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蟲鳴鳥叫惱人地硬塞進耳裡、陽光開始以烙印力道出現之時,便是他開始暴躁難受的預兆。他更願意待在史萊哲林冰冷的地窖,如果陽光之下沒有她的話。酷暑意味著的歸途亦是。
他在蓮蓬頭噴灑出的冰水沖刷下,輕輕用指腹滑過帶疤的腰側——那是幼時在父母爭執中意外留下的,如今只是一道銀白色的新生組織,不仔細瞧壓根看不見。
留下的疤痕都是在痛楚中掙扎著長出的新肉,而每當撫觸過曾經的傷口時,記憶會讓它們再次疼痛起來——他很清楚所有的傷只要形成了便不會真正癒合,所以比起無用的殷勤和愛現,他為她多次在暗處教訓了他的同學。
畢竟唯有施加給對方相等程度的痛苦,才算扯平。
其實他鍾愛自己的傷疤和每當憶起那場意外時帶來的疼痛。誠如意外二字,他的父親從未真正想要傷害他,他總更樂意把自己的情緒和毆打施加在他母親身上。他畢竟是他的血脈,繼承著他的姓氏,擁有著他的聲音,他感覺只要他不是個巫師,托比亞·石內卜甚至會疼愛他。
而他們帶給他的痛苦是比那更暴力殘酷的,忽視與無能為力。
所以這傷多好啊。他把頭抵在牆上,水順著他的鼻尖一滴接著一滴、然後變成一條直線落下,他用力壓住傷疤,品味著父親當時錯愕的眼神,享受著當時終於有所依託的焦慮,終於為母親做點什麼的輕鬆。這輩子也就僅有那一次了,他們看見他。
「我以為你愛莉莉,就會願意為他放棄你的野心和前途。」
這是多日以來常反覆無預警響起的耳語。
冰水是冰到極致反倒快灼傷他的程度淋下。賽佛勒斯忿忿地舉起拳頭捶了下牆壁,狂躁地晃了下頭,想把這句話甩到腦袋外。無人的時候,他可以不必控管情緒,因為那不會被用來當作傷害自己的武器。
可是,那是愛嗎。他不住地想。
她有時很活潑、快樂地分享她的憂喜和生活,好像他是一個善於傾聽的人。
她有時很專注、認真地聽他講述魔法和理想,好像他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他們有時候什麼都不說,而僅是看著她聰慧清澈的碧眼時,沒能說的,他都相信她正在懂。
愛,意味著像他父母那樣糾纏半世,連帶造出一個這樣子的他,而不是詹姆·波特。
愛,意味著他必須極度小心,才不會傷了她的美好無瑕。
愛,意味著在他開始放鬆時,她會像近來一樣,收起一些調皮和親暱,會偶爾不經意流露為難與輕視。
賽佛勒斯關上冰水開關,耳語也漸漸平息。
他不愛她。他只想看著她。
再過分一些的話——她也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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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人類對於親密關係的念舊習慣,出於想抵制即將到來的別離,當你感覺和一個人的關係差不多要走向終點時,腦子裡不可免的會閃過某些畫面。
『麻種』⋯⋯『鼻涕卜』⋯⋯
不,不該是那些。在眼淚快落下前,莉莉憋了口氣重重沉埋進充滿泡泡的浴池中,就像她以前和佩妮玩得遊戲那樣。她感覺腳輕觸到大理石地板,便停止下墜,用手輕撥著兩旁的溫水。
她睜開眼睛,這次除了在水中失重漂浮得紅髮和純白的大理石磚以外,她終於想起一點別的什麼。她的眼睛發燙,不確定是生水的刺激,還是悲傷。
「麻瓜出身會有什麼不同嗎?」她瞇起眼睛盯著金燦燦的太陽,等她收回視線轉向身旁的賽佛勒斯·石內卜時,一圈黑影短暫地遮住了賽佛勒斯的面孔,等她適應片刻後,只看到他的黑眼睛盈滿感情,他溫柔而又堅定地張口,視線沒離開過她的——她知道,這代表他的誠實。
「不會,」他說,「不會有什麼不同。」
莉莉浮出水面吸飽空氣,再度沈進水裡。
小樹林的一草一木依然翠綠,溪水依舊波光粼粼,莉莉聞不到當時的氣味,但她記得,應是有著青草的酸澀,以及花果的甜蜜⋯⋯。他們很長時間總待在那裡,聊著彼此的家庭、聊著霍格華茲,在他和莉莉一起從床底、櫥櫃、院子裡的角落找回各種寶物後,『我們自己埋一個』,關於願望的寶盒,那是莉莉提出的。
他們用麻瓜的方式,笨拙地掘著雨後鬆軟的泥土,用麻瓜的方式,認真地拿著筆書寫對未來的想望,用麻瓜的方式,虔誠地祝願著起碼對方可以如願以償。
媽媽的首飾盒有被開過的痕跡,在莉莉後來暑假時一時興起挖著寶盒時發現。
