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就像夢一樣。
他醒來,在洞穴屋的床上。熟悉的食物香味傳進鼻腔裡,讓他忍不住微笑,趕緊跳下床、穿好衣服。衛斯理太太做的午餐他可不想錯過。
如此悠閒。如此幸福。
好難想像上個月他還在霍格華茲,跟佛地魔面對面,拚上自己的生命。
生活步調突然慢了下來,衛斯理太太邀請他--應該算直接把他拖回洞穴屋,一切都那麼自然,然後就一個月就這麼過去。
有時他會從夢中驚醒。接著再提醒自己結束了。
他不用再面對那雙憤怒而邪惡的紅眼,不用再擔心疤痕會突然痛起來,不用再害怕何時佛地魔會侵入他的心智。
這種日子好舒服。
可是陰影仍舊存在。
他不只一次望見衛斯理太太在啜泣。榮恩有時會望著窗外發呆,然後突然回神跟他說弗雷以前都怎麼樣怎麼樣。金妮拿著哥哥發明的惡作劇商品,不發一語。偶爾回家的喬治則三不五時會回頭,每次都錯愕於身旁的空虛。
悲傷籠罩著衛斯理。
而這種悲傷是必須的,他明白。但他總覺得自己像誤闖了這個家庭最私密的部份,他知道自己該做的是暫時離開,讓他們的憂傷沉澱。
「今天的菜也好好吃,衛斯理太太。」他說。開心的看見衛斯理太太露出驕傲又害羞的笑容。
吃完他提出要離開的事。
他原本以為衛斯理太太會努力挽留他,所以想好了很多話。結果她只是愣了一下,露出帶有些許感傷的微笑。
「也好。」她說:「出去外面晃晃也好,反正現在很安全。」
反而是榮恩比較捨不得。
「這樣家裡只剩我一個男的耶!」他委屈的說,被金妮白了一眼:「怎麼?爸爸不是男的嗎?」
「可是爸早上要上班啊!」
他微笑著看著這兄妹倆鬥嘴。
上個禮拜他和金妮說開了。兩人都同意,分開這麼一段時間,之間的感覺些微變質了。還是很在乎對方,對彼此的關愛沒有消逝,但就是有所不同。或許是那種情人間的愛戀已經昇華成家人的牽絆了。
告訴榮恩的時候,他似乎也很坦然。
「早就看出來了啦!」榮恩躺在床上,斜眼望著他:「看你們的互動就知道,完全不像熱戀中的人嘛。」
他笑了,拿羽毛筆搔他癢:「是啊是啊,熱戀中的人嘛,這就得看你和妙麗的互動啊,是不是?嗯?」榮恩拿起枕頭往他臉上砸。兩人你來我往的,直到喬治現影在椅子上,用新的產品把他們綁在一起才罷休。
他在一條純粹的麻瓜街上找到一間出租的屋子,不大,卻滿舒適的。
他發現,最近跟麻瓜相處比跟巫師相處容易多了。畢竟,哪個麻瓜知道是他--哈利波特--救了他們的命呢?
他去破釜住一晚,光吃個晚飯就快把手握斷了。
而他現在的鄰居只會微笑的跟他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簡單愜意。不被認出來的感覺真好。
他在附近閒晃著。夏日黃昏,雖然有些悶熱,偶爾吹來的風拂過臉頰卻也挺舒服的。他微笑,看著小孩在公園裡盪著鞦韆,臉上掛著難以忽視的快樂。暑假嘛,本來就該盡情享樂。
轉過街角,他卻看見不應該在那的人。
「嗨,哈利。」她微笑,揮揮手。
「嗨…露娜。」他從驚訝中恢復,嘴角自然的勾起。畢竟她向來這麼不合邏輯嗎?他想。可她的話卻又往往令他領悟很多簡單的道理。
她望著他,過一會眼神飄開,彷彿失焦。他抓抓頭。他向來不太知道該怎麼開啟和這女孩的話題,他努力回想,卻驚覺以前似乎都是她先開口的。
「呃、你要來我家坐坐嗎?」他說,表現一下主人家的禮貌。
她反而有些吃驚。
「喔,你住這附近嗎?」
啊…「呃、對啊…不要說出去,我附近很難得這麼清靜。」他尷尬的說。就是嘛,他幹嘛直覺認為她知道自己住哪啊,連榮恩妙麗他都還沒通知呢。
「我知道。」她說,表情就像知道了一個有趣的消息。
「所以…你要來嗎?」
「喔,不了。」她的眼眸又被一層夢幻的薄霧給遮住,作夢似的望著四周,用輕柔的語氣說著:「我聽說這裡有『單翅蝶』才來的。」
他皺起眉頭:「單翅蝶?」
「是啊,我爸說,這種蝴蝶只有一邊的翅膀,看到的人會突然覺得很悲傷。」她的腳步很輕,彷彿只有重一些,就會嚇走這種稀有的生物。他則暗自苦笑。他怎麼忘了呢,她常常在尋找那些別人不相信的生命哪。
於是他揮揮手,向她告別。
隔天,他又看見她了,在同一個街角。
「嗨,你還在找嗎?那個…單翅蝶?」
她的金髮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新的櫻桃耳環在她耳垂跳躍著。
「對啊。」
他們一起走著,坐到公園的長椅上,愉悅的聽著小孩們的笑聲。就像世界上沒有值得憂慮的事情一樣,最可怕的不過是沒做完的暑假作業。
