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的故事
海倫娜,這個故事不是一則快樂的故事。不是黑巫師終被打敗,而勇敢的英雄娶回美麗女巫的故事。裡面沒有英勇的戰士或是神秘的精靈。裡面只有兩個為愛所折磨的男人。
我想這故事的結局可能會讓你不怎麼愉快,但這是我的故事。或許某天你終會聽到這故事,每個人看他的角度都不一樣,說出來的故事也不盡相同。我想要告訴你我的版本。
這是則關於後悔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一個美麗的國度。
那裡綠草如茵,國土富庶,人民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掌管那裏的,是位血統高貴的公主。
公主有著令人稱羨的容顏,和無人能及的智慧。從剛出生起,她就成為了國度裡最寶貴的資產,國民無不崇拜她,城堡裡的大臣們疼愛著她,願意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獻給她。
而守在這位美麗公主旁的,是一位騎士。
騎士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便待在公主身旁。那時他還沒受封為騎士,甚至連見習騎士也不是,但,從他有記憶時起,守護公主便是他的責任。
騎士日夜守在公主身旁。兒時,他們一同在百花綻放的庭園奔跑,在花叢裡嬉戲。當他們稍微大一點時,公主開始學習,她在藏書室裡學習魔法、閱讀讚美詩與古籍。騎士則坐在她身旁,一起聽著老學士授課,有空閒時便偷溜到練習場上,舉起對他來說仍太過沉重的劍,聽著首席騎士示範劍法並講解騎士精神。
公主和騎士一同度過了無數個日子。他們的孩童、少年時期裡總有著彼此,公主習慣了總是在她身邊保護她的騎士,騎士也無法想像一天沒有公主的日子。
最後,在他們成年的那一天,公主和騎士完成了他們各自的學習。在那一天,公主終於把藏書室裡最後一本書閱畢,老學士會的所有魔咒她也能輕而易舉的施展。在同一天午後,首席騎士用劍輕觸男孩的肩膀,宣布他已成為一名騎士。
而正是在那一天,公主和騎士決定離開王國,去追尋他們的夢想。
他們的夢想從很久以前便慢慢萌芽,無數個夜晚,他們躲在城堡的角落,帶著喜悅與期待,一同描繪他們的未來。最後他們一致認為,在公主成年的那一天,便是他們出發去實現夢想的時刻。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認同公主的決定。但固執的公主不顧這些反對的聲音,她整理好行囊,和騎士一同踏出城堡的大門,離開他們熟悉的土地。
他們的旅程並不是一帆風順。但縱使旅途中有著疲憊和失望的日子,公主和騎士仍享受著從沒見過的風景與從沒聽過的故事。
遊歷使他們成長,漸漸的,他們在異地也有著響亮的名聲。公主以她博學的學識和高超的魔力而被人景仰,騎士則以他英勇的事蹟與高超的氣度聲名遠播。
每一趟旅程,每一個經過的村落,都讓公主與騎士離他們的夢想愈來愈近。也是在這漫長的旅途中,騎士發現他愛上了公主。
噢,這的確不稀奇。世上又有多少男人能抵抗公主溫暖的笑容和閃閃發亮的雙眼?
騎士不知道他的愛情是何時萌芽的,或許是他們小時候一同在城堡裡追逐時,或許是當他們在夜晚的星空下一起讀著書時,也可能是在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奇特的城鎮時。無論如何,當騎士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他的整個心、整個人,全歸公主所有。
而如同所有騎士一般,他也將這感情藏在心裡深處。
唉,他當然想過要成為公主的戀人,想過要和公主廝守一生,但他仍僅記著當初首席騎士的教導。他知道,他是騎士,他唯一的目的是使公主安全、開心,而不是滿足自己的私情。
於是,騎士仍和以前一樣守在公主身旁,公主從沒注意到騎士看著她的眼神和以往不同,除了保護與責任,還帶著愛憐。
然而,即使騎士表面上和以往無異,心裡面,他卻希望旅途不要結束,希望他能一直陪伴著公主,兩人一起行遍天崖海角。
只是,旅程終有結束的一天。
在某個南方小鎮,騎士和公主遇到了另一個和他們有著相同夢想的人------一位熟悉藥草、笑容溫暖的女巫醫,他們三人很快地熟識,並決定結伴旅遊,一起朝著他們共同的夢想前進。
最後,他們來到了位於北方的一塊淨土,他們看著空曠寧靜的平原,相信他們的旅程已經到達了終點,他們已經找到最適合他們夢想的土地。
而也正是這時候,一個旅人毫無預警地闖入三人的生活。
是公主最先遇到這位神秘的旅人。騎士從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公主曾打趣的說旅人彷彿一條蛇,就這麼鑽進她生活的縫隙中。
