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的故事
我想，你父親向山毛櫸施咒，是為了討我歡心。但當我第一次看到山毛櫸翠綠的葉子時，卻只覺得生氣。
我仍記得，第一次遇到你父親時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那時高錐客、海加跟我才剛抵達蘇格蘭北方，便被嚴寒的氣候給震懾。漫天大雪侵襲著蘇格蘭，所有建築都被鋪了層雪白的屋頂，寒冷的讓我幾乎想要離去。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海倫娜，如果曾你聽過人們的閒言閒語，他們會說，是我發現霍格華茲現在的位置；他們會說，我夢到一隻疣豬，牠帶著我走到一座在懸崖邊的湖，而我決定在那裡建構一座史無前例的城堡。
不過，事實上，我夢到的不是疣豬，而是個難以捉摸的黑色影子。它沒有形狀，只是一抹長長的影子，有著我見過最深沈的黑。我隨著它離開村子，走上一條窄小的小徑。影子領著我走到那座懸崖邊，帶我走向一座清澈的湖，然後便轉了個彎，自個兒離去。它拖著長長的黑色尾巴躲在一棵樹後面，藏在堅實的枝條與茂密的綠葉之間。我還來不及走到那棵樹，便睜開雙眼，從離奇的夢境中醒來。
但即便早晨的陽光如此耀眼，我卻仍沈浸在夜晚的夢境中。那個黑影如同記憶一般真實、深刻，而我無法忘記它所帶我見過的景致。於是我披上厚重的斗篷，踏上鬆軟的雪地，決定去尋找夢中的那個懸崖，還有最後那棵躲藏著黑影的樹。
我循著夢中的小徑，一步一步地沿著夢的痕跡走去。最後，當我終於抵達懸崖邊時，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湖比夢中更大，結冰的湖面下潛藏著青綠的湖水。即使周遭都被大雪掩埋，不過我知道當春天到來，湖邊的青草會是如寶石般的綠。而森林裡的樹木挺立，沈重的雪成為他們的枝葉。
從那一刻起，我便知道這裡是實現夢想的地方。我等不及要回去找我的另外兩個夥伴，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但首先，我要先找到那棵樹，那棵屬於黑影的樹。
夢裡，那棵樹有著翠綠的葉子，但此刻，每棵樹上都只有幾片尚未落下的枯葉。我漫無目的地沿著湖邊走，尋找著夢中那個黑影與它的居所。
最後，我在一棵山毛櫸前停下。
那是棵孤獨的山毛櫸，它遠離清澈明亮的湖，和樹林裡的樹木保持著一段距離。山毛櫸的枯枝高傲地向外伸展，陽光在地上投射出它的陰影，地上的白雪讓黑色的影子顯得更加黑暗。
我撫著山毛櫸的樹幹，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找到黑影的居所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冷漠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我轉過身，一位高瘦的男子站在樹旁，一臉不悅。
「只是在散步。」我回答，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他全身都穿著黑衣，黑色髮絲裡摻著幾抹雪花，眼眸的顏色和夢中的影子一樣黑、一樣深。
男子將黑色的斗篷拉緊，雙手交叉。「人們從不來這裡的。你是這麼來到這裡的？」他問，皺了皺眉。
我嘆了口氣，想到這人可能是昨天夢裡帶領我的黑影，覺得有些失望。「我做了個夢，一隻疣豬帶著我來到這裡。」我隨口回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在想，說不定能在這裡遇到那隻疣豬。」
男子瞇起雙眼。「那麼，你可真是奇怪，怎麼會相信一隻疣豬？」他哼了一聲，諷刺的說。
我瞪著眼前的男人，覺得有些生氣，正當我想轉身離去時，他卻再度出聲。
「可惜，這裡並沒有什麼疣豬。」他說，「但我必須說，這疣豬的品味真不錯。這裡很寧靜，不是嗎？但總覺得這裡缺了些什麼。」
他的話引起了興致。「你覺得缺了什麼？」我好奇的問，望向湖邊遼闊的平原。
男子聳聳肩，他指著崖邊的空地。「那裡。」他說，漆黑的眼眸閃著光，即使他想維持平靜，但語氣中卻有無法掩藏的興奮，「我想，那裡如果有什麼就好了。一座城堡、一座莊園，一個充滿魔法的地方。」
