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停停停!又錯了!」
獅子阿爾發氣喘吁吁地停下動作,眼前禮儀老師正口沫橫飛地批評著他的表現。他努力聽進所有批評,並且想辦法記住自己的錯處,可是禮儀老師的話語皆被拆成一個個無意義的字母,敲擊他的耳膜,再一一被忽略過去。他眨了眨眼,腦子嗡嗡作響,腦海裡浮現的淨是聖誕舞會那晚,奧爾瑟雅領著他跳舞的片段。
依照母親的指示,在剩餘的聖誕假期中,除了複習課業,他都在學習如何跳那晚的舞。
這比他學過的都還要困難。他記起當初隨著奧爾瑟雅起舞時,她一派輕鬆,每個腳步都能踩在正確的節拍上,還能分神指導他。這樣看似簡單的舞蹈,已讓他被折騰了一整天了。
同時他腦海裡也逐漸浮現疑問--
為什麼奧爾瑟雅要學習男舞的部分?
「布萊克先生,只有女舞的部分才能在這裡停住,但您跳的是男舞啊!必須要能適時地去支撐您的女伴,也必須要能擔起大部分的目光焦點啊!」禮儀老師揮著手,激動地大喊,又再次示範了如何在正確的時間點轉圈、踱步,最後他停下來,抓了抓頂上所剩無幾的毛髮,單手支著下巴,一臉神遊的模樣:「不過聽說您女舞跳的倒是挺好的......」接著,他知道這話肯定得罪了這個純血家族的少爺,馬上慌張地說:「當、當然,您不能跳女舞啊!」
獅子阿爾發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但他很快平復表情,挺直了腰桿,態度維持一貫的禮貌和疏離,好掩蓋長時間練習造成的疲態。
「如果老師不介意,是否今天就練到這裡為止?」
禮儀課老師立刻轉頭看了看天色,夕陽已經透過窗子照入房內,替練習室染上一層橙黃,驚覺已經晚了,便說道:「也好,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之後還是麻煩老師了。」
「不麻煩,您是非常有天分的學生。」
獅子阿爾發不置可否的笑了,接過一旁怪角遞來的毛巾,注意到怪角的表情有些緊張。
「怎麼了,怪角?」
「獅子主人......」怪角緊抓著身上的枕頭套,低聲道:「羅西兒一家應邀來訪,羅西兒小姐和羅西兒先生現正在起居室。夫人要您立刻打理好過去。」
他楞了一會,有些意外。儘管母親出手是遲早的事,然而這麼突由真不像是她的作風。
獅子阿爾發讓怪角送走禮儀課老師後,上樓用他最快的速度打點好自己,但是面對鏡中的自己卻猶豫了。
他把前額的有些散落的瀏海撈起又放下,幾番比較後,還是決定維持原樣。他不想特意把髮型弄得像前些天宴會那般,簡直是在提醒著他--或她,某些不應再去回想的事情。
***
當他趕到起居室時,發現除了羅西兒兄妹之外,天狼星也在現場。他的模樣異常拘束,雙手緊貼著大腿兩側,而雙腿也緊緊地併攏著,像是當他立正站好時,有人強制把他摺疊成坐著的姿勢,很明顯他是被母親下咒了,也就瓦柏嘉會出此狠手。
偌大的起居室的中央擺著一圈椅子,看的出羅西兒兄妹與天狼星彼此都盡其所能隔著最遠的距離,三人各據一方,所坐的位置形成了一個正三角,看來像是在舉行什麼儀式般。
頭上高掛著的水晶燈灑下柔和藍光,幽幽晃晃,讓在場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染上一層陰鬱。怪角忙著把冷卻的茶換成熱茶,當漂浮著的壺將熱茶注入茶杯那刻的響聲,成了這座墓園般死寂之地的唯一聲音,同時怪角也一再徒勞地更換點心式樣,一次比一次華麗,但是對整個房間地氣氛沒有多大幫助。
