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來吧。」
連夜大雨,黎明的窗外終於恢復寧靜。剛自哭泣中走出的天空上,雲仍殘留著灰,就像淚痕;邊緣暈上光影,晨曦的始源卻不得而知。
琴恩再次習慣性地細看蒼穹。這只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好似空氣,是她所依賴但也早就不再注意的。
窗上的霧氣模糊了一切,但交織著的水珠依附,在朦朧中創造清晰的晶瑩,不時像流星般,咻,劃過窗面並留下足跡。
方離開片刻的床鋪已毫無溫度,似乎是被冬末的冰寒吞噬了吧。離早餐時間應該還十分遙遠,她沒有察看時鐘,索性離開女生宿舍。經過滿溢天空藍的雷文克勞交誼廳──燦星依舊在那虛擬的藍天中眨眼──進入男生宿舍。
均勻沉穩的呼吸在一片昏暗裡起落。她撩起一張床位的垂簾,同樣換上制服的深褐髮男生早就坐起身,雙手放在吉他細弦上,卻沒有彈奏出聲音。
而琴恩這樣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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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應室的窗簾輕透不知是否真實的陽光,一片恬靜、一陣怡然自得。
他遞給這位名叫綸傑的男生一份樂譜。「給你。」她微笑,「這是最近我腦海中的樂音。」
他聽得出這是坦承。瀏覽著樂譜,輕哼大致的旋律,她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按壓紙張邊緣,似乎正在想像著指法。
吉他像多少個平凡夜晚那樣柔和低語,鮮少受到一點瞥視的小徑被落葉疏雨輕蓋,秘密序幕從未揭開。音韻就像靜止的月色。
琴恩把手放上邊緣映著微光的黑白琴鍵。她的眼前沒有五線譜,閉上雙眼,像多少個平凡夜晚──用琴聲淌出群星之語。
清風流洩,帶著深夜的清冷氣味。音符輕盈迴盪,親自唱出銀月光芒。
她靜默佇立。黎明之前不會陷入沉睡,也不會保持清醒。但那夜風的存在卻抬起了她低垂的視線,好似那是魂牽夢繫的。
「你要去哪裡?」
「我曾在雲間悠游、在深谷徘徊、在海面疾奔、在草原眺望。但是我不能回答妳的問題,小姐。」夜風說。他的旅程是不曾中斷的。
「為什麼?」她的音量不及耳語。小調。
但他嘆了一口氣,乍聽之下就像一絲無意義的沙沙聲。那是回答嗎?這段過程中,夜風並未停下腳步,甚至是放慢速度。輕拂她,沒有告別。
琴恩望向風疾奔而去的方向,那是黑夜的森林。她知道夜風會被那糾結纏繞的樹枝瓦解,化為空氣,永遠靜止。
她渴望向他警告,聲音卻像惡夢一樣消失了。求求你,留下來......這句話在一瞬間重複了無數次。
夜風屏息了,彷彿他正想回頭看。
「妳在等待什麼嗎?琴恩。」綸傑的聲音在樂曲結束後響起,光線把他的頭髮染成巧克力色。
毫無隱藏的回答。「我不知道。」她說著,「這首曲子的名稱是『血藤的獨白』。」
「血藤......」他不假思索地坐到鋼琴椅上──琴恩的旁邊──開始彈奏。
綸傑的鋼琴知識是琴恩教的,她看著是學生般的同學,耳畔是名為「送給愛麗絲」的曲子。那謎樣澎湃情緒後,平靜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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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
向日葵的笑容,綻放、綻放......
安娜拍拍琴恩的肩。暖爐中搖擺、晃動著火焰,使暖流漫淌在交誼廳裡。融雪與雨水親吻大地,閃耀若有似無的光線。一絲寒意穿過窗際,拂過她的臉,但她依然感受到了,就像這是她與風專屬的語言。她隱約想將窗戶完全開啟,讓冰風洗禮,彷彿如此便能讓她莫名的困惑得到答案。
一陣輕快的聲音傳來,「嗨,安娜、琴恩。」她那棕眸總是無時無刻閃著欣喜,也同時存在著睿智。
「妳們在下午有什麼計畫嗎?」
安娜瞥了琴恩一眼,好像是深怕驚喜遭到破壞。
但她笑了。「如果妳想知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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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畫筆觸般的雲影停滯在淡藍天空中,擁抱太陽,獨享。留下乾涸的淚水沉澱。
魁地奇球場少了比賽時的熱鬧,但仍有幾位學生專注地觀望著練習,寒風不斷吹拂也不以為意。而場上的四面旗幟依然飄揚。
安娜對著某個方向揮手,琴恩跟隨她的目光遠望──是赫夫帕夫的魁地奇球隊隊長?