原本一直冷酷的男子此刻似乎多了些溫度，他看著遠方的山崖，嘴角微微提起。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屬於薩拉札的微笑。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他，直覺告訴我，面前的這位便是我一直所在尋找的，「我是羅威娜·雷文克勞。」我朝他伸出手。
男子望著我許久，不發一語。我甚至以為他會直接離開，但最後仍舊開口說出他的名字。
「薩拉札·史萊哲林。」他說，握住我的手，手掌的溫暖似曾相識。
我猛然想起夢中一個幾乎要在記憶中消失的片段。在昨晚的夢裡、在醒來的前一刻，我曾觸摸到黑影的尾巴，即使影子看起來黑暗且疏離，卻藏著一絲溫暖。
＊＊＊
接下來的事，海倫娜，你都知道了。我毫不意外地發現薩拉札擁有和我們一樣的遠見與抱負，很快的，我們四人便一同聚在湖邊，開始屬於我們的大工程。
我從沒告訴他人我真正的夢境，他們總以為我夢見了一隻疣豬（warty hog），高錐客還說應該要把我們的學校命名為霍格華茲（Hogwarts）。就連薩拉札也不知道，即使我確信他便是我夢中的黑影。
我想，或許我是害怕黑影會如夢中那樣，從我身旁逃開。
不過時間能改變許多事。一年過去，當我和薩拉札又再度回到山毛櫸下，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的自然。他是我的黑影，我已經找到了他。而這次，我不會將他放開。
於是，在一個落著雪花的午後，我站在樹下，將當年的夢境告訴我的黑影。
「你知道嗎？我當初夢到的不是疣豬，而是一抹黑色的影子。是那個影子帶我走到這棵山毛櫸下。」我開口，害怕地看向身旁的男子，等待著他眼中的責備或驚訝。
但是薩拉札如往常般平靜，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伸手將落在我髮梢的雪花拭去，開口時語調平穩。
「在我們相遇的前一夜，我夢到我帶著一絲陽光走到崖邊。」他說，「我夢到它試著碰我，但我懼怕地躲到山毛櫸後。」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從沒告訴過我這個！」
薩拉札聳聳肩。「你也跟我說你遇到的是疣豬。」他說，微微一笑。最近，他的笑容愈來愈多。
我望著他的黑眸，想著一年前夢裡的黑影與夢境，無法相信時光流逝的如此迅速。四季更迭，如今黑影依舊深不可測，但我卻覺得自己能觸碰到他的深處。我撫著山毛櫸的樹幹，看著上頭僅剩的樹葉，似乎又回到當初的夢中，只是這次，我與黑影在樹下相遇。
「在你夢裡，山毛櫸的枝條上也是長滿綠葉嗎？我記得，夢中雖然是嚴酷的冬天，它看起來卻彷彿活在春天中。」我問，想起夢中那棵充滿生氣的山毛櫸。
薩拉札沈默的看著我，一下子又將目光移向山毛櫸。最後，他抽出魔杖，指向山毛櫸。
「我想，我可以將它變成夢中的樣子。」他說。
接著，他開始揮舞魔杖，口中念著我沒聽過的魔咒，比陽光還要閃亮的白光包圍著山毛櫸，銀白色的光輝繞著樹幹跳舞。
最後，當他將咒語念完，放下魔杖時，光芒一齊消失，天空看起來比方才暗淡了些。我眨了眨眼，再次望向山毛櫸。
如同樹林裡所有樹木一樣，山毛櫸依舊枯萎，細瘦的枝條上沒有幾片葉子。
「薩拉札，它還是和剛才一樣！」我又好氣又好笑的說。
薩拉札看起來仍一派從容，他將我摟進懷中，湊近我耳畔低語。
「因為還少一個魔咒。」他說。
我還沒開口，薩拉札便低下頭，給我一個吻。那是個短暫到讓人無法思考的吻，嘴唇才剛相觸便又分開，我只隱約記得他微微顫抖的嘴唇與熾熱的氣息。
我瞪大眼看著薩拉札，張開嘴想說吐出隻字片語，卻找不到字句。
「還缺一個吻。」薩拉札冷靜地說，但我發現他的臉頰微微漲紅，他看著山毛櫸，得意地笑了笑。
山毛櫸原本短小枯瘦的枝條開始向天空延伸，翠綠的葉子從枝節間冒出，我甚至能聽到樹裡傳來鳥兒清脆的歌聲。我驚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山毛櫸如同夢中那般富有生命力，綠色的樹葉在一片雪白中格格不入，卻讓人著迷。
「你怎麼做到的？」我問，突然感到有些生氣。「我從沒聽過這個魔咒。」
「不是只有你會發明魔咒，雷文克勞。」他無奈地說，「所以，讓你感到生氣的不是那個吻，而是我會一個你不曾學過的魔咒？」
