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當獅子阿爾發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又黑暗的環境中。從外面的隆隆聲判斷他仍在火車上,只是周遭的空氣極差,充滿了霉味和灰塵,每吸一口氣就像把沙塵也一起吸入,撓得他整個呼吸道又癢又痛。唯一的光源來自眼前的一條縫隙,似乎是有人刻意留給他,讓他可以窺見外頭的世界卻無法喊叫出聲。
現在的他動彈不得,恐怕是被下了石化咒,只能期望有人能發現他。獅子阿爾發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麼被帶到這裡來的,卻發現只能想起更早之前的事--
奧爾瑟雅離開車廂後,又過了幾個小時,窗外的雨仍是連綿不斷,陰暗的灰色隨著時間推進變成更為沉重的暗灰色。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從行李箱翻出長袍制服,離開包廂,穿過無人遊蕩的走道,前往更衣室更換。
更衣室的隔間空間擁擠,燈光昏暗,換起制服來綁手綁腳,好不容易換好後,他正要推開隔間的門,卻聽見另外有人推開了更衣室的門,踏著防水用途的塑膠地板走進來,學生皮鞋的橡膠底在上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從腳步聲的不一致,他判斷同時有兩個人在更衣室,這也不是問題,他攏了攏掛在小臂上的衣物,拉開了卡榫,抬起腳--其中一人開口說話,聲音有些顫抖,獅子阿爾發認出了那人的聲音,當下立斷不要和對方打照面比較好。於是他靜靜收回自己已經跨出的腳,回到原本的隔間,把門鎖好,想等對方離開後再出來。
「這件事交給羅西兒沒問題嗎?」羅爾說。「那傢伙是新手吧?」
「卡羅和賽溫信任羅西兒,這沒什麼好談的。」
「這正是我要說的,她能信任嗎?她不過是伊凡的妹妹,這不代表她能做好。相反,你不能上位真是奇怪。」
「閉嘴。」
砰、砰、砰--隔間的門一扇扇被推開了,獅子阿爾發立刻明白對方是在檢查隔間。
「你不用擔心這事,那也跟你無關。」那人一邊走一邊說,「如果羅西兒沒處理好,她就完蛋了。」
「只有她?」羅爾的聲音依舊充滿焦慮。
「只有她,這就是為什麼我寧可待在副手的位置。」那個人已經檢查完獅子阿爾發隔壁的隔間了,他聽到對方已經將手平貼在門板上,眼前的門板受到壓力,金屬鎖發出輕微的『喀喀』聲。「就是這樣。」
門外是一片溺死人的靜默。
獅子阿爾發抓緊魔杖,腦袋裡迅速轉過一遍目前所學的攻擊咒語。
「該死。」羅爾咒罵一聲。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那個聲音依舊冷靜,只是多了幾分冷意。「至少裡面的人不會是羅西兒--出來,偷聽可不是好習慣。」
獅子阿爾發沒有動,更沒有回應這無理的要求,他握緊了魔杖,打算做最後的掙扎。眼看著卡榫已經滑開了,隔間的門緩緩開啟,一張陌生的臉出現在他面前:栗色短髮,尖下巴,端正、立體的五官,如果不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這張臉可以說是十分俊俏。
看到他的手微微一動,獅子阿爾發幾乎是本能地採取行動。
「去去,武器走!」紅色地光束擊中透明的弧面,被偏彈到一旁,從羅爾的耳邊擦過。
羅爾慘烈地尖叫一聲,而後破口大罵:「白癡!你想殺了我嗎?」
栗髮少年不予理會,舉起魔杖進行防衛。
獅子阿爾發的繳械咒被對方的防護咒語擋下了。不會無聲咒讓他立刻佔了下風,每道咒語幾乎還未唸完就被解除,或是對方總是早他一步做好準備。玩了一陣子的貓捉老鼠,只見栗髮少年游刃有餘地輕彈魔杖,不由分說解除了獅子阿爾發的武裝,獅子阿爾發連一聲都來不及發不出來,又被對方下了『噤噤言』。
「布萊克......」他在幽暗的燈光下輕聲唸道。「原來是那個叛徒的弟弟啊。」轉頭對著羅爾笑著,「聽說跟你弟蠻要好的。」
這下輪到羅爾看起來憂心忡忡了。「不要提到那個廢物。」他抗議,看著對方把不斷掙扎的獅子阿爾發扯出來。
「羅西兒說不要動他。」羅爾不贊成道。
「她說的?」栗髮少年停止拉扯,挑眉。獅子阿爾發被他的手抓得臂膀生疼。
