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當迪索米雅閉上眼長眠時,莫羅斯便將戒指戴在手上。自此之後,這枚戒指便成為皮福雷家族的寶物,父親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孫兒。」女孩的語氣輕柔無比,溫柔地為故事畫上句點。「他們直到死亡前都戴著戒指,卻沒有一個人嘗試過把戒指翻轉三次。」她閉上眼,感受著故事的餘韻。
「所以,傳說是真的囉?」赫美菈.剛特(Hemera Gaunt)熱切地問,迪索米雅的故事仍縈繞在她腦海中,然而最吸引她的是那顆神奇的石頭。「卡德馬·皮福雷真的做出了一顆能喚回死人的石頭?」
「是的。」女孩說,伸出她的手。「就是這枚戒指。」她將戒指戴在右手的無名指上,跟她白嫩的皮膚比起來,戒指顯得更為黑暗,彷彿要將周遭的光都吸去。
赫美菈著迷的看著戒指,她伸手想觸碰指環上漆黑的石頭,女孩卻在這時將手抽回。
女孩輕笑幾聲,綠色眼眸裡滿是促狹。「別碰,你不會以為我們那麼愚蠢,什麼保護都沒做吧?」她說,擺了擺手。
赫美菈不滿的收回手,目光仍停留戒指上。她微微一笑,「抱歉,是我失禮了。」她有禮地說。
她們之間陷入沈默,女孩默默地喝著酒,眼神飄向遠方。赫美菈暫時將注意力從戒指上移開,她回想著方才女孩說的故事,關於重生石與卡德馬的故事。
「你的名字跟她一樣。」她說,有些驚訝自己之前竟然沒發現,「跟那個被重生石喚回的女人一樣。」
莉塔·皮福雷朝他笑了笑,將金色髮絲撥到耳後。「是的,我十歲的時候,曾祖父說我長得跟那女人一模一樣,硬是要父親幫我改名。自此以後,我就和那位讓卡德馬不惜殉情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女人同名。」
「你的曾祖父?他是------」
「莫羅斯·皮福雷,卡德馬的兒子。」莉塔幫他說完,「這麼一來,你相信我的故事了吧?」
即使莉塔沒這麼說,赫美菈也會相信她的故事。只要重生石的存在有那麼一絲可能,就算是最荒誕的故事,她也會全心全意的相信。
「那麼,你原本的名字是什麼?」她問,再度望向那枚戒指,暗自期望莉塔不會注意到她眼中的渴望。
「我忘了。」莉塔說,拿起酒杯啜了一口,在燭光的照耀下,重生石閃著刺眼的光。「我比較喜歡莉塔這個名字,很不錯不是嗎?以一個曾經死而復生、嘲弄過死神的女孩為名?」
赫美菈望著面前的女孩,一時語塞。但女孩似乎對突然的沈默不以為意,她手撐著頭,望向窗外,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赫美菈從不知道該如何跟莉塔相處。男生們覺得她有無人能及的美貌和才智(當然,身為皮福雷家族的長女與唯一的繼承人,她還有一筆不小的財富),並願意付出一切只為了跟她相處一晚。但赫美菈從來都摸不透她的心思,也看不清她綠色眼眸裡的感情。跟她在一起時,她只覺得尷尬且難以忍受。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她問,困惑的看著前方的女孩。她們從來都不熟識,即使是在學校時,莉塔也鮮少跟她說話,遑論提到家族裡的神秘傳說。
莉塔轉過頭,嘴角勾起專屬於她的神秘微笑。「因為,我想你會想要用它。」她說。
一個人影出現在赫美菈的腦中,臉上的表情如往常般溫柔。噢,她當然想用它了,唯有這樣她才能再度看到以瑟(Aether)。赫美菈閉上眼,她彷彿還能看到以瑟剛睡醒時朦朧的雙眼、還能聽到他開朗的笑聲。