希望小勒的爸爸媽媽不要再吵架了。
那稚氣的字跡竟是出自自己的手,那麼陌生的感覺,讓莉莉感嘆著時間太快,還有些脹滿心口的懷念與惆悵。
他們都長大了啊。
希望你快樂。
猝不及防的第二人稱讓莉莉嚇了一跳,她反射性的四處張望,但只有她自己一個。她看了很久,輕輕的把紙條對折,收進口袋中。
莉莉不想再閉上眼睛,她想在水裡再聽很多次,那個男孩暢談魔法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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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不想聽。」當他又頑固地跟著她時,她停下來靠在柱子上,猛然一驚——他們之間同樣的劇情總是會不停的上演。
「莉莉——對不起,我說對不起,好嗎?我可以改,你不喜歡他們,我就不跟他們來往了!可以吧?莉莉?」
「我假設,」莉莉平靜的語氣鼓勵了賽佛勒斯,後者的表情像是什麼都願意做,只要他們能像從前一樣。「這是為了證明我們是同個世界的人?你不想為那個人效力?」賽佛勒斯急切的樣子一下淡去了許多,顯然這樣的假設太多了。他躊躇地盯著莉莉的臉,目光閃爍。
「我不懂,小勒,原來你想要的世界,是沒有我的世界?沒有我這種麻種的世界?」莉莉靜靜地看著他。
「當然不是。莉莉,我會保護你的。」
「是啊,你要的,是我需要你的世界⋯⋯」
他像被打了一拳一樣,表情很狼狽,「莉莉,他做的事是有意義的。他很懂⋯⋯他的中心思想⋯⋯」
「每個時代的暴君都是一樣的下場!」莉莉壓低著嗓子嘶吼道。
「你只看到反抗的後果!他們可以不必是暴君!看看鄧不利多?有比較好嗎⋯⋯?放任狼人在學校!為了一個學生的所謂權益⋯⋯罔顧其他學生的!」賽佛勒斯說,提到那件事讓他怨恨的面部扭曲。「莉莉,你太善良⋯⋯你更沒像我一樣從小⋯⋯到學校⋯⋯我只是想得到一點力量和尊嚴,沒你想的⋯⋯齷齪。」
莉莉幾乎是放空的,她在腦子裡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不去聽賽佛勒斯,這樣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堅定住自己,是的,不必聽他單薄的狡辯,不必惻隱⋯⋯。
每個人在不同的道路迷茫抉擇以前,都曾只是牙牙學語的孩子,就連那個人也不例外。莉莉曾經更關心的是,讓這些人走向錯誤道路的過程,但他已經在那和她不同的路上,執意越走越遠了。
「鄧不利多教授,」莉莉輕聲糾正道,失望但仍平靜地看著賽佛勒斯,「最可貴的就是擁有傷害人的本事,卻不使用它。可能你無法理解,但不是每個人被傷害的時候,都一定只能用同樣的方式傷害回去⋯⋯」說完她便轉身,但賽佛勒斯仍緊追不捨,焦急的在後頭碎念著。
「別走!莉莉,你不懂——」他捉住莉莉的手臂。
「——我都懂——」
「不!你真的不懂⋯⋯聽我把話說完!」
「我懂。小勒,我真的懂,有些話就不要說了,尤其是已經到了這種時候,」她突然停下,轉身用力地甩開他的手,悲哀地望著他,「不然我不會有那麼多跟你爭吵的機會,我們不必上演更多次吵架再和好的戲碼。我和你都一樣,都在靠回憶死撐著,假裝還認識對方,假裝還喜歡對方。」
賽佛勒斯的肩膀頹然垂下,露出一種像被遺棄的受傷神色。
莉莉別開眼睛,「現在,我們不要再假裝了,更不要試圖改變對方。」
這次,真的是分道揚鑣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無數次想過,是不是她做得不夠,讓賽佛勒斯誤以為他需要更加強大,誤以為他不能軟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無數次修改自己的底線,只為了幼時那個男孩真摯的雙眼。
『伊凡,任何理由都不該凌駕於正義之上。』
現在,她該想的只剩這些。
