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有勇氣再次飛翔，因為有你陪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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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在那個風雨交織的夜晚，震耳欲聾的一陣爆破聲混著雷響，將一座被雨水浸蝕的山
巖由核心往外炸開。
堅硬的岩塊碎成一片一片，就如同世上好幾顆心也將碎成一片一片。在這幻化成屑
末的巖洞之中，飄浮著兩種顏色的靈魂。黑色的有很多，形同它們的聲聲悲慟，控
訴著永無法獲得實現的野願。紅色的有兩個，遺憾則只有一個，因為它們曾對天起
誓，此生不再讓心愛的人們落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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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跟查理，真是笨蛋。』弗雷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正視面前的兩座墓牌，
而是眺望右手邊的綠色山坡。
他的父親就站在那裡，朝兩名手捧著絨盒的黑衣人士搖手不止，直到這兩位魔法部
的高官皆展現無奈，只好摘下頭戴的黑帽欠身致意，接著掩上絨盒的蓋子，轉身離
開。盒內所放的兩枚頌功勳章，在闔蓋前仍閃出一道明耀光彩，男人佈滿紅絲的雙
眼中卻看不見任何榮耀，只看見，兩個再也不會回到身邊的至愛。
『某個該出現而沒有出現的人，才是笨蛋。』站在弗雷左側的喬治低聲答道。兄弟
倆肩並肩站著，身穿同款的黑色束裝，透露出生平少有的肅穆哀沉。小弟榮恩一語
不發地緊挨在他們身後，看著最年長的兩位哥哥，靜靜橫眠在三人跟前。衛斯理全
家兄弟唯一缺席的，也只有那一個了。
三人輪流在墓前放上花束，深深鞠躬，榮恩背對著雙胞哥哥抹去眼角的淚，繼而轉
身，往衛斯理太太所在的方向前去。悲傷讓一位母親失去久站的氣力，只能癱軟偎
坐在一張石造的長椅上，妙麗在那兒陪伴著她，榮恩走向她們倆。
『不管是比爾、查理，還是派西，他們三個都是殺千刀的大笨蛋。』弗雷只瞥了一
眼母親的模樣就看不下去了，儘管他自己也強撐著眼眶，好讓它們沒有多餘蘊釀液
體的力量；儘管他知道比爾和查理的犧牲其實拯救了許多人免於心痛和哭泣，除了
他們自己的家人。
喬治對此沒有再作出糾正，只是沉默。他不能否認弗雷道出了自己心中的話語。哭
嚎喪志不是適合兩人宣洩的方式，只能讓刻薄的違心之論取代一切傷痛。三位兄長
不在身邊的日子，他們倆就是家中的老大了，這份重擔來得太快也太措手不及，兩
人的肘線不由得與對方更加緊密貼靠在一塊兒，哪怕是自衣褶間滲出的細微溫熱，
也是給彼此最大的撫慰。
是默契也是巧合，兄弟倆的目光，在這時同間落到了墓園斜後方的一棵大樹旁，那
一頭想藏也藏不住的長長紅髮。金妮．衛斯理細窄的肩膀此刻正被一隻手緊緊摟
住，垂在她頭頂的一束金絲，則訴明手臂的主人是跩哥．馬份。
金妮的眼睛在與哥哥們對上的剎那，連忙縮回了原本探望窺看的身子。
『──弗雷！』喬治立刻拖住弗雷的臂膀，他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讓比爾和查
理喪命的這項行動計出於食死人之手，自然也和世代效忠黑魔王的馬份家脫不了關
係──世人主觀皆如此認定，更別說是衛斯理家的人了。畢竟誰又能奢求理性與客
觀，可以為痛失至親的人們擁有呢？
因此，這位同樣失去哥哥、卻又與叛徒相戀的小女孩，只能夠躲在家人看不見的地
方，依靠他的懷中默默飲泣。她所站立的位置其實離他們並不遠，但這段距離看似
花好幾個輪迴也追不回。向來敏感纖細的小妺，沒有作錯任何事、傷害任何人的小
妺，她承擔的卻是比在場任何一人都還要沉重的淚水。
弗雷閉起眼，重重地嚥下一口氣，這信息也深敲進另一個他的心裡。
