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跑。
山丘上,海倫娜的天藍色裙襬顫動著撫過小徑旁的青草,褐色長髮隨著清晨的陣陣寒風向後飄揚,她不顧一切地狂奔,就算沿途被碎石子絆了跤還是不停歇。而手中沉甸甸的木盒子再再提醒著她的罪惡,然而她不打算、也沒機會放下。
雖然已經避開村落,她還是朝自己施了個幻滅咒以防萬一,在清晨時分看見一個異國女子沒命似的奔跑可不能使人有個愉快的一天。
海倫娜漸漸感到疲憊,卻不敢貿然停下腳步,她呼吸困難、纖細的手臂被盒中的王冕──和她的愧疚──壓得痠疼無比,她忍不住皺起眉心。
正前方是一片黝暗的樹林,這意味著海倫娜或許可以暫且歇息一會兒。但雖然這裡離霍格華茲,甚至是英國都已經非常遙遠,她仍然選擇相信有人看見她跑出城堡,也不願因自己一時大意而被帶回去,到時候受到的懲罰絕不會只是母親的一頓譴責或他人的鄙視如此容易。
「蠢女孩,怎麼不學學妳母親呢?」已經沒有人會願意這般溫和的向她說話。
然而,精疲力盡的海倫娜仍在跑進樹林後頹然倒了下來,她僅存的一絲力氣僅能讓她勉強躲進一棵枝葉茂密的樹後。海倫娜就這麼昏了過去,裝有母親王冕的木盒子壓在身下。
*
海倫娜醒了過來,從頭頂上的枝葉縫隙中勉強可以見到那黝黑的夜空,今日沒有月亮。她坐起身,將那裝著王冕的木盒子放在身旁,海倫娜已經回不了頭,她甚至覺得自己會在這座森林裡度過餘生。
海倫娜頹然靠在樹幹邊,指尖輕輕撫過那罪惡的王冕,她渴望得到智慧與名聲,然而這頂王冕帶給她的只是一片無盡的森林和全然寂靜。
她沉默地望著天空,渾然不知她應該何去何從。
身旁突然響起了一陣窸窣聲,海倫娜本能的將身旁的木盒子塞進身旁一棵中空的樹幹內,她站起身,握緊手中的魔杖。
「是誰?」海倫娜緊張的問,空洞的嗓音在山谷中迴盪。「快出來!」
依然沒有人答話,但前方的樹叢開始有了動靜,一名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是貝倫。他的面容憔悴,看上去似乎已經許久都未闔眼,那雙橄欖綠的眼眸依舊閃爍著光芒。
「你?」海倫娜顫抖著向後退去,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就站在眼前。「快走開,貝倫,走開。」
「海倫娜,跟我回去吧。」貝倫溫柔的輕喚,伸出一隻手等待那完美的天使前來緊握。「妳的母親很擔心妳。」
「不!貝倫!不!」海倫娜歇斯底里地大吼。「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跟你走的!你以為你知道我的感受嗎?請別忘記當初你做了那樣喪盡天良的事!是的,我沒有權力阻撓你,但我也不會再相信你!
「別再妄想了,說不定你還以為,你是來拯救我的呢!喔,省省吧,貝倫,回去吧。」海倫娜忍不住哭了起來,一見他,她的最後一絲絲防備便蕩然無存,恐懼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妳錯了,海倫娜。」他向前走。
我只是想知道妳好不好。貝倫心想,但自尊不許他說出口。
「別再靠近了,貝倫。回去吧。我不需要你。」
貝倫深吸口氣,感覺到一陣鼻酸,但他將想哭的衝動壓了回去。他轉身,但並沒有挪動步伐。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守候從未被看見?她明知道他愛她,卻因為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人而離他遠去?
