊走邊細細觀察,有些只是普通的石頭,有些卻閃耀著莫名的光澤,約是哪個古老的魔法家族世代襲用的石材。
 
他轉過頭,注視前方女孩的背影——她隨著步伐跳躍的髮、在未明的天空下顯得有些蒼白的細瘦四肢、以及嬌小靈活的軀幹。不知怎地,他忽然感到眼眶一陣灼痛。
 
他們穿越草皮,來到教堂正後方、墓園的入口。兩人齊力把柵門打開,側身穿過。她先是繞了墓園一圈,在幾處鬧的厲害的區域停下;他跟在後頭竊笑,一邊猜測種種靈異現象是因哪個咒語的緣故。不過,許多事件他也摸不著頭緒,畢竟他自己也還未正式接受教育,對許多咒語仍就一知半解。
 
接著,她帶他走到那座適才看見的、發光的墓前。
 
近看這座墳,阿不思仍然摸不透它的材質。有點像大理石,但它散發的光輝和氣質似乎不是一般麻瓜找得到的料子,卻像是鍍了一層魔法。他納悶著,伊若莎站在前方,背對著他。
 
「這是我爸媽的墳。」
 
他空白了一秒外加愣了半晌。
 
怎麼可能?
 
「所以……」
 
他愣愣地看她走近那塊白的發亮的碑。風烈了起來,把她瘦削的髮絲捲上了天。
 
「我是個孤兒。」
 
她的聲音依舊靜如止水,只多了些冰冷漠然。不過,仍聽得出刻意埋葬的悲傷。就一位舉目無親的孤兒來說,是太過成熟蒼桑了些。他想上前拍拍她,腳卻重得抬不動,腦袋也累得無法運作。幾步之前的女孩遠得像站在宇宙的另一端,渺茫而難以捉摸。
 
她低頭,注視那塊對她而言意義重大的石塊。
 
「我出生不久他們就走了。聽阿姨說,是因為傳染病。」
 
遠處渡鴉在哭號。他闔上眼。
 
「現在的我有阿姨姨丈,還有表哥。早就,不記得他們了。」
 
他睜開眼,發現她已經轉過身看著自己。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不帶淚痕,而是微笑!
 
「告訴我吧。」
 
「……什麼?」
 
她走近一步。「……你——你們——一定遭遇了什麼,對吧?從你那天的神情我看得出來,那一定很痛。說出來,會好過一點。」
 
「……妳在說什麼啊……對不起,我必須回去了。」他後退一步。
 
「等一下!」她又跨向前,「相信我,說出來會比較輕鬆!」
 
「你們為什麼會搬來這裡,又為什麼會選擇那樣偏僻的地點……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而必須躲起來療傷!」
 
「並不是妳說的那樣!我們只是……我妹妹病了,需要靜養……」
 
「我看得出來。」她的手握住他的臂,一張臉湊到他面前,「病痛和死亡,並不一樣。」
 
那是靈魂的一部分被狠狠撕裂、燒毀,撕心裂肺的痛楚,是失去愛人或是至親才有的痛。
 
「告訴我。」
 
他所能見只有她幾公分近的臉龐。碩大的眼,黑白分明的瞳,濃密的睫毛,勾勒細緻的眉。眼裡的色光,像她的髮,拂動著,在變換……
 
伊若莎.嫣,她的眼睛……
 
他怔怔地盯著它們。
 
棕色和灰色,多溫柔的色澤……
 
可惜,就是黯淡了些……
 
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眼中滿溢著話語,還有許多克制不住宣洩而出的情緒。他忽然恨不得對方成為自己,忽然恨不得一切都不曾發生,忽然恨不得他、她、他們,都……
 
最後,他坐了下來,拉著她一起。
 
沙啞的聲音在墓與墓間撞擊,幾分飄進她耳裡,幾分飛向天際。曉風殘月,兩隻渡鴉從林子裡破空而出,嘶叫著逐日而去。
 
「我爸他……」

紅妮۞ @Hennie

3
2. Evermore.

1898年7月

 
她再度行經這個教堂時已是昏暮了。
 
葉片被將盡的夕陽和初出的夜幕染上斑斑灰紅,一眼望去整片山野都覆著一抹奇異的紫,一種冷酷的、悲傷的、意猶未盡的紫色,直至距離漸長,才慢慢被漆黑吞沒。小鎮正在迎接晚餐的熱鬧氛圍,絲毫未浸染到墓園內瀰漫的颼颼涼意。遠處的森林裡不時傳出飛禽走獸的叫聲,那些獵食中的野獸們完全沒有察覺今夜有異。
 
氣溫驟降,伊若莎打了個冷顫。巴蒂達沒有來,卻捎了訊息要他們節哀,並代她致意。她懂亡者的家人需要不被打擾,其餘兩人也不想要尷尬。她向前踱了幾步,回頭看向身後。
 
一會兒,兩個男孩合抱一個大箱,蹣步走了過來。阿波佛的眼角還有淚,不過神情已平靜許多;艾飛.道奇則是一貫窘態,溫順卻有力地給予支撐。「那裡。」前者沙啞地吼了一聲,兩人於是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
 
他們把她放下後,阿波佛再次離去。艾飛默默蹲下,望著棺中。
 
她走向他,十指相交,手擱在腰際。
 
「一路好走。」
 
她蹲下,微顫的手覆上女人粗糙的掌,輕輕磨擦。
 
「一路好走。」艾飛低低地應了聲,視線沒入黑暗。
 
兩人不語。
 
「他人呢?」
 
沉默良久,她吐了句。
 
話語遁入周圍的死寂,沒有回音。沒有人答得出來。
 
「喀啷」一聲,少女一個箭步撲向巍峨的棺,整個身軀劇烈地晃動,如無根之草,顫慄於狂風。男孩走上前摟緊她,看著身旁伏著身子、眼神卻高高揚起的兩人,嘆了口氣。「我們開始吧。」
 
三人都起身。亞蕊安娜被二哥連拖帶拉移到角落,脆弱如同玻璃的眼珠還鑲著淚水。伊若莎捲起袖子,呢喃著,很快地上就開了一大洞。
 
周圍響起長長一聲鳴叫,方圓百里內的渡鴉這一刻似乎都群聚於此,攏在這個小園、這漆黑洞窟邊。塵土飛揚,土石在洞邊圍成一圈堤防,像是要把所有情感思想阻絕,徒留洞中無垠的空虛。阿波佛不發一語地注視著翻飛的黃沙,艾飛低著頭,餘光卻緊鎖著前者的拳頭。亞蕊安娜號得更響。
 
他們把甘德拉的遺體放進去。那聲悶響久久才從洞中傳上耳內,又久久才自腦中打入心底。渡鴉的叫聲傳得更烈、更遠,小亞蕊安娜顫抖著卻沒了聲息。阿波佛拉了把椅子給她坐下,卻是得拽她的手女孩才有動靜。她小小身子縮在椅子上,臉埋進雙膝。
 
伊若莎默默地完成最後一道程序。她盯著洞口好一會兒,接著看向其他人。
 
阿波佛不發一語地上前,打開手中的紙條。
 
「媽:
 
我知道您從小為了養育我吃了多少苦,也知道您為了解決我的麻煩費了多少神。我應該更早對您說的。謝謝您。
兒子 阿波佛」 

他已泣不成聲。默默退回妹妹身邊。
 
艾飛.道奇接著向前。
 
「甘德拉伯母,您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好母親。不管您在何處,您的孩子會永遠記得您。我也會永遠記得您,尊敬您。請安息吧。」
 
他不穩地向後。雙眼急促地眨動。
 
「伊若莎……」他虛弱地喚著。
 
她踱向前,眼神凝滯在腳下的無星無月的夜空。
 
「甘德拉伯母……」
 
周遭的一切細碎雜聲嘎然而止。整座墓園彷彿瞬間遁入無色無聲、無邊無際的宇宙;腳下頓失依靠,她忽然感到一陣暈眩。
 
「呃……」
 
剎時響起一陣號哭。鴉群們紛紛逃離。儘管耳朵已回復功能,雙眼卻仍不見群鴉亂飛或者森林騷動的景象。她被吸入黑洞中,能聞聲,卻看不見色,也觸不到其人。
 
她明白這是什麼。痛苦,痛徹心扉的苦,像流沙一般,緩慢地,淹沒跳動微弱的心臟,向下沉淪。
 
他在最底部掙扎。她知道。
 
但她還是必須等他。有些話,她想在甘德拉伯母的見證之下,說給他聽。
 
他一來,她就開口。
 
「伊若莎……?」
 
女孩的棕灰髮色在慘澹的月光下被染為墨黑,一如她的背影孤單地飄蕩著。
 
亞蕊安娜已倦得昏睡過去,渡鴉不甚好聽但頗為安詳的嗓子為她吟著催眠曲。瘖啞地,一聲聲,漫向天際。那該是安魂曲。安撫死者,也慰藉世人。但主調不出,曲子便起不了作用,只能伴在一名小女孩的枕畔陪她入眠。今夜似乎特別浮躁不安,冷風漫無目標地向海邊飄去。明日又該吹向何方?
 
他還是沒有來。
 
「……對不起。」
 
最後她開口。
 
「一路好走。」
 

 
他默默地從籬笆後出來。
 
每踩一步,阿不思的身子便像陷入一場漩渦,軟綿綿的肌肉撐不住昏沉的腦袋,全身疼痛欲裂,頭下腳上的反胃感在他肚中捲起,惡魔似地將他拉入苦痛深淵,周遭的冷空氣嘲弄般地在他鼻腔肆虐,漸漸將他的氣息冰凍起來。
 
父親、母親……他所愛的一個接一個離開自己,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著不甘的眼神瞑目,看著自己的晴天一片接一片剝落、坍塌。他還有夢、有能力、有機會,正當年少有為,前途一片光明,卻只能目睹命運訕笑著,在他面前急轉直下,走向一座黑深的、沒有盡頭且沒有出口的洞,無能為力、無處可逃。
 
他幾乎是用爬的摸索到了墳前,一塊平滑潔白的石頭已高高樹起,襯著月光散發微光。正中央秀麗清晰的字跡刻著:「甘德拉.鄧不利多」。地上放著一個花圈,圓心壓著一張紙。他把它湊近眼睛。
 
天色蒼白且暗淡不堪,山丘線條僵硬,周圍的林木和草地作為唯一相稱的陪襯,卻冷漠地紛紛撇過頭去,似乎就連風也在那一剎那凝結,黑白灰的線條和色塊一聲不響地站著,老態龍鍾的模樣教人於心不忍。
 
他看著那幅再熟悉不過的景色,凌亂的頭髮自兩側慢慢聚攏,蓋住了他的額頭。
 
他痛恨眼中刺痛的感覺。他在想一定是他該死的過長的瀏海扎進了眼睛,現在淚腺開始瘋了似地活動。一波波炙熱的浪濤在眼眶中拍打,瀑布般往下滑到脖子,一路燙著肌膚。他粗魯地抹開它們冷卻後留下的涼意還有黏膩,心中的煩躁卻是無法立即平息。躁動的血液、欲裂的腦袋,他無法再思考,無處可發洩的痛苦令他無法堪受,早已虛脫的身體卻束手無策。
 
