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d Spring



今年冬天比往年長,嚴寒的程度更是千年難得一見。朦朧月光中石內卜彷彿一扇黑影,一隻強硬的鬼魂,梏著無形的枷鎖,走向生命絕跡的地底王國。

「黑帝斯的冠冕。」


唸出密語,門應聲而開。理應黑暗空盪的寢室綻放刺眼的粉色光暈。覆蓋白色桌巾的長形矮桌在壁爐前映得金紅。左右擺置同色系的繡花坐墊。桌上有閃亮的銀製餐具、浪漫燭光和兩只高腳杯(紅酒在桌邊的冰酒桶中,翹首等待)。紫玫瑰點綴桌間,正好反應房間主人的臉色。

「哈利波特!」怒視私闖教師寢室的葛來分多學生。十五歲男孩從晝桌後扶手椅起立,迎接石內卜的歸來。

「怎麼現在才回來,賽佛勒斯?」把石內卜手中的麻袋往旁一丟,將他拉向美侖美奐的矮桌:「快坐下,多比幫我們準備了晚餐!」

年長巫師被壓上坐墊,眼前立刻出現烤得恰到好處令人垂涎三尺的牛排。石內卜皺眉,張嘴要罵,哈利「啵」一聲拔開酒瓶木塞,紅寶石般溫潤剔透的液體注入玻璃杯。

「喝點吧,暖暖身子。」石內卜無視男孩的笑容,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你耍什麼花樣?」兩道劍眉糾在一起,質問對面嬉皮笑臉的少年。
「只是想跟你吃頓飯。」哈利示意要幫他切牛排,石內卜趕緊打出兩道護身咒,抓起刀叉把盤中佳肴大卸八塊。

他實在搞不懂,剛開始不是這樣子的!他們不是出名的敵對師生嗎?沒想到四年後這小子竟然轉性……可惡!只不過跟他睡了一夜,他就毫無顧忌地登堂入室!跟他父親一樣糾纏不休,不,比他父親還可惡!他懂不懂自己在做什麼?魔法界的希望、活下來的男孩……滿腦子不正經!

石內卜一杯接一杯狂飲。看到魔藥教授這般失態的行為哈利只是微笑。舉起高腳杯啜一口,徐徐暖意從胸湧上喉嚨。今年冬天特別寒冷,這間寢室位於學校最深最陰的底層。偌大的冰窖他是怎麼過的?煩了恨了四年的魔藥教授,嚴肅的臉因微醺而酡紅。想陪著他,一直陪著他……不只在今天這種「特別的日子」裡。





聽過冰塊在水中融化的聲音嗎?

首先是「熄~」,接著是「叮鈴、叮鈴」,十分悅耳。冰與水相融的況味,同源異態的兩者彼此消長彼此平衡,重歸一體。

說實話他從未嘗試過這種…想長睡不醒的怠惰感。今早被窩瀰漫繾綣的睡意。他的床和枕頭何時變得如此舒適?熟知自己的肌理,緊密貼合。均勻的熱氣挾著淡香撲來,放鬆每一吋神經。忍不住往熱源偎去,想不顧一切沉浸在暖流中……可是不行,他知道。


石內卜蹦開眼簾,果然和他想的一樣。

「哈利波特!」
「早。」少年趁人不備,偷了個早安之吻。石內卜才發現兩人都一絲不掛。
「你--」又羞又怒的黑眸對上兩汪綠潭。哈利可惜地嘆:「我什麼都沒做。只是覺得衣服礙事,脫掉了。」說著食髓知味地壓上來,石內卜一把推開。

「在你的跟班發現你一夜未歸之前,給我滾。」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石內卜暗暗提醒自己別再喪失理智衿持狼狽不堪,抓起床頭的制服和長袍拋向哈利。少年一反平時魔鬼粘的招數,自知之明的沉默。從制服褲袋掏出眼鏡,眼角瞥過剛才四肢交纏耳鬢廝磨的枕邊人。

石內卜的心臟漏跳一拍!老奸巨滑早熟小鬼的厚鏡片下為何有一雙那麼無辜的眼睛?晶亮的像要滲出淚。不過不管那雙眼睛有多無辜、溫柔還是堅強(天!他在說啥?),他別想得寸進尺!