『我們走吧。』他轉首對他說，他欣慰點點頭。就在這一秒、這一刻，兩人學會了
憤怒和怨恨並不能讓活著的人得到快樂，也無法讓死去之人睡得安穩，只會讓原本
就難解的悲傷更不純粹、沉痛加倍。
兄弟倆先行步回母親身邊，告訴她，金妮在校的幾名友人前來慰問，她們打算在此
地多留一會兒；兩人也合力說服父母早點兒回家休息，並保證，自己會一直陪伴著
他們，一直陪著。
雖然一路上母親的眼淚仍不停流著，如同她那始終佇立在不遠角落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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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有種，跩哥馬份。你可知道金妮為了你哭成什麼樣子嗎？」
今夜…就連天空也晰然落淚，厚重尖利的雨柱一支又一支狂打在無言大地，那戰火
燒灼的滿目瘡痍，卻看似怎麼也洗不淨、沖不去。
轟然雷鳴間，昔日墓園的信誓旦旦尚猶言在耳，少年們並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然
而，此刻兩人卻站在另一名金髮少年的面前，接受他眼中的滿腔疑惑…疑惑這兩名
應該恨不得把自己掐死的人，竟然為了他冒著天大危險，來到這殺機四伏的窟穴之
內，交給他一支飛天掃帚，叫他現在就逃得遠遠的。
「怎麼啦，不是光輪 2001 就騎不慣了嗎？很抱歉你沒有選擇的餘地。」這名硬是將
掃帚塞給自己的紅髮男子，少年依稀能分辨他的臉，以往在學校的球賽時就是他痛
賞了自己一拳。金髮少年必須承認，即使是擁有光輪 2001 ，自己要飛贏他或他也從
來不可能。
「這支掃帚可是最討厭載到白痴，奉勸你現在就發誓日後不會再作出像這類智缺的
事，不然到時從幾千呎高空被扔下來，可別怪我們沒事先警告你。」再看另一名紅
髮男子手上揮動的羊皮紙──上方印有他留給金妮字跡的那張羊皮紙，滂沱雨勢將
油墨化濁得看都看不清，兄弟倆卻還是如此堅持地找到這裡、如此堅定地站在這
裡。少年是真的確信兩人救他的心意，但在自己被半強制推上掃帚的同時，產生另
一項恐懼的認知──
「…那你們呢？」跩哥握緊帚柄，望向兩人，眉痕深的不能再深，他明白他們接下
來所要面對的，是那個原本為自己佈下的死亡陷阱。
「我們？」雙胞胎互看了一眼，揚起嘴，「我們已經不需要它們了。」
語畢當下，喬治的腳尖隨即往柄尾一點，『嗖嗖嗖嗖───』
負載跩哥的帚身瞬間有如乘著狂風向上襲捲，只消轉眼即隱沒在雨海之中。弗雷接
著往擱置在地的另一支掃帚送上一腳，驅使它往完全相反的方向飛竄而去。同一時
間，洞內迅速湧出數道陰寒殺意，凝聚成一股龐然的濃密黑霧，追逐在那支實為空
盪的『狂風號』後頭。原因是馬份的掃帚早被施下消影蔽蹤的『暱息咒』，即使只
能維持極其短暫的效用──對弗雷和喬治來說也只要這樣就足夠了。只要趕在洞中
的食死人們察覺真相之前，事實上，他們很快就會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咱們倆無人能及的惡搞功力，即使到最後一刻都還是這麼管用。』
仰望著哭泣的天空，轉望向對方清澈透明的眼中，兩人向彼此報以微笑。一句多餘
的言語都不需要，他們知道能說告別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但他們並不會感到後悔。倘若，兩人在得知馬份的危訊當下有分毫猶疑──他們有
太多的理由可以置之不理，那麼，這一場狂風暴雨照樣會過去，明天的太陽也依舊
升起，這世上唯一改變的，僅有一名金髮少年不復存在的事實。
──錯了，在那名深愛男孩的女孩心裡，在金妮的心裡，今晚的雨聲永遠不會在她
的夢魘中消逝，她將會用逞強的笑容偽裝、用體貼的心情原諒，一個人一輩子擁抱
不能說出的傷心。他們的父母則會因此愧疚自責…他們終究會認清是自己的不明事
理，讓女兒喪失她原本應得的幸福快樂。所有的傷痛都始自深愛彼此，所有的幸福
卻也因這份愛漸次遠去。這不是弗雷和喬治打算見到的事，更不會是比爾和查理賭
