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根
“Do the roots reveal everything to the branches, or do they keep what is painful to themselves?”
樹根是否將一切交予樹枝?抑或著將痛苦的事留在心中?
Sinan Antoon
也許是薇柳所創造的婚禮讓人印象太過強烈,以至於芙蘿菈無法相信她在諾特家看到的景觀。當她的丈夫牽著她現影到諾特莊園時,芙蘿菈不禁懷疑他們是不是同時也穿越時空,來到荒蕪的冬天?
諾特莊園比綠茵莊園還要高大陰森,向上突出的尖塔在地面上投下陰影,看起來像巨獸的獠牙。莊園裡的裝潢擺設雖然細緻又華麗,可是屋子裡的人好少,只有他們夫妻還有盡量不出現在人前的家庭小精靈。芙蘿菈懷念人多而吵雜的綠茵莊園,在諾特家,她覺得自己每一個動作都會激起回音。當夜晚燈光不足時,屋子裡就像禁忌森林一樣嚇人。而屋外的花園啊,噢,
那座花園。
芙蘿菈的願望實現了,諾特家的確有座大花園,隱匿地藏在屋子背後,少說也有綠茵家花園的一半大。
可是它卻是座廢棄的花園。
花園裡看不到一朵花,只有雜草還有枝條稀疏的樹,泛黃的雜草像瘟疫般感染了整座花園。蒼白的雕像坐落其中,任憑藤蔓爬過一座座人像的頭與肩膀。池塘枯涸了,只留下底下發臭的淤泥與水草。花園中央的噴水池早已沒有泉水,池邊的大理石一片片剝落,爬滿苔蘚。
整個花園彷彿死神剛走過,留下毀滅與寂寥。
芙蘿菈懷疑當初丈夫會同意將婚禮辦在綠茵花園,是因為諾特花園實在太不適合喜宴,只適合哀悼。
只消一眼也知道,要改造諾特花園得花很多很多的心力。
不過,薇柳最後的話語還留在芙蘿菈腦海中。
創造你的花園。她的話語像種子一樣在芙蘿菈心裡發芽生根。於是,在搬進諾特莊園後不久,芙蘿菈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花園恢復生機。
幸好她有很多時間。
婚後的生活比芙蘿菈所想像的還要平靜。每天早晨,文森‧諾特會離開莊園,晚上才伴著夜色回來。芙蘿菈沒細問他去做了些什麼,就如同她在新婚夜看到他手臂上印著的扭曲標記時,也什麼都沒說。
當丈夫去為黑魔王效力時,芙蘿菈則在陽光中與廢棄的花園纏鬥。她驅逐雜草,翻動土壤,試圖將一點生氣帶進花園之中。
要有耐心。每當芙蘿菈因為頑固的雜草而灰心氣惱時,薇柳的教誨便在她腦中響起。
耐心與信念對園丁來說如同陽光與水一樣必不可缺。
於是,當文森‧諾特回到莊園時,和他一起用餐的是與他同樣疲憊的妻子——有時芙蘿菈甚至忘了擦淨臉上的泥土。他們的交談很少,就算有,也如同微風撫過湖一般。風會激起漣漪,可是卻碰觸不到底下幽深的湖水。
***
薇柳是對的,她總是對的。在芙蘿菈耐心地照料下,一根根雜草聽話地離去。當花園裡不再雜草叢生,只剩待堆肥的土壤時,芙蘿菈也習慣了丈夫眼睛裡的陰影與剛硬的稜角。
季節悄悄地變更,日照長的夏天讓文森不再伴著夜色回家。他們會一同在夕陽時刻用餐,芙蘿菈喜歡將窗簾拉開,讓橘澄的暮光進入屋內。原本陰暗的屋子在溫和的暮光下變得更溫暖宜人,有時他們甚至不用點亮蠟燭。
像一點一滴變長的日照一樣,他們的交談愈來愈多。從天氣、餐桌上的食物開始,他們用對話慢慢將彼此的生活交織。她會聊起以往的學校生活,還有和薇柳共度的時光;文森的話不多,但總會在該微笑的地方跟著微笑,該驚訝的地方驚呼。晚餐時光多了點笑語,而文森的碰觸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寒冷,甚至開始帶點夏日陽光的餘溫。
他們之間的相處不再如一開始那樣彆扭,二十年的歲月差距仍在,可是他們終究找到妥協的方式。