他愛她,十五年來他從未離開過。一股異樣的憤怒浮上貝倫的心頭。
海倫娜望著貝倫的背影,心中充斥的複雜感受連她自己也無法形容。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她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她必須一個人走下去,儘管她多麼希望有人陪伴。
她追求智慧與母親的疼愛,她渴望自由。然而魔法能賜予人能量,卻也讓人顯得無知。她發現自己已然成為慾望的奴隸。
貝倫。她在心裡喚道,希冀著那個曾經溫柔的男孩能回過頭。
然而貝倫也確實這麼做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使得海倫娜措手不及。貝倫拔出腰間的銀色匕首,朝自己猛衝過來,她失聲尖叫,訝異地看著匕首由胸口深深刺入,鮮紅色的血泊泊湧出。
貝倫退開了。他顯然也對自己做出的事情感到驚恐,他摀住嘴,顫抖著後退。海倫娜由逐漸模糊的視野依稀望見,有淚水滑下貝倫的臉。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海倫娜失去知覺。她只知道,她死了,被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殺了。
隔天清晨,一名住在山腳下村莊的牧羊少年趕著羊群上山,他吹著口哨,踩著輕快的步伐,好不快活。而當他到達山頂,悠閒的準備晃進涼爽的林間休息時,卻看見了一幅怵目驚心的畫面。
他驚恐地說不出話,扔下早已四散開來的羊群,狂奔回村莊。他驚惶失措的向他看見的每個人通報:山頂上有兩具鮮血淋漓的屍體,一男一女。
而當村民們都上山頂去查看時,卻連一點人影都沒發現,少年口中的「事發地點」只有一把沾了鮮血的匕首,和一個毫不起眼的木盒子。
*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下山,又或者應該說,是飄下山。
海倫娜一如往常的走在前方。貝倫跟在她身後,看著那天藍色的衣裳已經轉灰,那樣的暗沉是屬於幽靈的顏色。
一片枯黃的落葉從路旁的樹梢上緩緩落下,冷不防穿過貝倫半透明的身軀,哀悼著他們的生命,和愛情。
*
海倫娜‧雷文克勞站在湖邊,透過迷濛的雨霧望向不知名的遠方。雨絲從她的身子穿過,而海倫娜渾然不覺。
「呃──灰衣貴婦?」一個怯生生的童稚嗓音問道,而海倫娜卻沒有回應,深沉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同一個點上。
「對不起,請問妳是灰衣貴婦嗎?」那孩子再次問道,海倫娜這才回過神來。那是一個撐著雨傘的黑髮男孩,乍看之下和貝倫有些許相似,只不過他的雙眼是矢車菊藍,和她一樣。
「孩子,我希望你叫我海倫娜。」她轉過身,望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有什麼事?」
「嗯──我只是想知道──妳是血腥男爵戴的那條鎖鏈嗎?」男孩低著頭,手指捏著長袍邊緣。
「什麼意思?」海倫娜皺起眉。
「那是血腥男爵說的──他說那是一位他忘懷不了的人,然後他看向妳。」男孩不好意思地瞄了海倫娜一眼,瞥見她嚴肅的神情便又很快地低下頭。「我只是好奇。」
「你不該問他這個問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答案。」她說。「不是我。他放不下的是自己的心。」
「回去吧,雨越來越大了。」海倫娜望向天空。
*
貝倫站在那扇窗台前,裝作沒看到周圍的學生都紛紛走避。他並不在乎。十個世紀過去,他依然在這裡,等著陪她一起走下去。
方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被他的朋友們推出來,詢問貝倫有關他身上那條鎖鏈的事。他希望他懂,也希望他去問海倫娜,希望她能了解他的歉疚。
十個世紀過去,他依然在這裡,背負所謂罪惡的枷鎖。
他知道,自己距離天堂有多遠,距離地獄就有多遠。然而貝倫已經喪失到其中一個地方去的權利,他停滯在名為「人間」的灰色地帶動彈不得;停滯在如今也是一身灰衣的她身後,獨自懷著愧疚。
夜深了,學生們相偕離去,只有貝倫獨自一人站在那裏,看著雨後的廣大校園一片靜謐。每個夜晚都不盡相同,這世上唯留的是他對那女孩最原始的愛。
「妳曾答應過我。」貝倫輕聲自語。「妳說妳不會離開我。」
「你也答應過我,你說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海倫娜的嗓音在他背後響起,貝倫猛地轉身。顯然她已經站在那裡許久了。「你沒有做到。」
海倫娜珍珠白的身軀與貝倫只有幾步路的距離,上次她與他如此接近,是他殺死她的時候。
「我非常抱歉,海倫娜。」貝倫說,他發現自己的嗓音禁不住顫抖。
海倫娜搖搖頭,雙眼閃現一絲哀戚。
「我從未氣過你,貝倫。」海倫娜說。「是恐懼,恐懼,你那顆太過炙熱的心。」她遲疑了一陣,抬頭向貝倫投射最後一道複雜的目光,有恐懼、有生疏、有厭惡,也有愛。
然後她離去。
「不,不要走。海倫娜,不要走!」貝倫絕望的大喊。「留下來。妳要去哪裏?」
海倫娜止住腳步,但並未轉身。
「恐怕,就一直走下去吧。」海倫娜靜悄悄的飄過走廊轉角。
貝倫伸出手,想抓住她留下的一絲餘香。
她始終沒有回來。貝倫坐上窗台,閉起雙眼,感受那曾經於同一個空間存在過的甜蜜。他倚著石牆,靜靜地讓眼角的淚水滑下。
祝福妳,能永遠走下去。
我將在這裡為妳守著我們的過去。
(全文完)
---後記
呃,我真的太緊張了不知道說什麼,就請各位別吝惜留下一個腳印囉。
小艾蹲,小艾蹲,小艾蹲完佐伊雅蹲。佐伊雅蹲,佐伊雅蹲,佐伊雅蹲完芒果蹲。
然後美智也加油,咱們用祖世代來美化這個世界吧(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