「是的,我想要用它。」她顫抖地說,再一次意識到她有多麼想念她的弟弟,想念那些他們無話不談的日子。「你願意借我那枚戒指嗎?」
女孩露出甜美的微笑。「可以啊。」她輕聲說,手指輕觸戒指,在黑色石頭表面畫著圓圈。
赫美菈等著她將戒指取下,但莉塔始終沒有動作。
「但是,凡事總得有個代價,不是嗎?」莉塔問,綠色眼眸高深莫測。「我願意借你,但我們要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我要剛特家族。我會把以瑟.剛特還給你,但你要讓我成為他的新娘。」莉塔說,眼神飄向一旁。
赫美菈知道如果她順著莉塔的目光望去,會看到以瑟的畫像。她不用看就能描繪出畫像中以瑟的黑眸和真誠的微笑。然而,畫像裡的他不會移動,也不曾回應她的呼喚。
「我知道了。我接受這個交易。」赫美菈回答。畢竟,她又有什麼好失去的呢?從以瑟離開後,她就已經一無所有。
莉塔朝她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會答應!那麼,我們開始吧。」她說,手輕觸戒指。
下一秒,莉塔開始唱起歌。那是首奇怪的歌,有著詭異的旋律,讓人脊椎發冷,歌詞是早已失傳的古老語言。重生石旁開始出現幾綹黑煙,隨著莉塔的歌聲跳著舞,而當莉塔唱完最後一個音符,黑煙也離開石頭,消失在空氣中。
「咒語解除了,現在,你能好好看看它。」莉塔說,優雅地將戒指取下,赫美菈急切的接過。「記住,將它翻轉三次------」
「便能將冥府裡的人們帶回人世。」赫美菈接著說完。她顫抖著拿著戒指,將它翻轉三次,每翻一次就在心中念著弟弟的名字。
以瑟、以瑟、以瑟。
起初,什麼也沒發生,赫美菈甚至以為自己被愚弄了,但隨著一陣微風吹進屋內,前方傳來溫柔的叫喚聲。
「赫美菈?」
赫美菈眨了眨眼,發現以瑟站在她的面前。他的黑髮依舊梳理的整齊,黑眸裡充滿愛意。
「赫美菈。」以瑟又說了一次,這次更為確定。他露出微笑,伸出雙臂。
赫美菈投進他的懷抱,感受著他堅實的身軀。「我愛你。」她說,再也控制不住淚水。
「我也愛你。」以瑟的聲音如以往般悅耳,他捧起赫美菈的臉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那一吻冷如暗夜的雪花,而且還能嚐到死神的味道,但赫美菈毫不在乎。
***
當莉塔走進禮堂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
赫美菈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美。她穿著輕巧的白紗,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微笑,綠色眼眸則帶著嬌羞。即使禮堂內光線昏暗,她的金髮依然閃著耀眼的光。
以瑟在走道盡頭等著她。禮堂內燈光微弱,只有搖曳的燭光在一旁閃爍。以瑟站在沒有光線的陰影中,穿著體面的西裝,表情嚴肅。在漆黑的室內,他看起來更真實,彷彿他從沒離開這世界。
是莉塔堅持要在黑暗的禮堂舉行她的婚禮。其他人覺得她只是喜歡禮堂裡精緻古老的擺設,而且認為溫暖的燭光更浪漫,但赫美菈知道,是因為在陽光下,以瑟的身影更加薄弱黯淡,看起來更像鬼魂。
「她很漂亮,是不是?」費儂·剛特(Phaenon Gaunt)在赫美菈耳旁低語。「以瑟那傢伙可是走運了,死裡逃生後又娶到這麼美麗的女孩。」