他的身體像一具斷了線的偶,全無反抗也無從反抗,倒下。
 
他半睜著一雙再也無力聚焦的眼,艱難地拼出照片背面的句子。
 
「……我們等你回來,祝你好運。……」
 

 
阿不思張開眼睛。
 
突如其來的明亮使他一時無法適應,他揉了揉眼睛,吞了口口水。眼前的景象開始清晰,正對著他的牆在他看來似曾相識。他開始緩緩移動僵硬的身體,卻坐不起來。他舉起手,茫然地盯著手臂下不知是因為陽光還是年代久遠而微微泛黃的被單。
 
一切從那句話開始明朗起來。
 
「我們等你回來,祝你好運」?他記得那似乎是伊若莎的字跡。接著他對這個名字如此直接而爽快地浮出腦海感到驚訝。然後他想起,他要去法國,要去環遊世界,他想起艾飛道奇,想起破釜酒吧,想起老酒保和他被他們強叫醒時臉上的茫然,想起這麼做的理由,想起……
 
他不想再想下去,於是掙扎著抬起頭。在面前的是他的房間,他在出發前幾天整理好乾靜整齊的房間。他感到納悶,但脖子痠得快要斷了,只好重新躺下。
 
他翻了個身,又翻回去。十幾回後他試著坐起來,但在經過數次奮鬥後證明他的手軟得撐不起半個身子。他頹然倒了回去。
 
他開始試著發出一些聲音,接著慢慢地變成咒語。他不放心地把從小到大學過的所有咒語用上一遍,確定它們沒有像他的肌肉一樣變成廢物。幸好接著他那花了兩天好不容易才把書全部塞進去的書櫃就通通清空了,書本散落一地。
 
周圍都靜悄悄的,外頭雖日正當空卻毫無聲響。他再也睡不著,扭著身子挨近窗邊。
 
外頭沒人,也沒有什麼飛鳥走獸,但他看見的確實是家裡的院子。他懷疑是不是咒語的關係,畢竟他剛才哇哩哇啦唸了好一大串咒語,有些連他自己都還想不起名稱。
 
總之,他覺得還是叫人來比較妥當。但現在家裡只剩阿波佛和亞蕊安娜——儘管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卻還是很清楚這點——他懷疑他們會不會應他的聲,或甚至早不見人影。他還是得自力更生才行。
 
他的手剛握住床緣,門後便傳出「喀啦」一聲。他馬上把手放下,身子放軟,表情放鬆。
 
門沒開,大概是因為他剛才用的某個咒語使然。他依舊閉著眼。接著門後又響起一聲「阿咯哈呣啦」,房內的陽光擴散到了門後陰暗的走廊。有腳步聲接近,在床邊停下,然後一陣在他覺得天旋地轉的搖晃後,床的一側深深陷了下去。
 
「阿不思?」
 
耳畔先是吹過輕柔酥麻的細語,接著他的右肩一陣搖晃。
 
那感覺……竟像媽媽的手……
 
他幾乎要張開眼睛伸手去碰,卻又害怕那只是門隙後的一陣風……
 
「阿不思,阿不思!」
 
他微微睜開眼,在一片模糊中看見了那個女孩。
 
「……伊若莎?」
 
「你終於醒了。」她對他大大一燦,接著伸出手撫摸他的額頭,一路滑到他的頸項。他只覺得癢,想笑,卻又感到十分親暱。他記得,她以前也曾這樣愛撫過他的脖子。
 
「燒退得差不多了。」她點點頭,手縮了回去。他頓時覺得頸部一陣涼冷。
 
「妳怎麼……」他語塞,不確定是因為他想不到該問什麼,還是被她的手勢堵住了話;是由於驚喜,還是疑惑。
 
「噓,」她把臉湊到他十幾公分前,笑著,「覺得怎麼樣?」
 
「暈暈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五官,盯著那雙熟悉的棕灰眸子,那種家一般親切的神情。「四肢無力。」
 
「……我怎麼了嗎?」他不放心地看著她。後者只是淺淺一笑。「昨天半夜我發現你倒在墓園裡,燒的很嚴重。」
 
他默然不語,雙頰慢慢染上緋紅。「……妳看到什麼?」
 
「沒什麼,」她忍竣不禁,促狹地望著他低垂的眸子,「就只是……一具屍體,很像情殺。」
 
「夠了啦。」他把棉被蒙上,眼睛閉得死緊。
 
「過午了,你還不起來麼?」她扯著他的衣角,戳著他蓋在棉被下看起來像手臂的部位,男孩一概不理不睬。
 
「對了,告訴你一件事。」
 
阿不思可以感覺到伊若莎的唇碰觸他的耳垂,軟綿綿的搔的他直想笑,他極力忍住聽著她的耳語。
 
「有人把你最重要的東西偷走了。」
 
他「刷」一聲坐起,瞪著面前似笑非笑的女孩,腦筋忙不迭開始運轉,把全身上下掃視一圈兩圈三圈,「……什麼東西?」
 
她的拳頭戳進他的肩膀,「眼鏡啦,笨蛋。」
 
他回到鏡片後方,感覺清醒一些,世界終於回歸常軌。外頭傳來渡鴉的叫聲。「外面的咒語,是妳下的嗎?」
 
「對,讓你好睡一點。」她站起來,抓住他的胳臂,「起來吧。」
 
「我還想再躺一下。」
 
「隨便你。」她往房門踱去。
 
「等一下,」他抓住她的回眸,雙眼定定地看著她。「告訴我,我昏迷時發生了什麼。」
 
如他之料,她重新坐回床畔。「昨晚回來後,阿波佛安頓好亞蕊安娜,艾飛找了客廳一角便睡了。我問阿波佛能不能順便留下來,他要我睡在客廳。半夜我醒來,打算再去墓園一趟,沒想到看見你倒在那裡。」
 
「我把你帶回來,大家都還在睡,所以我直接把你帶進房間。你睡了快一整天了,我好擔心呢。現在阿波佛在照顧亞蕊安娜,艾飛在看書,他說要和你討論環遊世界的計畫。」
 
「對了,今天早上我遇到了一個陌生人,年紀和你我差不多,問我巴蒂達家的路怎麼走,我猜大概是她的親戚吧,我不怎麼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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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5月
 
霍格華茲的燈火有個共同的特性。當它們開始發散光芒時,會在周圍的牆壁形成一圈光暈,朦朧旖旎。若是有整廳整排的燈,那碎霞拂動、曉色朦朧的韻致,彷彿是瞬間遁入了仙境。阿不思一邊想著,一邊轉過走廊,把那種夢幻的氛圍留於腦後。
 
門吱一聲開了,伊若莎沒有回頭。想當然爾,在這個時間點不會有別人如此勤奮地來到符咒教室一趟。她聽著那雙皮鞋繞過桌椅,繼續對著鏡子撐著下頷。
 
「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
 
她抬起頭,看著握著三明治伸向她的手,露出笑容。「謝謝,」她推開它,「不過我快好了。」
 
他坐下,緊挨在她身旁。他厚實堅硬的肩膀擦著她的,上衣輕搔著她的皮膚。她的手臂攀上他的脖頸,手指在他頰上來回遊移;他感到說不出的溫暖舒暢。「你還不去唸書嗎?超勞巫測就在三天後喔!」
 
「總要有個人陪妳被當吧?大考三天前還在作研究小姐?」他笑著眨眨眼,卻被用力賞了一肘。
 
「不說了。妳卡在哪裡?」
 
「我是在想,該幫它取什麼名字。」
 
他哈哈大笑,指間鑽進她的髮。「那要看它是男生還是女生哪。」
 
「別鬧了!」她又好氣又好笑,乾脆狠狠戳他一下。後者立刻安靜下來,展著大大的笑臉回她一擰。兩人大笑。
 
「功能是?」
 
「顯示出使用者內心最深沉的渴望。」她開心地咧開嘴。阿不思點點頭,「那麼,叫它『慾望之鏡(Mirror of Desire)』如何?」
 
「真不錯,就用這個吧。」她盯著鏡子的眼睛閃閃發亮,像是燃著千百盞霍格華茲的燈火一般。「我可以在上面弄點裝飾,再刻上你我的名字……創造者,伊若莎.嫣、阿不思.鄧不利多……這面鏡子一定會流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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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 9:00
 
位於小鎮中央的廣場迎接熙來攘往的人群。不知道是因為心理作用的關係,今天的天氣一改前幾天的陰鬱,堪稱今年暑假最暖和的一天,風撲在臉上也是說不出的暢快。廣場旁的商家樂呵呵地歡迎又恭送一批批顧客,平時就生意興隆的酒館更是擠滿了人,或站或坐啜著早餐附贈的飲料或酒。
 
隨著杯裡最後一滴琥珀色液體滑入喉嚨,伊若莎站起來,瞟了一眼桌上杯盤狼籍,接著抓起一個布包擠過人群。
 
得趕快回去照顧阿不思。他媽的燒硬是不退,她不知道已經用了幾包冰塊和「力力復」。雖說若留在鄧不利多家吃早餐的確方便許多,但她可不想徒增阿波佛的麻煩,尤其昨晚還硬是留了一宿。況且若她不吃這家店的早餐就會渾身不對勁。伴隨身後一聲「喀啷」,她深深吸了口廣場上的新鮮空氣,準備邁開步子。
 
「嘿。」
 
她轉頭,困惑地望向陌生嗓音的主人。後者大方地直視她,逼人的眸子直指她的雙眼,她有些畏縮,閃避。他比她高出一個頭,換言之就是和阿不思一般高,有著一頭短髮、俊朗的臉孔和健壯的身材。僅管如此,他給人的感覺卻有些咄咄逼人。渾身洋溢著外國氣息,引得旁人紛紛側目。兩肩負著背帶,後面連接一個鼓脹的包袱,除此之外別無它物。若說是旅人未免太輕便了點,或是其實那是用魔法加大的空間?
 