耐心與信念。芙蘿菈發現它們對婚姻同樣有用。
可是,即便芙蘿菈對花園的土壤傾注了她所有的耐心,它依舊冥頑不靈。芙蘿菈試了所有她所知的肥料,可是土地依舊乾硬,一點也不適合花朵生長,神奇的是,它又每隔一段時間又會趁芙蘿菈不注意時冒出雜草。
就像花園刻意抗拒她一樣。
起初,芙蘿菈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可在仲夏過後的某一天,雜草實在花費了她太多的精力,施了過多除草咒的芙蘿菈連回莊園的力氣都沒有。她拖著腳步走到花園邊緣——諾特花園並沒有柵欄,花園底端有一座小樹林,將花園與世界隔絕。吸引芙蘿菈的是樹林外圍的其中一棵樹,沒修剪過的樹枝上長滿了葉子,正好能為她擋擋刺眼的陽光。樹底下很涼快,一點也沒有夏天的暑氣。即便樹幹上長滿了瘤,一點也不舒服,累壞了的芙蘿菈一坐下,閉上眼,就這麼進入了夢鄉。
***
花園一點也沒變。
當文森踏上花園的小徑時,他原本預期看到花園被妻子大肆改造,當他發現花園還是如往常一樣雜草叢生時,心裡暗自鬆了口氣。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踏入花園了,這晚,當家庭小精靈向他報告,説芙蘿菈還在花園裡時,他本想讓小精靈去找女主人的。
但心裡的一個聲音要他來看看現在的花園。
這些年來,無論四季,他的花園都活在冬天中,看不到一朵花。文森早已習慣這樣的花園,甚至覺得繼續維持下去也無傷大雅。
可是,他的妻子在來到莊園之後,每日都在花園裡工作。文森看過綠茵家的花園,那座花園比他更有活力。他還記得當他第一次到綠茵家時,覺得自己有多麽格格不入。綠茵花園的一草一木都充滿生機,盈滿著對未來的希望,彷彿不知道它們將來會枯萎。
而如今,是他的妻子在諾特莊園顯得突兀。
文森繞過花園中央的噴水池,這才看見他的妻子。芙蘿菈倚著花園底端的一棵樹睡覺,她的眉頭深鎖,額頭冒著汗,好似她需要用盡全力才能睡著。文森瞥了一眼花園後方的樹林,一絲不安浮上心頭——
她去了後面的樹林了嗎?
或許他不該讓芙蘿菈自己打理花園的。這個念頭不只一次佔據文森的腦海,可是他答應了他。
在婚約確定了之後,芙蘿菈的堂哥曾經來找他商量婚禮的地點——這件事文森倒是一點意見也沒有,他並不想讓太多人來他的莊園,辦在綠茵家正好能解決這個問題。除此之外,她的堂哥還有一個請求。
「讓她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吧。」芙蘿菈的堂哥當時是這麼說的。「芙蘿菈有著園藝的天賦,她不該一直待在屋內。」
要不是歲月讓文森變得不再衝動,他肯定會反唇相譏。
梅林啊,你覺得我會將我的妻子鎖在屋子裡?我的名聲到底有多壞?他諷刺地想。
綠茵家的男人跟他想像中一點也不一樣。綠茵家的形象總不免跟他們的花園相連,讓人認為這家族的人會跟草一般軟弱,像花一樣嬌貴。可是芙蘿菈的堂哥在跟他交涉時,眼中有著熊熊烈火。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文森在看著他的眼睛時莫名地想到了這句話。
「我答應你。」當時他向男人保證。
只是因為他求了,所以我才答應的。文森倔強地想,雖然他心底深處也曾期望,也許綠茵家的人能為這座花園帶點改變。
文森帶著些許的失落走到芙蘿菈面前,他妻子依舊緊閉雙眼,可是她的呼吸並不平穩。在叫醒妻子之前,文森回過頭,又看了一眼花園。
他看到了以前的花園的鬼魂。
那個時候,繁花盛開,他躺在草地上,他的妻依偎在他身旁,笑聲跟著蒲公英一起在風中飄蕩。而他——他也在笑。如果他知道此刻笑得多開懷,以後就會痛得多深,那麼他還會繼續笑著嗎?
