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妮可‧衛斯理。」
侍者困惑的搖了搖頭,睜著大眼無辜地看著詹姆和多米妮可。「丹妮卡‧偉賽?」他用不甚標準的英文重複道。「窩們沒有這個頂位的人。」
「是
多、米、妮、可‧衛、斯、理。」多米妮可加重每個音節,一字一字清晰的說,她皺著眉頭,一臉不耐,「我們訂七點的位。」
「丹妮卡‧威里?」侍者看起來快哭了出來。
詹姆可以聽到多米妮可低聲咒罵著,她望向閃著溫暖燈光的餐廳,眼神冒著火花。有那麼一刻,詹姆以為多米妮可會朝門邊的侍者施咒,並不顧一切的衝進餐廳裡。
但那一刻轉瞬即逝,多米妮可偏過頭,她金色帶紅的頭髮被甩到胸前。她看著侍者,甜甜地笑著,像個純真的少女。
「抱歉,是我們搞錯了。」她笑著說,嗓音很甜美。她的手牽起詹姆的,手指緊扣,彷彿兩人是親密的戀人。「我們訂的是別的餐廳。」
詹姆全身一震,幾乎忘了呼吸。他能感受到多米妮可的體溫透過她微冷的手指傳來,她的大拇指輕輕摩擦著他的手背。在很遠的地方,他聽到多米妮可的聲音說:「我們走吧。」
侍者盯著兩人,似乎還在消化多米妮可的話語。但多米妮可沒等他回應,她轉身走去,手仍然緊緊握住詹姆的。
詹姆被多米妮可拉著向前走,他們大步踩在鵝卵石上,多米妮可的腳步堅定,即使此刻她身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運河的微風吹亂多米妮可的髮絲,詹姆看著她在暮光下閃耀的頭髮,再一次的迷失在那迷幻的色彩中。
你無法界定她的髮色,正如你無法界定多米妮可‧衛斯理一樣。
乍看之下,你會覺得她有一頭閃爍的金髮,如她的母親和姊姊一般,但,若你靠近一些,仔細看著、觸摸著那如絲綢般平滑的髮絲,會發現其實在那金色底下帶著一點點紅。而此刻,在異國夕陽的照耀下,她的頭髮如火一般的紅。
詹姆眨了眨眼,盯著那變幻的顏色,徒勞無功的想捕捉她頭髮的色彩。
多米妮可突然停下腳步,詹姆險些撞上她,他在她身後及時止住腳步,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她白皙的頸背就在他眼前,他還能聞到多米妮可獨特的味道,清新中帶著點微苦。詹姆總是認為那是海風的味道。他總覺得,貝殼居的海風似乎已經黏在多米妮可的皮膚上,纏進她的髮絲裡。
多米妮可握了握詹姆的手,詹姆注意到兩人的手心有著同樣的溫度。
他忍不住微笑。
多米妮可轉過身,幾個月來,第一次主動迎上他的目光。
「現在要怎麼辦?」詹姆問,緊緊盯著多米妮可的雙眼,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想念她眼裡直率、純粹的藍。
多米妮可的嘴角微微勾起。「天知道。」她說,手拉著詹姆轉了一圈,詹姆這才發現他們在一座橋上,運河的水在底下緩緩流過。
「小心。」詹姆笑著說,但仍隨著多米妮可毫無規則的步伐起舞。
他們在橋上轉了一個又一個圈,不顧行人投來的異樣眼光。多米妮可笑了,笑聲明亮,帶著點瘋狂,他知道那是她真心的笑。然後,他發現自己也大笑出聲。
當他們終於停下來時,詹姆感覺世界都在旋轉,他坐在地上,倚著欄杆,多米妮可靠在他身旁。她的頭髮被夏夜的涼風吹得凌亂,但她絲毫不介意,她抬頭望向詹姆。
兩人相視而笑。
緊繃的弦鬆了。在這裡,在阿姆斯特丹,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城市,一個離家鄉很遠的街道,他們終於不再是詹姆‧天狼星‧波特和多米妮可‧衛斯理。
他們只是詹姆和多米妮可。
***
那年他們十二歲,第一次看到那片閃爍著星辰的海。
詹姆在禁忌森林的邊緣找到她。
多米妮可蜷縮在一棵樹下,頭緊緊靠在膝上,她長長的頭髮如瀑布般垂在一旁,月光把她閃亮的髮絲染成銀色。
詹姆在多米妮可身旁坐下。有好一陣子,兩人都沒說話。詹姆望著漆黑的夜空,想著要說些什麼。
「多米妮可。」他輕喚她的名字,突然發現這個名字在他口中是如此陌生,他有多久沒有叫她的名字了?