她再瞅他一眼,猜測著。「有什麼事嗎?」
 
「巴蒂達.巴沙特家怎麼走?」
 
她愣了一下,感到納悶,但還是領他到了那條小徑。「從這裡,沿著森林邊緣走五分鐘,右側一間有磚造圍牆的就是了,很好認的。」
 
「謝了。」他把視線猛地抽回,大步離開。伊若莎盯著他轉入陰暗的巷子,不一會裡頭便傳來好大一聲「啵」響。
 

 
翌日 上午 11:00
 
巴蒂達直到被門外響個不停的扣門聲吵得受不了了,才起身去應門。
 
「夠了,我來了!」她打開門。「阿不思啊,有什麼事嗎?老天,你臉色真糟,生病了嗎?」
 
「有點不舒服。」他說著,視線在她身後掃過一遍,「抱歉打擾了,巴沙特太太,我來向您借最新一期的《今日變形術》。」
 
「噢,對,對,當然沒問題。」巴蒂達轉過身去,開始翻找起客廳中一堆又一堆的書山。「你先坐一下,我這就拿給你。……對了,你上次那篇文章寫得真好。我一定要說,真是新潮奇特的見解。你最近一定很用功研讀吧?」
 
「勉勉強強,」他微微一笑,坐在沙發上啜著主人剛才端來的茶。「謝謝妳的讚美,巴沙特太太。」
 
「別這麼說,」她終於從花瓶底下抽出一本邊緣稍微破損的雜誌,遞給阿不思。「對了,差點忘記要跟你說,我的姪孫這幾天來看我,他也是才剛……結束學業,現在正在環遊世界呢。」
 
「原來如此,真是年輕有為。」
 
「我想你們兩個應該有很多話題的。」她淡淡一笑,隨即扯開嗓子朝樓上大吼:「蓋勒,蓋勒!下來,吃午餐了!」
 
阿不思好奇,卻又不安地盯著二樓樓梯。他猶豫著到底該不該應老太太的邀。雖然他出門時早已把艾飛送回倫敦,但他腦中仍不停響著伊若莎奪命般的碎唸,還有阿波佛粗魯的叫罵。他可是偷跑出來的,萬一又發起燒,可就不知該如何交代了。
 
樓上全無動靜。
 
「蓋勒,下來!有客人來了!」
 
上頭終於響起啪答啪答的腳步聲,隨著降級的階梯愈發清晰。阿不思不知為什麼緊張地嚥了口口水。
 
「我的好姑婆,能不能請妳以後稍微小聲一些,這棟房子只有兩層樓而已。我……」
 
男孩頓住,望著愣在沙發前的他。
 
「我向你介紹,蓋勒,這是阿不思.鄧不利多,他剛從霍格華茲畢業。他就住在山腳下呢。還有,阿不思,這是蓋勒.葛林戴華德,我的姪孫。」巴蒂達按著男孩的背把他們推往彼此,他怔怔地望著那男孩直到後者走近並握住他的手。
 
「幸會。你也看《今日變形術》?」
 

 
1星期後
 
「……阿不思筆。」
 
他落好款,把信封草草對折,很快地繫在貓頭鷹腳上,然後把牠丟出窗外。他回到坐位,輕輕伸了伸懶腰。
 
蓋勒他,居然知道分靈體。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該那麼驚訝,德姆蘭一向以容忍黑魔法聞名,蓋勒更是師生中的佼佼者——是的,他那卓越的見識與過人的思維在校園絕對是獨領風騷——他得過的獎項比兩個阿不思還多。雖然他很早就向他透露自己對黑魔法的研究,但沒想到他竟然知道那絕非一般泛泛之輩會知道的名詞。對於摯友的淵博,阿不思感到自己對蓋勒的喜愛和尊敬又深了一層。
 
他站起來,在房裡信步兜著圈子。接著他看見遠方的天空多了一個小黑點。他興奮地吹著口哨,但不一會就換成噓聲——那只不過是一隻瞎了眼亂飛的渡鴉。他回到座位,隨手抓起一本書。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抗拒將視線投向窗外。
 

 
「哥哥……」
 
阿波佛轉頭,看著勾住他上衣衣角的那隻小手。
 
「怎麼了?」他彎下身,輕輕地捏著亞蕊安娜的鼻頭,柔軟的肌膚滑過他指間,冰冷的觸感刺著他的神經。小而渾圓的腦袋微微動了動,往棉被底下鑽。
 
「大哥哥在哪裡?」
 
他的手依舊停留在亞蕊安娜的臉龐,輕輕摩娑著她蒼白的頰,卻壓根沒發現自己加重了力道。天知道她現在多需要阿不思。他也不知道這幾天那傢伙到底跑到哪去,明明身體欠佳卻還硬是跑出去亂晃,卻從來不肯乖乖待在家裡,替亞蕊安娜煮頓晚餐。
 
「他呀,」他蹲下來,以最大所能壓抑住怒氣,溫和地看著妹妹。「他在他房間啊,怎麼了嗎?」
 
「為什麼,」她皺緊小臉,眼角開始滲出淚水。「為什麼他都不出來?為什麼他都不來看我?」她用棉被把自己蓋住。
 
「他是不是不理我了?」
 
「不是,他只是……很忙。」
 
「那我去找他好不好?」
 
他暗暗嘆了口氣。當初媽媽不告訴她阿不思環遊世界的事,是因為擔心她也吵著要出門。現在他回來了,亞蕊安娜的狀況卻更加惡化。他在心底罵了句髒話。「不行,已經很晚了,快睡吧。」
 
「我不要,」她忽然坐起來,把阿波佛嚇了一跳。亞蕊安娜猛地掀起被子,準備跳下床,「如果我不去找大哥哥,那他就不會再理我了!」
 
「小蕊!」他搶先一步擋住房門,看著妹妹。她的眼睛腫得比拳頭還大,脆弱彷彿一戳就破,髮絲散亂地壓在臉上,如同鬼魅一般。「小蕊,等一下!」
 
「不會的,我跟妳保證,阿不思他不會這樣的。」
 
「可是大哥哥他最近都不理我……」
 
少女的身子慢慢鬆弛,開始不穩。阿波佛將她扶到床上,重新蓋上被子。
 
「不會的,明天,或許明天他……明天我一定叫他來看妳,好不好?現在聽話,趕快睡吧!」
 
「打勾勾,」她揉著一雙浮脹的眼睛,伸出手。「大哥哥要早點回來。」
 
他點頭,一邊許下連自己也無法完全肯定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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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鵝黃色日光斜斜地照在蓋勒.葛林戴華德的身上,把他的髮釀成了誘人的蜂蜜色。襯衫傭懶地垂掛在他厚實的肩上、一路滑到平坦的腹部,合身的剪裁突顯他軀幹的完美比例,乾淨無瑕的肌膚微微反射著陽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個聖人一樣。
 
但阿不思知道他不是。他慢慢伸出手,碰觸夥伴碩大的掌背。後者文風不動,眼睛緊緊鎖著手中的書。當他感受到那片溫柔堅實的觸感時,他笑了。蓋勒不是無法觸摸的聖人,他就在自己身邊。
 
「蓋勒,」
 
「嗯。」被喚名的男孩只是哼了一聲。
 
兩個人都沒有接下去。但那雙微微勾著的手卻又握得更緊了些。阿不思仰頭看著天邊的浮雲,想像那朵三角形的、圓形的、棍形的,接在一起,便是他們的未來。
 

 
1898年8月
 
向前跑。
 
心臟用力撞擊胸口,腦中迴蕩著急促的跳動,濕黏的汗味從下方往上撲來,濃重的呼吸薰得她喘不過氣。
 
伊若莎向前跑。
 
周遭的景色隨著她的步子上下起伏,陽光大喇喇地灼著她的皮膚。面前的路被汗珠暈的一片模糊,但她毫不在乎。
 
她抵達山丘前的那棟房子,翻過籬笆踢開門,直接衝進二樓後方的房間。
 
「阿波——」
 
一道綠光直直向她刺來。
 
「小心!」
 
阿波佛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旁邊,兩人蹲下身躲入衣櫃後方,逃過下一秒射來的綠色箭把。伊若莎喘著氣,「怎麼了?」
 
阿波佛胡亂拿個東西罩在他倆頭頂,擋住擊中天花板再落下的魔法。「幫個忙,搞定一下,不要傷到她。」
 
她點點頭,起身拔出魔杖,「整整,石化!」
 
床榻上少女嬌小的身軀頹然倒下,四肢併攏,僵硬如岩石。房間剎時鴉雀無聲,綠光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啵」響在空中消散,房內又注滿了陽光。她慢慢自衣櫃後走出,巡視房內一片狼籍。床頭凹了一個大洞,原本放在那邊的物品早已化為灰燼。她依稀還記得那是什麼。
 
阿波佛奔向妹妹,摸著她的額頭。
 
「又發燒了,比上次還嚴重。」
 
他轉向伊若莎,身體劇烈起伏,臉上卡著乾掉的紅褐色汙漬和一頭亂髮,顯得疲憊、不堪,嘴唇顫抖,視線燃燒。
 
隔著咫尺,她看見他的鼻頭有些微紅。
 
「可以再幫個忙嗎?」
 
她知道他要什麼。
 
「沒問題。」
 

 
伊若莎輕輕關上門,噓了一口氣,環視她住了十七年的家。沒什麼改變。壁爐上依舊放滿一家子從小到大的照片,衣物仍然隨處隨地可見,碗槽裡還有今早用過的餐盤。
 
阿姨姨丈都出門了,阿修則是下午才會到家——從他就讀的大學回來。伊若莎解開緊貼著脖子的上排扣子,一邊換上一件軟布直筒褲。
 
「小伊,好久不見!」
 
她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三兩步衝下樓、奔到她面前的表哥。
 
「阿……阿修!」她愣了三秒才倒抽一口氣,「你不是下午才到家嗎?」
 
「我買到早班的票,」他笑嘻嘻地把手往褲袋一插,「爸媽都出去啦?」
 
「嗯,我也是剛剛才回來。」她揚起笑容,摟了摟他。「好久不見了。」
 
「最近過得如何呀?」修柏特朝她一燦。但她卻高興不起來。「很好。準備要找工作了。」她微笑著看向他。
 
他沉默了一下,「騙誰呀。」他皺著眉頭,「發生什麼事了?」
 
換她不語。
 
「是他。」良久,她說。「鄧不利多家。」
 
「喔,」他眨了幾下眼睛,輕輕捏住她的手。
 
「我很早前就跟妳說過,不必對他那麼好。」
 
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但她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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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若莎……?」
 
符咒教室裡,阿不思輕輕地越過橫在地上的書包,盡他最快的速度跑到女孩身邊。
 
「伊若——」
 
他驀地收住了手,靜靜聽著女孩輕聲打著呼噜。腿上的書籍隨著身軀的起伏微微滑動,過濕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渲染出一個深色花朵。
 
阿不思有點想笑,但最後仍選擇幫她把筆尖吸乾,在她背部靠了張椅子,然後轉頭面向正對著她的那面鏡子。
 
就來……試試看吧。
 
他看見自己的身影投在玻璃上,穿著霍格華茲的制服,站得直挺挺的,腳邊坐著熟睡的伊若莎。接著影像開始模糊,他發現此刻鏡中的他正抱著伊若莎,兩人望著彼此,微笑,然後——
 
她的唇覆上他的,鏡子裡頭的男孩朝他瞅了一眼,接著便迎上她的吻。
 
真有妳的。阿不思想。伊若莎,妳的研究完全成功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
 
阿不思不明所以、或者説是看起來不明所以地望著女孩。蓋勒在他身後一聲不響,整個房間除了外頭透進的渡鴉啼聲,就只剩下女孩喘噓噓的吐息。透過餘光,他看見她凌亂的衣衫、紊亂散在臉上的髮絲、憔悴臉龐上的猩紅雙目,以及半遮在衣袖下緊握的拳頭。他們互相瞪著彼此。
 
「什麼事?」他用盡自己最大的冷靜出聲。
 
「跟我回去。」她猛地拽住他的手,就要走。
 
「到底是怎麼了?」他用力抽開,女孩的手卻文風不動,他感到被掐住的肉開始隱隱作痛。「妳也要先和我說清楚吧?」
 
她依舊維持左腳跨出門外的姿勢,頭都沒回,「她出事了,快點跟我回去。」
 
「什、什麼……!」他沒敢叫出聲,回頭望向好友;後者沒有看他,逕自望著窗外。枝椏上的三隻小渡鴉竊竊私語著探頭探腦。他想到他們剛才談的主題,他們的計劃,兩人的未來,現在卻被硬生生打斷。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妳說啊!」
 
他知道這個問題蠢。還有什麼比爆發更糟糕的?
 