文森別開視線,看著在他面前的芙蘿菈,他
現在的妻子。他忽略心中逐漸升起的痛處,伸出手輕搖了下芙蘿菈的肩膀。
***
芙蘿菈做了一個古怪的夢。
夢裡,她想要拔除一株雜草,卻發現雜草糾纏的根比想像中還要牢固。無論她多用力拉著雜草,根依舊牢牢地抓著土地不放,以出乎意料的力量抵抗著芙蘿菈。她的手指被粗糙的根給割傷,鮮血流下她的手腕,可是根依舊不願放手。
最後,芙蘿菈將雜草周圍的土壤鏟開。發現雜草的根比樹的根還要粗,像男人的手臂一樣健壯。糾結的根固執地抓住土地,深入地底中,看不見它的盡頭。而芙蘿菈心裡某一部份知道,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拔起這株雜草。
芙蘿菈本來會這麼跟雜草纏鬥到天明的,可是她的夢被文森打斷。她在半夢半醒中聽到文森叫她的名字,睜開眼後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她到底睡了多久?暮夏的晚風帶著秋意,吹著她單薄的身子,也將夢的餘韻給吹走,將芙蘿拉帶回現實。
芙蘿菈被風吹得忍不住發抖,文森將一只斗篷遞給她,斗篷的內襯有著柔軟的狐狸毛,保暖又舒適。
「回去吧。」文森說,聲音低沈急促。他離芙蘿菈有點距離,皺著眉頭,已經轉身準備往亮著燈火的莊園走去。
芙蘿菈站起身,腿因為久坐而有些麻痺。她拍掉身上的葉子與雜草,看了看荒蕪的花園,正想跟著文森一起走時,腦中卻突然出現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你不請一位園丁?」她問,伸出手拉住文森與他匆忙的腳步。
文森僵住了。他想繼續往前走,可是芙蘿菈頑固地拉著他的手臂。「已經很晚了,回去再談。」他的聲音比琴弦還要緊繃。他往花園看了一眼,卻又很快地移開視線。
他怪異的舉止讓一個想法慢慢在芙蘿菈腦中成形。「在我之前,是誰在照顧花園?」她問,可是問題說出口後卻又害怕答案。
在夜色中,文森看起來更蒼老,眼睛底下的陰影也更濃、更深。他的眼神比平時還要難以捉摸,可是芙蘿拉直直盯著他,不讓他有機會轉移視線。過了幾秒(還是幾分鐘?芙蘿菈覺得彷彿有一世紀那麼久),他嘆了口氣,像放棄抵抗的士兵。
「我們請過一位園丁,因為她喜歡花。」他輕聲說,「不過在她死後,我認為沒必要再請人打理花園。」
不用明說,芙蘿菈也知道「
她」指的是誰。
他們在沈默中回到莊園。
***
一連幾天都下起了雨,綿密的雨滴在屋簷上打著穩定的節奏,偶爾還伴隨著轟隆作響的雷聲。
芙蘿菈在看到斗大的雨滴時鬆了口氣,她暫時還不想回到花園。文森的話語在她心中發酵、脹大,佔滿了她的腦海,而花園只會讓她紛雜的思緒更加混亂。
雨聲似乎無所不在。晚飯時,她和文森的對話變得零落,只剩雨滴填滿沈默的空隙。
文森不再提起他已逝的妻子,芙蘿菈也什麼都沒問。
她當然知道他第一任妻子的事,母親在他們訂婚後某天跟她說過。母親說,文森跟她第一任妻子結婚得早,可是妻子卻在婚後幾年後因病過世。
母親的語氣帶著一點惋惜,但僅止於此。當他人提到文森的第一任妻子時,他們往往會嘆口氣,搖搖頭,然後便說起別的事,好似那位女子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則遙遠而哀傷的故事。
可是對文森而言,那不是故事,而是刻進骨頭裡的哀傷。他獨自一人生活了十幾年,一直沒有再娶。他任憑花園雜草叢生,只因為花朵會讓他想到她的妻子。芙蘿菈不知道悼念的時間原來可以這麼長。
她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可以這麼深。