受不了少年慢條斯理的著裝速度,石內卜喚來魔杖,隨意唸支咒語,哈利的制服紐扣一個接一個自動鞍上。紅黃相間的領帶在細緻的頸子上下左右繞幾圈,不出兩秒紮好了結。

「這個咒語我一定要學會。」自動飛過來的灰色毛衣套住哈利的雙手,迅速包裏精瘦的身軀。

「你要學得還多著!」石內卜不知不覺抓過巫師袍,拉開長襟為哈利穿上,順手替他拉整皺在背後的連身帽。哈利傾身在石內卜唇邊偷啄一下,年長巫師厭惡地用手抹了抹嘴。哈利依依不捨地拾起書袋:「賽佛勒斯,我走了。」

「滾!」石內卜拉高棉被把自己掩埋。哈利推開門,步出清晨六點半的教授寢室。聽到門自動上鎖的聲音,房間的主人閉上眼。終於恢復寂靜,煩燥的思緒隨著室溫降到冰點。哈利波特留在床上的味道讓人渾身不對勁,但今年冬天寒冷異常,他一點下床的毅力也沒。今天幾號?二月十五?自己一整天沒課。算了,睡吧。昨天喝太多酒頭還暈暈的……死波特!


「哈啾。」在大廳發呆的哈利打了個噴嚏。他好像忘了告訴賽佛勒斯昨天是情人節。還是他比較喜歡相貌兇惡的送卡小愛神?今天的早餐時間延了半小時,學生們姍姍來遲,無精打采、猛打哈欠地擠在長桌邊取暖。榮恩一臉疲憊,依舊很關心地詢問哈利昨晚沒吃晚餐和晚歸的理由,哈利隨便搪塞幾句。妙麗的書包減輕不少,黑眼圈卻變重了。她隨身攜帶的藍色火球受很多女生如法炮製,但似乎沒什麼作用,她們還是包得像雪人一樣。連預言家日報的頭條新聞都是:

今年冬季氣候異常!麻瓜對大自然的破壞汙染使氣候丕變。魔法部已聯合各地氣象學者,積極對此問題提出解決方案……



根據某種相對理論,越痛苦的時光越漫長難熬。用完早餐,哈利不太記得自己究竟上了什麼課,做了什麼、說過什麼。學生個個如出一轍,日子在睡意濃厚磨擦雙手呵氣發抖中渡過,放學便直奔寢室。晚上,平時最熱鬧的葛來分多交誼廳,只剩魁地奇隊員圍著壁爐討論選拔新隊員和新隊長事宜。生氣盎然的喬治與弗雷是最後倖存者。哈利跟三個追蹤手窩在長椅上觀看他們打爆炸牌。討論結果呢,不了了之。

走廊的火炬越點越多,房間的壁爐越燒越旺,卻嚇阻不了黑夜與睡意的蔓延。他們忘了何時的晚餐校長宣布嚴冬來襲警訊;何時教師席中某個座位空了下來;何時學校開始停課。新型黑死病「冬眠」所向披靡。學生全部躲進甜甜夢鄉,任外頭風雪肆虐。

不知何時入睡,幾日幾點幾分驚醒,哈利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室友四人深沉的呼吸(不是震耳欲聾的鼾聲),彷彿沉睡千年,僅存游絲的氣息。他全身酸痛,越睡越累,累的不想醒。過度的酣眠像火窯,煨得他什麼都忘了。似乎有件很重要的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側身,被海的溫暖讓人酩酊大醉。好熟悉,自己曾在誰身上竊得這種溫暖……誰呢?