奧爾瑟雅不出意外,依舊看著她的書,垂落的黑髮遮住了她的側臉,無法看清她的表情,而那極其端正的坐姿比起她身後端坐的教母石雕都自嘆不如。她的哥哥伊凡羅西兒則坐在奧爾瑟雅左側,他就十分隨意地斜倚著,彷彿不是在別人家作客,而是以主人自居。他年長奧爾瑟雅五、六歲,五官也是普通,比他的妹妹立體,仍稱不上英俊,不過整體而言還是有生氣得多。他正盯著房間一角,也不是特別在看著什麼,從那副模樣判斷,他的思緒應是已飄至遠方。
臭著臉的天狼星坐在奧爾瑟雅右側,正面迎著入口的方向,見到獅子阿爾發後,雖然仍是端著一張臉,但可以感覺得出,他比前幾日都更樂意看到獅子阿爾發出現,甚至在掙脫咒語束縛後一躍而起,熱切地迎向他,快速轉換而成的燦爛笑容讓獅子阿爾發不禁寒毛直豎。
天狼星回頭介紹道:「請容我介紹舍弟,獅子阿爾發。」
羅西兒兄妹的反應皆十分冷淡。伊凡羅西兒依舊翹著腳,斜倚著扶手,聞言只是微微側過頭顱,慵懶地半抬眼眸看向他。奧爾瑟雅抬起頭時翻動了書頁,刷地一聲,翻頁聲迴盪在空氣中,像是這場沉默中的間歇板。
天狼星心不甘情不願地補充:「我想,羅西兒小姐已經見過了?」
被指名的奧爾瑟雅緩緩的點頭,用眾人所熟悉,一貫溫和的語氣說:「是的。」
接著,那雙漂亮的灰眼盯向獅子阿爾發,他感到胃緊縮了一下。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布萊克先生。」她說。
「我也是,羅西兒小姐。」他回道,同時鬆了口氣,她盯著他沒多久時間就撇開目光。
伊凡在一旁輕蔑地哼了一聲,天狼星權當沒聽見。反而是奧爾瑟雅聽到後微微皺眉,轉向她的兄長。
「伊凡,你也該打個招呼。我記得我跟你提過,布萊克先生是個優秀的舞伴,在聖誕舞會時--幫了不少忙。」
此番讚美的話說得真誠,但獅子自認自己可沒到所謂『優秀』的標準,甚至他聽出奧爾瑟雅有意無意強調了最後幾個字。
「過獎了,羅西兒小姐。」他謙虛地說。
理應這時她要再來點客套話,可是沒有,奧爾瑟雅又再次頷首,幅度比前幾次都大,像是十分認同他所說的話般,可是獅子阿爾發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認同而感到榮幸。
她低下頭繼續閱讀,不願意再多說幾句。
「幸會。」伊凡羅西兒有些敷衍地說。
在獅子阿爾發也簡單地向伊凡打過招呼後,天狼星低聲在他耳邊說:「這裡就交給你了,想必他們比較樂意見到你吧。」
「什麼?」獅子阿爾發還來不及抗議,天狼星就如一陣旋風般離開了起居室。看著戰友臨陣脫逃,他心裡一陣鬱悶,儘管早就猜到天狼星不可能對這樣的場合忍耐太久,獅子仍是忍不住暗自詛咒天狼星之後吃柏蒂豆都只能吃到詭異的口味,這才坐到原先天狼星坐著的位置上。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說一些話好讓場面不再死寂,但是面對伊凡羅西兒讓他有種面對偶像的感覺-聽說他已經追隨羅西兒先生的腳步逐漸成為黑魔王的心腹-有這樣的認知倒讓他不斷在內心斟酌著話語,久久不能開口。
房間依舊陷入沉寂。獅子阿爾發正陷在他的糾結中,反而是伊凡清了清喉嚨打破沉默,他說:
「你哥哥似乎不歡迎我們。」
獅子阿爾發嚇了一跳,認為這開頭不大妙,慌亂之下,他看到伊凡羅西兒眼中的不耐煩。
「因為學院的關係,您知道......葛萊芬多。」他說出的答案連自己都覺得有些牽強,但誰又真的知道天狼星到底在想什麼?