莉莉施了個咒把紙條燒毀,灰燼緩緩飄散,緩緩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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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煩躁地把整年度悉心整理的普等巫測筆記捆起,當她把最後一卷羊皮紙繫好丟進紙堆中時,才發現書桌上已堆疊滿滿一大摞。其實考完試便用不到了,四年級的幾個學妹已經苦苦哀求借用、甚至買走好幾次,但那象徵著她每個犧牲掉睡眠與玩樂的日夜,她對這些心血有種感情,便婉拒了她們。
而考完試並不意味著心情上會感到如釋重負。如果可以重來,莉莉寧可再多經歷幾次那難熬的準備時光,是的,她寧願再重來一次每天六小時的複習、作業外加至少一個小時的級長業務;也不願發生那個毀掉一切的鬧劇。
發生那事之後,不僅讓她在後來的變形學考試失了神、來不及把答案完全巡視修潤過一遍;還連帶著讓她這幾天都鬱悶不已。柔依試圖像在魁地奇鬧劇後那樣,用無所謂的方式安慰她,但莉莉發現自己奇怪的根本不想談這件事——她既不想用隨便的態度褻瀆她和賽佛勒斯的友情,也不想和別人掏心掏肺深談。
「莉莉,你是像上次那樣對大家的眼光感到不自在嗎?我上次告訴過你像那個騎士墜鬼馬吼——」老調重彈。莉莉不耐地仰頭看著天花板。
「你就不想聽我說話。你這樣讓我很受傷,天狼星有時候也這樣——」柔依扁著嘴委屈地說,邊碎念著把一杯號稱可以安神的咖啡放到莉莉手邊。那熱呼呼的液體正冒著一股難聞的草藥味,柔依肯定以為只要經她手什麼鬼東西都可以合理稱作咖啡,但莉莉可不吃這套,她刻意嫌棄地哼了聲。
但她又忍不住轉頭看柔依有沒有表露受傷的樣子。不轉頭還好,一看不得了,柔依身上穿著一套紫羅蘭色的華麗長袍,上頭是用金絲線細琢出的迷宮造型——一個極其繁複刁鑽的迷宮,但出口不用細找,顯然在她的心口。用血色繡出的心臟。
「⋯⋯你什麼時候換了穿搭風格。」莉莉抑制不住面部的抽動。
「啊!這是《迷倒你心上的巫師——從日常做起》上面寫的,它說天蠍座喜歡華麗又神秘的人,還有——」莉莉的眼神顯然傳達給對方了,柔依尷尬地努了努嘴,迅速給出結論,「——這是他們力推的服飾啦,買一還送一。」
「所以你就買了?你錢太多嗎柔依,這鬼東西——」
「不是啦莉莉,我不是買一我是送一,是詹姆買的啦,他有一件超超超超超酷炫的綠色——」
「不要跟我提到他!」莉莉往後一挪,椅子的聲音嚇了柔依一跳。為了不傷她心莉莉還是喝了一大口特調咖啡,然後氣呼呼地走去抱起床邊的一疊教科書,頭也不回地走了,在柔依開始試探她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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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找不到容身之處。
每當這種時候,圖書館就是個好地方。尤其在不是為了查找資料、應付作業的前提下。以往每次只要踏進這充滿紙張、墨水氣味的所在,她都可以感到平靜。她把幾本記述著歷史和戰爭的書歸還給了平斯夫人,這讓她暫時覺得有些輕鬆,因為懸著的任務總算都告一段落了,儘管某些部分並不完美。
但在她接著發現手中的書翻了一半,卻完全不知道裡頭寫了些什麼的同時,她便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她的手指被銳利的書頁割了一道,這同時暗示著她耐心的用罄,她憋著氣大力地闔上眼前大本的書籍,雷木思平靜的臉也隨之出現在面前的座位。
「不要跟我說你跟我一樣在考完試後還閒到來圖書館。」莉莉嘲諷地說。
「莉莉,你這樣講可就太傷我的心了,」雷木思輕鬆地笑道,繼續好整以暇地翻閱著書籍,好像反而是莉莉干擾他了,「閱讀一向是我的興趣,並不止於有目的性的情況,你知道,和你一起坐在這也是,並不一定有什麼目的。」
莉莉不置可否,而雷木思接著無關緊要的沈默閱讀反倒讓她坐立難安,看著他沉著翻動書頁的動作,她又忍不住開口:「我大概在學期中的時候就聽瑪麗他們跟我呈報女生浴室裡水管的問題,但我沒有去理會,還覺得為什麼總跟我抱怨這種小事,尤其在魁地奇決賽後有更多事要我去處理——你知道吧,我們的巡視增加了,我又要多留心那些個學生,更別提還要準備我自己的考試——但那個該死的水管!今天!爆了!整條走廊都淹水!」
「我知道,莉莉,但你處理的很好,你的咒語生效了。儘管你可以請教授或飛七先生處理。」他說,繼續翻著書,沒有抬眼看莉莉,就像這只是隨意的閒話家常。