一雙深沉的黑眼。入學開始,那雙黑眼無時無刻不跟蹤自己的一舉一動,每個秘密每個破綻他絕不放過。沒想到那雙黑眸咄咄逼人,是在自己身上找父親的身影--自己當然愛父親,只是好煩!自己是哈利波特,為何必須承受這些莫須有的怨恨?他的所作所為難道不能證明自己?在高傲冷淡偏心的魔藥教授面前,自暴自棄已成習慣。

五年級開學不久,他挺著發燒的身體不小心在課堂炸掉一個大釜。例行的勞動服務中,他終於在兩人獨處的地窖把滿腔不快吼出來:

「你就那麼恨我嗎?」
「甚於你父親。」

令人雀躍的恭維。自己終於有什麼勝過父親了!他衝上前想擁抱魔藥教授,卻昏昏沉沉吐了他一身。隔天醒在陌生的床上,身旁睡著那個高傲冷淡偏心……卻不再討厭的男人。


「賽佛勒斯!」哈利彈起來。他竟然忘記!跑向窗邊,慘白籠罩世界,一撮人影在雪地上緩行。是鄧不利多和其他教授--賽佛勒斯呢?沒有!召來火閃電,撞破冰凍的窗,不顧刺骨的風刃,俯衝而下。

沒有,沒有賽佛勒斯!



哈利像陣狂風襲捲而下,眾教授紛紛閃躲。領隊的鄧不利多停下腳步:
「你醒了嗎?哈利。」


沒有回應。哈利望著被皚皚冰箔包圍密不透風的霍格華茲,一座巨大的冰雕,死寂的城堡。

「教授,這到底是……」
「第二紀元後就沒那麼冷過了。大自然的力量令人驚奇吧!」鄧不利多微笑讚嘆:「乍看下是天氣異變,其實這很正常。自然是活的,它無孔不入。哪裡有寂寞、陰暗和逃避的心,它就不請自來,從最底部開始凍結、隔絕,再進行朽化。這個冬天大家都太懶惰了,才讓它趁虛而入。教授們和我設計了一套咒語。哈利,你可不可以幫個忙,去叫醒全校的學生?」

哈利腦袋一片空白。自然的力量會從最底部開始,那麼不就是──地窖?



駕火閃電衝進大廳,哈利看到喬治與弗雷背著圓鼓鼓的布袋,騎上他們的掃帚,惡作劇前的蓄勢待發。

「喬治、弗雷!你們沒事?」
「當然!」兩人暗藏玄機地擠眉弄眼:「哈利,叫大家起床的任務就交給我們吧!」他們秀了一下滿袋彈珠狀的小玩意:「雷文克勞的小書蟲赫夫帕夫的小笨蛋史萊哲林的小惡魔葛來分多的小寶貝──衛斯理雙子來說早安囉!」說完揚長而去。


哈利隨即調頭,飛過長廊躍下階梯,降落霍格華茲最底部,魔藥教授寢室前。長牆地板全數結冰晦暗一片。哈利拿火閃電帚柄擊牆,只鑿出幾道凹槽。

「賽佛勒斯!」他喊。期待門會打開,魔藥教授現身怒罵驅趕他。但沒有。他離開的早上,二月十五號,那天賽佛勒斯全天都沒課。接著學校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得……停課了吧。然後呢?完全沒有記憶。賽佛勒斯沒跟鄧不利多一起,他還在寢室嗎?要不在哪裡?自己離開以後,他不會一直在房間沒出來?