「我親耳聽到的,她當著我的面說的。」
「那傳聞是真的了?」
「我不知道!反正你快放開他就是!」羅爾的聲音尖銳起來,急得跺腳。「噢,你真的是羅西兒的副手嗎?羅西兒要是知道你沒服從命令--」
「喔。」
栗髮少年鬆手,獅子阿爾發向後退了幾步,背貼在冰冷的磁磚壁上。
他要取回魔杖、他要取回魔杖--
雙方的眼睛同時瞄向滾落至牆角的魔杖。
獅子阿爾發撲上前,推開栗髮少年的手,因此他的咒語失了準頭,千鈞一刻從獅子阿爾發的肩膀擦過。少年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發出一聲夾雜疼痛和憤怒的喊叫。獅子阿爾發回頭伸手,他的手指距離魔杖不到一吋--
「速速前!魔杖!」
獅子阿爾發的指尖觸到一片空氣,魔杖向後方飛去。
栗髮少年召回了獅子阿爾發的魔杖,抓握在手裡把玩。
「你想知道羅西兒在做什麼嗎?」他湊近他,羅爾在他背後皺眉。他壓低聲音帶著惡意地問道:「你跟她訂婚前,知道她都在做些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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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阿爾發根本不想知道奧爾瑟雅在學校都做些什麼。
敲擊聲不絕於耳,這個聲音持續有一段時間了。一開始獅子阿爾發把將其歸類為蒸汽引擎的噪音,後來他才辨識出這是有人以手拍擊著木門。透過空隙,熟悉了外面亮度的他看到了那位不願販售奶油啤酒給奧爾瑟雅的女巫背對著他跪在地上,頭髮散亂,雙肩顫抖,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她的魔杖擱置一旁,像是被遺棄的孩子。
這裡似乎是給火車上員工的休息區以及商品的放置區。這是個被魔法加大的空間,除了隨意擺置在牆邊的長型拼布沙發,剩下的還有好幾個木櫃、木架沿著牆壁設置,這幾個櫃子和木架前方都各擺有幾個箱子,裡面裝滿了奧爾瑟雅想買卻買不到的奶油啤酒。看到這麼多奶油啤酒,獅子阿爾發要是能深深吸氣或是驚呼,他一定會這麼做。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他不只是訝異而已,看到這幾乎可說是滿山滿谷的奶油啤酒,他心中的不妙之情油然而生,這些黃澄澄的美味飲品莫名地代表某種惡兆。
獅子阿爾發猜測這個空間被惡意限制住了,就連成年女巫也無法離開,否則點心女巫也不會光是頹喪地拍門求救。他想到更衣室的談話、那個栗髮少年,他似乎是個做事縝密的人,這個地方肯定不止一個咒語而已。如果還被施了混淆咒和消音咒,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就算靠近了,也會因為其他理由而離去。獅子阿爾發感到胃像是鉛塊一樣沉了下去。
現在他被困在這裡,幾不可見光的環境,讓他想起黑魔法防禦術最近提到的木乃伊。埃及的巫師相信將自己的屍身保存良好,終有一天他們能再藉由這具保存完善的身軀回歸世界。金棺裡被下了各種防護咒語,讓裹滿白布的軀體能安全地躺在其中,裡面是絕對的安靜,黑暗,確保死者能得到他們渴求的安寧......他在想什麼?他不要安寧,只希望有人能發現他。驀地他想到天狼星,這是獅子阿爾發首次希望喜歡四處亂跑的天狼星會在火車上閒逛時找到他。
被石化似乎也凍住了獅子阿爾發的時間,他瞪著從縫隙透出的朦朧光線,開始回想起一些平常不常想起的事。
他想到麻瓜大量侵佔倫敦前,古里某街十二有個庭院,夏日是一片翠綠,生意盎然,奇花異草競相爭豔;冬日霜降,覆上一片銀白,夜晚反射月光的照耀,呈現神秘的藍白色光芒。那時一切都很美好,父母那時從未像現在一樣爭吵不休,把對方視為仇敵,見面就分外眼紅;正好相反,那時他們相安無事,稱不上甜蜜,至少相敬如賓,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大的鴻溝,就像那時他和天狼星之間也沒有那麼多差別,沒有葛萊分多,也沒有史萊哲林,那段時間他是真的覺得他們是兄弟。站在鏡子之前,他曾經沾沾自喜,他和天狼星多麼相像,兄弟彼此間就是要很相像不是嗎?
