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元2066年 霍格華茲
據說,她的紅髮綠眸是遺傳自她爺爺的奶奶,她曾爺爺的媽媽,她的曾曾祖母——莉莉波特。
蘇西波特才剛入學沒多久。今天只有下午的課,趁著空檔時間她隨著不照著規矩移動的階梯走動,看著牆上眾多的畫像;或該說,從數量眾多的畫像中找尋她一直想看到的那一幅。
終於,她在這些畫像中找到了頗不尋常的一幅——一幅空的畫像,裡頭沒有會走動、或會說話的人。說它不尋常是因為,現在是九月份,有許多新生剛入學,對一切都感到新鮮,而畫像裡的人總愛不厭其煩地看著新生驚訝的表情。結論:在這個時候,畫像通常都該座無虛席的。
蘇西轉轉眼珠子,決定到二樓去碰碰運氣。
很快地,她便站在一尊石像鬼面前,盯著它醜陋的臉,然後略帶疑惑的開口:「檸檬雪寶?」
石像鬼立刻開啓了一道入口,裡頭有一個蜿蜒向上的階梯。蘇西走了上去,一邊好奇的唸著:「曾爺爺都不會換通關密語的嗎?」
當她來到了樓梯的頂端,她進入了一個寬敞卻被許多不知名的銀色儀器和其他小玩意佔滿的房間,牆壁上則是以歷來霍格華茲的校長的畫像作為裝飾品。是的,這裡是校長辦公室。
蘇西波特繞了一圈,喊了幾聲:「曾爺爺。」但都沒有回音,也沒有找到她曾爺爺的蹤跡。
她索性開始觀察起牆上的畫像,找尋自己一開始就想看到的那幅。
當她經過了前兩幅時,畫中的人物不是在打盹、睡覺,便是盯著她看,口氣不好地說:「看什麼!小女孩!誰准許妳進來的!」
她視若無睹,快步走到了最後一幅前面。但畫中的人物並沒有抬起頭,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或者根本不在乎——其他畫像的騷動。
畫中人很專注的看著手中的書。
蘇西波特雙手攀著畫框的下緣,抬高頭,問:「賽佛勒斯·石內卜?」
那有著一頭黑髮的畫中人顫抖了一下,可能是沒料到有人會呼喚他,或著是太不熟悉聽到自己的全名。
總之,他的注意力從書上轉移了,他看向那與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畫框外的世界的人。
賽佛勒斯看到的是一個女孩,擁有一頭紅髮和翡翠綠的雙眸的女孩。她的樣子,勾起了他很遙遠的記憶,久遠到他以為自己都忘了;但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女孩完完全全是莉莉·伊凡小時候的翻版。
儘管訝異,他仍然情緒不形於色。因為如同他不會忘記的那些回憶一樣,他也清楚地記得莉莉已經不在了。他不會混淆。
「啊啊,妳是哈利的曾孫女,對吧?」一個慈祥卻帶有一些瘋癲的聲音突然開口。
賽佛勒斯不禁有些不耐煩和遺憾——看來今天他不可能有一個平靜祥和的午後了。
「對。」紅髮女孩還沒脫離稚氣的嗓音回答。「你是鄧不利多。」
「是,我是。」鄧不利多朝她微笑,並沒有察覺週遭的空氣變得更冷了些。
「阿不思。」賽佛勒斯看著自己沒有隱私的小空間,被鄧不利多輕易的闖入,冷著一張臉說:「我說過,請你不要隨便地進來這裡。」
這時,校長室的門被打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個身穿紅褐色長袍的老人,他鼻梁上有著一副圓框眼鏡,鏡片後的綠眼睛跟女孩一模一樣。
「曾爺爺。」蘇西波特跑了過去。
「小蘇,妳怎麼在這裡?」他有力卻輕鬆的語氣不像一個八十五歲的老人。「不對,我應該問,妳怎麼進來的?」
蘇西波特翻了翻白眼,「你根本不換密語的嗎?我一下就猜到了。」
「巧合而已、巧合而已。」哈利波特乾笑了幾聲,推了推眼鏡,同時無奈的想著,詹姆和阿不思確實會不斷的將自己年輕時的故事說給他們的子女聽,想必只要是波特家有點記憶力的人都知道校長室的通關密語,而他自己為了紀念鄧不利多也很少更換過。