多米妮可抬頭望向詹姆,她的雙眼紅腫,但藍色眼眸依然銳利。有那麼一刻,他們四目相交,藍色對上棕色,但接著,多米妮可移開目光,望向前方無盡的黑。
「怎麼了,葛來分多大英雄?你不是不跟史萊哲林說話嗎?」多米妮可諷刺地說,伸手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
詹姆嘆了口氣,現在可不是跟她吵架的時候。「你知道,他們會發現你不見了。」他說,看了看遠方的城堡,裡頭燭光微弱,整個霍格華茲似乎都在沉睡著。
「所以呢?」多米妮可反問,她挑了挑眉,挑釁似地看著詹姆。
是啊,所以呢?詹姆靠向身後的樹幹,嘴角微微勾起。
他們坐在樹下,秋夜微冷的涼風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詹姆能感受到多米妮可的體溫透過衣服傳來,他發現他想念這些,即便一年來他一直說服自己說多米妮可‧衛斯理一點也不重要,但事實是,他想念她。
「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會發現我不見了。」多米妮可開口,聲音有些哽咽。
「我就發現你不見了。」
「你不一樣。」她說,「其他人看不到我,他們只看的到
她。」
一陣冷風襲來,多米妮可打了個哆嗦,身子縮成一團。
「不公平。」她說,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即使詹姆相信她應該哭了好幾個小時。
「不公平。」她又說了一次,「為什麼每次都是
她。她什麼都有,她是他們口中
完美的那一個,我永遠都是比不上她的妹妹,永遠都是她的影子。現在,就連他也變成
她的了。」
「那只是一個吻。」詹姆說,想起在月台上的那一幕。「那不代表什麼。」
「那代表一切!」多米妮可激動地說,她站起身,詹姆發現淚水在她眼裡閃爍。「代表我根本什麼都不是!」
詹姆起身,伸手想拭去多米妮可臉上的淚水,但是被她躲開。金髮女孩用手胡亂擦了擦臉頰,看起來很狼狽。多米妮可哭泣時總是這樣,慌亂中帶著點歇斯底里,但是詹姆覺得她的淚水是世界上最真實、最不矯揉造作的東西。
「一個吻而已。只是一個吻而已。」詹姆安撫道,他撥開多米妮可臉上的一綹髮絲。「一個吻根本什麼也不算。」
多米妮可眨了眨眼,她將淚水擦乾,目光緊盯著詹姆。
他們站在黑夜中,望著彼此,整個森林好像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微弱的風聲。多米妮可的眼淚逐漸停歇,她吸了吸鼻子,忍住最後一滴眼淚。
她看起來好脆弱。
「那麼,你要吻我嗎?」她問,聲音依然破碎。
「什麼?」詹姆瞪大了眼,但多米妮可依然直直望著他。
「吻我。」多米妮可輕聲說,語氣堅定。
詹姆望著多米妮可帶著淚痕的臉,月光在她的藍色眼眸裡跳著舞,彷彿在大海中的閃耀星光。
詹姆從沒看過這樣的多米妮可。他從沒覺得多米妮可是如此的------如此的
迷人。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多米妮可的臉龐。他從沒吻過一個女孩,但他想他知道該怎麼做。
他傾身向前,多米妮可沒閉上眼,詹姆感覺自己迷失在她眼眸裡直率的藍。
他們雙唇相撞。
那是個笨拙的吻,就像所有男孩女孩的第一個吻一樣。
詹姆的嘴唇緊貼著多米妮可的,直到他們再也憋不住氣時,詹姆才放開多米妮可的臉頰。
多米妮可喘了口氣,驚訝地看著詹姆,然後開始大笑。「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她說,笑得很真摯。
詹姆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他說,發現自己也在微笑。他貪婪地看著多米妮可的笑容,該死的,他想念她笑起來時閃耀的雙眼和勾起的嘴角。
「天啊,我不敢相信我們竟然一年沒講話。」多米妮可不可置信的說。
「那你就不應該被分到史萊哲林。」他回嘴道,「我們應該一起分到葛來分多才對。」
「史萊哲林也挺好的。」多米妮可調皮地笑了笑,開始往城堡的方向走去。