黑暗和靜默環繞著他,但只要習慣了,在它們的包圍下,竟讓他逐漸感受到沉睡在棺木之中的安寧。然而眼前的亮光和景象幾乎讓獅子阿爾發窒息-或許讓他感到窒息的不只是眼前,還有太過美好的過去-他有種想尖叫的衝動,可惜石化咒勒住了一切,他做不到。
他繼續想,強迫自己專注在回憶中,發現之後的記憶是快速旋轉的影像,每個影像都很模糊,甚至比不上之前的記憶清晰。後來的改變來得太快,他匆促地經過它們,幾乎都是一眨眼的事情,毫無緣由,事情的發生是如此理所當然:麻瓜大量湧入,魔法部要求在倫敦的巫師更嚴格執行《保密法》,一座過於醒目的花園並不合規定,於是花園被收了起來,巫師們的住家一個個躲入逐漸樹立的都市叢林。再接下來就是混亂的一切:爭吵,分化,麻瓜與巫師,金紅與銀綠,葛萊分多和史萊哲林--天狼星和他。
轟隆隆的聲音逐漸變小,火車的速度慢了下來。透過震動的地板,門外學生喧鬧的聲音從地板和空氣兩方傳來,獅子阿爾發聽得一清二楚,卻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人靠近這裡的跡象。獅子阿爾發嘗試哼一聲,嘗試動一動,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逐漸跟那個女巫一樣絕望,這樣下去,恐怕得等他回到倫敦才會有人注意到他不見了。聽著車廂外模糊不清的交談聲,他甚至開始想像天狼星會不會在下車時尋找他?若是沒有看到他,天狼星會擔心嗎?
在最後的腳步聲也逐漸淡去之時,他聽到有人與其他人保持相反的方向,逐漸朝這裡靠近-叩叩叩-踩踏著沉著穩健的步伐,好似每一步都代表其主人的信心。叩叩叩--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尖上,儘管軀殼被石化,他胸腔內的心跳卻逐漸強烈起來。
腳步聲停下了。
喀--門鎖被打開。
門開了。
一雙學生皮鞋踩踏在光潔的木質地板上。那人很高,身影瘦長,獅子阿爾發真希望自己可以瞇起眼睛,因為那人所站的位置以及從上面投射下來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對方的臉。瘦長的人影反手關上了門,小心翼翼地沿著牆走了一圈,停下。
現在這裡只留下點心女巫與那個突然闖入的人,還有不安的他。
「這是什麼惡劣的玩笑嗎?」那個聲音開口說話了。聲音清亮,平靜,卻已不是獅子阿爾發能理解的溫和,其中的和緩不是溫柔,而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我繞了一大圈,浪費了一堆時間。」人影往前踏出幾步,站在手推車女巫的正前方,此刻她總算是站在獅子阿爾發可以清楚看見面容的位置。
他從隙縫看到手推車女巫依舊背對著他的方向跪坐在地上,嘴裡一直哭叫著『不能說』。
站在正前方的是--
「對,因為你被下咒了,」奧爾瑟雅說:「你當然不能說。」
她沒有立即採取任何解咒行動,反而是走進角落,站在裝滿奶油啤酒的塑膠籃前。
「明明還有這麼多奶油啤酒,竟跟我說沒了?」
鏘--她拿出了旁邊放置的酒瓶,不小心撞擊到其他的瓶子,發出清脆的敲擊聲,冰冷地迴盪在空氣中。奧爾瑟雅握住瓶口在燈光下端詳著奶油啤酒,像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嘆氣,把瓶子放回去,才轉過身湊近跪坐在地的女巫,臉上的表情讓人不舒服,好像在檢視什麼腐敗的東西。
