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I 1
厚如磚塊的「魔藥議會新修法案」一頁翻過一頁,心不在焉的讀者俯臥在床。透過黑框眼鏡,兩隻粉綠眨巴眨巴地瞅著背對自己、專心批卷的魔藥教授。羽毛筆劃過羊皮紙「唰唰」兩聲,犀利中挾著幾許孤絕。
「教授,」少年起身:「你真的很討厭我爸爸嗎?」
「沒錯。」石內卜用千年不化極地寒冰練就一派冷酷:「理由不用我再覆述了吧。」
全黑的背影沉入雙眼,明亮的碧彩為之黯淡。將書擺回架上,拾起隱形斗篷,櫻唇往戀人的臉頰輕輕一啄。
「晚安,教授。」
直到哈利消失門外,魔藥教授才稍稍抬頭。少年在他左臉拋下的星火已經燎原,把他努力維持的理性平靜燒個精光。
幹嘛提他老爸的事?古靈精怪的小腦袋又亂想什麼了?青筋大冒的石內卜在羊皮紙上用力劃下一個叉。
哈利知道自己引爆的深海炸彈會掀起多大的波瀾。他是故意的!反正花了四年時間攻破石內卜的防線,也不在意多拋一個空包彈。寢室裡奏著室友四人如雷的鼾聲。他鑽進被窩裡,用魔杖點燃一盞小火花,順手抄起海格送他的相簿,一本滿滿的家庭回憶,也是他最模糊的記憶。
第一張照片是自己和爸爸媽媽的合照。雖然一年級偶然在意若思鏡中看到父母、三年級在催狂魔的恐懼中聽到他們臨死的聲音。但四年級佛地魔重生的墓園中,自己才真正見到了他們。明知道天人永隔,還是懷念。當時他們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然後──
翻頁。不想憶起去年的一切。不想知道佛地魔已經重生、還有那因他而死無辜的人。接著是一張合照。自己和榮恩妙麗的合照。今年,他在霍格華茲的第五年,雖然氣氛緊繃,人人自危戰戰競競,但至少還算平安。沒有人再離開,好友、師長、包括整天冷嘲熱諷的死對頭……保持不變是值得賀彩的。
不知不覺翻到父母結婚典禮那一頁。相片中咧嘴大笑的天狼星,前陣子也寫信給自己,說他目前與路平教授住在一起。因為要和對抗佛地魔的盟友集合,不能來陪自己過聖誕。
這樣也好。否則自己會分身乏術,不知道到底要陪教父,還是跟教授……
可惡的教授!裝什麼冷酷嘛!
三巫鬥法結束後聽到鄧不利多說什麼「準備好了嗎」,讓他提心吊膽,教授卻虛與委蛇。害自己在德思禮家牽掛了兩個月。還好他回到學校時,那個曾令自己恨的牙癢癢,又愛的無可救藥的魔藥教授,安然無恙。可是接下來四個月,他又逃避了!故作冷淡,不理不睬。哈利清楚他是裝的,因為那雙黝黝的夜瞳埋藏不住炙熱的星火。他知道教授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也知道魔法界的和平正值存亡之秋,但他犯不著跟自己那麼疏離吧!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他嗎?
相本不知不覺翻到最後一頁。哈利盯著上面的相片。欸?之前沒看過這張。相片的背景是柴火正旺的壁爐和美麗絢爛的聖誕樹。是張聖誕夜的照片!壁爐前餐桌上有香檳、金黃的火雞和可口的蛋糕,而爸爸媽媽、天狼星與路平教授就站在餐桌前對他揮手。哈利笑了出聲。原來我們也曾一起過聖誕呀!可是……東找西找,照片裡就是沒有自己的存在。
我在哪裡?該不會還沒出生吧?
