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論者
00∙
那是一種全新的感受，空。
是失去所有的空。
01∙
水仙睜開眼睛，溫暖的陽光從窗戶穿透到照在魯休思身上。水仙坐起身，她不需要費任何力氣。床幕的陰影照住了魯休思大半的臉，他睡得非常沉。水仙知道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她將手輕輕蓋在魯休思的手上，歲月來不及在她的手上留下痕跡，她的手依然像他們結婚那天一樣潔白柔嫩。但是魯休思卻老了很多，究竟是工作讓他感到疲累，還是上帝給的玩笑太沉重？水仙若有所思的凝望著他，然後傾身親吻了魯休思，但男人並沒有醒。他睡著，而她也等著。終於，在十點半時，魯休思帶著宿醉的頭痛醒了。他躺在床上躺了好久，雙眼直直望著床頂，然後嘆了一口氣，起身著衣。自始至終，魯休思都沒有看向水仙一眼。他與愛妻擦身而過、渾然不知，走出房門。
02∙
水仙死了一年半了，十八個月又兩個禮拜三天。每天都是一樣，每天都像第一天死去一樣。
03∙
魯休思來到餐桌旁，看見僕人只準備了一份早餐，他頓時努氣上身，大力拍著餐桌。木桌像是回應他似的發出好大一聲:啪。
「我說了要準備水仙的！」他怒吼，「為什麼要一直這樣做？」
「可、可是老爺……」僕人畏畏縮縮的，「這樣很浪費食物。」
對，水仙在心底贊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已經死去，不會在和你一起吃早餐聊聊天了。
「你不做你回去吧！」魯休思大喊，自徑坐下。僕人無可奈何，又準備了一份早餐放在平時水仙的位置上、魯休思的對面。雖然僕人時常沒有準備她的早餐、希望魯休思能了解這沒有意義，但每次最後都會端上完整而熱騰騰的早餐；而水仙每天都會入坐。魯休思先看向她的位置，為她的空杯先倒紅茶，再為自己倒，然後默默的吃著早餐。水仙每天都這樣看著他，日復一日的早晨。水仙看著魯休思將她喜歡吃的炒蛋放進她的盤子裡；再將她所討厭的蕃茄吃進他自己的嘴裡。那是水仙生前，每天早晨與魯休思的互動，本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現在卻顯得詭異。魯休思的行為毫無意義，她卻也不忍心去阻止、也沒辦法阻止。於是她看著魯休思安靜的吃完早餐，走出房子，也緩緩跟上前。
04∙
水仙跟著丈夫上馬車，來到公司的辦公室。魯休思安靜的不發一語、面無表情，就算打招呼，也是不帶感情。彷彿一個活死人，好似他才是死去的那個人---所有人是這麼說的，自從她死去的那天，魯休思的靈魂彷彿也蒸發似的，到達了那冥府。但魯休思今天不是來工作的，他進到辦公室，走到大木桌前，看了看桌上的文件。水仙只看到片段，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接著魯休思快步走出辦公室離開公司，快的水仙莎差點跟不上。她跟著魯休思走到大街上，在她死後的每天，她都跟著他，卻越來越不懂魯休思在想什麼，為什麼他今天不辦公？魯休思猛然停下，水仙來不及停下腳步，一頭撞上。魯休思一點感覺也沒有，水仙想:那是當然的，她只是個死去的人，殘留在世間的靈魂。
「鈴鈴！」熟悉的鈴鐺聲拉回了水仙的注意力，也帶來了驚訝。她吃驚的抬頭看向木頭招牌，上頭纏著藤蔓，跟第一次看見時沒有變化。那是她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與魯休思見面的地方，木頭招牌用明亮乾淨的白油漆寫著整齊的字：「Smile Coffee Shop。」老闆是個三十初的年輕人，來自亞洲的國家。她依然記得，魯休思跟老闆談了好久，終於讓老闆願意交他怎麼做餅乾。因為水仙特愛這家店的手工餅乾，然後魯休思在她十八歲那年，帶著那第一包、也是唯一一包他親手做的手工餅乾，向她求婚。那感覺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也是，她死後，什麼事都漸漸的不重要，成了遙遠的回憶、海底里的沙。在死後的一年半裡，魯休思的悲傷感染了她，有太多感受都被魯休思的悲傷取代。她的丈夫，她的愛，因為她的死，放棄了自己。
「謝謝你的光臨，這裡多給你一些餅乾，希望你可以有美好的一天。」水仙聽見老闆的聲音，他體貼的說並且送魯休思出來，而魯休思僅僅是點個頭而已。然後魯休思再次邁開步伐，這次水仙馬上知道他的目的了：她的墓。
05∙