這體悟像刀一樣深深刺進芙蘿菈心裡。
你太天真了。哥哥對她的評語又回到心頭。當鰥夫的妻子好難,死亡的重量比她想像中還要沈重。
在下起雨後的第三天,原本輕柔的雨變得沈重,它的聲音不再像是解脫,而是行軍的鼓聲,告示著戰爭的來臨。
也是在那天,芙蘿菈決定她不該讓鬼魂纏著她,而是由她來找出鬼魂。
答、答、答。在雨聲的伴隨下,芙蘿菈走過諾特莊園裡的每一個房間中,小心翼翼地探尋。她拉開衣櫃、床頭櫃的抽屜,找尋前一任女主人留下的蹤跡。她甚至走進文森的書房,仔細地看了看陳列在書架上的各式物品。諾特家的收藏遠近馳名,而文森的書櫃裡有著世界各地來的收藏,還有珍貴的魔法物品。芙蘿菈懷疑自己在架上看到了一個時光器。
她用了整天的時間翻遍了莊園的每一個角落,卻沒發現前任女主人蹤跡。沒有畫像、照片,或是任何顯示她曾經生活在莊園裡的證據。
好似她被從歷史中抹去,而原本她存在的地方只剩空洞。
家庭小精靈在文森回來前將屋子打理整齊,而即使文森知曉芙蘿菈在莊園裡的「尋寶」活動,他也什麼也沒說。只是,當晚他並沒有回到臥房,而是在書房裡待了整夜。芙蘿菈獨自一人躺在屬於他們的大床上,她知道這夜他們夫妻倆都會整夜無眠。
芙蘿菈想著那位沒留下任何痕跡的女主人,腦中出現千百個問題。
她是怎麼樣的女孩?她都在花園做些什麼?為什麼你沒有留下與她相關的物品?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你怕自己會想起她?
芙蘿菈愈想愈覺得哀傷。她絕望地發現,橫亙在她和文森之間的不只是二十年的年歲,而是某種更深的空洞。
而她不相信自己能填滿文森心中的洞。
***
夏季綿密的雨停了,可是明亮的陽光卻無法進入芙蘿菈的心。芙蘿菈再次回到花園之中,卻無法再以相同的態度對待諾特家的土壤。
創造屬於你的花園吧。薇柳這麼說,可是這花園真的屬於她嗎?還是屬於上一任的女主人?悲傷與空洞已經在花園裡生根,而芙蘿菈不知道該怎麼將她去除。
她不再像以往那樣每天勤奮地在花園裡忙來忙去,芙蘿菈寧願去參加茶會與晚宴,也不想再面對花園。被人稱呼為諾特夫人仍讓芙蘿菈覺得彆扭,可是至少人們
知道她屬於諾特家。
於是,藤蔓爬回雕像的肩上,雜草恣意生長,諾特家的花園又變回原本的模樣。
文森曾提議請一位園丁來打理花園,芙蘿菈拒絕了。她想要自己的花園,不是某位園丁的。
時間穩定地流逝,無視人們心中雜亂的情緒。文森和芙蘿菈試著如之前那樣相處,可是在黃昏時刻的晚餐卻不若從前。談話持續著,夜晚的擁抱與親吻亦然。不過有什麼變了,像是些微走音的曲調,不致難聽,但也激不起共鳴。
***
初雪在新年時落下,然後就這麼待了下來。某個冬日清晨,芙蘿菈醒來時發現整個花園都成了白色。在純白之中,花園看起來不再荒涼,而像是個毫無紛擾、遺世獨立的樂園。長滿霜的枝條讓她想起了在活米村散步的日子,而積滿雪的草地則喚起了兒時和哥哥在雪中玩耍的回憶。她記得薇柳總會在他們玩累時,泡一壺熱茶讓他們在花園中享用。
遙遠的回憶像加了糖的茶一樣甜、一樣溫暖。冬天的魔力悄悄降臨在花園中、在芙蘿菈身上。雪讓一切都變得美好純潔,而或許在雪中,這座花園會接納她。
於是,當天下午,芙蘿菈披了件厚斗篷,踏著輕巧的腳步,走進花園中。
她在花園裡繞了一圈,在雪地上留下她的腳印。雪蓋住了讓她心煩的雜草,還讓噴水池看起來不再那麼破舊。她想堆雪人,可是覆蓋著草地的雪實在太少了,每次芙蘿菈試著滾起雪球,雪球總是沒滾多久就又散落成一塊快的碎冰。
百般無聊的芙蘿菈本想就這麼打道回府,可是清脆的聲響讓她停下腳步。
啪擦!