學院間的偏見,這是獅子阿爾發能想出的理由,無傷大雅,較不會節外生枝的理由。
「不只是如此吧?」他的語調為揚,強調著『不只』兩字,對獅子阿爾發的回答似乎相當不以為然。
「我不認為有其他理由。」獅子阿爾發勉強道,「而且就連分類這件事,也只是個意外。天狼星他--」
「聽說有些純種家族正在散播一些不堪入耳的思想,」伊凡羅西兒起身,拿起小桌上的一塊點心檢視著。「完全不顧自己的巫師血統,甚至某些本身出身高貴的純血巫師思想也受到汙染--布萊克先生,你不可能聽不懂我的意思。」
「還真抱歉,羅西兒先生,我是真不懂您的意思。」獅子阿爾發心中立刻響起警鈴,伊凡羅西兒這話意有所指。獅子阿爾發的語氣一掃之前的膽怯,變得堅定起來。「不管其他人如何,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布萊克家。」
伊凡冷笑。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你們家那位--可是做了件相當有辱家門的事......純血叛徒,你總該聽過?」
「你應當也知道隨意質疑布萊克家族的成員,對你自己的家族也沒有好處吧?羅西兒先生。」獅子阿爾發沒有接到任何消息,尚不清楚家族裡面又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能猜測是出自於天狼星的問題。
他即刻隱晦提醒伊凡,布萊克家和羅西兒家彼此間仍是因為茱拉羅西兒,而有一定穩固的姻親關係,某些程度上,他們是在同一條船上。懷疑他的家族有背叛之嫌時,也是在懷疑自己的家族。
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伊凡本只是因為無趣,想如往常一樣,拿個人諷刺一番找些樂子,但他沒有想到此舉其實踩到了獅子阿爾發的底線,而惹來了反彈。
正當伊凡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還想再說些什麼惡化情勢--
「之前我在庭園散步,」奧爾瑟雅突然出聲,讓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也打破了緊張凝重的氣氛。她將遮住側臉的頭髮撥至耳後,緩緩道:「園裡有一座池塘,四季都很安靜,我非常喜歡。尤其在冬天,是那麼的安靜,好像所有的聲音都睡著了。」
兩位男士不明白她提起這些的用意,卻又出自紳士禮儀不能打岔,只能帶著疑惑聽著。
她闔上眼繼續回憶道:「那時有兩隻鴨子游過來,好像是公鴨吧,一來一往吵得不得了,於是我就用昏擊咒把牠們都打沉了。我說,如果牠們不這麼吵,就不會溺死了,」她睜開眼,「你們說是不是?」
伊凡的表情依舊有些不服,但是當奧爾瑟雅對他使了個眼色後,伊凡睨了獅子阿爾發一眼,剛好獅子也看了過來,兩人默默相覷。
「是我唐突了,布萊克先生,我向你致歉。」伊凡說。
「哪裡的話,我剛才的態度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房間消弭了煙硝味,回復靜默,直到怪角現影,告知他們晚餐已經準備好,請他們往餐廳移動。
***
晚餐很是一派和睦。
獅子阿爾發隱約感到這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卻也說不上為什麼。
除了一些小插曲之外,這大概是天狼星入學以來氣氛最祥和的一次晚餐。令獅子阿爾發略感意外的是,天狼星竟沒有說出任何不得宜的話,甚至在瓦柏嘉發表純血主義的演說時,除了私底下露出不屑的表情外,倒也不像之前那樣激烈反駁。
「那你覺得如何呢?羅西兒小姐?」
天狼星突然出聲詢問奧爾瑟雅關於純種主義的看法。
餐桌上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奧爾瑟雅身上,她瞥了天狼星一眼,獅子阿爾發感覺她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放下刀叉,簡要地向他陳述自己的看法。她所說的內容非常標準,就是傳統純血巫師的那一套,無非就是把瓦柏嘉的那套換句話說。
「還有什麼問題嗎?布萊克先生。」她問。
「沒有,就只是確認而已。我已經明白羅西兒小姐是怎麼看待自己的血統了。」天狼星笑道:「當然,我想我大概也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墨守成規的人生應該很無趣吧?」
「天狼星.布萊克!」瓦柏嘉厲聲喝道。
獅子阿爾發一邊用刀叉與盤中的牛排搏鬥,一邊觀察奧爾瑟雅的反應--什麼都沒有,她只是拿起高腳杯,啜飲杯中的果汁。獅子阿爾發更加專注的打量她的面部表情,希望能看出她憤怒的蛛絲馬跡,因為隔了張餐桌他都能感覺她怒火中燒,可是那張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平靜面容卻與他感受的相反。
忽然,奧爾瑟雅的視線與他對上,獅子阿爾發不自覺的握緊刀叉--
有事嗎?她不懷好意地用唇語說道:布、萊、克、先、生?