哈利抽起魔杖:「吼吼燒!」火焰沿牆向上灼燒,冰吱吱喳喳地剝離溶解。他深呼吸,再唸出密語:「黑帝斯的冠冕!」門終於「唰」一聲敞開,震落滿地碎冰。房內四壁也被冰雪覆蓋,地窖變冰柩,囚禁萬惡之首的牢獄,不是黑暗,是駭人的死白。

跨上火閃電疾馳到床邊。微微掀開冰冷僵硬的被,賽佛勒斯躺在床上。裸著的,如自己離去時的模樣。肌膚鍍上一層霜,冰冷異常。哈利本想撫平他緊鎖的眉心,手卻顫抖地來到尖挺的鼻尖底下……



沒有呼吸。

吻著凍僵的臉,將冰冷的軀體擁入懷中搓揉。黑髮中還殘著那夜的酒香,哈利恨不得燃燒自己來溫暖他──賽佛勒斯賽佛勒斯!不該離開的!如果自己沒離開的話,就不會丟他一個人,被冬天活埋,被遺忘……為什麼自己沒早點想起!

可是,說不定這樣對他比較好。他再也不用當雙面間諜執行危險任務;從長年的孤寂、憤恨中解脫,還能逃避我的任性糾纏──

賽佛勒斯,你想用這種方式逃避我的糾纏?其實我比誰都想逃。逃離充斥各種悲劇的乖舛命運。但我還是想跟你一起……我不想放棄。

就由冬天來決定!我要逃避,還是活下去面對未來;不論沉睡或清醒,讓我在你身邊,逃到這裡就好。







今年的冬天真是漫長。
長到讓人猛然驚醒,懷疑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石內卜瞅著相擁成眠的半裸少年。早上不是趕他走了?怎麼還在這裡?難不成他在作夢?
想從少年懷中掙開,對方突然清醒,一雙碧茵愣愣地試探自己。石內卜停下動作,萬籟俱寂的密室裡感覺超尷尬。

「賽佛勒斯……?」凝佇的綠眼像發現金探子一樣點燃激越的光芒。哈利撲向石內卜,後者閃避不及,落入天才搜捕手的雙臂中。全身酥軟無力,只能嗯嗯地任哈利密封飽滿的唇瓣,感應兩人直線上飆的體溫。無聲的催眠讓石內卜闔眼,攀住哈利骨感的肩膀。

「早安,賽佛勒斯。」咬字中蘊含秘而不宣的沉澱。
「你不是離開了?」
「我決定留下來。」舔吻石內卜的頸:「在這裡陪你。」

年長巫師的火氣已被耗盡,咕嚕咕嚕的咒罵聲反而像隻高貴的貓在撒嬌。哈利粲然。他從未如此高興自己活下來,跟他一起。

「混帳,放開我……」石內卜想起自己應該掙扎。敏銳的聽覺讓他急忙制止在耳廓游移貪得無饜的舌頭。他示意哈利安靜,門外嘈雜的人聲漸行漸近。

「賽佛勒斯,你在裡面嗎?」鄧不利多的聲音。破冰大隊來到寢室前,你一言我一句地評估現場狀況:

「這幾天我們都沒見過石內卜教授,他應該還在寢室。」
「冰凍現象是從城堡底部蔓延開來的。我們得先從這裡開始。」
「好吧。」鄧不利多用高八度的響亮嗓音宣布,「動手!」

「給我滾!快點!」石內卜低吼。被全校教授撞見自己與名人波特全裸相擁還得了!哈利則毫無消失或躲藏的打算,樂此不疲地啃著身下蒼白結實的鎖骨。

「哈利波特!」他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是不是?
「我‧不‧要!」

二十世紀末最美最可惡可恨的惡魔微笑。石內卜最後聽見的是一連串冰碎、人的腳步和開門聲──



Winter ends...然後呢?



鄧不利多率領的破冰小組攻進寢室時,未發現魔藥教授的蹤跡。除了地上散落的紫色玫瑰,凌亂的被褥及床下繡著H字樣的毛衣之外,並無其他怪異之處。

二月十七日,霍格華茲全校學生在不明炸彈爆破下全數清醒。他們享用了春天第一頓豐盛的午餐,和一場活力十足的雪球大戰。

然後,有人在晚餐時間目睹哈利波特與石內卜教授帶著兩種極端的表情,不約而同現身大廳。




<Ends in Sp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