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不利多教授?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哈利微微翹首,眼鏡框有裝不完的好奇。

「在你看這面鏡子的時候,你看見了什麼?」


我淺笑,望向鏡中。

小寶貝知道他探究的是再私人不過的問題嗎?一個我沒有義務回答卻不得不答的問題:


意若思裡,一名少年身覆棗紅色被單,甜甜地睡著。半截肩膀裸在空氣中,柔媚又霸道地對鏡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



心頭一擰。

我視線移不開鏡裡酣眠的少年。當時他只比身邊的男孩大一歲。歇在鵝毛枕上無獨有偶的黑髮,總以黑曜石滑溜的觸感回應自己的撫摸與撥弄。

那一夜,他,這名入學不滿兩年業已顯示出驚人魔法天份的史萊哲林生,走進素來與自己學院不和的變形學教授寢室,用從來不曾如此貼近的距離,獻出自己。


「看我!我要你眼裡只有我!」

那一夜,他的軀體在我瞳中染成淡藍色。他用一種殉道的狂熱,殉我,要我去佔有。這位俊俏挺拔聰明理性,應對合宜落落大方的優等生竟像被棄的幼貓般渴望我的愛,本能的饕餮我的侵犯……其動機究竟是源自不健全的家庭、同儕間的壓力還是社會造成的孤獨與疏離感?

我停止深思熟慮。當他赤裸裸地求了,我能做的,只有彌補。
之後無數個早晨醒來,只見他瑟縮在懷中,指縫緊繞著我的髮。

忘了是什麼時候,他開始直呼我的名;是什麼時候,他替自己取了個新的名字(血親的姓名讓他深惡痛絕。他憎恨那些反覆著背棄和卑賤的每個音節)。他創造了一個讓我呼喚「真正的他」的咒語。

他,堅強勇敢,努力上進的高材生,是何時開始鑽研黑魔法?何時開始不擇手段地驅逐任何靠近我的「閒雜人等」?

我是理智的。我有原則和使命感。他以為越來越病態的美與脆弱的靈魂能作困我的牢籠枷鎖,沒想到受困的只有自己。

傾盡所有給需要自己的學生,是師長的天職。我很驕傲我在付出愛與關懷這方面從未偏私。於是,畢業前夕我約了他,詢問他對未來的打算:

「打算?」他漾開笑意:「阿不思,你這樣子好像我突然冒出來的叔叔。」

「我希望以師長的身份聆聽──」

「夠了。」笑容中濃濃的責備之意:「師長的身份?你是我的,阿不思!別搞這種撇清關係的無聊戲碼!」

「是的。」我理性、平靜的回應:「希望我能幫得上忙。無論你在哪裡,我的祝福與關懷是不會變的。」



話一出口,笑容可掏的人兒臉上立刻浮現悲愴的扭曲。

「你在趕我?你難道不知道我要的,」他撲向我,臉貼著我的胸膛,「我能去的地方只有阿不思你嗎?」



就因為你要的──



「很抱歉,孩子。」我拉開他的手。
「我曾發誓孑然一身。」

──是完全屬於你的我…



「你要的,我無能為力。」

 

 

 

我愛你,阿不思

他望向我,空虛迷離彷彿遙望始終堅信卻從未存在的海市蜃樓。淡褐的瞳孔矇上一羽血絹,如蝕夜的紅月……




「鄧不利多教授?」
哈利的聲音。記憶倒流和躍進一段不小的插曲我眨了眨眼。



「我看見我手裡抓了一雙厚厚的……」正當的欺騙。

 



我們之間,究竟誰想佔有誰,誰又被誰佔有。

「說愛我,永遠不離開我。」他習慣埋在我的髮間囁嚅。
我的確愛他,只要他願他求,我絕不離開。可我是他的,也是眾人的。

天命如此。
阿不思.鄧不利多不屬於任何人。我屬於全部。


再見時恍如隔世。沒想到意若思裡你依舊是我最深沉不可告人無法抹滅的欲望。

鏡外的我,光陰虛渡…


光陰,或許就該虛渡,毫無保留地為鏡中的你空白著。
六十多年前那夜,我若不顧一切陷進你血色的靈魂深處…




狂妄的念頭,是不?
走向鏡前,我用唇輕點鏡面下精雕細琢的鼻尖。

 

「睡得好嗎……」


一雙絕美的黑色羽翼在鏡中少年面容上緩緩伸展,兩盞血之墮果純淨地閃爍。



「…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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