那真的是很奇怪的表情。她那雙眼睛閃著惡意的光,可是餘下的部分就像乾化的石膏,就像一張面具,她正透過那兩只眼孔窺看這個世界,只有那雙眼睛才是真實的。
獅子阿爾發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他應該要說些好聽的話或其他適當的行為爭取好感,但面對奧爾瑟雅這般態度,他突然不想了。
面具下會是什麼?獅子阿爾發好奇著。
就如之前,他渴望知道更多,而忘記了後果,忘記他應該要謹慎行事。像是受到好奇鼓舞一般,他做出一件他之前就想嘗試的事--挑戰她。獅子阿爾發也故意擺出挑釁的表情回敬,並且用唇語道:
沒事,羅西兒小姐。
這次行動並不如獅子阿爾發預期,奧爾瑟雅的臉雖有一瞬間的僵硬,但由於她平常的表情就很冷硬,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常。收起眼中的惡意,她意味不明地打量著獅子阿爾發,直到布萊克夫人帶著歉意看向她。
「抱歉,羅西兒小姐。」瓦柏嘉說。
下一秒,奧爾瑟雅低下頭,速度快得連獅子阿爾發都沒意會過來她的意圖,只聽她低聲說了句:
「沒關係,布萊克夫人。」後,整個人就輕易轉換成低眉順目的模樣,更讓她在眾人眼裡看來無辜。
獅子阿爾發對此目瞪口呆,天狼星則對此一臉嫌惡。
「沒關係的,布萊克夫人。」羅西兒夫人掩嘴笑著說,視線卻惡狠狠地掃向天狼星。「令郎相當聰明,也頗具慧眼,更有--勇氣,或者該說是魯莽。難怪會被分到葛萊芬多,實至名歸呢。」
瓦柏嘉的表情活像是有人逼她吞蒼蠅一樣難看。
「勇氣什麼的,不敢當,倒是我對身為葛萊芬多的一份子引以為豪。」天狼星說。
羅西兒夫人的笑容變的猙獰,看起來維持得相當勉強。
「我吃飽了,那就先失陪。」天狼星笑開了,丟給在場的人一個燦爛的笑容,也不等瓦柏嘉的批准,逕自下了餐桌。
天狼星的離席對餐桌上的氣氛只造成了一點影響,待餐廳的門被闔上後,刀叉接觸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大人們恢復笑語,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獅子阿爾發低頭瞪著盤中的牛排,他已經切斷了頑固的筋肋,看著那一小塊已經與其他部分分離的牛肉,他的胃開始緊繃,就像被一雙無形的手不斷拉伸,忽然間他沒了食慾。忍不住抬頭張望,隔著裝飾的鮮花與成堆的美食,看到對面的奧爾瑟雅拿著刀叉的手過了一會停下來,目光在其他人沒有注意的情況下瞥向天狼星離開的方向。
那瞬間,獅子阿爾發從來沒這麼誠摯地祈求梅林,希望自己看錯了-他從來沒看過奧爾瑟雅笑,然而這一眼,竟讓他希望自己從來沒見到這一幕-他希望自己只是誤解了她的表情,以及那雙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意。
***
羅西兒一家離開後,獅子阿爾發和母親回到書房,商量今天晚宴的『戰果』。
「我很喜歡奧爾瑟雅那孩子。」瓦柏嘉站在書桌前,一臉興奮對獅子阿爾發說:「很溫順,又不會像隻老鼠一樣畏畏縮縮,對自己的血統也有自覺,你應該也相當滿意吧?」
「是的,母親。」他機械式地回答。
「而且她那身子看來相當健康,多生幾胎應該是沒問題的。」布萊克夫人喜孜孜的說著。「最好都是男孩子。」
獅子阿爾發沉默不語,生男生女對現在的他而言沒那麼重要,也不是他能決定的。此時他的一門心思都放在剛才令他驚恐的一幕,很少有人能讓他這麼不安,他的手到現在都還微微顫抖著。想起自己之前魯莽的挑釁行為,又想到奧爾瑟雅的笑容,現在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要警告天狼星,一定要。