「我們應該更常這樣的。」詹姆說,他跟在多米妮可後方,看著她腳步輕盈地向前走,似乎在跳著舞。「應該更常在半夜偷溜出來。」
「好主意。」多米妮可回頭望向詹姆,她伸出手。
詹姆握住多米妮可的手,發覺她的手似乎比一年前還要小。
「冷戰結束?」她問。
「冷戰結束。」他說,握了握她的手。
多米妮可朝他笑了笑,他們手牽著手,往前走去。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兩個仍稚嫩的孩子看起來就像成熟的少年。
***
「丹妮卡‧威里。」
達米恩‧阿貝爾翻著訂位本,心急地找著女孩的名字。他快速地掃過紙上奇奇怪怪的姓氏,在檢查了幾次後,他抬起頭,用他希望是標準的英文發音說:「抱歉,真的沒有你們的訂位紀錄。」
達米恩將西裝的下擺撫平,盡可能讓自己顯得謙和有禮。
你是德里普結餐廳的侍者,
他對自己說,你在全荷蘭最頂尖的餐廳工作,你要成為最體面的侍者。
況且,如果有什麼閃失,赫倫先生會殺了你的。
達米恩面前的兩位客人困惑地看著他,他們很年輕,看起來不超過十八歲。即使女孩臉上畫著淡淡的妝容,男孩也穿著襯衫,但是女孩臉上的笑容依然保存著屬於青春的輕率,男孩凌亂的頭髮讓他看起來仍舊狂盪不羈。
他們看起來像是試著模仿大人的小情侶。
「真的沒有嗎?」女孩問,皺著眉頭,看起來不怎麼高興。
「沒有。」達米恩肯定地說。
女孩看起來很受傷,她眨了眨眼,像是在忍住淚水,然後她轉身面對她的情人。「你說你訂了位的!這是我們的周年紀念日!」她尖叫,聲音高而尖銳。
男孩不知所措地看著女孩,他抓了抓凌亂的頭髮。「再確認一下。」他向達米恩說,「是
丹妮卡‧威里,不是多米妮可。」
「抱歉,真的沒有。」達米恩說,惶恐地發現女孩的眼中盈滿淚水。
「我就知道!」女孩大吼,「我就知道!你只記得
她的生日,那我的呢?你根本不在乎我!」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臉頰上覆滿淚痕。
達米恩不安地看著女孩,他希望餐廳裡的赫倫先生不要注意到這場鬧劇。
男孩著急地看著女孩,他走向前,低聲向達米恩說:「那個,能不能給我們個位子?我有這個。」他秀了秀手中十塊歐元的鈔票。
「德里普結的位子全部都需要訂位,即使他手中有著一百元鈔票也是一樣。」赫倫先生的話在腦中響起,達米恩不禁打了個冷顫。他搖了搖頭,對男孩說:「不行,這裡只接受訂位的客人。」
「你明明跟我說過你不會再跟那個賤貨聯絡了!」女孩繼續尖叫,「
那個賤女人有那麼好嗎?讓你連我們的紀念日都忘了?」
達米恩驚恐地盯著女孩,餐廳裡有幾位客人好奇地往外看。天啊,達米恩心想,
要是赫倫先生知道這些……
赫倫先生的身影出現在達米恩腦中,一如往常一樣筆挺且富有威嚴。
「今天有很重要的客人,達米恩,所以不可以有任何閃失。」赫倫先生的聲音嚴厲且一絲不苟,「懂我的意思吧?不可以有任何閃失。」他強調,眼裡閃著光。
「啊,我看到了!」他大聲宣布,「丹妮卡‧威里,訂八點的位。」
女孩暫時停止哭泣。「真的嗎?」她問。
達米恩點點頭,很欣慰地看到女孩不再大吼。
「是在外頭的位置吧?」她接著問。「詹,我就知道你最棒了!」她對男孩說,傾身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達米恩想跟他們說外頭的位置是屬於重要的賓客,但是一看到女孩被淚水模糊的妝容,話語便又吞了回去。他可不想再有方才的鬧劇。
「是的,馬上幫您帶位。」他說,往餐廳內走去,心裡有預感當赫倫先生發現這兩個意外的賓客時,應該會不怎麼滿意。
達米恩領著兩人走進餐廳,內心滿是他主管之後的反應,因此,他沒注意到他身後的男孩和女孩在踏進餐廳前,互相交換了個頑皮的笑容。
***
那年他們十五歲,他們站在海岸旁,沒注意到旁邊閃耀著星光的海洋。
詹姆聽到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但他仍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輕柔的腳步聲朝他走進,在他來得及反應前,多米妮可就躺到他身邊。