「重點,妳來這裡做什麼?」
「我想看石內卜教授。」蘇西波特的雙眼又轉移到畫像上。
哈利笑了笑。這笑,就像個曾祖父了。
他牽起蘇西的手,走到畫像面前。
「石內卜教授,」過了這麼多年,他依然改不過來這稱呼。「她是蘇西波特,阿不思·賽佛勒斯的孫女。」
哈利低頭看了看蘇西,帶點緬懷故人的心情說:「她擁有與我母親相同的髮色和雙眼。」一直以來,其實他也在等待,等待那個可以讓自己睹人思人的人。阿不思的綠眸,莉莉的紅髮⋯⋯終於,當蘇西出生時,他感動地抱起了那小生命。
蘇西,是他給她起的名,意思是一朵小百合花。在他的日子來到之前,他總覺得這小女孩是他與母親之間唯一的聯繫。
「我知道。」賽佛勒斯難得的回應,讓哈利笑得更柔和。
蘇西看著牽著她手的曾爺爺,和畫像裡的賽佛勒斯·石內卜,看著他們雙眼中同樣的思念。她低下頭,沒人注意到她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她,不是
她。
她是蘇西波特,因著自己過人的聰穎而引以為傲的雷文克勞。她不願像任何人,不願做任何人的替身。
但好可惜啊,她從小就憧憬的人物,心裡有另一個人。而她很可悲的只因為像她才能得到他的注意。
不過或許,這是一項武器也說不定。
她抬起頭,嘴邊染上了一抹天真無邪,符合十一歲年紀的女孩的笑容,對著畫像裡的人說:「我今年十一歲,才剛入學。我的學院是雷文克勞。然後,我最喜歡的是魔藥學。」
「你真的可以教人如何萃取名聲、熬煮榮耀,甚至阻止死亡嗎?」若真要說有什麼端倪,那就是她的綠眸太耀眼了,自信到超過她想塑造的形象。「我不愚蠢,我學得會的。」
哈利波特在一旁,為了要掩飾差點笑出來的聲音而咳嗽了幾下。分類帽是對的,憑她能一字不漏的記住那些小時候聽過的故事,她就該進雷文克勞。
賽佛勒斯的黑眸,滲入了一些難以明瞭的情緒。
「我只是一幅畫像而已。」
「我知道。」蘇西波特淡淡地笑了笑。
所以,其實你也只是一種連結,唯一一個可以讓我對他有些許具體認識的連結。
「可是,你還是擁有那些知識的吧?那些記憶?——因為你是過去的真實的殘留。」
「確實。」
「那麼,你不想重溫一下嗎?」她放出了餌,正等著魚自動上鉤。
「重溫?」賽佛勒斯的冷笑顯示出他對這種提議嗤之以鼻。「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重溫的?」
「正因為已經死了啊,」蘇西波特柔細的嗓音呢喃著。「我很好奇,若一直這樣下去,有一天會不會什麼都忘記了呢?」
周遭靜默著,鄧不利多和哈利波特都沒有出聲打斷她的話。他們只是凝神注視著她。
「因為你只是一幅畫像。」她的聲音太清澈,彷彿是從遙遠的國度被風吹送過來,以至於當人們聽到這話時,還以為是葉子的沙沙聲,還以為只是某種不真實的聲音。那句話,那嗓音,彷彿是透明的,卻觸摸得到。
翡翠綠的雙眸滲入了她這年紀不該有的哀傷。但當這綠眸與那黑眸交會、重疊,在彼此的眼中看見自己時,他們自己的意識並不清楚,靈魂深處卻知道,彼此想的是同一件事。
因為你只是一幅畫像,
因為我只是一幅畫像,
因為你只是一小部份靈魂的存留,
因為我只是一小部份靈魂的殘留,
所以你永遠不會知道,那大部份的靈魂是否得到你們所企盼的⋯⋯到底有沒有?
所以我永遠不會知道,那大部份的靈魂是否得到我所渴望的⋯⋯究竟有沒有?
而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到底王子有沒有幸福快樂的結局。風,又將這話帶來,藉著那綠眸如此說,輕輕地、哀傷地、無聲地,說。
※
Erised stra ehru oyt ube cafru oyt on wohsi.
I show not your face but your hearts desire.
