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周末早晨,街道上的霧氣還沒完全散去,即便如此,仍舊不難看出十幾呎之外有個人影,那個人影獨自走著,沒發出半點聲音。
灰色的小磚路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在晨光的映照下雖然顯得冰冷卻也白皙柔和,不過潮濕的空氣著實讓人覺得肺都要凍結。
那個人影步行到一座郵桶前。他先是猶豫了一下,之後才緩緩掏出攜帶在黑色大衣中的信件,將信件投進去。
晨色的天空只有少許雲朵,其它一大片都是尚未明亮的藍。在濃霧的包圍中,艾菲爾鐵塔的輪廓於不遠處若隱若現。
那人影走往艾菲爾鐵塔的方向。其實他知道自己離艾菲爾鐵塔還有幾哩路,但是無所謂,他想獨自一人沉澱紛擾的思緒,就如同從前那樣子。
過了一會兒,他步到了堤岸邊。塞納河平靜地輝映清晨的陽光,波光粼粼卻安寧得一片美好。他雙肘靠在岸邊的矮堤上,望著澄淨的綠水,發愣得出神。在他那頭淡金色的柔順短髮下,是一張白皙、瘦長而削尖的臉,高挺的鼻子毫不突兀地守在中央,灰色眼珠在深陷的眼窩中透著冷漠,然而更多的是一種恬淡的惆悵。儘管他穿著一襲厚重的黑色大衣,依然遮掩不住高瘦的身形與那雙修長的腿。
自從十七歲離開英國與父母後,跩哥已經在巴黎度過了十個寒暑。
※※
天蠍在花園裡嘗試把一隻紅色的蝴蝶趕離一頭躲在菊花叢中的青蛙,這時籬笆的小木門被推開。他抬起頸子看了一下。
『媽咪,爹地回來了──』天蠍朝著屋內大喊。
跩哥踏上石階,捏了捏天蠍小小的圓潤雙頰。天蠍笑了笑,露出還沒長全的潔白牙齒。
潘西從餐室走到門口,『這麼早,你上哪兒去啊?』她邊問邊將一片烤土司抹上花生醬。
『睡不著,到河邊散散步。』跩哥回答,從門口的郵箱抽出一份「巴黎日報」後進屋子裡,脫下大衣掛著。
她給了他一個「我感到很吃驚」的表情,不過除此之外沒多說什麼。
『麻瓜的報紙很無趣,我一直不明白你怎麼會想訂閱他們的報紙。』潘西說,她將餐室的窗戶打開讓冬天的陽光進入屋內,頓時餐室一片暖意。
『就……只是好奇。』跩哥回答,他翻開巴黎日報的頭版,上面的大標題寫著「作家朱利安‧格拉克逝世,享年九十七歲」
『好奇?』潘西的口氣聽起來就好像剛剛其實跩哥說的是「事實上我是女人,我騙了妳」,『你什麼時候開始對他們感興趣啊?嘎?我並不知道。』
跩哥沒有回應,他只是聳聳肩,然後抓起一片吐司。
幾分鐘後,預言家日報的貓頭鷹到了,這也是潘西把窗戶打開的其中一個理由。潘西付給了那隻貓頭鷹五個納特,牠拍拍翅膀離去。
她翻開預言家日報,讀了一下上面的標題。
這時,天蠍從外面的花園走進來,他的衣服、手跟臉上都是泥土。跩哥與潘西望著他。
『寶貝,怎麼了?』潘西放下手中的預言家日報,她走過去蹲在天蠍旁。
天蠍的兩隻小手拱在胸前,就好像在他的手中有著一份脆弱而珍貴的寶物。
潘西溫柔地掰開他的手,發現裡面原來是一隻紅色的蝴蝶。
『媽咪……,牠……牠死了。』天蠍聲音顫抖地啜泣,眼眶泛著淚水,『……那隻壞青蛙……那隻壞青蛙。』
潘西抱住天蠍,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沒事的,寶貝……這不是你的錯。』
『一切會沒事的。』她說。
※※
隔日早上的天氣依然濕冷、陰灰,潘西在去巴黎第一區的「葛莉的巫師與女巫鞋店──創立於一八七四年」上班前,叮嚀了保姆要注意的事項。跩哥則穿著西裝,前往附近的地鐵站,他的工作地點是一間生產假牙模型的公司──而且是歐洲規模最大的假牙模型公司。當時去應徵該公司的新進人員時,他用了迷糊咒。
事實上跩哥已經因為自己選擇的工作而被潘西説嘴了很多次,她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身為巫師卻要去擔任麻瓜做的事情,而他的理由是「我們需要麻瓜錢來繳日常所需的費用,因為我們生活在離麻瓜比離巫師近的世界。」
下午大約四點的時候,日落前的陽光恰到好處,巴黎一座小公園的草皮被映得一片黃綠,一幅祥和的大地顏色。
天蠍躺在草皮上,望著橙橘的天空。跩哥坐在他的身邊,看著在公園另一邊野餐的家庭。
『蝎蝎,要不要跟爸爸玩踢足球?』跩哥轉頭,捏捏天蠍的臉頰。
『不要,我覺得好累喔。』天蠍回答,他講話時微微嘟著嘴,『……爹地,我什麼時候才可以飛?』
『飛?』跩哥愣了一下,『……蝎蝎是說騎飛天掃帚嗎?』
『對啊,當然是飛天掃帚啊。』天蠍突然發覺自己的爸爸很笨。
『媽咪說不行,你的年紀還太小。』跩哥摸了摸天蠍的頭。
『怎麼會,我已經八歲了欸!我已經長大了。』天蠍堅決得表示,還是嘟著嘴。
跩哥見天蠍這個反應,頓時笑出聲來,他又捏了捏天蠍的臉頰。
『好好好,爹地買一支適合你的飛天掃帚給你好不好?』跩哥答應天蠍。
『真得嗎?』天蠍雙眼閃爍著光芒。
『當然是真得,不過不要告訴媽媽喔。』跩哥說。
『嗯,我一定不會告訴媽咪。』
※※
這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對於法國這樣一個天主教國家而言是個重要的日子,對於潘西與跩哥而言也是,今年的聖誕節,他們將會結婚滿九年。
潘西生長自與馬份家地位不相上下的家族,是少數被跩哥父母認可的世家,並且家族中多名流,因而她從小就接受了各種魔法世界文化作品的薰陶。在潘西的眼中,藝術是唯一沒有種族界線的事物。
跩哥、潘西與他們的兒子天蠍在這十年以來,一直都居住在巴黎的第二區,這個區域的中心是巴黎歌劇院。傍晚的時候,他們三個來到歌劇院前,跩哥向門口工作人員出示了三張前排座位的票。
潘西的神情非常平靜,但心中的雀躍卻都流露在她的話裡。
『這是我第一次欣賞非魔法族群社會的藝術作品。』她說,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這也是你第一次願意試著看歌劇,跩哥。』
『我很高興能夠與你一起。』潘西略低著頭,顯得有些羞赧。
『我真得很高興。』她說。
跩哥望著布幕尚未展開的舞台,他的眼神滿是哀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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