赫美菈看向她的堂哥,他正饒富興味地打量莉塔。剛特家的人們沒懷疑過以瑟的謊言,他們相信他在墜崖後受了重傷,被正好在附近的莉塔所救,經過一段時間的療養後才重新回到剛特大宅。他們開心地迎接剛特家的繼承人,並在得知以瑟和莉塔的婚訊後,開心地籌備婚禮,準備歡迎皮福雷家的新娘。
「我想,有這麼令人憐惜的新娘,以瑟以後一定很愛她。」費儂又輕聲說。此時莉塔已經走到以瑟身旁,兩人正念出對彼此的誓詞。
「我想是吧。」赫美菈回答,她不安地看向以瑟,她的弟弟目光專注地看著他的新娘。儘管在婚禮前以瑟向她保證這場婚禮只是個交易,他們的心仍屬於彼此,但看著如此迷人的莉塔,赫美菈卻突然沒了信心。
「------我承諾將永遠對你忠實,直至死亡將我們分別。」他們一同念出最後一句話,聲音回響在偌大的禮堂中。以瑟傾身給莉塔一吻,莉塔豔紅的嘴唇勾起幸福的笑容,她摟住以瑟的脖子,輕啄他的雙唇。
周遭的賓客開始鼓掌,樂師演奏優美的音樂,慶祝一對佳偶的結合。赫美菈盯著以瑟,希望他能看向自己、像往常一樣朝自己微笑。但以瑟手勾著莉塔,笑著回應眾人的祝福,目光從沒看向一旁的姐姐。
花童從屋頂灑下五顏六色的花瓣,花瓣跳著舞從上方落下,落在莉塔的頭紗上與以瑟的黑髮上,他們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手牽著手往外走去。赫美菈感覺自己無法呼吸。她想相信以瑟,相信他絕對不會背叛自己,但當她看著兩人相依的身影步出禮堂時,只覺得自己就如同迪索米雅,被那名為莉塔的女孩奪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
***
以瑟輕吻赫美菈白皙的脖子,嘴唇在她頸項上游移。他抬頭想親吻她的嘴唇,赫美菈卻別開臉,悶悶不樂地望向一旁。
「赫美菈?」以瑟有些無奈的叫喚,自從半年前的婚禮過後,赫美菈總是一臉陰鬱。即使以瑟對她說了無數句情話,她也從不微笑。
「以瑟,你會不會愛上她?愛上那女人?」她問,黑色眼眸比以往還要黯淡。
以瑟嘆了口氣。「我說過許多次了,赫美菈。我根本不愛她,自從婚禮上的那一吻後,我甚至沒有碰過她。」他說,手輕撫著赫美菈烏黑的長髮。「我愛的是你。」
「可是,她好美。」赫美菈哽咽的說,眼中盈滿淚水,「她的頭髮比我柔順,眼神更加柔媚,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裙下。就連挑剔的費儂也覺得她很漂亮。」
「你不相信我嗎?」以瑟的眼裡充滿悲傷,「我愛你,赫美菈。如果今天是你先被死神奪去,我也願意付出一切將你喚回來。」
「相信我,好嗎?」他懇求,握住赫美菈的雙手,親吻她的指尖。
赫美菈看向他的弟弟,看著他蒼白的肌膚與落在前額的黑髮。死亡依然在他身上徘徊,他的唇依舊冰冷,但眼眸如以往溫柔。她靠向他的胸膛,即使沒有聽到心臟搏動的聲音,赫美菈卻覺得自己仍可以感受到他的心。
「我愛你。」她說。
那晚,他們彷彿回到了從前的日子。那段當死神與重生石都沒露出蹤跡的日子。而赫美菈以為他們從此以後都會如此幸福,以為從此以後無論是莉塔或是死亡都無法讓他們分別。
隔天晚上,她便發現當時的自己實在太過天真無知。
***
赫美菈光著腳,失魂地走在剛特大宅中的長廊,即使腳下的大理石冰冷且缺乏溫度,赫美菈依舊感覺不到冷。
她閉上眼,莉塔幸福的面龐浮上眼前。她撫著已有些微凸起的肚子,笑著宣佈自己將在明年春天有個孩子。她也能看到以瑟驚訝的神情,還有他在談到未出世孩子時,臉上滿足的笑容。
赫美菈彷彿還能聽到以瑟當初的誓言,聽到他所說的甜言蜜語,聽到他說自己從沒碰過莉塔。