但他害怕。他不敢自行臆斷,卻又畏懼於親耳聽見真相。他感覺抓著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五指在顫抖。女孩的臉依舊不肯看他,只是使勁要把他的雙腳由地上拔起。
 
「她又爆發了。」她的嗓音與平時的輕柔和緩迥然不同,是破碎的、失重的哭腔。她的頭慢慢低下,聲音微弱。
 
「她和阿波佛吵架了,她說他要來找你。」
 
「她想你,阿不思,她想念你。」
 
「我們都需要你。」
 
「這樣,你還不願意回家嗎?」
 
阿不思把手抽回,女孩的手順勢落回原位。他慢慢地轉身,男孩也回頭。兩人對望。渡鴉的聲音沒了,窗外只有樹葉在輕輕擺盪。
 
「不要關窗。」
 
蓋勒眼神沉靜。良久,阿不思別過頭,把手覆上女孩的肩。
 
「走吧。」
 

 
一星期後
 
「阿不思,阿不思!」
 
「什麼事?」
 
他睨著伊若莎氣嘟嘟的臉。
 
「阿波佛說可以吃飯了。」
 
「喔,」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窗外,「我等一下就下去。」
 
他想上前關門,但下一秒她劈手甩開那木板,走了進來。他把手盤在桌上,盯著她直到後者在咫尺處站定。
 
「你似乎最近都沒有和他們一起吃飯。」
 
「對,」他轉頭看她,挑起一邊眉,「有點事忙。」
 
「這樣。」她點點頭,卻仍一臉不悅,「那今天呢,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吃?」
 
「等一下,」他發覺她的來意,立刻把頭轉回去,用左手撐住。「有點忙。」
 
他感覺她站起來,走向自己。「這可不是我把你叫回來的用意!」
 
「放他倆在樓下吃煎壞的蛋,自己在樓上做繭居族?」
 
他深吸一口氣。
 
「伊若莎,」他聽見她鼻子裡哼出一聲重重的「嗯」,「誰要你來的?」
 
「我。」她按住他的肩胛骨,「你不可以這樣,阿不思。亞蕊安娜已經哭了很多次,吵著要找你、找媽媽,現在連阿波佛都沒輒了。」
 
「你要多關心他們,他們需要你。」
 
這是一星期後她第一次說出這句話。兩人都沉默了。
 
「為什麼……」他抓住伊若莎的手,後者一發不語。他只希望她不要發抖,好讓他能獲得她的手掌平時的溫暖。
 
「……是我呢?」

紅妮۞ @He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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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Nevermore.  

                                                                                                    
1898 年 8 月
 
昏暗的鵝黃色燈光籠罩著桌面,把羊皮紙上密密麻麻的單字暈成了線。墨水沿著筆桿濟濟流下,在桌上積成一潭黑色池塘。房裡響著的唯一聲音是他後方的鐘,長針慢手慢腳地走著,短針正朝著四的方向踱去。僅管整個手背都已浸滿濕漉漉的黏膩感,他卻仍然無動於衷——他的眼神一動不動地鎖在窗上,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頭空無一物的藍天。
 
「啵!」
 
他的身子猛地抽搐一下,轉頭,看向身後。
 
「嚇到你了?」金髮男孩似笑非笑地說。他閉上眼,搖搖頭。
 
房裡的一切像是突然被打醒一般,空氣恢復流動,時間也調回正常的步伐,年久失修的地板在男孩腳下咯咯作響。他挨進桌前的男孩,然後驚叫一聲——「老天,阿不思,你的手!」
 
阿不思依聲望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掌早已被染成黑色,過飽的羽毛筆尖還在往下滴著墨。
 
「我……哎……滅滅淨!」他趕緊把筆墨收起,騰出一個位置讓男孩坐下,偷偷把瀏海甩到臉上,試圖遮住通紅的臉頰。蓋勒呵呵一笑,伸手,輕而易舉地把他的紅褐色簾幕撥開。「等很久了吧,嗯?」不等他回答,又逕自拿起其中一疊羊皮紙。他知道阿不思從來不是一個果斷的人,所以他一邊翻閱先前他們討論的結果,一邊讓他做最後的抉擇。
 
「關於我之前跟你說的,你考慮的怎麼樣?」
 
房裡的氣氛在那麼一剎,凝結。
 
一瞬間,他們各自想到的是不同的事。蓋勒,知道阿不思不會如此輕易就離開弟妹,他原是個重感情、有責任心的好兄長,他不認為,在不夠極端、條件不足的情況下,他會隨他,完成兩人一直以來孜孜不倦建構的理想。但他需要他的幫忙,而蓋勒想,阿不思終究明白這點的。
 
而阿不思,卻在那一秒,陷入了長久以來一直拉鋸的天人交戰。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亞蕊安娜。她絕對無法在沒有他、沒有依靠的情況下安然生活。還有阿波佛,勢必──在自己離開以後──會承受更多的壓力和煎熬。他若出走,無疑是宣判兩人下半生都得在痛苦和艱辛中度過。阿不思不忍,也不願,看到他們,他的弟弟妹妹,因為他的一己之私而被判入地獄。
 
然後——他叫自己不要這麼殘忍——他想到蓋勒。他想到他們第一次相遇,想到他開心地和自己討論那本《今日變形術》,想到那天下午他手掌的溫度,想到他倆的未來,那三朵,等著他們摘取的璀璨。他們可以建立兩人的王國,只要他,阿不思,開口。
 
但他不敢開口。
 
靜寂早已凝固成冰,誰也打不破。他又忍不住用髮絲遮住自己。
 
「阿不思……?」男孩把手放在他肩上,柔聲喚道。
 
「蓋勒。」他按住男孩的手,然後,輕輕推開。
 
「請讓我再想想。」
 
蓋勒的臉龐悄無聲息地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揚起微笑。「當然,不急。晚點再說吧。」
 
阿不思瞬間感到一陣輕鬆,趕緊把剛才擾人的思緒都清出腦外。
 
「對了,阿不思,我聽說那位……嫣小姐,拿給你一面在校時做的慾望之鏡?」
 
「伊若莎,對,那是我們一起做的。」
 
「可以借我看看嗎?」
 
他笑笑,儘管不明所以。「當然。」
 
他搬開一疊人一般高的書籍,扛出那面鏡子,「諾,在這。必須先讀出上頭的字才能開啟。」
 
「好的……咦,你說的字在哪裡?」
 
「就在……」
 
他愣住了。上頭並沒有字,整面鏡子就只是一塊平滑的框金玻璃。
 
「什麼……她怎麼沒有完成呢?」
 
阿不思第三度滿臉通紅。不知所措而滿懷歉疚地看向朋友。
 
後者卻只是笑著聳了聳肩。「我想她大概是希望由你完成最後的步驟吧。」蓋勒驀地伸手,冒著熱氣的掌心貼上他的臉,俊朗的眉目淘氣地向他送了個秋波。「沒關係,阿不思,我不介意。」
 
「我只是想知道,會不會看見你,如此而已。」
 
他目不轉睛盯著蓋勒面向陽光、聖人一樣閃閃發亮的面容,發現自己又一次想用頭髮遮住臉龐。
 

 
又過了一天。
 
端著杯子的手在阿波佛這麼想時輕輕顫了兩下,附和著嘆了口氣。蠟燭的稀微火苗在他鼻子底下跳動,揮舞著尖端試圖鑽進鼻孔。他的視線呆滯地投射在牆壁,茫然地盯著那團燭火映出的毫無意義的光暈。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準備起身時猛地失去重心,這才發現自己盤坐的雙腿早已麻痺。他張開嘴,不待髒字出口卻又闔了起來。一股昏昏欲睡的疲倦霎時從腳底衝上腦門,充斥全身。他無意去了解現在到底是晚餐後或是半夜三更,反正只是漫漫一生中一個孤獨的時刻。他隨便揉了揉雙腳,離開餐桌。
 
他滅了蠟燭,房裡霎時一片混沌。在一片漆黑中他用雙手開路,朝印象中房門的位置走去。話說回來,他還是第一次獨自處在全黑的空間——無星無月,他還是第一次,想也不想地,就這麼親手把自己唯一的光明給熄滅。
 
他笑了笑,慶幸黑暗把其中的疲憊和苦澀蓋掉不少。又有誰會在乎呢。
 
驀地他聽到輕微的「喀啦」一響。幾個腳步聲落進室內。他立刻停下,明知只是徒勞地,看向四周。
 
室內復靜。他屏住氣,僵在原地。
 
「啪擦!」
 
他瞇緊眼睛,忽然亮起的光芒讓他刺痛難忍。他靠緊身邊的牆,透過兩眼縫隙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
 
「阿波佛?你怎麼了?」
 
他緊貼牆壁的身子頓時鬆軟,往下滑坐在地上。他用力揉著腫脹的眼睛,確信從自己嘴裡源源不絕流出的罵聲阿不思一句也聽不見,他已經擠不出任何一點力氣把他的心情傳遞出去了。
 
「沒什麼。」他不想看他,感覺那光源湊到他身旁,阿不思的紅髮有幾根正閃爍著,刺著自己冰涼的臉龐。「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只是拉著他回到他剛才離開的位置上,亮起幾盞燭光。室內剎時恢復明亮。「你還好嗎?」
 