當然,他回到學校也一定要記得避開她--這個念頭沒轉幾秒,獅子阿爾發立刻又想起了他的聯姻任務,為此開始頭痛起來。
「夫人,天狼星主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怪角現影後說。
「進來。」瓦柏嘉的臉皺了起來,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噁心的事情。她繞回書桌後面,頗為嚴厲的看著走進書房的天狼星。
「找我有什麼事嗎?母親。」
「天狼星,我已經不想再告誡你的行為,今天你實在是太失禮了!還好羅西兒夫婦不介意,不然你可能會影響到獅子的未來!」
天狼星沒有反駁,昂首挺胸地面對瓦柏嘉,任由她責罵。似乎是知道自己再怎麼責備都毫無意義,瓦柏嘉像個洩氣的皮球往後靠著椅背。她閉目養神了一小段時間,才恢復一般的語氣,沉聲道:
「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和你們父親商量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告訴你們。」
瓦柏嘉齜牙裂嘴了一陣,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事情難以啟齒。「美黛,被逐出布萊克家了。」
獅子阿爾發倒抽了一口氣,但天狼星很平靜,幾乎可說是沒什麼反應,他低下頭,看來若有所思。這些小動作並沒有被瓦柏嘉注意,她現在全心全意都在想盡辦法用極其難聽的字眼去辱罵美黛。
「這真是奇恥大辱,她到底把布萊克家當成什麼了?居然跟一個骯髒的麻種--」瓦柏嘉氣憤地深呼吸,「羅西兒家也接到消息了,還好,這不影響你的婚事(瓦柏嘉對著獅子阿爾發點頭)--沒錯,羅西兒夫婦依舊是讓奧爾瑟雅決定,但他們的態度軟化很多,想必自己的姐姐生出一個叛徒也讓他頓失顏面......哼。」她接著毫不留情地嘲諷天鵝座一家人,即便對方是她的親弟弟,此刻瓦柏嘉眼裡是洩憤的快感。她從小因為自己的性別而被父母親壓抑著,永遠都不如天鵝座優秀的標籤,直到她一步步掌控了布萊克家的主權後,才漸漸的脫落。
「生女兒就算了,生了三個,三個都沒什用。」她用驕傲的眼光看著面前兩人。視線灼人,跟慈愛之類的情感一點也擦不上邊。獅子阿爾發已經習慣了母親這樣看他們,不是因為他們多優秀,只是因為他們的性別,這讓她多了可以站得住腳的籌碼,就只是籌碼。畢竟瓦柏嘉永遠都能掌握對她有利的機會,她倚靠的是她的野心和手段,至於兩個男性繼承人,則是額外的獎勵。
他忍受得了,但天狼星卻不能。獅子阿爾發微微側過頭,觀察著天狼星,心裡猜測著:天狼星也許比自己認為的,更想獲得母親的關愛和認同。但他看到天狼星背在身後的手已經握成拳,全身因為憤怒而顫抖著。他愈發不知道天狼星想要的是什麼了。
獅子阿爾發垂眸,稍稍思考片刻,然後直視布萊克夫人說道:「搜索不能繼續嗎?也許美黛只是--」
瓦柏嘉像是被吸引注意力的獵手,將那令人難以忍受的視線轉向獅子阿爾發。
「永遠、永遠不要對叛徒有任何同情,獅子。」瓦柏嘉嚴厲地打斷他的話。「他們都是不可饒恕的敗類。」
好在她沒有繼續先前的咒罵,似是已經洩憤完畢,瓦柏嘉閉上眼心滿意足的再次向後靠著椅背,交代道:「記住,你們也不准跟她有任何聯繫。」
「是,母親。」獅子阿爾發反射地說。
「尤其是你,天狼星。」瓦柏嘉轉向這個她不怎麼待見的兒子。