「真是下三濫的伎倆,賽溫。」她喃喃念著,然後從喉嚨發出咯咯聲,近似於笑的聲音讓獅子阿爾發起了一陣惡寒。「就只為了羞辱我嗎?讓一個麻種不賣我東西?」
她直起身,將一縷遮住視線的長髮撥至耳後,再從長袍口袋抽出魔杖,緩緩揮動。過了一段時間獅子阿爾發才知道她在檢查揮杖的手感。她每個步驟都慢極了,好似周遭的空氣都成了液態,她是在水中使用魔杖。奧爾瑟雅受到了咒語的阻力,只要牽涉到魔杖的行為都會被阻礙。
儘管是在極麻煩的情況下,她也沒有顯出困擾的情緒,反倒是慢條斯理道:「有人把你困在這裡了,而且不會有人發現。如果你就這樣子回倫敦,到底會怎樣呢?」戲劇性的停頓。「先在短時內,從手指開始腐爛,爛到見骨,等你回到了倫敦,你已經消失了。沒有人注意到你--就像,從來不存在一樣。」
奧爾瑟雅魔杖試得順手了,從口袋抽出一本書。
「嗯,讓我看看。」她翻到特定頁書讓書本離掌飄浮,開始配合揮動魔杖的手勢吟誦咒語。一開始沒有什麼效果,但隨著咒語堆疊,獅子阿爾發逐漸看到這個咒語的結構。奧爾瑟雅在蓋一座高塔。縱橫交錯的支架組成基本的魔法結構,接著隨著咒語越念越長,一塊塊磚也沿著支架堆疊起來,一座巍峨的高塔在一瞬間出現在獅子阿爾發眼前,下一秒又化成沙,飄散。
惱人的禁錮不見了。獅子阿爾發感覺四肢變得輕鬆,不再僵硬。他爬坐起來,這個黑暗的空間比他想像得要寬廣些。本以為奧爾瑟雅要離開了,卻聽得她隔了幾秒又開始說話。
「梅林的鬍子,你不會想要告發我們吧?」奧爾瑟雅一向平靜的聲音出現了一絲波瀾,此刻她正用那雙玻璃珠般毫無感情的灰眼睨著手推車女巫。「勸你不要這麼做,這也是為了你好。」
手推車女巫無聲地與她僵持著。奧爾瑟雅彷彿不須對方說出隻言片語就能對話,但獅子阿爾發察覺奧爾瑟雅正在做什麼,她的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對方,就像最近母親常對他做的事:她正在讀取對方的心。
奧爾瑟雅又拿出之前那只精緻的懷錶,用一種假情假意的憂愁姿態對著懷錶嘆氣。「唉,該下車了。」
女巫動了動,從背影看像是在掙扎著,奧爾瑟雅瞥了她一眼,伸出食指對她搖了搖。
「不,我不相信你,只有死人才不會多話,還有就是......空空!遺忘!」
奧爾瑟雅擊昏了女巫並修改了她的記憶,將其安置在一旁的沙發上,讓她看起來像是在休息。接著她直直朝著儲物櫃的方向走來。大概是因為她面色不善,讓獅子阿爾發無來由地感到恐懼且連連後退,背脊緊貼於櫃壁上,幾乎希望自己可以融入後方的木板中。從門縫透進的光線成一直線映照在他臉上,逐漸因為奧爾瑟雅的靠近而縮短消失。
獅子阿爾發屏息。
奧爾瑟雅抓住了櫃子握把。
她正在緩緩拉動它,老舊的櫃門發出可憐的吱呀聲--
光線大量湧入原先黑暗的空間,獅子阿爾發不適應地以手遮擋。奧爾瑟雅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背著光致使獅子阿爾發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晚上好,布萊克先生。」
火車同時震動了一下,車窗外再次被蒸氣籠罩。
TBC.
下次更新:2019.12.12或是2020.03.03
看看麻瓜生涯處理得如何再說啦(ง •̀ω•́)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