「有事快說,我累了。」
 
他不想再看到他的臉,不想再浪費任何氣力和他爭辯,他累了。
 
阿不思緊握的掌仍停留在他臂上,他輕輕動了動卻卸不下。他勉為其難看向阿不思,發現後者臉色蒼白如紙,再看,眼神分明在燃燒。
 
「那我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要和蓋勒去環遊世界。」
 
搖曳的火驀地旺了起來。他看清楚了,他眸裡正燃著興奮,還有瘋狂。與他見過的那些發情的公羊毫無二異。
 
那樣的神情,此刻正嵌在他兄長的眸裡。
 
「你在說什麼!」他豁地站起,死命想把阿不思的手甩開。「開什麼玩笑!你走了我們要怎麼辦?她要怎麼辦?」
 
「她有——」
 
他知道他要說什麼。那絕對不夠。他沒聽過亞蕊安娜每晚睡前的祈禱,希望兩位哥哥能一起伴她入睡;他也從來不下樓來,餵吵鬧不休的亞蕊安娜吃一口晚餐。阿波佛可以想到上千上萬個理由反對阿不思,而他第一個想到、下一秒便破口而出的詞彙是——
 
「自私!」
 
「你有沒有想過她多需要你?你有沒有聽過她在夢囈時說的那些,她多希望你能陪她,就算只是聊幾句、說個床邊故事!」
 
「但你卻沒有!你去跟那個……那個……」
 
他說不下去。
 
「你這個……自私鬼!」
 
他感到熱痛灼著肌膚。他第一次感到這麼無助。
 

 
「他這麼說?」
 
「是的。」
 
「還發了脾氣?」
 
「很大。」
 
「那麼,你怎麼想?」
 
蓋勒.葛林戴華德的髮絲在豔陽下被釀成了一罈蜂蜜酒,對嗜甜的他來說簡直是無法抗拒的誘惑。阿不思幽邃的眼神在他髮間穿梭,饑渴地像是要狠狠黏上去吮吸一番。——不,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他一邊心虛地閃避著蓋勒那副魅惑的神情,一邊絞著思緒,翻騰著要給他的答覆。
 
「我想……」
 
蓋勒的頭靠得更近,近得幾乎要貼住他的頰。幾縷髮絲吹到他臉上,搔得他意亂神迷。他眨也不眨的雙眼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地鎖住蓋勒的,醉倒在它們誘人的美色。他多希望此刻能拋開思考,盡歡當下,但陷得越深,腦中的某一塊——那個粗魯而沙啞的嗓門——就越是大吼大叫,把那天的每一句話重重砸進腦海,讓四濺的水花蕩得他無法安寧。
 
最後,他站了起來,躲開蓋勒的蠱惑,阿波佛的話語拋下的漣漪。
 
「他們需要我。」
 
「真抱歉,蓋勒,我想我不能跟你去。」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投往窗外,聽著渡鴉破鑼般的歌聲,掌心黏在窗台上,背對房間。
 
必須假裝自己很堅強,夠勇敢。因為他再沒有勇氣去直視男孩的眸子。
 
他可以隱約聽見身後逐漸安靜,最後只剩下時鐘自顧自的腳步聲。外頭的風涼爽極了,打過雙頰時卻讓他感到酷寒無比。那是蓋勒的手,是他如今不帶溫存的愛撫。
 
「那麼,我走了。」
 
等一下!
 
他聽見自己急切的叫喊在胸口迴盪,旁邊的樹林裡驚起幾隻渡鴉,嘎嘎怪叫朝天而去。他不要,蓋勒就這麼走了,離開他。他僵在原地,驚懼,游移。
 
身後傳出好大一聲「啵」響。
 
「不要走!」他轉過身,撲向他認為是蓋勒的方向,卻只攫住滿室飛塵。
 
「蓋勒!蓋勒!」
 
「我在這。」
 
男孩的金髮又重新回到陽光下,閃耀著灼人的光輝。
 
阿不思怔怔地看著他走近,停住,然後,極其輕柔卻又忍不住顫抖地,抱住他。
 
他的胸口突然被某種東西占滿,驅走了適才的空洞與失落。像一把火,在他胸前嗶啵作響,又如一片海洋,在他體內翻攪大浪。是魔法嗎?他忍不住這麼想。是蓋勒.葛林戴華德,那個謎一般的男人攜來的、一個自己不知道的神秘而神奇的咒語。全身幾乎要被那東西灌得爆開,那就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嗎?
 
「那麼,你怎麼想?」
 
他直視他,眼神中的決絕非常明晰。這是最後一次,一但離開,便是永別。
 
而這一次,阿不思任由自己盡情沉淪。
 
「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夜深了。窗外,只有風還在兀自奔忙,偶有幾點星光從雲幕中探出惺忪睡眼,不一會又悄然沒去,混入某個打著呼嚕的夢境。房內,燈火懶懶地擺著身子,伸展工作一整天疲憊的腰肢,冷卻的空氣沉澱白天的喧囂,留下一室靜寂的夜色。床上,少女的眼皮輕輕顫了幾下,咕噥一聲。一雙手伸到她肩膀,將稍嫌單薄的被單攏上頸子。
 
「喀啦。」
 
他沒有回頭,都這個時候了,還會有誰。
 
「出去,她已經睡了。」
 
他聽見兩個腳步聲同時響起;一個漸漸遠離,一個在地板上踩出越來越響的噪音。
 
「幹嘛,」他無可奈何地轉頭,面對身後那個他稱之「兄長」的紅髮男子,無奈地再度拿出面具。「出去。」
 
「跟我來。」
 
阿波佛儘管迅速抽手,阿不思的爪子卻仍搶先一刻緊緊鉗住。他在心裡暗罵一聲,為他過大的力道,還有那對狠狠注視著自己的、熟悉的神情。
 
「有話快說。」他被他三兩下扯到客廳,一屁股坐進沙發。他忽然覺得好累,看著那兩個人站在他面前,一副……那個樣子。「我要睡了。」
 
「阿不思。」葛林戴華德輕喊一聲。阿波佛冷冷地嚼著他話裡的味道。他看向哥哥,後者沒看他,死死盯著那扇他們剛才出來時沒關的門。
 
「阿波佛,我跟蓋勒要去環遊世界了。可以的話明天就起程,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會後天再出發。」
 
他看著阿不思的唇飛快蠕動,卻壓根沒聽見在講什麼。腦中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響著自己曾對他說過的話。
 
「自私」、「自私鬼」、「自私鬼」……。他想大聲說出來,但舌頭卻不知道為什麼動彈不得。一定是那傢伙,他看向葛林戴華德,一定是他搞的鬼,不然,為什麼他毫無招架之力?
 
「阿波佛……」
 
他冷冷地、懶懶地看向兄長,那張臉如同黑夜裡的魅影,慘白如紙。他緊緊地、細細地盯住那張臉不放,許多他以前的樣子、他從小到大的長相忽然飛出早已積滿塵灰的記憶。他突然發覺眼前的人變了好多。許是時間,把那頭紅燦燦又夾著些許棕褐的頭髮染上了蕭條的灰,把原本平滑乾淨的額頭擦出了好幾條傷痕,把眼裡的神情,那雙他記憶中永遠倒映出晴空的眼睛,抹上一層又一層揮不去的烏雲。
 
「你考慮的如何?我們可以明天就動身嗎?」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深深地、狠狠地割開那片黑雲,找回記憶中他哥哥的眼睛。
 
「分分綻!」
 
阿不思踉蹌著往後倒,雙手在臉上胡亂揮動,試圖抓住什麼。葛林戴華德衝上去扶住他,吼著一句又一句聽也聽不懂的咒語。然後,在手忙腳亂把阿不思攙到椅子上時,他那雙流沙般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指向阿波佛。
 
漩渦把他的思緒旋轉著吸進去,他看見了眼睛裡面深不見底的黑夜,比世界上任何地區的還要寒冷。他在他的掌中央找不到方向,只是一直受到酷寒擊打、擊打……
 
「阿波佛!阿波佛!」
 
天旋地轉,然後一股反胃感大喇喇衝進他腦門。全身火一般灼痛,每個細胞都在尖聲怪叫,加上耳朵旁邊的雜訊噪音,痛苦簡直惡魔的多重奏。眼前的世界混沌無垠,他壓根不敢張開眼睛,生怕下一秒看見的會是烈火的地獄……
 
「哥哥!」
 
阿波佛掙扎爬起,揉著太陽穴瞪著跑到他身邊的少女。「小蕊!怎麼了?妳怎麼——」
 
「哥哥、哥哥……」
 
女孩凍僵的手心在他臉上、臂上、腿上,他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是傷。他環視室內,最後,恍然大悟地,看向大門口站著的兩個人。
 
「喔……」他一手拽著妹妹,一邊緩緩地、彷彿這才明瞭一切似地點著頭。「你們要殺我,是吧?」
 
亞蕊安娜放聲大哭。
 
「阿波佛,你……」
 
「你們要滾就滾吧,上天入地,都跟我們沒關係了。」他艱難地起身,摟住女孩,「來,小蕊,我們走。」
 
「不要!」一道綠光從少女掌心激射而出,撞上桌子,沿著邊緣燒出一大片焦黑。
 
「小蕊!」阿波佛用沾著血的雙臂死命地抱緊她,懷中的身子卻發瘋似地扭動、痙攣,尖聲吶喊。男孩看向門邊,兩人像石頭般愣在原地。女孩露出的神情把他們懾住了,而透過兩副表情,阿波佛很清楚——
 
「大哥哥你這個——」
 
在他或他們能夠開口以前,烽火早已燃起。
 
「——自私鬼!」
 
無數綠光迸出,自女孩的掌心,像燦爛的煙火,飛向四周,無情而致命地,炸裂。
 
「阿不思!」「阿波佛!」「小蕊!」
 
空氣開始奔跑。慘綠的光束在每一個角落,標記下混戰的情形。黃色的,紅色的、藍色的,更多更多咒語劃過一道又一道,在牆壁上、桌底下、腳步與腳步之間,烙進逃竄的足印、尖叫的回音。鮮血混雜著狼狽刻在臉上、地上,室內硝亂如同煉獄。
 
空氣無處可逃,只能燃燒。
 
一聲巨響猛地炸裂,驚醒了夜。一聲長嗥緊接著響起,哭得比渡鴉還慘還烈。世界,聽不見也看不到,時間,卻一味向前奔跑。每一聲嘶吼、每一次哀號,等也不等地把肉體的煎熬快轉一秒、兩秒、三秒,但痛楚還在心中發酵……
 
早晨的第一幕慢慢起了。窗外,一夜沒睡的風打得窗子格格直響。空中,星星緩緩闔上眼睛,從雲間悄悄隱去,晨曦上場,準備戳破一個又一個酣睡的夢境。渡鴉們醒了,慵懶地拍著羽翼,準備來個晨間滑行。張嘴,啞啞地唱起小曲。挾著淡淡夜色的陽光照進屋內,罩住了滿室狼藉,點亮地上的斑斑血跡。
 
卻怎麼也無法靠近,女孩早已冰涼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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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9月
 
九又四分之三月台上彌漫著一層薄薄的白霧,把每個來送孩子上學的家庭各自獨立起來,好讓一家人能夠不受打擾地作最後的道別。火車已經在軌道上蓄勢待發,只待一聲鳴響便要啟程。人們把握著最後一點時間,以最大的音量再次叮嚀孩子,好確保他們能清楚接收。接著汽笛聲響——出發。
 