天狼星不答,與她瞪視著,但此刻布萊克夫人也懶得和他蹉跎時間,出於辱罵他人後難得的好心情,她轉過椅子背對他們,同時朝兩個兒子擺手,要他們出去。
他們順從地離開了瓦柏嘉的書房。
在只有幾盞微弱燭光的走廊上,獅子阿爾發記起天狼星之前聽到消息時平靜的表現,顯得有些不解,於是試探地問道:
「你不擔心嗎?天狼星,萬一美黛是一時被沖昏頭。」
天狼星冷哼一聲,對於獅子的問題感到可笑。
「美黛從來就不是腦子不清楚的人。」他突然停下,左右張望,像在確定母親沒有埋伏在走廊的哪個角落後,才說:「說不定拋去這個姓氏是種解脫。」
獅子阿爾發睜大眼睛,這是什麼大逆不道的發言?
「夠了,你好好為自己考慮吧。」天狼星嚴厲的看著他,頗有幾分瓦柏嘉將要發怒時的神韻,恐怕天狼星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你真的甘心跟一個你不喜歡的陌生女人過一輩子嗎?」
獅子阿爾發當然知道天狼星在指什麼,只是他這次僅是略為思索,便將心中幾乎已經根深蒂固的想法背了出來。
「這本來就是很現實的問題,天狼星,無關乎喜不喜歡。」他一股腦地說著,又急又快,那些句子被舌頭追趕著,只能向外跑去。他幾乎沒注意天狼星的表情,甚至不敢看著天狼星。說話時他盯著牆上的掛畫,上面的人物已經跑到別的畫中,留下一片空盪盪的黑暗。
「我以後不能繼承家產,母親也不會允許家族產業為了我而分散,那我最好就是能娶一個富有的妻子來幫忙壯大產業。」他理直氣壯地完成他的背誦。
天狼星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人,過一陣子,才激動地說:「但、但是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你應該也知道奧爾瑟雅.羅西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吧?她只是個聯姻用的人偶!平凡又無趣,唯唯諾諾,思想又古板,你聽聽她在餐桌上的發言!水仙就算整日談著衣服首飾,也比她好的多。」
獅子的表情扭曲著,差些忍俊不禁,天狼星把奧爾瑟雅形容得這麼人畜無害,完全不符合他對她的印象--她絕對比天狼星所知的更加危險。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這副表情卻讓天狼星以為自己說對了。
「天狼星--」他嚴肅表情,想警告自己的哥哥,誰都能惹,別再招惹羅西兒家了。才開了頭,天狼星卻沒打算聽他說下去,繼續連珠炮似的辯駁著,想讓自己的弟弟回心轉意。
「還有之前在起居室的時候,你沒看到她在自己母親面前的樣子,還有她那說話的樣子。一副母親認為什麼就是什麼的模樣--天啊,獅子,我覺得她跟你可真像。」
獅子阿爾發反感天狼星拿他與奧爾瑟雅比較,他撇開視線,繼續看著牆上只剩一片畫布的畫框。突然,兩人皆緊抿著嘴,警戒地轉向樓梯口,確定自己只是多慮後,獅子阿爾發疲憊道:「夠了,天狼星。」
但是天狼星依舊繼續說道:「難道你沒看到嗎?舅舅他們像販賣貨物一樣把他們的女兒賣給了馬份家、雷斯壯家,現在我們也差不多了--而你,」他伸出食指戳著獅子阿爾發的胸口。「在面對這麼重大事情時,只會在那裡說著:『是的,母親。』」
獅子阿爾發沉默,他被戳得胸口隱隱作痛,但始終沒有抬手去揉散那種痛。他偏過頭,面無表情且更為堅定地不去看天狼星,雙手卻抓著衣擺,就像他逐漸動搖的心思一樣,不住的顫抖著。
他害怕了。
儘管嘴裡說的信誓旦旦,但他隱約感覺到有些東西並不是他要的,他暗自排斥著,卻沒有更多反抗。他害怕天狼星眼裡的自信,不被束縛、充滿活力,分分秒秒都讓他質疑自己,同時他更害怕的是,他必須承認自己的選擇錯誤。
