ꂦꈤꍟ 喪禮
母親死了。
她是在睡夢中離開的。
月桂和翠菊站在母親的棺木前,手裡各拿著一枝白玫瑰。
看著那張已經被病痛折磨許久的臉龐,此刻終於一臉平靜安詳,彷彿只是睡著一般,月桂知道自己不應該,卻仍不禁鬆了一口氣。
在母親生前,幾乎每次進到母親的臥室,她們總是得面對母親因痛苦而猙獰的表情。
看著她一天天衰弱,往日的美貌不復存在,她們和父親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個事實對總是能在政界和家裡頭呼風喚雨的父親來說更是痛苦,儘管他在女兒們面前很鎮定,但那都只是偽裝出來的,看著他的妻子如此,他簡直快發瘋了。
這對月桂來說也不好過,她必須強壓住逃離母親臥室的衝動,她必須要像父親一樣鎮定,因為翠菊就站在她身後呢。
如果她轉身逃開了,翠菊就得直接面對母親--沒錯,這正是月桂認為的,翠菊需要月桂替她擋著一切,不然憑翠菊一個人,她哪有辦法承受呢?
而且--
逃避是軟弱的,月桂深知也痛恨這點。
她必須堅強,因為她是綠茵家的長女。
月桂把玫瑰放進棺木裡,然後帶著翠菊站到一旁。
不知幸還是不幸,但至少月桂是稍微感到慶幸的。
她不必和翠菊解釋一些『母親只是睡著了』或是『她要搭著船到很遠的地方旅行』之類的謊話。
翠菊的年紀以及同樣病痛纏身的經歷造成的思想早熟,已能讓她理解死亡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她們只是靜靜地站在父親旁邊,聽著那些參加喪禮的客人對他們說些無關緊要的安慰話。聽著聽著,月桂心中逐漸泛起尖銳的憤怒,她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突然間,她變成那個覺得母親只是『睡一覺』的傻女孩,她只要衝到棺木前,用力對著裡頭的人大喊大叫,這樣她就能把死亡嚇跑,母親就會醒來了。
就在月桂被這股莫名其妙的想法撕扯時,一旁的翠菊忽然拉住她的袖子。這讓月桂忽然回過神來,低頭看到妹妹面色蒼白,一隻手按著領口,喘不過氣來的模樣。
她已經很習慣處理關於翠菊的各種突發狀況了,但是在喪禮看到翠菊的臉幾乎比棺木裡的母親還要蒼白,這仍讓月桂不禁害怕,而害怕則是驅逐了她內心裡的憤怒。月桂迅速地冷靜下來,將翠菊帶離喪禮現場,將她安置到樓上的房間。喂了幾勺魔藥後,看著翠菊的情況逐漸緩和下來,並且逐漸因魔藥的副作用而陷入半昏迷狀態。
就在她以為不會在有其他突發狀況的時候,她卻看到淚水從翠菊的眼角滑落,然後她看到了翠菊在半睡半醒間啜泣著。
「噢,翠菊......」月桂將妹妹扶起來,讓妹妹倚進她懷裡。
「我很害怕,月桂,我很害怕......」翠菊很少向別人傾訴自己對病苦的恐懼。她從出生就被疾病糾纏,大小病痛不斷,一路跌跌撞撞地活到十一歲,那種多少次走在懸崖邊的感覺,就算不用她親自訴說,月桂也能懂。
「不要怕。」月桂說,緊緊環住妹妹纖弱的身體。「不要怕。」
但她何嘗不是在對自己說話呢。
母親死時,月桂沒有哭,在葬禮上,她也沒有哭,不管何時,她們身邊都有太多人了,她怎麼可以哭呢?
可就在這個昏暗的小房間內,她們依靠著彼此,沉浸在無聲的哀傷中,終於痛哭出聲。月桂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哭泣的,翠菊又是何時開始嘗試拭去自己似乎流不盡的淚水,轉而安慰自己的姊姊。
她們哭著,在不可名狀的失落中,深深感到一種哭泣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