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屬製的水龍頭發出「唧」的一聲,清水嘩啦啦的流出,淋在一雙修長的手上。手的主人正站在鏡子前發呆,大量的水流入排水孔中發出咕嚕聲,而她恍若未聞,只是一直看著鏡中的自己。
深棕的雙眸、微濃的眉毛、略尖的下巴,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蛋出現在鏡中。女孩眨眨眼,瞥見了右眼瞼下方一顆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痣。一模一樣,全都一模一樣,她順了順暗紅的髮絲,今天將一頭長髮紮起來的自己看起來跟「她」幾乎一模一樣。
──簡……
「瓊!妳還沒好嗎?下午的課快開始了。」好友的呼喊讓她回神,鏡中的人是她自己,不是簡,鏡子裡的人是她,瓊.柏萊。
瓊關上水龍頭,阻斷了綿延不絕的水流聲,也阻斷了紛雜的思緒。
再一個禮拜,她告訴自己,只要考完那該死的超勞巫測,她就可以回到家去陪孤單的簡,她的妹妹。瓊已經七年級了,今年她就可以畢業,只要考完最後的大考。
──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永遠陪在妳身邊……
瓊走出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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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時局動盪不安。
接觸魔法界──進入霍格華茲就讀至今快滿七年了,從十一歲入學那年到現在瓊從來沒看過如此人心惶惶的霍格華茲。幾乎每天都有人成為索命咒底下的冤魂,死亡的陰霾籠罩在每個人臉上,四處都嗅得到恐懼的氣味,人人都害怕自己的親人會是下一個犧牲者。
麥教授正在臺上宣布期末考的注意事項,即使是在這種時節,身為學生的他們得一如往常的上課、交作業、考試,僅管許多顆勃勃的野心想要到前線去作戰,但他們能做的還是只有這些──上課、交作業、考試。
「嘿!瓊,妳聽說了嗎?」好像有個人在叫她,但她的思緒飄得很遠。
瓊正煩悶的用叉子戳著盤裡的一片培根,今早的預言家日報又登出了一則死訊,大廳充斥著刀叉杯盤的碰撞聲和不安的低語。煎蛋誘人的香氣繚繞在鼻頭,但她沒什麼胃口。輕輕的放下叉子,瓊心不在焉的支著下巴,另一手一下下的順著自己的頭髮,這是她感到焦慮時的習慣性動作。
修長的指節在暗紅的髮絲間穿梭,瓊很不安,非常不安。
食死人的攻擊不會只局限在巫師和女巫身上……最近已經陸續傳出好幾起麻瓜遭襲擊的事件,魔法部忙得焦頭爛額。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逃離「那個人」的魔掌,從黑魔法底下倖免。
她在擔心,擔心那個不會魔法的簡,她唯一的至親。
她擔心那個外貌與她如出一轍的雙胞妹妹。
「瓊!」這次的聲音更大了,她回過神,發現夏綠蒂正戳著她的肩頭,「妳有在聽嗎?」
「對不起……妳剛剛說什麼?」停止了順頭髮的動作,瓊將思緒拉回現實,發現四周的人不是一臉嚴肅的討論著什麼事情,就是低著頭認真的翻看厚重的教科書……像她這樣支著下巴發呆的人幾乎沒有。
雷文克勞的餐桌總是這樣,沒有人會浪費任何一分一秒。對一個雷文克勞來說,把時間花在充實自己的智慧上才是首要的,尤其是在這種大考將近的日子──現在的場面跟前年考普等巫測前的那幾個月比起來完全就是有過之無不及。
「真是的!我叫妳看看這個。」雖然幾乎每個雷文克勞學生都是刻苦勤學的,但也有些例外存在,比如瓊的好友夏綠蒂.文森。
夏綠蒂從來不像個書呆一樣抱著書本死讀,對她來說新鮮的事物比呆板的課本要有趣得多,挖掘許多別人不知道的新聞是她的興趣。但不知道為什麼通常這樣的人偏偏都很有天份,夏綠蒂每學年都是全年級第一,學習對她來說就像是挖掘那些趣事般輕鬆愜意。
瓊接下了夏綠蒂遞給她的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張照片,而且是一張結婚照。裡頭一個美麗的女人穿著精緻的白紗,挽成髻的長髮將線條優美的脖頸襯托得恰到好處,唯一的首飾只有右手無名指上那個設計簡約的銀戒,大大的杏眼暖暖的將目光投向一旁穿著燕尾服、戴著圓框眼鏡的英挺男子。兩人的笑容都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照片中的兩人時而挽著彼此的手,時而甜蜜的相擁著。不知道為什麼瓊覺得這兩人面熟,她投以夏綠蒂一個疑問的眼神。
「是莉莉學姐喔,」夏綠蒂回答了她的疑惑,「她要跟波特結婚了。」
「這麼快?」她想起了從前的女級長,後來變成了女學生主席。人人都不懂為什麼莉莉會跟那個成天惹事的波特在一起──莉莉是個很好的學姐,十分優秀也很有領導者的風範,雷文克勞的學生都很喜歡她。
不過後來他們看到詹姆.波特的改變後就釋懷了,他為了莉莉完全徹頭徹尾的改變了,最後甚至當上了男學生主席。
「因為現在是亂世啊。」夏綠蒂說,看著那張照片嘴角上揚,藍眸裡閃著隱隱的光輝……似是憧憬。
瓊很清楚她的意思。食死人的攻擊搞得大家彷徨不安,相愛的戀人總害怕錯過這一刻下一秒迎接的就是死亡,很多人連婚禮都不辦就草草完成結婚的手續成為夫妻,私奔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吶,瓊。如果有一天我……」微張的口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她的聲音漸漸變小,化為聽不清的囁嚅。
「嗯?妳說什麼?」
「不,沒有。」她放下喝完的南瓜汁空杯起身。
「夏綠蒂,妳還好嗎?」瓊覺得奇怪,平常夏綠蒂都是有話直說的,從不曾這樣過。
「沒事,」夏綠蒂笑笑,牽起她的手,「第一節是空堂,去圖書館吧!」
「妳忘了,」掌心傳來一陣暖意,她就是拿這個好朋友沒輒,「整個雷文克勞就只有大名鼎鼎的優等生夏綠蒂.文森有那麼多空堂,像我這種課排得滿滿的普通人不可能第一節就有空陪妳!」
「瓊妳……過分耶!」夏綠蒂佯怒著的拳頭就要迎上,瓊笑著躲過。
顛沛流離的日子,至少還有這麼一點點溫暖的笑語可以撫慰人心,為陰暗的生活撒下一點光明。
人們所求的,不過就是如此簡單,但在日後這已經太過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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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伏在窗口,窗外有幾個穿黑袍的人影,那是正氣師。
霍格華茲,號稱全英國最安全的地方也開始在正氣師出入了,現在真的還有哪裡是絕對安全的嗎?