啊,他的確就像蛇一樣,突然地闖入公主和騎士的世界裡,並毫無預警地他們咬了一口,此後,毒液便一直留在體內,直到他們死去。
然而,荒謬的是,在毒藥起作用以前,騎士一直以為那是良藥,是他們夢想裡缺的最後一滴藥水。
旅人雖然孤僻,但卻擁有其他三人所缺少的一切。他對事情的見解獨到且令人省思,他的魔力高深,發明了許多咒語,喔,還有,他對黑暗異常的喜愛。他和其他三人是如此的不同,但,正是因為這樣的差異,才讓他們共同的夢想有了穩定的基石。
和公主一樣,騎士欣然接受這位神祕旅人的加入。於是,這如此迥異的四個人------高貴的公主、英勇的騎士、善良的女巫和孤獨的旅人,他們在北方,一磚一瓦的築起他們的夢想------他們建造了一個莊園,一座充滿魔法的城堡,一個完完全全屬於巫師和女巫的夢想之地。
在莊園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的那天,騎士和他的好友們站在鎮內最高的高塔上,滿意地看著底下的城堡與景物,舉杯慶祝他們醞釀許久的夢想。
高塔上的微風輕撫騎士鮮豔的紅髮,他倚在欄杆上,旅人則在他身旁,兩人杯裡是方釀好、仍甘甜的葡萄酒。騎士啜了幾口香醇的紅酒,聽旅人侃侃而談。經過這些日子,騎士和旅人早已培養出屬於他們的默契,即使他們相識不久,卻情同兄弟。另一頭,公主和女巫醫竊竊私語著,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
騎士無法抑制的看著公主揚起的嘴角和閃亮的雙眼,他對公主的愛意依舊,或許還更濃了。成功和美酒讓他微醺,因此,他沒注意到旅人和公主每隔幾秒便目光交錯,也沒發現兩人眼中幾乎要溢出的愛意。
啊,我多麼希望我能說,故事就在這裡結束了,讓結局停留在騎士最幸福的時刻,但是,接下來的才是這個故事最最重要的部分。
他們四人一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屬於他們的夢想莊園逐漸繁榮興盛,而漸漸的,旅人和公主也不再掩飾,他們會坐在樹林旁的山毛櫸下,公主會在樹下讀著書,旅人有時會聽著公主的細語,有時只是靜靜地望著天空。他們會在樹下待一個下午,有時甚至一整天,莊園裡的人們早已習慣山毛櫸下相依的身影。
騎士依然守護著公主。他會從遠方望著公主和旅人的背影,嘴邊仍然掛著微笑,只是,如果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笑容裡多了些苦澀。
如果日子能維持這樣該有多好。如果公主和旅人能一直待在山毛櫸下,一直對彼此互訴愛語;如果騎士能一直站在遠方,不曾走近那棵山毛櫸,或許結局會大不相同。
但命運從來都不是仁慈的。
公主受了傷。
愛情是把利刃,稍有錯差就會讓人遍體鱗傷。騎士一次又一次的在公主的傷口上抹藥,好幾個夜晚,他在遠方守護著獨自在山毛櫸下流淚的公主。
如果是我,絕對不會讓公主哭泣。每當公主淚光閃爍時,騎士總是這麼想。他心痛又疑惑的看著公主,想著如果她愛的是自己、想著如果他們從沒遇過旅人該有多好。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無法忍受公主不斷落下的眼淚。騎士仍記得他的誓言,仍記得他曾在聖堂前發誓會永遠守護公主,即使代價是他的性命。但同時,他也隱藏不住那從很久以前便在心底生根的愛意。
騎士在城堡裡找到了旅人,而也是在那一刻,他犯了個錯,犯了個讓他往後每一夜都輾轉難眠的錯誤。
他舉起劍,指著他最好的朋友,要旅人不准再讓公主落一滴淚。
「她是我的公主。」騎士這麼說。有那麼一瞬,他忘了誓言,忘了他是個騎士。在那當下,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如果我再看到一滴淚,我會讓她成為我的人。」
旅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騎士與他手中的劍。
即使過了許久,騎士仍無法忘記旅人那時望著他的眼神。他的黑眸一如往常銳利,但裡頭的某種東西讓騎士覺得手中的劍無比沉重。
「我知道了。」旅人說,當他開口時,平穩的聲音底下有種騎士沒感受過的情緒。
騎士想再說些什麼,但旅人早已轉身離去。
公主的確沒再掉過一滴淚,但是,她卻失去了笑容。
她總是眉頭緊蹙,棕色眼眸裡有藏不住的憂鬱。即使和旅人一同待在山毛櫸下時,她也只露出緊繃的微笑。
騎士焦急地看著公主,他用盡辦法卻仍然無法讓她露出笑容。他責怪著旅人,不願承認自己的選擇錯了,他是頭驕傲的獅子,總是高高的抬起頭,看不到底下的影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騎士不再壓抑著自己,他闖入山毛櫸下的世界。生平第一次,他讓自己的愛奔流而出。他牽起公主的手,逼著她在他和旅人之間選擇。
