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魯墓園位在倫敦的郊區,雕琢華麗的大門看起來十分氣派,裏頭的墓碑使用毫無瑕疵的白色大理石,有些墓碑上頭還有精美的雕像,可以想見在此長眠的人們都是些來頭不小的人物。但是,佩魯墓園早已無昔日的光輝,幾年前這裡的草地總是修剪得乾乾淨淨,如今四周卻是一片荒涼,未經修剪的雜草在墓碑旁旺盛地生長。
此刻,一襲黑衣的女人正站在墓園地大門前,手輕輕推開長滿鐵鏽的大門,門發出咿咿啞啞的聲音,抗拒著外來者的入侵。
午後的陣雨才剛停歇,墓園裡飄著濃霧,被雨淋濕的小路滑溜溜的,黑衣女人小心翼翼的踏過長滿青苔的石子路,她提著一個袋子,裡頭裝了好幾束白水仙花,白色的花瓣在春風的輕撫下微微晃動。女人走過了好幾群被雜草入侵的墓碑,最後在墓園的西北角停下。跟墓園裡的其他墓碑不同,這一區的墓碑用純黑的大理石雕刻而成,如深夜般的黑在旁邊一群白色的墓碑之中格外顯眼。
其中一個墓碑上用花體字刻著波魯克斯‧布萊克,除了生卒年之外,墓碑上頭還畫了張精緻的星座圖,裏頭其中一顆星星特別閃亮。若對天文學稍有研究的人便會知道上面畫的是雙子座,而上頭最亮的那顆星便是波魯克斯。看到這精巧的墓碑,女子不禁笑了笑,她的祖先就算離開人世,仍然驕傲地堅持要打造一個無人能及的墓碑。
她往墓園的更深處走去,即使前方都被濃霧遮掩,女子知道再走幾步後她會看到天鵝座‧布萊克和他妻子的墓碑,再旁邊還有獅子阿爾發‧布萊克的墓碑。她從提袋裡拿出一束水仙花,準備等下放在天鵝座的墓前。女子喜歡在他們的墓前放上和她同名的水仙花,希望會讓底下的人感覺到他們所愛的水仙一直在他們身旁。
水仙‧馬份快步走到父親的墓前,墓碑一樣是純黑的大理石,上頭也刻著天鵝座,令她驚訝的是,墓碑前已有一束花。
從很久以前,在水仙的母親過世之後,除了水仙外,就再也沒有人拜訪天鵝座‧布萊克的墓。每次水仙到訪,面對的也是空蕩蕩的墓碑。但今天,黑色的墓碑前躺著一束深藍色的風信子,長長的花瓣上滴著水珠,花束看來依舊鮮豔,留下這花的人可能才剛離去。
水仙轉頭看著天鵝座旁邊的墓碑,她母親的墓旁也放上了束風信子。她往左走過伯父和伯母的墓碑,到獅子的墓前,另一束深藍色的風信子也躺在墓旁。
水仙困惑的看著眼前的花束,風信子亮麗的藍在黑色的墓碑旁看起來充滿生機。她試著推想誰會同時拜訪她的父母和表弟,想起的卻盡是父母那些早已與世長辭的朋友。
水仙再度看了風信子一眼,接著蹲下身子,將手中的水仙花束放在風信子旁。她正想跟表弟說點話,但一張泛黃的羊皮紙映入眼簾。
那張羊皮紙就壓在風信子花束底下,在年歲的折磨下,上頭充滿著摺痕,紙上有用黑色墨水寫得歪歪斜斜的字跡。
水仙瞪著羊皮紙,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她記得那張羊皮紙,那是九歲的她和三歲的獅子一同寫的信,寄給她在霍格華茲就讀的姊姊。水仙起身,往墓園的另一角跑去。好幾次,她差點在濕滑的石子路上跌倒,或是被幾顆較大的石頭絆倒,但水仙顧不得這麼多,只是盡全力的往前衝。
她氣喘吁吁地跑到屬於雷斯壯家的墓園,好幾綹金色髮絲黏在臉頰上。霧漸漸地散開,在一片朦朧中,水仙看到一個女人站在白色墓碑前,手牽著一個小男孩。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貝拉回來了。但當濃霧完全散開時,她發現女子的髮色不是石墨的黑,而是巧克力的棕色,女子的眼神也不若貝拉那般瘋狂。
安朵美達‧東施站在貝拉的墓前,腳旁放著一束深藍色風信子。她若有所思地望著貝拉的墓,站在她身旁的小男孩也好奇地打量著白色的墓碑,頭髮一下子是純白,一下子又變成風信子的深藍。
水仙盯著女子熟悉的臉龐和棕色眼眸,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字句卡在喉間。她只能愣愣地望著她的二姊。