可是獅子阿爾發不明白這樣有什麼錯呢?他只是想活成母親希望的模樣。
天狼星不知道母親為他流過多少眼淚,他不知道母親得知他的分類結果時,曾氣得衝到族譜前,想消除他的名字,但她高舉著魔杖始終下不去手。那時的母親頹喪極了,她跪在族譜前嗚咽著,哪有之前意氣風發的族長模樣。當時天狼星是家族的希望,母親曾驕傲的說著天狼星會是他們這一輩最有出息的一個--直到分類結束之後。得知天狼星分院消息的那天,獅子阿爾發躲在角落看著母親咬牙寫著咆嘯信,她所有的淚水都在沾濕信紙前被抹去。
也是在學院分類結束之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也許是隔天,也許是母親寫完咆嘯信的下一秒,獅子阿爾發發現要得到父母的注視,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被父母親重視的感覺很好,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從陰影中走了出來。為了不再回到陰影之中,獅子阿爾發很快地抓到訣竅:只要乖乖聽話,就能保持那種活在陽光下的感覺。
從那時他就下定決心,天狼星不能達成的期望,他一定會達到。
終於,首次達成母親期望的日子來了。當獅子阿爾發戴上分類帽後,不管那頂帽子在他腦海裡喋喋不休說了什麼,獅子阿爾發只有一個信念,他要去史萊哲林,他不會跟天狼星一樣--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天你想談什麼嗎?」天狼星說。「你以為我氣你用那種語氣說話嗎?才不,獅子,我生氣是因為你明明不想做某些事,卻還是妥協了。你至少要去反抗一次試試看吧?讓那老女人知道你也是有想法的,不是任她擺佈的玩偶!」
獅子阿爾發突然扭回頭,雙眼直盯著天狼星,似乎是被他的話打動了。令天狼星失望的是,當他仔細去分辨獅子阿爾發的眼神時,得到的卻是一種想將信念貫徹的決心。但這份決心跟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天狼星一臉困惑。
「以前的我就是這樣。」獅子阿爾發苦笑,後退幾步,直到走廊微弱的燭光再也照不到他。「而現在更不可能,天狼星。」
類似的話他已經聽天狼星提起多次,可是他已經決定了,自然這番話也不可能引起太多波瀾。
天狼星瞪著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獅子阿爾發注意到天狼星那雙眼睛閃過類似於悲痛的情緒,這讓他瞬間充滿罪惡感,也感到無力。
經過一小段時間的僵持,也許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天狼星重重地嘆氣。
他投降了。
他越過獅子阿爾發,往自己房間走去。沒有憤怒地踱步,也沒有震得房樑嘎響地甩門。
獅子阿爾發默默地看著天狼星走遠,一點一點消失於逐漸闔上的門後,而他自己則站在原地,在晦暗中,分類帽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確定不要和你兄弟同個學院嗎?你該有的特質--
「不。」獅子阿爾發說。
「好吧,那最好就是去--史萊哲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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