紅髮男子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看著每個經過包廂的孩子都把頭伸出窗外,向身後拚命揮手。他加快腳步,在火車加速前往車頭的方向前進——目標是教師專用的第一包廂。有些孩子已經把頭縮了回來,開始玩鬧,他們在他穿過時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終於,他找到包廂。環視裡頭,看來今年的新進職員只有他一人。可奇怪了,一般在特快車上總會有個老師維持制序的。他一邊把門鎖好防止不速之客,一邊打開行李抽出一份《預言家日報》。
 
他把它大致瀏覽一遍,毫無可讀性,卻盡是些無聊的謬論。不過,他很開心沒有一則新聞是來自西部。他吞了口口水,聽見外頭響起販賣車的聲音。
 
門後傳來「喀」的一聲,阿不思頭也不抬地舉起手,示意零食車離開。但門口的噪音卻更響了。他突然醒悟:這裡是最前面的教師包廂,也就是說——他趕忙上前打開鎖。
 
「你是新來的吧?」那胖子不知到是生氣,還是原本體形就是如此,他鼓著一張臉擠進包廂,在他對面坐下,一下子就佔去了半個空間。「霍格華茲又不是只有你一個老師。」
 
「對不起。」他咕噥一聲,把報紙舉至眼前。
 
他卻仍不肯放棄。「我是赫瑞司.史拉轟,教魔藥學。你叫什麼名字?」他把臉湊到他面前,海象般的龐大身軀將阿不思用來閱讀的光線完全遮住。他抬起頭,面無表情。「阿不思.鄧不利多,變形學。先生,你擋住我的光線了。」
 
「喔,」他沒趣地向後倚,「光線才不是你的咧。」
 

 
「鄧不利多先生,幸會。」
 
「幸會,狄劈教授。」
 
阿曼多.狄劈點點頭,滿意地審視眼前穿著一身嶄新制服、彬彬有禮的新任變形學教授。
 
「我謹代表霍格華茲全體同仁歡迎你。從今天起你就要在霍格華茲任教,希望你能很快融入並適應這個學校。」
 
他看著阿不思點點頭,又開口。「你的辦公室位在三樓,變形學老師辦公室。待會兒管理員會帶你去。」
 
「這裡有些文件和合約請你過目,簽名後請於今天前交回給我。」
 
「七點前請到大堂,晚餐及開學典禮都在那裡進行。」
 
「那麼,請你先到辦公室去安頓一下吧。」
 
「謝謝教授。」阿不思行了個禮,跟著管理員離開。
 
辦公室就如他理想中的寬敞、明亮。圓形的空間裡有一張桌子、一張書桌和一張細腳餐桌,熄滅的壁爐以及兩個書櫃。其中一個上面放著一頂破帽子。
 
他把玩著分類帽,一邊看管理員撢掉灰塵同時嘰嘰喳喳。
 
「……這間房間的採光絕佳,三百六十度的視野還可同時欣賞窗外景色,它……」
 
他打開手提箱,把第一件擺飾放上壁爐。
 
「……哇嗚,那是儲思盆嗎?我記得校長辦公室裡也有一個,……」
 
「……對了,鄧不利多先生,您有一個未署名的包裹,就放在那邊。」
 
鄧不利多走向管理員手指的位置,那裡斜靠著一個羊皮紙包裝的包裹。他正納悶怎麼會有人寄東西給他,雙手便已惡狠狠地扯開包裝。
 
打開後他愣住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東西會出現在這裡。金框被陽光照耀出灼人的光澤,周圍的繁複的邊飾一直延伸到頂部,篆刻的小字依舊清晰,平滑的鏡面反射出他蹙緊的容顏。七年級時的慾望之鏡……
 
不,他錯了,那不是慾望之鏡。
 
是意若思鏡。
 

 
七點。城堡內喧嘩著慵懶熱鬧的氣氛,走廊上瀰漫著擺脫課業束縛的輕鬆笑語,一張張垂涎三尺的嘴循著沿路飄散的香味,直奔燒著盤盤佳餚的地點。餐廳裡早已人聲鼎沸,滿室的笑鬧聲使得美饌顯得更為可口誘人,食物的香氣和人們如狼似虎的吞嚥揉合,譜著一天中最為美妙的時刻。
 
而在三樓的辦公室。
 
「誰餓了?」
 
赫瑞司.史拉轟一邊笑嘻嘻地扯著喉嚨,一邊使勁擠過厚重木門間的縫隙。
 
「我的老天,你怎麼把書擺在這裡啊,難怪門打不開……鄧不利多?鄧不利多!」
 
成山的書堆幾乎淹沒了房中其它擺設,除此之外室內就只剩下悶重燥熱的空氣。男人的背影頂著一窩散亂揪結的鳥巢,寬闊的肩膀在不夠大的空間裡來回晃動,撞擊書堆發出噠噠的噪音。
 
「喂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搞得像豬圈一樣……鄧不利多!」
 
他推開即將不支倒地的書山,伸手扳過男人的肩頭,接著瞪大眼睛。男人並沒有回應,只是繼續以空洞的眼神注視前方。
 
「你到底怎麼了?」
 
赫瑞司循他的視線望去,看見架在男人跟前的一片大落地玻璃,於灰塵與灰塵之間閃爍。
 
「這是什麼?喂,鄧不利多?」
 
他忍無可忍,擰住他的耳朵深吸一口氣——
 
「鄧—不—利—多!」
 
男人像是從深不見底的夢境中驚醒般,倏地往前倒;赫瑞司原本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使勁,將他的重心移回原位,一隻手還拉著他的耳垂。
 
「史拉轟?你做了什麼!」
 
「我才要問你在做什麼咧!叫了幾百次都沒反應,差點以為你變行屍!」
 
對自己的嗓門,他不自豪都不行。對方沉默了一陣,然後站起來,走向書桌。
 
「我在看那面鏡子。」
 
「鏡子?」
 
赫瑞司反覆打量面前的玻璃,卻只看見它反射的一片模糊不清的光暈。
 
「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啊!我看你是在作夢吧?」
 
桌前的人卻只是不置可否地勾起一起一邊嘴角,逕自翻閱桌上成堆的物品書籍。赫瑞司盯著他好一會,又偏過頭去望著鏡子。
 
「唉,」幾秒之後他吃力地站起來,腳底踩過擁擠的房間,「要吃飯了嗎?」他在門把前停住,留神聽著對方的答覆。
 
阿不思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手中的羊皮紙,良久才像猛然意會似地、驚異地抬頭,「喔?」
 
赫瑞司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後者卻再沒表示。一股煩躁、氣憤、苦悶的情緒害得他很想破口而出,但百般琢磨後,僅管那些氣沖沖的句語仍在他腦中盤旋不回,他閉起了嘴巴。
 
「到底是什麼?」他朝鄧不利多走去,「那面鏡子。」
 
他看見那雙躲在過長瀏海後的藍寶石珠子悄悄地闔上,阿不思放下手上的東西,改支起下頷;頭仍是低垂著。赫瑞司勉強辨識著他嘴裡那串含混的語句,卻只聽到幾聲較大聲的「該死」、「梅林」之類毫無意義的牢騷。
 
「那不是什麼好東西,」最後一句話終於清晰了些,他看見他疲憊而顫動的修長手指輕輕揉搓著眉心,試圖緩和度緊繃的情緒。「朋友寄給我的。走吧,去吃飯。」
 
他沉默地看著阿不思像個老人一樣顫巍巍地離開他的座位,走到門邊。他沒有移動。後者似乎感覺到了那雙投射在自己後腦杓上的眼神,那雙永遠捺不住好奇的堅決。「好吧。」他聽見一聲低沉的應諾。
 
「史拉轟,你最渴望的東西是什麼?」
 
赫瑞司立即想到許多答案,每一個都忍不住要衝口而出,但他最後選擇——
 
「糖霜鳳梨。」他回答。
 
「你想看嗎?那面鏡子。」
 
他點點頭,但馬上又想起對方後腦杓上沒長眼睛。「好。」
 
他看著他繞回那面鏡子前,清開那些礙手礙腳的物品。一面偌大的鑲金寶鏡霎那間矗立眼前,他深深驚訝於那精緻典雅的雕工,以及環繞四周若隱若現的微弱金光,神秘而神聖,有如天使一樣。
 
「這是意若思鏡,」阿不思喘噓噓地立定,「不過我認為該叫它惡魔之鏡。」
 
赫瑞司的眼光卻駐在頂端那行龍飛鳳舞的小字上。「望慾的心內你是而臉的你是只非並的現顯我?」
 
鏡中霎時飛旋起一陣白霧,散去時卻只看見他一個人愣愣地站在中間,阿不思早已不知去向;但他——赫瑞司望向左邊——明明好端端地站在旁邊。接著他發現自己身後站了一排人,陌生人,全都在他身後朝他微笑。然後——僅管人人西裝筆挺、穿金戴銀,而他的長袍依舊沾滿魔藥污漬——他們全都向他鞠躬。赫瑞司不可置信地退後一步,卻很清楚那就是剛才第一個衝出腦海的想法。那些全是他的學生。
 
「梅林,」他充血鼓凸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鏡面不放,「這真是太厲害了,它……」
 
「好了,」一股力量猛地把他拉開,他感到眼前一黑,踉蹌了幾步才意識過來。阿不思的手在他肩上。「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要是你再繼續看下去,一定會變得像我剛才那樣。走吧,吃飯去。」
 



◆◇◆◇◆◇◆◇◆◇◆◇◆◇◆◇◆◇◆◇◆◇◆◇◆◇◆◇◆◇◆



 
1898年8月
 
「小伊,有妳的信!」
 
她顧不得嘴裡的吐司灑了一地的麵包屑,三兩下衝到門邊。「摁呃。」她嚼出一陣咂咂的吐司聲。
 
「不客氣,」修柏特「噗嗤」笑了一聲,拍拍表妹的肩。「麵包屑掃一掃,免得又被媽唸。」
 
她點點頭,開始翻起掂在手中出奇沉重的信件。
 
「魔法部……運輸、法律、奇獸……管控?……除憶師、麻瓜審查、正氣師?也太抬舉我了吧……」她微帶笑意卻銳利的視線掃過每封信上的署名,卻不多做停留。
 
「梅林,連霍格華茲都找上門了,我才……」
 
她快速移動的手指猛地停頓,改以極輕極柔的力道撫觸著那個紫色的H。
 
「霍格華茲……?」
 
她棕灰的眼珠在眶裡轉了幾下,然後拔腿就往門外飛奔。
 
「我等等再掃地!」
 

 
近午的豔陽火辣辣地灑上大地,像蒸一個烤盤那樣燃著熱意,草地乾燥地彷彿要張開乾裂的唇,一吐地底騰騰上升的熱氣。森林外緣的葉子勉力垂掛在梢頭,像沸騰一般冒著蒸氣。唯一的涼意躲在茂密的林子裡,成為大小動物們的庇蔭。大地一片死寂,偶有幾聲渡鴉的叫聲穿出森林,在這樣熱死人不償命的時刻增添一分惱人的噪音。而距離森林不遠處的小屋浸潤在熱浪下,看起來簡直膨脹得要解體。窗戶格格作響,燒紅的屋頂大口地吐著氣息。
 