芙蘿菈回頭時正好看見樹枝因承受不了雪的重量而落在地上。她認出那棵樹——夏天時她就是在那棵樹下做了古怪的夢。
儘管她的直覺要她返回溫暖的大宅,可是芙蘿菈從來都克制不住好奇心。她鮮少來到花園後方的樹林,這裡的樹跟綠茵花園中央的老橡樹不一樣,樹幹雖然比較細,可是卻長得更高,排列整齊的他們像是守衛一樣,長長的樹枝遮住了冬天本來就蒼白的陽光。
芙蘿菈直到走到樹林中心,才發現樹想守護的是什麼。
那座雕像好隱密。要不是因為芙蘿菈這次特意走到林中,她絕不會發現它。
跟花園裡的其他雕像不同,這座雕像上頭並沒有爬滿常春藤。純白的大理石裡,一位年輕女子半閉著眼,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像是在聆聽一則有趣的故事。雕刻師的手法高明,用刻在大理石紋路蜿蜒又精巧的紋理來表現出女子的長髮,在雪的滋潤下,柔順的長髮看起來閃閃發光,看起來好逼真。
這本該是座美麗的雕像,可是當芙蘿菈看著雕像長長的睫毛時,卻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是她。
雪地裡好寧靜。鳥兒不再發出聲響,就連風聲也止息了。整個世界裡只剩下芙蘿菈急促的呼吸聲。只剩下芙蘿菈跟她。
芙蘿菈試著說服自己是她想太多了,這不可能是她。文森早已將有關前任女主人的所有物品都銷毀,而他不可能漏掉一座雕像。不過,眼前這被銘刻在石頭上的美麗女子卻將芙蘿菈心中所有的不安全部喚起。女子的雙唇豐滿,鼻子堅挺好看,長睫毛讓她看起來更加嫵媚。
她好完美,被定格在某個時間點的她永遠都會這麼美、毫無瑕疵。
而芙蘿菈永遠都不完美。
「我是芙蘿菈。」她開口,尖細的嗓音在樹木間迴盪。受到了鼓舞,芙蘿菈再度開口,這次聲音更堅定了些。「我是芙蘿菈‧諾特。」她朝少女的雕像這麼說。
可是她的聲音不再響亮,彷彿她一開口就有海綿將她的話語全部吸走。雕像靜止的模樣看起來不再柔和,而顯得嚴峻了些。
「我是諾特夫人。」她不死心地說,但她的聲音就像落在熱鐵上的水滴,一瞬間便化成煙霧、消失無蹤。
「我是諾特夫人。
我是諾特夫人。
我是諾特夫人!」她呼喊著,一次比一次大聲,一次比一次絕望。她能感受到有什麼在反抗著她,阻止她將話說出口。整個花園都在抗拒著她,從結冰的地面到枯樹的枝條,沒有人想承認她是這裡的女主人。
花園已經有另一位女主人了,而芙蘿菈只是位入侵者,一位仿冒者。
「我——」話語梗在喉嚨,幾乎要讓她噎住。當芙蘿菈好不容易將話吞回去,能再次呼吸時,滾燙的淚從她眼中落下。在淚眼矇矓中,她覺得雕像的笑容像是勝利的微笑。
可就連她的淚水也融化不了地面的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