謊言!那些全部都是謊言!灼燙的淚滾落臉頰,赫美菈搖搖晃晃的朝以瑟的臥房走去。如果她的愛人背叛了自己,她想要從他的口中聽到事實。
以瑟的房門半掩,房內明亮的燈光照亮昏暗的走廊,在地板上投射出莉塔長長的影子。赫美菈站在門旁,側耳傾聽。
「------這怎麼可能?」以瑟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伴隨著沈重的腳步聲,「我以為,我不可能有孩子!你知道,我是個死人!」
「你不是死人,以瑟。」莉塔的聲音很平靜,「說不定這是死神的禮物,他想要一個孩子,於是選中了我們。」
「死神的孩子?」以瑟乾笑幾聲,「拜託,這想法有多荒謬!而且,這實在太奇怪了!我只碰過你一次,而那已經是------」
「你說你沒碰過她。」赫美菈踏入房內,不可置信地看著以瑟。「你說你沒碰過她。」她又說了一次。
以瑟的黑眸充滿震驚。「不,你誤會了,赫美菈。」他解釋,「當時我喝醉了,而莉塔她------」
但以瑟從沒機會說完,一把長長的匕首埋入他胸口,莉塔纖長的手指握著刀柄,嘴上勾起嘲弄的微笑。
赫美菈想尖叫,但卻發現她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以瑟痛苦扭曲的面龐。莉塔將匕首拔出,刀尖刺入的地方沒流出任何鮮血,只看得到一道深深的傷痕和衣衫下被劃開的皮肉。以瑟發出一聲嗚咽,他摀著胸口,倒在地上。
「你在做什麼?」赫美菈嘶啞地問。她衝去以瑟身旁,將弟弟摟入懷中。
「完成這齣戲啊。」莉塔甜甜的說,此時她的笑容幾近邪惡,令人不寒而慄。「深愛弟弟的姐姐無法接受弟弟和他人結婚,於是最後親手了結弟弟的生命。悲傷的她,看著死去的弟弟,決定和他一起殉情。這劇本如何?很完美吧,明天早上我也會這麼跟大家說的。」
「可惜,你弟弟看來是無法死去。」她嫌惡地看著在地上掙扎的以瑟,嘆了口氣。「重生石讓他回到人世,但他既無法擁有孩子,也無法死亡。這樣和鬼魂又有什麼差異呢?他只是個能動的魁儡罷了。不過,別擔心,親愛的赫美菈啊,我還是會讓你得到屬於你的悲劇結局。」
「你背叛了我。」以瑟微弱的聲音傳來,他臉白得嚇人,每說一個字都要用盡全力。「你不可以這樣,你發了誓的。
我承諾將永遠對你忠實,直至------」
「
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莉塔接著說完,她輕笑幾聲,「但死亡早已將我們分開了啊,剛特先生。從一開始,我們的誓言就如同風一般飄渺。」她說。
以瑟失神地看著他的妻子,他閉上眼,氣若游絲的說:「對不起,赫美菈,對不起。是我害了一切⋯⋯」
但赫美菈沒讓以瑟繼續說下去,她扶起弟弟,往門外走去。
「如你的願,我們會成為卡德馬與莉塔。」她對莉塔說,「而你,你不是迪索米雅。你是死神的妻子,如同你的丈夫一樣無情,且缺乏生命的溫度。」
他們走出門外,消失在黑暗之中,但隱隱約約仍能聽見赫美菈悲傷的低語。
「我錯了,以瑟,我從一開始就不該與死神搏鬥。從你閉上眼長眠的那一刻開始,我們的命運就早已注定。別哭,我們現在只是讓命運回到正軌而已⋯⋯」
***
隔天早上,剛特家的人悲傷地發現赫美菈從莊園內最高的高塔上墜落,而以瑟則消失無蹤,彷彿不曾存在過。
奇怪的是,即使赫美菈的身體傷痕累累、姿勢怪異扭曲,她的手掌緊握,彷彿到死前都緊緊牽著某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