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晚秋的清晨，寒冷亦刺骨。時節雖還未入冬，四周空氣卻似要結為冰霜一般，冷得令人直發抖。
河畔旁，男人絲毫不在意冷冽的吹拂，髮絲隨著迎面而來的風輕微擺動著。黑短髮在晨曦之光下顯得更深邃、更亮眼。他往前踏進一步，將自己與清流河水的距離拉近些。彎下身段，手似撥弄條條弦線般，輕輕在透徹水面上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水中倒影頓時從清晰轉為模糊不清。
男人揚起嘴角，笑了笑。卻含了苦澀與無奈。
自戰爭結束之後，已經過了幾年了？
「高錐克，好久不見了。」
一嗓音自背後響起，他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一回首，一個年輕卻又有著一頭銀紅褐色的女人映入眸中。
海加．赫夫帕夫。
海加一臉燦容，散發出的氣質同過去般溫文儒雅，卻又深不可測。給人的感覺相同，改變的是她的臉頰上不再有沉重詛咒的印記，也不再是高錐克當年所認知的小少女。
與麻瓜勢不兩立的戰爭，已在多年前終結。
歲月的洗禮、光陰的逝去，造就了彼此過去與現在不同的印象。高錐克見許久不見的同伴，也是微笑。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海加。幾年不見，已經是一副大人樣了呢！」
「我現在本來就是個大人，」海加笑，「倒是高錐克，你看起來越來越老成。」
「真沒禮貌，我今年才二十五耶。」
詼諧的對話，他倆同時笑出聲來。
偶然的巧遇帶起了多年的思憶，此時原本應是輕鬆地回憶過往敘舊，卻在霎時間陷入沉默。海加目不轉睛地望著高錐克，而對方則是直視著眼前河水的對端，眼中流露懷與思。
海加的笑容淡了下來，也將視線移往對面的河岸。那方是片片茂密的蘆荻，盈滿水邊。在橘紅日光的渲染下，綠中帶金。
她知道昔日的夥伴，此時此刻正在思考些什麼。
某種愧疚的罪惡，點上心頭。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和羅威娜，就是在對岸認識的。」
過了些許的沉默，思念之語、懷感之情，從高錐克口中道出。
海加沒有回話，靜靜地聽著他說。高錐克也再此刻一腳踏入過去的泥沼。
幾年前的干戈平息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看見羅威娜的蹤跡。有人說她默默與同伴分離，也有人說她早已不在人世間，個個猜測眾說紛紜。高錐克在種種說法中，選擇了前者，他仍堅持羅威娜一定還在世界的某處。
自此之後，他一直在尋覓著，持續。
「……高錐克。」
劃開空氣中的無語，海加喊了聲對方的名字。
她知道她接下來所問的問句相當奇怪，但身為當事人過去的戰友同伴，即使過了許多年，她仍想再多了解他們一些。而且她心裡也知道，她對某件事有某種責任。禁不住關心及好奇，她開口問道。
「你現在……還是喜歡羅威娜嗎？」
過去是如此，那麼至今呢？
你不曾間斷地尋覓，在世界各地盼著能尋到那人的蹤影。這是否代表著你對他的情，絲毫未改變過？
一點也沒有變過，是嗎？
遡洄從之，道阻且長。
「不是喜歡，而是很愛。」他答出肯定的答案，「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植在愛中的那份深情，早在高錐克初見羅威娜時就已萌芽。就算是多年洗禮，那份情還是心中最重要的支柱，任誰也不能拔除，屹立不搖。
有人曾建議過他，是否該放手？但他卻從不曾放棄尋覓。如果想要忘記，卻也為時已晚，羅威娜的身影，就這麼深烙於心。
「你會一直找下去嗎？」
海加低聲呢喃一句，聲音小的似要幻化為風，高錐克卻聽得清清楚楚。紅褐髮女人的目光隨同高錐克，停留在對岸的綠意蒹葭。
只見黑髮男人發出了短暫的笑聲。嘴角勾起璀璨弧度。
「我會。」
即使過了一年，十年，二十年，他會持續地尋覓下去。哪怕是付出一生，他依然會踏出步伐追尋，直到再次見到伊人的身影為止。
過去、現在、未來，尋尋覓覓，一直。
答畢，指尖點水綻放小小波瀾，高錐克站起身來，海加知道對方又要啟程。
「祝好運。」
「你也是。」
簡單地擁抱告別之後，她看著高錐克逐漸遠去、快消失在盡頭的背影，海加垂下了雙眉。
明明該說出口的，她卻沒有說。
在當年的戰爭畫下句點的同時，他們已失去的夠多。為了不讓同伴感到傷感苦痛，親眼見到事實的她一直隱瞞著未說出口，直到現在。海加口中喃喃地訴著對高錐克的道歉之詞，溼熱的淚水自眼角滑下。
她是唯一看見，戰爭中殘酷真相的人。
羅威娜已不在人世間。
高錐克的尋尋覓覓，一年，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有結果。
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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