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堂的懸崖
01
她聽見積雪壓在草上的聲音,但無意探窗。那個女人正瞪著她,陷進眼窩裡的茉色眼球,有令人畏懼的控訴。她將牙刷放進鏤著水仙花的漱口杯裡,故作從容,卻無法掩飾的加快腳步,待闔上門後才喘過氣來。
她躺進滑順的絲綢被裡,那種如水一般的觸感,總讓她有裸體的錯覺。她將右手伸向空蕩的那一半,想像那是另一個人的手,輕柔的撫摸她的胸部,隨著漸漸急促的呼吸,用力掐住乳首。
她吃力的叫了一聲,這才發現一天下來從未開口,那短促的叫聲有如老婦的哀嚎。這讓她敏感的縮了起來,再次撫上身體的每一處,藉著那完美的弧度來確認青春還未逝去,念頭閃過的瞬間,她狠狠地揍了肚子一拳,痛得咬牙,一次又一次的痛毆著,向內凹陷的空洞讓她發狂,可這鮮明的提醒著她,自己已乾癟如崖邊枯樹。
進退不得,只是日日看著煙霧茫茫,直到瞎了眼睛。
她聽見積雪落下,壓著早已承受不起的痛垮了下來,將肚子壓出了一個洞。洞的下面還是洞,一片無盡的黑暗,無人慰問,亦無人探觀。
她驚醒起身,早已分不清哪些是夢,哪些是真。唯有已填滿的半邊空缺,那背對的身影,將一切拉回現實。
她站在崖邊,她是翠菊‧馬份。
02
如果可以,她希望頭髮能快點斑白,讓那一頭褐髮褪去顏色,褪去她被強加在上的桂冠。
倘若在那一排女孩中,她也擁有服貼柔順的舶金色頭髮,那今日的翠菊,是否會像歐若兒那般自在幸福?
她把茶具收進矮櫃,獨獨留下了自己的,又冲了一壺玫瑰茶。淡淡的茶香溢出杯子,盈滿一室,立即又被清冷的空氣壓了下來,甚至冷了茶杯。
翠菊來回摩擦著杯緣,最後還是倒掉了茶。敞開的窗外,依偎著牆的草微微彎腰,親吻散著玫瑰花香的土壤。
她看了一會兒,便厭惡的關上窗,不願看見那株草,或是春意盎然的馬份莊園。爭奇鬥豔的花於她是一種無言且銳利的嘲諷,即便是只開一季的花,在忍了三季的幽微,終將能換來燦爛的時刻,它們擁有的明媚春光,已是翠菊無法觸即的東西。她的道路晦暗而沒有終點,所謂青春、美好,早在初次踏入莊園時一併被拒於門外。
翠菊看著那些花嬌貴的伸展枝枒,她想敲碎窗,摧殘那些女子般的嬌顏,一路灑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理當踩著那些花,如賤踏她那樣狠狠走來。她怨著那樣的殘忍,卻清晰了對他的愛慕,也映出他清俊的臉龐。翠菊無法克制的想起他的頭髮,那些金絲般的頭髮,即使她使勁抓著也不顯狼狽,彷彿生來就那樣雍容華貴。多少個夜裡,他的頭髮被月光照得柔軟,閃著光澤,已不再是她可以觸碰的神聖。
但他們的髮絲曾經交纏在一塊,就是那一絲絲的交會,他由失望燃起的厭惡,讓她明白了一切。
她的頭髮不夠棕,不夠多,她的整個人,都離他的標準有一段距離。她的眼神不夠溫暖,頭腦不夠聰明,笑容不夠陽光。她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可他卻要小家碧玉的甜美可人。他要的,她都沒有--只有那個女人有。他要的女人,她是做不成的,她也不甘輸給那樣的女人。
他們僵持著,沉默著,然後他妥協了。他背對她睡,省略禮貌的問候,原本固定的距離,隨著他邁開的腳步拉長,越來越遠。
翠菊顫抖著拉上窗簾,狠狠踢倒矮櫃,裡頭的茶具碎了一地。她撩起裙擺躍過一片狼藉,任由自己狼狽的逃離。
一絲微弱的光自厚重的簾後洩進室內,勾不起一點溫度。翠菊完整的茶杯對望著躺在地上的碎裂,獨自發冷。
03
暑氣浸濕了衣裳,翠菊感覺像泡在水裡似的。她坐在書桌前,只開了檯燈,像把整個莊園的光亮和寂靜濃縮起來。桌上攤著一本本的書,密密麻麻的字緊湊在一塊,在微弱的燈下飄移、游走在她的腦裡,逼得一身汗。
翠菊抹去額上新冒出的汗水,繼續探索著陌生的內容。堆在書桌四周的都是跩哥的書,她也不擔心他會因為東西被亂動而發脾氣,畢竟他已經好久沒回來了。那日她循著書房裡的痕跡,發現一區的書特別乾淨,內頁卻不像有人看過。她拿起一本,兩旁的書突然翻了下去,推出一排奇怪的書,書的內頁有些皺褶,還有許許多多的記號,但保存得完整而乾淨,顯然書的主人愛護有佳。
幾日的研讀下來,翠菊了解到這是麻瓜文學。她已沒有當初如火的忌妒,只剩下滿腹悲傷,正足以消化文字。
她朗誦濟慈的詩,看珍‧奧斯汀的小說,讀《大亨小傳》到潸然淚下。翠菊把自己鎖在書堆砌起的監牢裡,越是要逃避現實的痛,就越被那些虛幻的文字擊得無處可躲。她不只看書,也看他在字裡行間的痕跡,那些不曾在她面前曝露的情緒收進了書裡,又在翻閱的時候被一頁頁揭開,拼湊出完全陌生的跩哥。
他離開的越久,她看的越多,越陷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丈夫之間。