上了性命，所想望捍衛的事。
因此他們絕不會後悔。儘管，要違背自己曾經許諾的誓言。
「我該到另外一邊去了。」喬治對弗雷輕輕的說。依照兩人的計劃，他們僅能將有
限的火藥數量平分在巨岩周圍，並各別守在前後洞口，將信號同時引燃，以夾擊的
方式封殺洞內人們向外逃出的任何機會。
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必須在此分別了。
弗雷沒有多說什麼，他伸手拉過喬治，將一個吻印在兩人濕透的唇上。是這樣自
然、平凡，一如往常在睡前向彼此道的那一聲晚安。
「待會見。」
鬆開握他的手，雖然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握他的手了。還記得那天在墓園，
你也是像這樣緊握住我的手，因為你知道我們都還不夠成熟。今晚，我們是牽著彼
此的手一起走到了這裡，而現在，是該要放開的時候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山的另一面，抬步、腳跟轉、回身，這一切都在無意識之中茫
然進行。直到背脊骨與冰冷的壁岩默然接觸，忽地，一股本來不存在的溫暖，莫名
充斥在整個身體。
這瞬間他明白了一件事，在遙遠的另一端，有個他正站在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所在，
不管中間隔著的距離有多遠多寬，在此所有的意義也化成零。他笑了。
－－是的，他的背後總是有他的溫度在扶持支撐，讓彼此永遠不害怕繼續前進。
雨還在凶猛的下，護著手中點燃的小小火光，見它們堅毅地未曾熄滅。
仰頸，閉眼，舉手，放下，
甚至在兩抹火苗接觸到地面的關鍵時刻，都沒有一分一秒的落差──
．
．
．
如果你問我，人生中最美的一刻是什麼時候，即是你死前闔眼的那一秒鐘。
你會看見自己的記憶開始倒退，退往你以為自己從不記得的每一幕場景，你錯覺要
花上一輩子時間回憶的畫面，其實只需要短短一秒不到的時間，你已瀏覽看盡了整
個世界。
爆炸聲響在深夜引發的驚恐、人群的騷動，在兩名紅髮少年的眼中，都已經是很遙
遠很遙遠的事了。他們此刻正飄翔在沒有下雨的天空，往下看，記憶中熟悉的景
致，皆在至高俯瞰的視野下一覽無遺；洞穴屋、斜角巷、魔法部、還有墓園，發現
它們都距彼此如此如此的近，一個點接著一個點，在宛如棋盤的框格中延綿連成了
一條線。本以為失去了許久許久的人、事、物，原來從不曾離開太遠。
他們還看見…應該說他們確信，馬份一定會平安回到等待著他的金妮身邊；他們也
相信原本怯縮的小弟將會勇敢面對，因為有個溫柔的女孩會陪伴他渡過這一切；他
們更相信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有一天能深深體會，比爾和查理犧牲護衛的心意。咱們
兄弟倆都能了解的事，老爸老媽又怎麼可能會不了解呢？我們畢竟都是衛斯理家的
人哪…
生命中驟來的厄劫，總像一把把尖刀倒插在前方道路，沒有人一開始就知道該如何
處理這般蝕心咬牙的痛楚。
──卻仍然必須走過。所以我們都需要緊緊握住另一個人的手不讓一絲溫暖溜走，
這樣我們就能夠坦然以對，哪怕鮮血還在腳底心底不斷地流。
能擁有一雙從不放棄自己的手是幸運也是幸福。所以我們都很幸運，也很幸福。
對吧？弗雷。
對吧？喬治。
不用擔心，惡作劇商店的生意還會越來越好的，因為它不會忘記自己的主人曾經多
麼快樂。我們所愛的人也會一天比一天堅強，一天比一天開懷，因為他們都有深愛
著自己的另一雙手互相陪伴。再堅硬的石塊也有不堪一擊的時刻，但見它們倒塌殞
燬、沒入大地、分解沉積，總有一天，它們還會重組成另一座堅挺的高山。
所以沒有哪一顆碎裂的心是無法拼回，只要有另一顆心願意守護在它的身邊。在它
最脆弱的時刻陪著它撫平傷口，在它最開心的時刻一同再展笑顏。
因此今晚，讓我們再一起痛快的飛吧。
我知道你就守候在離我不遠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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