詹姆什麼也沒說。
如果進來的是阿不思或莉莉,或是其他人,或許他會叫他們走開,叫他們讓他獨自待一會,但這是多米妮可。多米妮可從來就不是其他人。
多米妮可朝他挪近了些,肌膚幾乎要互相碰觸,詹姆能感受到多米妮可微暖的體溫。他看著多米妮可的側臉,細細描繪著她金色的睫毛和高挺的鼻子。
「你知道,我有時覺得自己就像個影子。」詹姆開口,苦澀的聲音在空蕩的寢室內迴盪,卻激不起任何回音。「人們看著我,但他們看到的卻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的殘影。」他們的目光總是穿過他,看向另一個和他一樣擁有凌亂頭髮的人、另一個比他更為優秀的人。
多米妮可睜開眼,藍色眼眸盯著詹姆良久。她用手肘撐起身子,低頭看著詹姆,金色的髮梢搔著詹姆的臉龐。
詹姆撫著一綹髮絲,將它繞著手指,陽光穿過窗戶,將多米妮可的頭髮鍍上一層金,原本就耀眼的金髮裡現在彷彿有幾千顆星星。他將髮絲拉到鼻尖,聞著多米妮可的味道,那令人安心的海風的味道。
多米妮可笑了,清脆的笑聲讓詹姆沉重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你在做什麼?大變態。」她笑著說,伸手揉了揉詹姆凌亂的頭髮。
「嗯哼,我只是個影子啊。」詹姆回答,感覺糾纏著自己的黑暗的泥沼又再度抓住他,「又有誰在意影子做了些什麼?」
多米妮可收起笑容,她看向窗外,雙眼蒙上一層陰影。
「有時候我覺得我連影子也不是。」她的聲音很小,但詹姆聽得很清楚。
多米妮可微微一笑,笑容裡有無奈,也有失落。詹姆盯著她大海般的雙眼,再一次的迷失在那純粹的色彩裡。
他想觸碰她。他想告訴多米妮可他懂她的感受,他真的懂。他想要更加接近她,想要……
「吻我。」
話語不受詹姆控制,當他發現時早已說出口。
多米妮可震驚地盯著他,詹姆瞬間有股想要把一切當成玩笑的衝動,想要像他平常那樣,用一個簡單的笑容打發所有人,假裝身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上天跟他開的玩笑。
他吞了口口水,想要說些什麼,但多米妮可漂亮的眼眸盯著他,詹姆發現自己是認真的。
「吻我。」他又說了一次,這次更為堅定。
多米妮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有那麼一刻,詹姆以為多米妮可會打他,會罵他,或甚至什麼也不說,就這麼離開他。
但接著,多米妮可低下頭,而詹姆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她唇瓣的味道。
他們早已不是十二歲時的自己,親吻對他們來說早已不再陌生。詹姆吻過其他女孩,而他相信多米妮可一定也親吻過其他男孩。
多米妮可的唇有著她專屬的味道,微甜,還隱隱約約帶著點苦澀。詹姆熱烈的探索著她的唇、她的心。他翻身,將多米妮可壓在他身下,嘴唇依然緊緊貼著她的。多米妮可的手勾著詹姆的後頸,把他拉向自己。
他們粗魯又激烈的吻著彼此,飢渴的嚐著對方的味道。直到彼此都無法呼吸,詹姆的唇才離開多米妮可,但隨即又貼上她白皙的頸項,留戀地在上頭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他們呼出的熾熱氣息在空中化為煙霧,詹姆倚在多米妮可的鎖骨上,他閉上眼,感覺自己將要融化,融化在多米妮可灼燙的吻中。
他從不知道最後是他將多米妮可推開,還是多米妮可將他推開。或許是他們將彼此推開吧。
但總之,詹姆記得多米妮可震驚地望著自己,脖子上依然有自己留下的吻痕,他也記得自己盯著多米妮可紅腫的雙唇,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些什麼。
他聽到多米妮可跑出房間時雜亂的腳步聲,但沒費心阻止,他躺回床上,滿腦子是那個如此美好卻又錯得離譜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