最後,是美黛先出聲叫她。
「仙仙。」美黛的聲音和她記憶中不太一樣,聽起來更沙啞,但依然溫柔。
水仙回過神,朝姊姊走去,她站在美黛身旁,兩人一同站在貝拉的墓前。
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們三姊妹終於又聚在一塊了。
水仙清楚地記得上次見到美黛也是在這個墓園裡。當時,美黛出現在父親的喪禮上,不理會周遭的人投射出的鄙夷目光。水仙從頭至尾都沒看向美黛,假裝她從沒出現,假裝布萊克家只有兩姊妹,只有她和貝拉。
她思忖著要向美黛說些什麼,但一點想法都沒有。她從沒想過美黛會來看貝拉,在貝拉做了那麼多事之後。
「貝拉‧雷斯壯,忠誠的妻子、誤入歧途的女兒、盡責的姊姊。」美黛輕聲念出貝拉墓碑上的文字。「這是你想的嗎?」
水仙點點頭。「對。」她回答,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在道夫死後,巴坦認為應該來由她來為貝拉的墓誌題詞。
美黛轉頭望向她,眼裡的情緒太過複雜。
「她的確是個盡責的姊姊。雖然她驕傲自負,而且會看輕他人,但她對妹妹們卻總是愛護有加。」她說,「你知道,有時候我會想起以前在大宅裡的時光。那時我們都很快樂,不是嗎?」
「然而,之後我又會想起她最後的樣子。頭髮凌亂、眼神失焦,心裡只住著黑暗的想法。」美黛皺著眉頭,彷彿在努力釐清思緒。「這真的是那個貝拉嗎?那個在我從樹下掉下來時,努力接住我的貝拉嗎?」
水仙想起小時候每當她做噩夢時,都會去找貝拉和美黛。她的姊姊們總知道如何安撫她,讓她再次安詳地進入夢鄉。
「這束花,是獻給貝拉‧布萊克的。」美黛說,看著墓前的花束。「不是貝拉‧雷斯壯,而是那位我從小認識的姊姊。」
「對我來說,她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美黛輕撫著貝拉的墓碑,表情嚴肅。
美黛身旁的小男孩拉了拉她的衣角,一臉困惑。「外婆外婆,她是誰?」他問,手指著水仙。
美黛看著男孩,表情柔和許多。「她是我的妹妹,你的姨婆。」她回答。「泰迪,你要叫她水仙姨婆。」
男孩高興的跟水仙說:「水仙姨婆,你的頭髮好漂亮!」話語剛落,泰迪的頭髮便變成和水仙相同的金色。
水仙不禁苦笑,被人叫姨婆的心情還真複雜。美黛也笑了,氣氛頓時輕鬆了些。水仙再次打量二姊,歲月同時在她們倆身上留下痕跡,她們不再是那兩個在房間裡互相打鬧的女孩了。
貝拉的墓在她們眼前,她的身軀就在她們腳底下。水仙的思緒飄到墓園另一端的父母那。布萊克家只剩她們兩個了。不管美黛現在姓什麼,不管她之前做了些什麼,現在她是水仙少數僅存的家人。
水仙正想開口,卻被泰迪搶先一步。「外婆,我們要去看爸爸媽媽了嗎?」泰迪問,眨著棕色的大眼睛。
水仙這才注意到美黛腳旁的袋子裡還有兩束風信子。美黛收起笑容,握緊泰迪的手。
「嗯,等下就去。」她說,聲音聽起來更為緊繃。
水仙發現自己再次語塞。記憶如同海浪般襲擊,她想起美黛的女兒是死在貝拉的魔咒下。
「我一直以為她不會真的動手。」美黛咬著下唇,似乎在強忍悲痛,「我一直以為到那一刻時,她會想起我,會想起她的妹妹。但她沒有。」
「我為此恨她。」美黛的聲音不帶任何憤怒,只是單純的、令人喘不過氣的悲傷。
「泰迪,走吧。」美黛拉起正在玩手指的男孩。
泰迪跟水仙揮揮手,美黛則對她微微一笑。
「再見,仙仙。」她說,溫柔的嗓音讓水仙想起十幾年前在王十字車站跟她道別的姊姊。
水仙想要拉住美黛,想要擁抱她,想要告訴她這些年對她的思念,想要問她願不願意和她重新開始。
但是,她只是站在原處,看著美黛和泰迪的身影消逝在墓園的大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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