木柵被推開,顫巍巍地懸在籬笆上。雜亂乾枯的草皮延伸到大門前的台階,一串紊亂的足印在上頭踩出細微的窸窣。女孩的髮黏著奔騰的汗和喘噓噓的呼吸,按下電鈴。
 
「午安,阿波佛。」
 
「伊若莎。」開門的男孩面無表情地讓她進去,喀啦一聲甩上陽光。室內有點悶,但比起外頭的燠熱算是頗舒適了。她揮掉汗,接過男孩遞來的涼茶一飲而盡。「我要找阿不思。」
 
「樓上,請便。」男孩頭也不轉地邁回裡頭的房間。
 
她一步三級地跳過樓梯,右轉,看見那扇位於陰暗廊底的房門……
 
「蓋勒,這是真的嗎?」
 
阿不思的聲調異常尖厲,嚇得伊若莎正準備推門的手懸在半空。她放輕腳步,伏在門後。
 
「我們都很遺憾,阿不思,但這真的不是你的錯,你無須這麼自責。」
 
葛林戴華德的語氣平靜淡漠,一如平常。在他說話的同時,伴隨的卻是阿不思的抽泣和一聲「框啷」巨響。
 
「其實你知道,她的情況每況愈下。」
 
抽泣聲時強時弱,卻沒有抗拒或反駁。
 
「你知道她時刻遭受著闇黑力量的折磨,你知道她撐不了太久,你也知道,終有一天,她將以這種形式結束折磨。」
 
那聲調輕柔而蠱惑,伊若莎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這言語之下,也逐漸散去,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緩緩滲透進來。
 
「一直以來,我們的計畫欠缺那個關鍵,而現在,正有完美的機會。」
 
「鏗鏘」一聲,伊若莎聽見蓋勒的呻吟,以及阿不思憤怒狂亂的喘息。她緊緊握住魔杖,準備隨時衝進去支援。
 
「葛林戴華德,」數十秒過去,她聽見這個名字,低沉地,從阿不思的牙關裡吐出,一字一句吐在地上。
 
「她是我的家人,我絕不允許你用她當作祭品。你在濫用我對你的愛。」
 
她大駭,腦海嗡嗡亂響,無法思考。她像石化一般,木然聽著阿不思憤怒的威嚇,聽著葛林戴華德從喉嚨發出呻吟,腳步踉蹌了幾聲,聲音一改往日輕柔,變得低啞陰森。聽著一切愛恨嗔癡,如此遙遠,如此荒唐,如此不堪。
 
突然「啵」一聲,阿不思隨著他的最後一聲咆哮消影離開。她聽著那道回音逐漸微弱,像兩個男孩的情誼,消散於世,直到一切歸於死寂。
 
就在她以為結束之時,有一聲極低極微卻無比清晰的話語,匕首一般,寒冷地刺穿她的心智──
 
「做與不做,決定權在我,不是你。」
 

 
修柏特.戴摩汀瞪著腳邊散落一地的奶黃色麵包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妮子,每次都這樣。他聽見心中有個聲音無奈地乾笑一聲,勾勾嘴角,舉起手上的掃帚和畚箕。伊若莎總是橫衝直撞的,每次都得由他幫忙收拾後續。不過,他暗自聳聳肩,有她這樣的妹妹,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愁。
 
然後——他不知道已第幾度——他又想到那疊信。何以她這麼急急忙忙?他依稀記得,前幾封上印著的字眼「魔法部」,小伊說過那是他們——她那一類的人——的政府。她談到它的口氣比說起鞋底的狗屎還要糟的多,他在想那到底是多麼腐敗的組織。——總之,只要是那個地方寄來的,準沒好事。
 
那麼,到底怎麼了?小伊出了什麼事?
 
他想起,絕不能讓伊若莎受到任何傷害,這是他很早就立下的決定。也許是在漫長童年裡的某一天,或者是在那些分別的時光中,又或許是在那個她枕在他身上哭泣的晚上。那次她說著鄰居男孩的遭遇,說到她在他眼裡看見的封閉和……等等的,他忘記了。他唯一記得的是那男孩的名字,阿不思。
 
想到他,他惱恨地閉上眼睛,試圖讓思緒遠離。說他不害怕是假話,但更多的還有擔心。他不喜歡他,甚至痛恨他。但原因……他想都不敢想。他情願就這麼盲目地恨過一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在堤防潰漏之前。
 
「喀啦!」
 
「啊,妳終於回來了,妳——」
 
修柏特立刻噤聲。後者一言不發地走進屋裡,穿過他,就像劃過空氣似地全無感情。他立即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絕對錯不了,她——
 
他沒有馬上上前,先是把地上清理乾淨,放好用具,才走進客廳。女孩不在那裡。他又轉上樓梯,直抵二樓的臥室。
 
「小伊?我可以進去嗎?」
 
良久的沉寂。「讓我靜一靜。」一個沒有溫度的語句吃力地穿過門縫,把他原本握在門把上的手卸了下去。
 
「當然。」他抿緊嘴唇,心裡卻狂吼著要全身停止顫抖。「我只是想知道妳安不安全。」
 
聽起來真可笑……他很想揮拳,揍門,揍牆壁,揍自己,什麼都好。他有氣無力,闔上眼睛。
 
「不用擔心。」低沉的耳語使得他險些錯過了回應。他又站了好一會兒,耳朵貼住門,卻完全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差一點就要吐出那句話。太常拿來反駁以致早已成為他的口頭禪。她難道忘記自己是如何在偷溜出門時吵醒父母,幸好有他掩飾的嗎?她一路橫行找到那個男孩,卻又被惡狠狠地拒絕?還有,那些充斥著淚水與眉頭深鎖的日子裡,她又是怎麼樣被傷透了心?她說準備要找工作,殊不知看在他眼裡有多麼……
 
「騙誰啊。」
 
……怎麼可能不擔心。
 

 
那天以後,門後幾乎沒再發出聲響。
 
每天,修柏特都不安地站在門前,出聲以確認裡頭的人仍好端端活著。每次,都只得到一聲低低的「嗯」,或者是物品撞擊發出的「匡啷」聲。被擠得扁扁的吐司照三餐送進去,卻無法知道裡頭是否撒了一地麵包屑。伊若莎.嫣幾乎已和世界完全斷絕聯結。
 
陽光早已被厚重的窗簾阻隔在外,時鐘一言不發地吊在床頭,靜止的指針朝向好幾天前的某刻。室內,唯一留有生氣的,就只剩自門縫鑽入、狹著微塵緩緩流動的空氣,以及偶爾破窗而入的、渡鴉粗野的叫喊。床上,蜷著一具身軀,兩臂抱住雙腿,頭顱埋入雙膝。女孩的髮凝固似地貼在頭上、背部,暗沉的色澤有如積了多年塵埃。
 
好幾天了,伊若莎.嫣連動也不動。
 
「咿呀。」
 
床驀地震了一下。
 
少女,慢慢地,抬起頭。
 
房內的氣體因為她的移動而甦醒過來,灰塵好像散去一些,但整個室內仍舊籠罩在一片漆黑中,覺察不出時間。女孩呻吟一聲,以最輕最慢的力道將四肢攤開,倒在床上。僵硬麻痺的肌肉和血管因為突然的動作而格格直響,入骨的刺痛瞬間爬遍全身。
 
「好痛……看來坐太久了。」她被周圍染成墨黑的雙瞳指著面前的天花板。「……現在幾點啦。」
 
一會兒後她緩緩起身,掀起窗簾。外頭的豔陽猛地射入,刺中了少女浮腫的雙眼,好一陣子她才勉強抬頭。窗外的熱意和生機顯示著午后,她拉上簾,回到黑暗。
 
她想通了。這是她的責任、是義務,儘管她壓根不想去,但女孩需要她的援助,男孩也是,他……也是。她不能再讓那種神情出現在任何一人臉上,那種在層層盔甲下潰爛腐敗的瘡,被痛楚撕裂的殘破不全的傷。那種黑暗,不該再在世上出現。
 
一聲「啵」響過後,空氣復凝。
 

 
她站在乾枯的草皮上,一副現影時不專心而碰巧抵達的表情,茫然的眼神投在二樓的一扇灰色小窗。耳邊充斥著森林裡傳出的渡鴉煩躁不安的呻吟,惱人的雨下的汗珠,她卻渾然不察,雪白的臂膀上還披著件外套。她的身子正在發冷,全身佈滿頭重腳輕的暈眩感,但她仍然站著。
 
窗後突然爆出一陣光,一種令人反胃的色光。她低語了幾句,站直,身子便騰了起來,飛到窗邊。她欺身躬背,將一頭醒目的髮藏在窗櫺之下。亮著雙眸望進去。
 
室內雜亂擁擠,一點也不像阿不思的臥房。書堆中立著一個背影,高大,精壯,一頭金髮在滿室晦澀中仍舊不減華貴之氣。她定睛看著那人舞起魔杖,而在他面前、一片落地玻璃裡,正不斷迸出光芒。
 
隔著玻璃,她只聽見斷斷續續的喊叫,那些邪惡的字眼強鑽進耳裡,翻起她一陣惡心。她的胸腹一陣劇痛,幾欲昏厥的感受在肚中迫害著僅存的體力,但她的視線毫不動搖。她撐著酸痛的上身,吸入所有散射的光束。把那人作的一切完完整整地烙進眸裡,親眼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踩破人性,將靈魂生生撕裂……
 
隔著窗,她看見他像是虛脫一般癱倒,房內復充滿和煦的色調。接著他站起來,轉頭,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有那麼一瞬間他像是嗅到了什麼,防備地望向四周。但接著他便吹了聲口哨。森林中隨即傳來一聲啼叫,一個黑點自綠蔭中騰起,以迅雷之姿快速接近,不一會兒兩隻壯實的貓頭鷹便端立窗上。牠們進入房內,以匪夷所思而充滿不屑的眼神打量裡頭,直到蓋勒拎著打包好的、一個褐皮的包裹固定在牠倆腳上,雙雙飛出。
 
在確定房內的人已經離去後她把滅幻咒解除,舉起魔杖,戒備地走進房間。
 
那片玻璃,折射出詭譎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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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7月
 