「妳來了。」他騎著掃帚在幾呎外降落,快步而來。「這就是妳的朋友。」
他的笑容讓琴恩終於知道安娜這朵向日葵所面對的為何了。陽光。這位金髮男孩似乎早就已經耳聞琴恩,但卻困惑地望著妮娜。
安娜立刻互相介紹了初次見面的三人,他頑皮地墊了墊腳尖。
賈斯汀‧方列里是他的名字。而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仔細端詳六年級的他,藍色雙瞳讓她想起了上次球賽時的天。
「很高興認識你。」
賈斯汀高興地說:「我也是。和我們隊友見見面吧,現在是休息時間。」
球員與支持者聚集在球場一隅,鞋底是邊緣留著冰霜的草緣。談笑聲傳來此起彼落,黃與黑交雜著。他們四人向每位隊員頷首、打招呼,直到琴恩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就是那位搜捕手嗎?」她的視線停留在那勝負關鍵者。
「瑞查‧寇斯。是的。」
她轉過身,有點以仰望的方式面對賈斯汀。「我可以跟他談談嗎?」
「我也是。」妮娜迅速說著,對琴恩眨眨眼。
「當然。」他回答,「那我們先不打擾了。」
他和安娜離開後,琴恩走向搜捕手。
「嗨,」她說,「打斷你休息了。我是琴恩,這是妮娜。」
「嗨。」他笑笑。「有什麼事嗎?」
他們走上觀眾席,在此聽不到來自下方草地的談天。雲朵還在暢飲陽光,絲毫沒有離去之意。
這也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著他,寇斯有著深灰褐色的頭髮、頗為細緻的五官,而修長纖瘦的身材可以看出身負如此重責大任所需要的速度。其實乍看之下還與迪哥里極為相似。
「你和西追‧迪哥里有任何血緣關係嗎?你看起來很像他呢。」
「妳也這麼認為嗎?很多人都這樣說,但是我和他是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迪哥里的去逝讓我跟每個人一樣感到悲傷,很微妙的是,我因為這樣變成割開別人傷口的匕首。」他的語氣顯得輕鬆,如同已經對此置之不理了。
他一定曾經為這個外表感到傷痛吧。她想,自己的遺憾必定是極為沉重的了,但他還必須承受他人視線游移到他身上後,轉為憂傷的眼神。沉默和哭泣,寇斯究竟聽過了多少遍呢?這個想法存在於須臾。
「但是她......」他欲言又止,彷彿過於私人的話題脫口而出。
「什麼?」妮娜問道。
「是在我學院的一個女孩,」寇斯選擇不去隱藏,「只有她有勇氣面對我並揮別悲痛──我很欣賞她,而她也漸漸樂於與我見面。」
妮娜好似從那清秀的面龐看出了什麼。「那你和她交往了嗎?」
「沒有......」
「為什麼?」棕髮女孩又一次很快地發問。
「嗯,那是我們的決定。有些事情我們只需要知道,因為如此才能經得起距離的考驗,因為如此,我們也可以知道自己在無助時有人正在為此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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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的入口大廳,只有巨大的鐘擺晃動,帶動一片低沉的嗡嗡聲響。天特別亮也特別的灰,在無奈與矛盾中動彈不得。冰冷空氣讓琴恩呼出的一口氣成為白霧,踏出的每個步伐則連帶空虛變為回音。
安娜和賈斯汀應該還在校園一角享受初戀,等不及春雪完全融化。
有個鉛錘害怕獨自掉落深淵,便拉著她墜落、墜落......
半晌,一個男孩停步在黑湖邊緣。轉過頭來,那是夢中星湖的湛藍雙眸。其中的複雜神情就像他終於見到那一夜的血藤。她很確定。
雨停了嗎?風不及等待她思索,混合雨絮彈上她的頭髮、她的鼻尖。
如果一切是一個故事,那這就是那無條件的開頭。琴恩心底浮出了一個想帶著傘且追上他腳步的念頭。他是夜風,而這次她只願他不會再次再次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