或者,因為我本來就不屬於那裡。不屬於那個溫暖的家,永逝的回憶。
闔上相本,唸聲「吶喀嘶」熄滅魔杖頂端的光亮。哈利陷入另一個漫長的殞墜。棉被暖不到的心底深處,冰天雪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哈利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十點才起床。昏昏沉沉的踱進大廳,幫忙裝飾聖誕樹榮恩與妙麗向他招手。
「聖誕快樂!」三人異口同聲,笑容滿面。最大的金色星星順著妙麗魔杖揮彈的優美弧型飛升,穩坐聖誕樹頂。
「伯利恆之星。」哈利淡淡地吐出字句。
「是啊。引領東方賢者來到耶穌誕生的馬廄,獻上黃金乳香沒藥……」妙麗笑了笑,停止自言自語。
「其實我一直搞不懂,為什麼要送那三種東西呢?」哈利接著問。
「黃金進貢帝王,乳香獻給祭司,沒藥為死者安魂。這三樣禮物代表耶穌是尊貴無比的救世主。他具有神性,可是最終也會步上凡人死亡之路。」女孩的聲音漸沉下來。她擠出微笑,甩頭問一旁的紅髮少年:「我才一直不明白,巫師又沒有宗教信仰,為什麼要過聖誕節呀?」
「唉呀!」榮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一綑彩帶繞在樹上。他以老師的口吻說道:「聖誕節是跟親人朋友團聚、彼此祝福的日子──何況大家一起開派對吃吃喝喝的不好嗎?」
哈利看著好友,單純的人,總能用最簡單的方式傳遞簡單的幸福。
午後,交誼廳異常熱鬧。多數人像約好似的沒回家過節。大家分享著上午去活米村血拼的戰利品,順便觀賞弗雷與喬治新研發的魔術砲彈。哈利窩回寢室,榮恩的話在他的心中迴盪著:
「聖誕節是跟親人朋友團聚的日子」。他想起石內卜。他想跟他一起過聖誕節,就他們兩個。已經好久沒在他寢室過夜了。他懷念那外表嚴肅,內心溫柔深情的戀人。懷念他的承諾,在他懷中什麼都不用擔心。可是現在,教授似乎在阻斷自己對他的依賴。如果今晚我去找他,該不會又被冷眼以待。
哈利知道自己已經十五歲,不該再像個任性的孩子強迫教授陪他、抱他、哄他入睡。但他好不安,面對潛伏的敵人,額上閃電傷疤越來越沉重,壓得他抬不起頭。但他還是得抬頭挺胸,只因他是曾經打敗佛地魔的哈利.波特。天知道他多麼不想背負這個名字……但這是現實,是他的命運。
臉埋入枕頭中,憋氣憋到快休克了才仰頭呼吸。鼻頭一陣酸楚,但他明白自己不會流淚。這項本能在德思禮家時就已根除。當他知道哭不能讓他得到他想要的,他寧願省省力氣。
家庭相簿擱在枕邊。哈利翻開最後一頁的聖誕合照。裡面還是沒有自己。唯一不同的是爸爸走向相片邊緣,雙手把相片框外的某個東西往內拉。但那東西硬是往反方向拉去,就像和爸爸拔河似的,死都不肯露臉。哈利注意到父親手裡握著黑色的東西。是黑色的衣角!黑色的,黑色的……
難道──
十二月二十四號晚上十二點,石內卜在寢室前看到了一個令人驚愕的奇景:名人波特的「頭」!
順著哈利閉眼沉睡的「頭」往下探去,撫上他細瘦的肩,還有包覆其上的隱形篷斗。
這小子!幹嘛穿著隱形篷斗跑來他寢室前睡覺!篷斗還不披好,被人看到怎麼得了?
將哈利抱到床上,少年的體溫熱的異常。石內卜低頭貼上哈利前額:果然發燒了。柔滑的肌膚讓年長巫師眷戀不已,忍不住多磨蹭了兩下,本想繞到少年的頸窩胸膛大塊朵頤暖玉溫香,理智及時趕走邪念。把哈利緊抱的紅皮書拿起來,翻開,石內卜的眉立即糾成一團:
詹姆波特!眼見嘻皮笑臉的死對頭,石內卜忍不住想把相本重重摔出去。但波特夫婦懷中粉紅的小東西,不就是……看看床上的男孩,命運難料。不過哈利把這本家族相簿帶來他的寢室作什麼?隨即又翻了兩下,一張照片攫取他的目光:
莉莉和路平咧笑嘴著,一旁的天狼星.布萊克則怒氣沖沖地逼視自己,還不時扮鬼臉,幼稚!這是那一夜,和今晚一樣的聖誕夜!已經十五年了。對巫師來說,十五年不算長,卻已讓照片中的一切人事全非,滄海桑田。此時,一個黑衣人緩緩地走進照片裡,站在志得意滿的詹姆波特身旁,和照片外的石內卜互望。這黑衣男子或許是照片中唯一沒改變的人吧!不管時光如何流逝,他永遠屬於黑暗。接受固若磐石的命運獨裁。但……
或許,還是改變了。視線迴過黑衣男懷中興奮蠕動的小東西──是改變了。
床上的少年不舒服地翻身,石內卜抽出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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