安靜的夜裡無法入眠,她拿出一個黃銅外殼、上面有著美麗雕花的方形折疊鏡──這是母親的遺物。她打開鏡子,望進了一雙熟悉的深棕眼眸。
她想起十一歲那年收到霍格華茲的貓頭鷹時,那似乎是她和簡兩人第一次出現隔閡。她還記得在王十字車站的九又四分之三月臺,簡那隻與她一模一樣的小手緊緊拉著她,但瓊卻輕輕的掙開了。
那是她們第一次分離那麼久。
也是在那年,瓊放暑假回到家,發現簡將一頭長髮剪短了。她們不再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瓊心痛的閉上了眼,她永遠都無法原諒那時掙開那隻手的自己。她好希望自己當時沒有那麼做,她或許根本不該來到霍格華茲。
但她不能回去,她不可以這麼做,她必須學好魔法對抗敵人。簡是個麻瓜,但他們的敵人會魔法……在這時期會魔法才能活命,在這時期活下去就是一切。
她不能讓簡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瓊和簡的父母在她們十五歲那年去世。他們出去談生意後就沒有再回來,他們搭的飛機墜毀,瓊和簡從此再也見不到她們的父母。父親和母親留下了大筆遺產,可是對瓊來說,那些鈔票、金銀一點意義也沒有,再多的錢財也換不回一家人在同一個餐桌上的笑聲。
唯一重要的就只有簡。
瓊闔上折疊鏡,停止了對妹妹的思念。她今天一直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跟簡無關。
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一陣急促的聲音使趴在窗臺上的瓊抬頭,那是敲打玻璃的聲音,她看向窗外,發現一雙熟悉的藍眼帶愁的望著她……是夏綠蒂。
「妳……妳在做什麼?」她慌亂的打開窗,「快進來!」
夏綠蒂搖搖頭,她的棕色長髮被風吹得凌亂不堪,「他……喬伊沒辦法進女生寢室。」
瓊這才發現她是騎著飛天掃帚,而她後面還有一個人──瓊認得他,那是赫夫帕夫跟她們同年級的喬伊.史密斯……夏綠蒂的男朋友。
「妳瘋了!夏綠蒂,妳到底想做什麼?」其實她已經知道了,問出口的當下她就知道了。
她很清楚夏綠蒂要做的事,但還是用微顫的聲音詢問。也許她還存著一點希望,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希望她的好朋友可以回給她一個安全的答案,希望她心中所擔心的不是真的。
「我知道妳明白,瓊……」夏綠蒂拉緊斗蓬,「我們不能留太久,正氣師很快就會回來。」
「真的要走?」夏綠蒂的個性她再清楚不過,一但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改變了。她放棄了阻止,只是依依不捨。
「瓊,我們不能再等。」她牽起喬伊的手,「我們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明天?下一秒?末來的事誰知道?」
一直沉默的喬伊開口:「我們需要多一點相處的時間……與其待在這裡惴惴不安的過,我想我們更應該找個地方長相廝守。」
「至少死也要死在一起。」
瓊發現這時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學了六年的魔法她還是什麼都做不了,自己的力量是那麼微弱,甚至無法幫自己的朋友。
她衝回自己的床舖,小心的不吵醒其他人,拿了自己手邊所有的財產,「要小心。」她將錢袋塞到夏綠蒂懷裡。
「謝謝,妳也是……」夏綠蒂藍色的眼瞳因淚水而迷濛,溫熱襲上瓊的眼眶,依依的離情阻隔了視線,熟悉的臉孔變得模糊不清,「對不起……說好要一起畢業的……」
她們在窗口相擁。
懷中的溫度一點一點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夜晚冰涼的空氣。夏綠蒂輕輕的掙開這個擁抱。離別的時刻到了。
「我們要走了。」他們騎著掃帚飛向夜空,夏綠蒂回頭,「保重,瓊。」
「再見……」再見?還能有再見面的時候嗎?如果有的話又是何時?她不知道。
瓊現在知道夏綠蒂早上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什麼了。
──吶,瓊。如果有一天我像莉莉學姐一樣找到心愛的人,如果我要跟他走,妳會祝福我們嗎?
會的,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瓊知道她會。
她可以理解夏綠蒂的心情,就像她知道每一對戀人私奔的理由,知道每一對草草結婚的夫妻心中的無奈。
瓊突然想起夏綠蒂早上說的話。
──因為現在是亂世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