但是,公主如何抉擇呢?她未曾忘記與騎士共同度過的日子,未曾忘記他們曾一同成長,也記得騎士在每一個快樂或悲傷的日子都守護著她。
然而,旅人是特別的。他的黑眸冷冽,卻只有在看著公主時,才會擁有些許溫暖;也只有在公主面前,他才會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騎士和旅人,他們是公主的過去與未來,是她無法割捨的部分。公主在山毛櫸下徘徊,但也只能無力的望著面前的兩個男人,無法選擇其中一個。
最後,旅人離去了。或許是他察覺到公主的兩難,抑或是他早已決定離開,總之,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他頭也不回地從莊園的大門離去,沒再回來過這他曾深愛的城堡。
女巫醫說,他本來就會離去,他是個旅人、是個漂泊的樹葉,他不會在任何地方扎根,因為旅行是他的義務與責任。但騎士總是認為,旅人的離去不只是因為破碎的愛情,還有消逝的友誼。
每當午夜夢迴,當騎士躺在床上無法成眠時,他腦中會浮現出無數個故事,每個故事中他都沒有向旅人舉起劍,而每個故事的結局裡,公主臉上都會掛著燦爛的笑容。
旅人離去之後,公主不再微笑,她也不再哭泣,只是靜靜地坐在房裡,看著那棵屬於她和旅人的山毛櫸。
愛情是把利刃,能把最堅定的誓言割破。
騎士沒有遵守他的誓約,他沒有守護好公主的笑容與公主的心。而他沒有一天不為此後悔。
或許是上天要給騎士一個補償的機會吧。有一天,奇蹟發生了。希望的種子降臨,公主也再次露出了笑容。
從那一刻起,騎士便決定要盡他所能守護公主美麗的笑容。
他向自己發誓,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公主的笑容消逝。
即使這意味著,他只能永遠當公主的騎士,而不是她的王子。
女孩的第二個故事
「我們從不知道騎士的結局如何,但我相信也希望他守著他的誓言。希望直到公主閉上眼長眠的那一刻,她美麗的臉龐上都掛著幸福的微笑。」高錐客叔叔的聲音很輕柔,與其說他是在說故事,他更像是在向不存在的神祇祈禱。
外頭依舊陰雨濛濛,我盯著微弱的爐火,心裡滿是方才的故事。
「為什麼公主不愛騎士?」我問,往高錐客叔叔的懷裡靠去。「他對公主比較好啊。」
「海倫娜,愛情是不理智的。」高錐客說,揉了揉我的頭髮。「哪天,你或許也會遇到了某個男孩,他可能不會是對你最好的人,卻是讓你愛的最深的人。」
「我還是會選騎士。」我固執地說。
高錐客叔叔笑了,他的笑容很溫柔,卻讓我覺得悲傷。「所以,你喜歡這個故事嗎?願意把他當作你的生日禮物嗎?」
我已經十歲了,即使對許多事仍半知半解,我也知道,有時候公主不代表公主,騎士也不是真的騎士。
然而,在這個故事中,旅人卻真的是個旅人。
「我喜歡。」我說,「只是我希望騎士最後是幸福快樂的。」
高錐客叔叔的眼神依舊溫暖,但我卻發現裡頭有我以前從沒注意過的哀愁。「我相信他會很快樂的。」他輕聲說,在我額頭上印上一吻。
我靠著高錐客叔叔,在雨聲的伴隨下閉上眼睛,腦海裡滿是故事中那位離去的旅人。
山毛櫸下
「這是我的第二個故事。」海倫娜說,她望著星空閃耀的夜空,思緒又一次的飄到旅人身上。
「如果你是公主,你會責怪那位騎士嗎?」洛伊德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漆黑的眼眸直視著她。
「不會。」她果斷地說,「我也不會責怪旅人。」海倫娜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無論如何她也無法責怪深情的騎士或旅人。
「所以你覺得是那位公主的錯囉?」
海倫娜望向另一端的城堡,想著仍躺在床上的母親。「我不知道。」最後她說。「我想,我希望能責怪一個人,因為這樣會讓我好過許多,但是------」
「但是你覺得他們沒有做錯。」洛伊德幫她說完,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神比之前還要溫柔。
「對,我覺得他們沒有做錯。」海倫娜靠著樹幹,覺得好疲憊,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有時候,那些沉重的情感卻壓得她喘不過氣。
洛伊德什麼也沒說,他的手覆上她的,比海倫娜稍大的手掌撫著海倫娜的手背,陣陣暖意從手心傳來。
海倫娜握緊洛伊德的手,她覺得好疲倦,故事似乎耗費她的所有心神。她閉上眼,任憑微風輕撫著她的髮絲。在洛伊德的陪伴下,海倫娜悄悄地墜入夢境之中。
夢裡,旅人未曾離去,依然在山毛櫸下等待著他的情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