翠菊在書桌前和溫柔的跩哥說話,夜晚躺在冷漠的丈夫旁邊。她開始這樣區分他們:溫暖的是跩哥,冰冷的是丈夫。跩哥會牽她的手訴說愛語,有一雙雨過天青的淺灰色眼睛,其中蘊含著無限濃情;而她那不會回家的丈夫,比莊園裡的鬼魅更加無形。他變得毫無重量,像一抹單薄的影子,即使她試著想那雙暴雨般的眼睛,也只有陰鬱的灰色,像烏雲壓頂,甚至一點一點模糊起來。
然而她無法帶跩哥離開書桌。他只活在她的生活邊緣,和成堆的書在一起。只要翠菊跨離一步,帶著笑意的跩哥便灰飛煙滅,她真正擁有是滿室黑暗,和偶爾望見的,他又帶走幾件行李的身影。
同時驚覺,只有這挾帶暴雨的男人能給她希望和絕望。
翠菊把那些書封進另一個書櫃裡,以麻瓜的方式點火,焦黑的痕跡從她手上的打火機蔓延了整個房間。
04
「夫人來過了。」
翠菊說,將乾淨的衣服放進抽屜裡。兩人的衣櫃有一半是空的,跩哥帶了很多衣服走,想到了這些異處,他問:「她有說什麼嗎?」
「夫人問你怎麼不在,我說你和朋友出去,其他的沒什麼。」
他點點頭,從衣櫃中又拿出幾件衣服,翠菊的手輕輕擋住了他。
「她還問了孩子的事情。」
沉默彷彿是一種護法,在房間內遊蕩了一圈,驅走了跩哥的冷漠。安靜的消化了這個消息,本要抽走衣服的手指纏上了翠菊擋著的手,他牽著她的手,細細親吻每個指節,虔誠又充滿愛憐。他一路將她引到了床上,俐落的褪下她的衣服,欺身壓了上去。
她將空著的那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感受他突起而堅硬的肌肉。結實的觸感抵著她柔軟的肌膚,他整個人都像是一塊冰冷的石頭,不顧意願地砸向赤裸的她。
翠菊凝視著他的臉龐,麻瓜小說裡是這樣形容的:如雕像般的俊美。那些男主角都有溫暖的心,但垂著一綹髮絲,表情難以解讀的跩哥,冷到他的每個觸碰都引起她一陣顫抖。他被她強烈的排斥,只能用蠻力扣緊彼此,痛得她眼淚直流,嗚嗚咽咽的懇求著。
他依舊霸道的拒絕。
這麼多個日子的等待和折磨,居然是他一如往常的頑固喚醒她對現實的意識。
翠菊無法擁抱,也無法觸碰他。
如浪潮一般襲來的現實感和跩哥帶有溫度的擁抱,猛地把她推向了更遠的地方。
她感覺他的一部分佔據體內,炙熱地霸佔深處。
翠菊將手伸向跩哥的頭髮,如金線的髮絲滑過指縫,抓住的只是彌留著情慾的氣息。
05
她的孩子是個天使,讓她幾無痛苦的就聽見了他宏亮的哭聲。
孩子窩在她的臂彎裡,在翠菊眼中,他不只是點綴馬份家的新星,也是劃破這個漆黑莊園的流星。
翠菊將臉湊近孩子,低聲許個願望。
她撫過他稀疏的金色髮絲,悄悄嘆息。
流星,終究只是流星。
06
小天蠍非常像他的父親。
她微笑看著孩子和孩子的爸緊牽著手,走在前頭。
翠菊慢慢、慢慢的放慢腳步。
07
翠菊聽見落葉被踩過的聲音,但無意探窗。
那個女人的茉色眼球無神地看向天空,對這世界似乎毫無留念。踩著落葉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然而她已不再緊張。
他跑到了她旁邊,瀏海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還是走吧,翠菊無聲地說,比鬼魅更虛無的你也能大大阻礙我前進。
而他則到最後也不願順她的意,一直跪在那裡。
火從她的頭髮開始燃燒,煙霧飄向烏雲壓頂的天。
她一直留意著各種聲音直到再也聽不見。
(完)
/後記/
哈囉各位!好久不見,這裡是依舊備戰狀態的爽風~
先謝謝在OTP回覆的各位,不好意思,可能要等到7月才會再更新了OTZ
趁著這首歌給我的感覺還熱,就生了這篇文了。
之前好像很多歌詞文,本來我也想寫個歌詞文應應景,結果還是沒寫成XD
那麼,說說這篇文。
首先是這首歌,其實一開始給我的感覺不太好,感覺是炫技歌曲。直到我仔細看了歌詞,又看了她的禁忌MV,這首歌就變成我的愛歌,收進「我的最愛」清單裡了。
我並沒有按照歌詞或是MV的情境寫,會讓我萌生出這篇文的另一個原因,是我看了胡晴舫的《懸浮》裡的「惡妻」。
(哇哈哈我就不戳破了內容了,只說這是本好書。)
我寫的是這首歌給我的感覺:在清冷的氣息中,又帶著要窒息的濃烈。
不知道這篇文有沒有傳達一點這種感覺?XD
最後,還是一樣充滿感謝。
很高興在磨練文筆的同時,有各位文友的相伴。能夠在仙境上發文、得到回覆,欣賞別人的文章,都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這還是一篇不成熟的文章,謝謝各位給我批評指教囉!
P.S.這篇文中有一位跩哥心中的理想情人,有人能猜到是誰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