「金子一如往常反射著夕陽,但冶煉者早已作古。」
 
印著斑斑污漬的長袍下擺在地板上搔了一陣,顫動著從房間另一端滑到書桌前方。橫著幾條皺紋的手撫過桌緣,碰觸到桌子最邊緣的木頭相框。木頭隱隱透著一股霉味,那是因為長久以來它一直深埋在六十年前就闔上的行李箱裡面。今天或許是個好日子,霍格華茲沉浸在暑假的豔陽,大熱天裡誰都不願跑來跑去四處遊蕩。他輕輕把它湊到眼前。
 
照片並不會移動,有些褪色的笑容靜止在一定的弧度,棕灰被女孩的輪廓囚在髮和眼眸中。他記不清這是打哪來的,但當初在箱子一角發現時還是把它拿了出來。做為書桌上教科書以外的唯一擺飾,它看起來不怎麼亮眼醒目,但……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臉,幽藍在瞳中微微顫動。那個名字又再度浮出腦海,拉出另一個、下一個……
 
他「匡啷」一聲放下相框,稍微用力了點。接著他拖著那件爛掉的袍子刷刷跨越房間,來到書櫃前。自己記得明明放在這裡,他一邊揣度著一邊翻找,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在書櫃後方找到一點金光。他把它連拉帶推拖出來,氣喘噓噓地端詳著面前巍峨的玻璃。
 
「望慾的心內你是而臉的你是只非並的現顯我。」
 
鏡中有團白色物質開始旋轉,把他的視線捲了進去。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白霧散開,然後,映照出一個老者的面容。灰白掩住了原本紅褐的髮,還染上了山羊鬍,微駝的背、堆積著皺紋的臉和破損的袍子,看起來又老又醜。
 
接著,他看見鏡中的自己露出微笑。
 
不要,不要!無數吶喊在他胸口響起,慌亂地四竄。一股力量把他的腳跟往後拉,他倒退一步。
 
他看見那老者的笑臉扯開,雙臂中驀地生出兩個人,全都笑著,看向自己。
 
不要……快逃!
 
身後,笑吟吟地站著兩個人,搭住他的肩。五人一齊看向自己。
 
「夠了!」
 
世界倏地一片漆黑。等到陽光重新射入室內時他躺在沙發上。一雙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瞪著前方。
 
匆匆數十寒暑已過,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成熟,現在看來卻仍軟弱得不敵七年級時因為好玩而做的實驗品。他永遠也無法打敗那段回憶、那段過去,儘管它癒合已久。一股苦澀的失敗感瀰漫胸口。他無奈地、幾乎是強逼著自己去回想,回想那段日子。當他看見地板上橫臥的那具嬌小屍體,當他撫著斷裂的鼻梁時衝上來的無力。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他又想到那個名字。
 
「伊若莎……」
 
在一片天花板的單純米白色中,他似乎看見了一抹棕灰在眼前閃動。想起它流水般的飄逸感和散發的粼粼波光。他想起那天,在他們前往教堂的路上,它在自己面前跳躍的姿態。他想起在往後的日子中,它是如何地在自己身邊旋轉,想引他到該走的路。她是如此用力地想讓他保持清醒,但他卻連一次也不領情。
 
他猛地坐起來。忍住雙眼的灼痛,走到鏡前。
 
鏡子霎時旋起了白霧,老人的影像又浮了出來,看起來疲憊不堪。他像穿著戲服的丑角,扯著蒼桑的面容露出虛假的笑。然後又是他、她、他們。五張臉嘲弄似地向他扮鬼臉。
 
但他只是定睛看著那幅闔家團圓的畫面。他知道,那些不是他的家人,只是玻璃後面的影像。此刻的他與那些人毫不相關,就只是一個無意經過撞見的人,一個……在撕心裂肺的抽離後若無其事走過的靈魂。他現在不想看見這些。他抓住鏡框兩側,感覺冰涼的金屬灼著掌心,鏡子像是即將分解一般開始格格打顫,彷彿恐懼地拚命掙脫。
 
他不會再逃避了。
 
「伊若莎。」
 
聽起來像是另一種語言的聲音闖出他的口腔,打入室內,然而沒有回音,玻璃像面吸音牆似地吸收了一切。他再開口。
 
「對不起。」
 
鏡中的人們突然僵直,逐漸模糊的臉龐驚詫地望向他。
 
「對不起,爸、媽、阿波佛、小蕊……我錯了。」
 
他告解一般地吐吶著字句,眼鏡幾乎貼上玻璃。
 
「縱然冶煉者早已作古,仍會有人記得,當初她是多麼的——」
 
劇烈的撞擊在他手中寂靜,鏡中泛起一陣漣漪,接著他左邊的袍子被拉了下去。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伸入口袋,取出一個小藥瓶。裡頭的銀色煙霧像好久不見的朋友,旋轉著朝他閃爍。
 
「伊若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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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
 
「兩杯火燒威士忌。」
 
他沒吭聲,彎下脆弱的腰從吧台底下取出兩個灰色的小瓶子,遞給那一大一小兩個男女。收好錢,重新拿出剛才被打斷的報紙。
 
《預言家日報》獨家報導——
 
阿不思.鄧不利多擊敗葛林戴華德
 
『魔法界最引人注目——霍格華茲教授、阿不思.鄧不利多,前日於法國擊敗黑巫師蓋勒.葛林戴華德!此舉係魔法界之光榮偉業,魔法部昨日並宣布將頒發鄧不利多榮譽勳章及「巫審加碼首席巫師」頭銜。
『阿不思.鄧不利多,現任霍格華茲變形學教授,巫審加碼巫師。前日於法國巴黎郊區突擊蓋勒.葛林戴華德之藏匿基地,制伏這位有史以來最可怕黑巫師,法國魔法部隨後擒拿其全部爪牙,將於今晨開庭審理。其於巴黎建造的堡壘並毀於一旦。
『現場除幾位法國魔法部資深正氣師外,並沒有其他目擊者。法國魔法部也已下令阻止詳細情形外流。本報採訪一位目擊正氣師表示:「我很願意將看見的全部告訴你們,但等我先去大吐一場再說。」顯然,當時現場的情況想必十分激烈,且可能造成永久性傷害。
『某位佚名者透露,政府之所以守口如瓶全是因為鄧不利多聲請保密。此說法議論紛雜。其摯友艾飛.道奇表示:「他有權利對此保密,拜託你們不要再問了!」霍格華茲校長阿曼多.迪劈昨也聲明:「我完全尊重並絕不干涉他的決定。」
『但實情到底為何?葛林戴華德曾多次公開指名鄧不利多,但後者從未對此做出正面回應。儘管鄧不利多在此戰中神勇退敵,其舉動和目的卻也惹人深思。對此艾飛.道奇表示:「你們最好不要給我亂寫!」除此不做任何回應。
『究竟這場震動魔法界的驚天一戰真正情況如何?魔法部長昨已公開承諾,一接獲情報將會即刻發表聲明。(有關鄧不利多及葛林戴華德相關報導請參閱第二、七、八版)
 
「兩杯火燒威士忌。」
 
「——喂,酒保——酒保!」
 
他愣愣的眼神盯著頭版;阿波佛沒有發現,自己的鬍子底下咧開了個大大的笑容。
 

 
斜斜的夕陽在遠山的天邊潑灑橘紅,於低低壓著大地的雲層中交相輝映。滿山隨風拂動的草葉被霞光鑲上一圈金邊,沿著森林邊緣直奔村莊外圍。小鎮上方飄著淡淡煙霧,混著幽幽飯香傳了滿天。家家戶戶亮著的鵝黃燈光親切地相互招手,向廣場上來來往往的村民們呼喊。位於鬧區旁的、教堂的鐘聲響徹天際,雪白的牆上染著大喜的猩紅,覆住了底下橫七豎八的墓園石碑。佝僂的身影同樣被繽紛的暮色漂得斑斕。他雜著褐灰的鬍鬚被風打起,輕輕搔著他的長袍前襟。老人的腳像生了根似地長在那裡,晴空般湛藍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那塊發亮的岩石。平滑的表面除了兩個名字以外什麼都沒有——
 
「這是我爸媽的墳。」
 
阿不思.鄧不利多像是被搔到癢處似地咯咯笑了起來,輕柔而略微沙啞的嗓音在墓石間撞擊。他伸出手,彎腰,把上一秒憑空出現的花圈放在墓前。
 
他輕輕緩了口氣。真好。周圍除了渡鴉的賀采,再無其他。他真慶幸迪劈校長——不,現在該稱前任校長,阿曼多.迪劈,幸好有他全力支持,自己才能在這麼優雅的黃昏於一個麻瓜的墓園徘徊。
 
幸好,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意若思鏡的秘密。當你誠心城意地懇求某件事時,那個巧妙而令人敬佩的機關便會開啟。那段記憶,在他看過之後被重新放回了它的來處。阿不思相信不會有人再看見蓋勒,和他因為某個(只有他和伊若莎清楚那是什麼)目的而做出的分靈體,正如沒有人會再發現她,和她曾做過的種種事跡。他們銘刻在他的記憶裡,且將隨著他的靈魂一同逝去。
 
這裡倒也不算是「純種」麻瓜墓園呢。
 
他為這個莽撞衝出的想法勾起微笑,接著邁出步子,和著渡鴉越來越響的叫聲,往適才經過的反方向走去。風柔柔地從他身邊掠過,捲起了一個念頭。連日以來煩雜的事務與死纏爛打的狗仔不是值得他花費心思的對象,戰鬥的經過也早已被他封進永遠不會再啟的儲思盆。
 
他想起她。
 
那抹棕灰再度浮上腦海。他可以清楚看見她的一顰一眸,每個微笑,每次眨眼。她的身影總是那麼玲瓏纖細,慧黠的神色從靈動的五官中朝他咧嘴。從那雙眼神他憶起某些片段,有些大笑,有些不怎麼開心。他想起那棟屋子,想起那座森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流逝的點點滴滴。他很高興如今自己能以微笑將它們重新鍍過一遍。他錯過,但如今走了回來。儘管或許永遠也觸不到大道的邊,但他正邁步向前。
 
「而這,都要感謝妳。」
 
渡鴉的叫聲在一座墓前停住,光澤白皙如同她的肌膚。不知何時,他又回到了那塊發亮的白色墓碑前。隨即,鐫刻的句子映入眼廉,他驚訝卻也驚喜地發現在兩個名字下方多了一行詩句。溫暖的字跡向他招手。在迷離的暮色中,他彷彿看見那副熟悉的神情,就在他跟前。
 
「伊若莎。」
 
珍寶在何處,心就在何方。




-More Than Love. 全文完-

Ilidodo @M33333555551

3
@Hennie
我要站起來鼓掌👏
哎我覺得好看呀,描寫的很Good
我根本連發都不敢,希望你繼續寫下去,會變得更厲害👍

紅妮۞ @Hennie

2
@M33333555551
謝謝你~~(請坐請坐XD
花時間啃完那麼多字真的好感動
也想看你的作品~!!
一起編造喜歡角色的風流韻事啊不 是變厲害😊

這是討論串底端!何不幫忙讓這串魔法煙綿延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