我瞪著山毛櫸，這才想起他方才的吻。「兩個都有。」我回答，不敢看向薩拉札，怕自己緋紅的雙頰會泄露隱藏在心裡的情緒。
我在山毛櫸下靠著堅實的樹幹坐下，薩拉札則坐在我身旁。他牽起我的手，手掌溫暖著我凍僵的手指。
「羅威娜，有些咒語，你終究不該知道。」他說，聲音溫柔許多，「不然，就失去它的魅力了。」
我盯著他，發覺他原本漆黑的眼中多了些光芒。也許，當陽光與黑影相遇，他們便會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跡。一點一點的，他們離得愈來愈近。
「那麼，現在我們該做些什麼？」我問他，即使依然覺得生氣。
我永遠無法忘記薩拉札那時的笑容，還有當他說「我還想要一個吻」時的語氣。
當然，我也無法忘記那個吻。
女孩的第三個故事
「從那天開始，無論時間的腳步如何沈重，仍無法在山毛櫸上留下一絲痕跡，它永遠都是那麼的生氣勃勃，四季都能在上頭找到青翠的綠葉與強健的枝條。」母親的聲音愈漸微弱，眼神惆悵地看著山毛櫸，「薩拉札的魔咒在樹上徘徊，而我曾以為山毛櫸會一直如此，直到------」
她欲言又止的看著我，最後嘆了口氣，說出故事悲傷的結局。「直到薩拉札離開的前一天。」
母親沈默地看著山毛櫸，棕色眼眸望著它枯萎的樹梢和上頭白色的雪花，思緒飄到我所未知的世界。我從不知道她那時在想些什麼，但當她再度開口時，聲音輕快許多。
「海倫娜，這是你父親和我的故事。」她說，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眼中閃著淚光，「我想，無論結局如何，至少我們曾經有過如春天般繁榮的日子。」
即使心裡有無數個問題，但看著沈浸在回憶中的母親，我終究沒說出口。
或許父親的故事也有某種魔力，從那天以後，母親的情況漸漸好轉。瘦弱的身體開始染上一絲生命的色彩，慘白的臉頰上多了紅暈。過些時日，她便恢復以往的活力，彷彿疾病從沒糾纏過她。
我想知道父親跟母親間的所有事。我想知道父親離去的前一天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山毛櫸會在一夕之間枯萎？我想瞭解父親的魔法，我想聽更多關於他的故事。
但是，母親沒再提起過父親。偶爾，我會發現她不發一語地望著山毛櫸，但我從不敢開口問說縈繞在她心頭的是什麼故事。
山毛櫸下
「我想，就連我自己也害怕答案。」海倫娜說，無奈地笑了笑，「害怕會聽到又一則令人心碎的故事。」
她望著遙遠的星空，試著想像山毛櫸當年的樣子，腦中卻一直想起山毛櫸此刻孤獨的模樣。
「你覺得你父親施的是什麼魔法？」洛伊德問，漆黑的眼眸中有她所未知的情感，「是什麼咒語讓山毛櫸永遠停在春天？」
海倫娜猶疑地看著洛伊德，有些秘密，她一直藏在心底。她還記得在母親說了她的故事後，她曾翻閱圖書館裡的每一本書，只為了找到能讓樹木永不枯萎的咒語，但卻一無所獲。最後，她只能讓思緒馳騁，揣測著父親為母親所施的魔法。
而她的每一個推測、每一個猜想都成為她的秘密。當海倫娜想起未曾謀面的父親，山毛櫸的魔法讓她覺得自己離他更近。
但是，如果海倫娜要選擇一個人來分享她的秘密，她會選擇洛伊德。
「我覺得是愛情。」海倫娜坦承，「當然，這念頭很愚蠢，但我覺得母親也是這麼想的。當他們相愛時，春天降臨在山毛櫸上，而當父親離去，蕭瑟的冬天代表逝去的愛。」
「抱歉，這想法或許太可笑。」海倫娜撇過頭，怕會看到洛伊德嘲弄的目光。
但是，溫柔的手指輕觸她的髮絲，將落到額前的一綹棕髮順到耳後。洛伊德靠向她，低沈的嗓音讓人安心。「我覺得並不可笑。」他說。
海倫娜轉頭看著男孩，洛伊德眼裡的情緒很複雜。他握住海倫娜的手，開口時聲音微微顫抖。
「史萊哲林說，有些咒語終究不該被瞭解，不然便會失去它的魅力。海倫娜，你的三個故事都說完了，接下來換我的故事。只是，你真的想要知道嗎？即使它可能會破壞一切？」
海倫娜看著男孩的黑色的眼眸，無可避免地想著史萊哲林的眼睛是否也是這樣的黑。她想起每一個思念父親的夜晚，想起每一次看到他人牽著父親的手時，心中滿滿的嫉妒。當然，她也想起，每此看著這棵山毛櫸時，內心難以言喻的感受與胸口的騷動。
「我要知道。」她說，感覺灼燙的眼淚燒著臉頰，「我要知道山毛櫸的故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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