「那個單翅蝶…你昨天說看到會覺得悲傷?」他看到她點點頭,便繼續問道:「那為什麼要找?覺得悲傷…不是件難過的事嗎?何必特別去找尋悲傷呢?」
她笑了,兩隻腳晃啊晃的。
「我沒有找尋悲傷啊,我找尋的是單翅蝶。」
「可是…」
「而且,悲傷也是一種很自然的感覺哪,不用特別排斥它啊。」她將手放到他胸口,感受著他的心跳:「如果少了悲傷,我們又怎麼會知道喜悅的滋味?假使沒感受過悲傷,我們要如何知道放下那些令人難過的事情後,會是怎樣的舒坦?」
他靜默。她還是一樣哪,雖然很多人都覺得她是個莫名奇妙的女孩,但其實她比誰都瞭解世界運轉的道理。
「哇---」
有個小孩跌倒了,摀著膝蓋上的傷口大哭特哭。
或許也只有這個年紀,可以盡情的發洩痛苦吧?他在心裡想著。她突然站了起來,輕快的走到小孩旁邊。
「哇,看起來好痛喔。」她心疼的說,他則看見她在背後悄悄的掏出魔杖。小孩瞪著她,依然微微啜泣著。她則牽起小孩的手:「來,跟我一起念--」
他望著他們一起念出咒語,小孩驚訝的望著自己的傷口癒合,一臉難以置信的跳來跳去。她則默默的收起魔杖。
「大姐姐,你是魔術師嗎?」
「我是仙女喔。」她說,然後蹦蹦跳跳的回到他旁邊。小孩們都睜大了眼睛。
他笑了。「你有看過麻瓜的故事書?」
「一點點。我喜歡神仙教母。」她的耳環叮叮作響。
「既然你變成仙女了,看來我們不能再在凡人面前現身太久。萬一有人抓我們去研究就慘囉!」他說。她笑的很燦爛。
不過她還是沒去他家坐坐。她說她要回去煮苦參魚湯,至於那到底是什麼他就沒什麼興趣知道了。回家前他還是偷偷消除了小孩們的記憶。他可不想哪天出門被一堆小鬼圍著問說上次的仙女姊姊去哪了。
「結果單翅蝶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呢。」
「是啊!」她今天帶著會嗡嗡作響的手環,似乎不為自己的徒勞無功有任何想法。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啊,什麼都不是那麼重要,只需相信自己的心就夠了。
就這麼過了兩個禮拜,每天他們都這樣悠閒的談天,讓小孩們娛樂他們。
「到底看到單翅蝶會有什麼樣的悲傷呢?」
「不知道。」她仍舊很悠閒,看著最新一期的謬論家。
他探頭瞄著:「有什麼有趣的新聞嗎?」
她舉起謬論家,讓他看看頭條。「震驚!原來瘋眼穆敵曾經是風靡無數麻瓜的大歌星!」他愣兩秒,然後爆出笑聲。她微笑看著他幾乎瘋狂的模樣。
「大、大歌星!」他抹去笑過頭湧出的淚水:「我、我可以想像他的那隻眼睛是怎麼迷倒人的…啊哈哈!」
她不予置評,繼續讀著她剛剛讀到一半的文章。突然從小孩們那傳來一句話。
「咦?好奇怪的蝴蝶喔!」
他們同時抬起頭,相視而笑,一起走了過去。
「為什麼牠只有一邊翅膀啊?」一個男孩拿樹枝在那隻蝴蝶旁邊揮舞著,旁邊的一個女孩揮開他的手:「不要這樣弄牠啦!牠感覺很可憐耶!」
男孩不甘願的放下樹枝。上次受傷的小孩伸出手,蝴蝶輕輕的停在他手指上。仔細觀望,才發現牠其實是有兩片翅膀的,但其中一邊破碎了。
「好可憐,牠活不久了吧。」女孩很難過的說。
「『單翅蝶』。會讓人悲傷的單翅蝶。」他喃喃,看著那隻即將走入另一個世界的美麗生物。而身旁的她夢囈般的嗓音響起:「是啊,多麼悲傷哪。不是我們的悲傷,而是為牠的不捨。」
他沒有回話。
天色漸漸暗下,小孩溫柔的將蝴蝶放到草地上,然後各個心情沉重的回家。他看向她。背著光,她的臉有些模糊。
「我終於找到了。」她說:「可是,我爸爸說過,有些東西沒找著會比較快樂。」
「是啊。」
「晚安,哈利。」她說,然後消影離去。
他望著她消失的地方。
悲傷。
但他的悲傷似乎不只因為那蝴蝶的模樣。心裡有種難受的緊繃感,回家的步伐再沉重不過。他的眼前浮現那隨著動作擺動的金色長髮,還有總是帶點神秘的笑容。
他知道去也沒用,不過是白費力氣。
可是似乎養成了習慣。他依然在同樣的時間到了公園。
「嗨,哈利。」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就像兩個禮拜多前那般自然。
「嗨,露娜。」他說,「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她的腳步很輕盈。她的笑容很甜美。
「好啊。」
就像夢一樣。
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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