那是一件很詭異的事，自己去自己的墓拜訪。這是水仙第一次造訪自己的墳墓，她才想起來，今天是她的生日。去年的生日，她剛死去，魯休思完全泡在酒精裡，試圖忘記她死亡的消息。魯休思將上前跪下將餅乾放在墓碑前，虔誠的親吻著墓碑，最後他跪倒在墓碑前，身體抽動著。水仙知道他哭了，但她伸手撫摸著墓碑。她是不是哭了她不知道，那她徹底卻感到無比心疼。墓碑上的字跡是魯休思沒錯，歪歪扭扭的，他在哭的時候也完成了愛妻的墓碑。水仙看著下面的那排字：
我的愛，我的心，我的生命。
她就那樣陪魯休思坐到天暗才回家。然後餐桌上依然是兩份晚餐，他們各自入坐，然後魯休思吃完飯就是洗澡喝酒上床睡覺。水仙沒有爬上她那熟悉無比的床，而是看向窗外。月光溫柔的照著魯休思，良久，水仙轉頭看向魯休思。她祈禱了。
她希望魯休思能得到解脫。
06∙
當水仙走進客廳時，她看到魯休思發狂的掃落桌子上的東西，砸爛所有的茶杯，打碎吊燈。水仙試圖上前安撫魯休思，擁抱她，卻發現她辦不到，她只是個靈魂。就在那時，她眼角瞥見報紙，她突然覺得世間的一切都停止了。她的疾病在當年也帶走許多人的性命，讓那些被留下的人成為魯休思這樣的心碎。她記得死前是笑著跟魯休思不要擔心，她只是到別的地方等他罷了。然而魯休思卻日夜陷在痛苦中。水仙不禁想著：走的人可以走得瀟灑走得無知，留下得人卻得沉受椎心之痛，到底是為了什麼？報紙的頭條寫著疾病有了解藥，魯休思怒氣上升，想要毀掉所見事物。水仙發現她送給魯休思的東西卻沒遭受毒手。她霎時明白了，魯休思不只生氣難過解藥太晚出現，也氣自己讓她死去。水仙無聲得大喊：那不是你的錯！
門鈴聲的想起，救了躲在角落的僕人。她求命似的衝向門口，驚呼道：「歡迎回來，少爺!請快去看看老爺！」。水仙驚訝得看向門口，快步往那走。她年輕英俊的兒子卻穿過她走到父親面前。
「父親，別這樣了。母親不會想看到你這樣。」跩哥扶助父親卻被一把甩開，水仙期望著兒子。快幫幫你父親！
「住口！」魯休思大吼著，「你母親死去了！是我沒辦法讓她撐到現在！少拿她試圖壓制我！」
跩哥看著像隻受傷的野獸，因而不斷咆嘯的父親。他沒辦法責怪他。母親一直是父親的陽光、支柱，她的死讓整個家崩壞，讓父親自我放棄。父親只記得母親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希望他做什麼，跩哥想，父親為母親而活，卻也讓自己死了。
「父親，我知道你看到了報紙。但冷靜點，好嗎？」跩哥安撫性的說著，「綠茵生了第二胎，是個女孩，來看看好嗎？你知道母親會想看看孩子的。」他搬出母親說服父親。魯休思看了自己的兒子很久，他跟他是同著模子，幾乎沒有像到水仙。
「好。」他緩緩說道，從地板撿起大衣跟著兒子出門。僕人在關門的同時鬆了一口氣。
07∙
很久沒有三個人團聚在一起了，水仙想，但這樣說似乎不對，至少理論上不對。他們走到病房中，褐髮的綠茵抱著出生的孩子。
「是個女孩。」當他們走到綠茵旁時，跩哥說。水仙聽的出口氣裡驕傲及開心。水仙看著嬰兒，稀疏的毛髮預告了她將來有金色的秀髮、白皙的皮膚遺傳自跩哥，而她也將向綠茵一樣甜美善良。小嬰兒感覺到了很多人在看她而哭泣著，她睜開了眼睛看像周圍，在綠茵的安撫下漸漸停止哭聲。水仙在看見孩子的眼睛驚呼了。跩哥與綠茵的大兒子天蠍就趴在床邊，他笑呵呵的說：「跟祖母一樣的綠眼睛。」
的確，魯休思是藍色瞳孔、跩哥與綠茵都是褐色瞳孔，這孩子的確遺傳到了水仙。跩哥從綠茵手中抱起孩子給自己的父親。
「她叫，約瑟芬∙水仙∙馬份。」跩哥說。魯休思靜靜的看著約瑟芬，他說：
「好名字，你母親會很喜歡的。」
「我相信。」跩哥說。他看見魯休思的眼光變的柔和，他沒有多想，只覺的父親應該很開心。
08∙
當兩天後僕人發現魯休思沒有在以往的時間下樓吃早餐時，走到臥房敲門也沒回，她緊張的打開門，卻發現空無一人。接著她找遍了整間房子，終於在書房找到了魯休思。他死了，臉上毫無表情，沒有痛苦沒有生氣沒有開心。僕人放聲尖叫，衝出房間大叫快來人。水仙將一切看在眼裡，最終她的禱告被聽見了，魯休思的解脫或許是種讓人不勝唏噓的方式，卻也結束了痛苦。她想，我得去等他，我答應過他要等他。水仙感到全身輕鬆，思緒非常清晰。
魯休思。她說。
09∙
那是一種全新的感受，空。
是一切深刻在心、然後又一切成空的感受。
-End-
哈囉~Z又回來了。2014年真的事很疲累的一年，而最近又忙，整個就是沒再寫完。這次帶來的文我非常喜歡，第一次嘗寫寫魯休思與水仙，感覺上有寫出我想要的fu，可結局不是很滿意。但沒關係，我想表達的是，在人死後，往往被留下的才是最痛苦的。在這種情況下，死亡似乎也是種解脫，但活下去，又會是另一個人生。文章只是在說，在水仙死後，魯休思的痛苦。而我也留了一些謎，究竟魯休思到底是自殺還是安詳死去，而死後他們是否有相見，這些我都希望保留答案。大家希望這些答案是什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