那高達天花板、宏偉壯觀且華美的鏡子,映出的是自己內心的渴望。最深的,最真實的。
他想,他會看見她。當然的,確定的,他一定會看見她。他的渴望一直是她。他會看見那耀眼的紅髮和綠眸,與百合花般甜美的笑容。
他感覺到手心出汗,為著越來越接近那面鏡子而緊張。
他想,或許在那面鏡子裡,他會看見她原諒他。她會再次對他笑。
若是如此,他的回憶便能去除一樣讓他遺憾的記憶——雖然,只是百分之一的遺憾會被移除——在對她最後鮮活的記憶裡,她的眼中充滿了對他的鄙視。她不對他笑了。
他在鏡子前停下腳步。
看著鏡子映出的影像,他沒有預期的片刻放鬆或釋懷。他垂下了黑眸。
他沒看見成年的自己,亦沒看見成熟的她。他只看見兒時的他們。
兒時的莉莉·伊凡,甜美笑容不減,揮手對他笑著,另一隻手握著兒時的賽佛勒斯·石內卜。在寬大、破陋的衣裳包覆下,兒時的他用著一雙怨懟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的嘴揚起了嘲諷的弧度,一點也不眷戀地、一眼也不多停留地離開那面鏡子,關上那廢棄教室的門。
你真傻了,賽佛勒斯·石內卜,理智的你居然想以這種方式得到寬恕。就算、就算莉莉真的原諒了你又如何, 你又真的會滿足嗎?以這種虛幻的方式得到諒解,你自己也不會停止咒詛自己的。
繼續贖罪吧,帶著那百分百的遺憾和罪愆。
※
『所以呀,爺爺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賽佛勒斯,有史以來最有勇氣的史萊哲林。』
六歲的蘇西波特坐在爺爺阿不思·賽佛勒斯·波特的膝上,晃著孩子特有的、白白嫩嫩、粗粗胖胖的小雙腿。
她往上望著爺爺的眼睛,那雙自己在鏡子中也會看見的綠色。
阿不思垂下頭,嘴邊盈滿了慈祥的笑。他特別喜歡這個孫女,尤其特別喜愛她在聽故事時,專注的神情。
『可是,爺爺,你也跟我說過,靈魂若選擇一直走下去,他們會到達梅林的世界。』
阿不思聽著。他也喜歡聽蘇西波特一個字、一個字,要求自己發音正確地說話的樣子。
『是啊。』
『那麼,那個跟爺爺一樣名字的人,會遇見曾曾奶奶嗎?』
這個想法,他也曾有過。只是,那不是人類所能了解的領域,沒有去過那裡的人又回來告訴大家,那世界是怎麼樣的世界。他們永遠只能抱著最奢侈的盼望期待。
『我不知道。或許會,或許不會。』
『喔。』蘇西波特失落地低下了頭。
『別難過,小蘇。』阿不思摸了摸那頭柔順的紅髮,輕聲地安慰她。
但他得到的回應,只是那雙清澈的綠眸彷彿失去了焦距似的看著他。那是當蘇西波特傷心時特有的表情,好像她的靈魂去哀悼她的悲傷。
『妳可以自己去問問他吧。』阿不思為了讓他可愛的孫女打起精神來,說出這個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提議,『你曾爺爺費盡了心思,總算讓王子的畫像能掛在霍格華茲了。妳入學時,可以去問問他。』
『問畫像?』蘇西波特喃喃地重複著。『那我要問他,他快樂嗎?』
『好啊,妳可以好好想想,在十一歲前妳可有好多時間可以想呢。』阿不思鬆了一口氣,總算看見蘇西的臉上恢復了光彩。
『呦,我親愛的弟弟和孫姪女在嗎?』那不請自來的開門聲,以及隨後馬上接上的豪爽嗓音,讓在客聽裡的阿不思無奈地笑笑。看來他今天必須跟人共享他可愛的孫女了。
不過,在感受到蘇西波特無法掩飾的輕微顫抖時,他又得意地笑開。詹姆永遠不懂如何討女孩子的歡心,就算是個六歲的小女孩也一樣。
蘇西波特從爺爺的膝蓋上跳下,迅速地逃往二樓。她才不想忍受詹姆爺爺又抱又親的可怕攻勢呢。(雖然詹姆爺爺總是聲稱那是培養甜蜜親戚關係的基礎。)
她躲到床底下,打開爺爺為她特製的矮燈,拿出自己的寶盒和裡頭的紙筆。
她要寫,寫下她要問的問題;她要畫,畫下王子的黑髮黑眸。
白紙上,有藍天、有白雲,有青草、有綠地,有大樹、有矮房,還有小孩子天真的筆觸畫下的歪歪曲曲,但總看得出形狀的人;他穿著黑袍,有著一頭及肩黑髮和漆黑的雙眼,在他旁邊,有一朵火紅色的花,花朵的芯有一點、一點的綠色。
那是一朵小百合花。
王子會有幸福快樂的結局嗎?
王子會哭嗎?在你活著的時候。
王子會笑嗎?在你死了的時候。
王子⋯⋯你過得好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