「才不是,雷木思。我如果早點聽聽別人的意見就可以阻止這一切。」她沮喪地說。「好多事都這樣搞砸了。都差一步。」
雷木思停下手邊的動作,抬起頭用他淺綠的眼睛投以一個銳利的視線。
莉莉默默等著他說話,但他就是不說,等到後面一桌的赫夫帕夫學生都走了,莉莉忍不住鬱悶地撇了撇嘴,嘲諷地學起各種人,「莉莉,石內卜不是故意的,別讓他真的睡在那整夜!莉莉,石內卜也是活該,詹姆根本沒有錯!莉莉,別生詹姆的氣,他平時對你那麼好!你想說的,是哪一種?我受夠每個人一直拿他們兩個來煩我,好像我應該要在意那兩個幼稚可笑的傻子。」
雷木思專注地聽著,然後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們這麼說嗎?而你只覺得煩?」
「就好像全是我的錯一樣。我想幫我的朋友是我的錯,我指出波特的問題也是我的錯,儘管我被罵麻種還是我的錯!」
雷木思沈默著,像是在思考,莉莉觀察著他的表情,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好像在耳邊換了種意思,變得更加嚴重——其實她主要並不是為了自己的感受糾結。於是她有些尷尬的再度補充:「也許事情不是那麼嚴重,問題是出在人身上。」
「唔,那,我理解你的感受。」他只是那麼回答。
「你才不理解⋯⋯」她苦澀地說。
雷木思深呼吸一口氣,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挪了下位置稍微靠近了點莉莉,「⋯⋯有一次在寢室,詹姆拿著一本書興致勃勃地閱讀,你能猜到嗎?是《敗壞法紀的狼:狼人為什麼不配生存》——我讀過它,知道本來還不算憎恨狼人的巫師,看過後也會被那深深的偏見影響——」莉莉張口想反駁,被雷木思阻止了,「那一刻我心裡非常複雜,還來不及想該怎麼面對一次不愉快的爭論,他就發現我了。他說他是想弄清我的自卑感是從何而來的——哈哈哈⋯⋯嗯⋯⋯不好意思——詹姆是真的很困惑呢,他理解我的危險,但他不覺得這是一個需要遮遮掩掩的秘密,他以為人類應該要和看待女人一樣,覺得我只是每個月會來月經⋯⋯找個方法解決便是。」
雷木思和莉莉都笑了。雷木思講的這段回憶讓莉莉興趣濃厚,沈迷的在桌上用兩手托著下巴專注聆聽,可能是因為如此,雷木思不著痕跡的順著說話的語氣,自然的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往後倚在椅背上,拉遠了他們的距離:「唔,扯遠了,但當時我的確想過,會不會這一切只是個美夢?我果然還是不能擁有這麼珍貴的友情。」
莉莉看著他努力表達輕鬆的複雜表情,忍不住在心裡同情起這個敏感而早熟的同學,但她想到了格藍達那次彷彿被刺痛的反擊,決定不表示什麼。
而雷木思釋出的這段訊息讓莉莉放下了戒心,她不只相信了他的所謂理解,還很願意告訴他自己和他的類似經歷,好像可以藉此安慰他、表達自己的感同身受一樣。從事情發生以來,她第一次願意開口談及,「賽佛勒斯⋯⋯曾經對我說過⋯⋯身為麻瓜後代和其他人“不會有什麼不同”。是那個賽佛勒斯沒錯,你們口中的鼻涕卜,」莉莉艱難地說,雷木思鼓勵地點點頭,「對我說出那個詞的是這樣的他,這同時代表了太多意義——他是不是一直在容忍我?和那些朋友們在背後是不是都這樣叫我?就好像我和他之間的一切都是假的、這段友情是他勉為其難維持的。」
「那麼,你自己覺得他是這樣嗎?」雷木思語氣輕柔地問。
「⋯⋯也許更讓我難受的是,至少我自己是這樣,」她喃喃,幾乎沒有多想便在雷木思的聲音中吐露了心事,「要維持跟他的友情越來越不容易,我總是在為他辯解時感到心虛,我們好像總是徒勞的想改變對方,發現不行的時候就乾脆裝聾作啞。這是這段感情還能維繫至今的原因。」
「嗯,」雷木思用放下書時那種敏銳的眼神凝視她,「那麼,詹姆和天狼星教訓賽佛勒斯——跟我們這些不作為的旁觀者,又有什麼區別?」他揉揉臉,給原先蒼白的膚色抹出了一些紅潤,表情像是準備好接受莉莉的指責了。
平斯夫人已經從他們眼前晃過幾次,但顯然認為根據以往經驗,他們是在對桌上兩本磚塊般的書籍進行探討,於是都沒有靠近,只是欣慰地朝他們點點頭,用雞毛撢子尾端敲著手掌繼續巡視。莉莉覺得她一臉就是其他教師在找詹姆和天狼星時的表情。
她把視線放回雷木思身上,發現對方因為她的停頓而神情不安,她趕緊說:「雷木思,我不怪你沒能像我一樣為賽佛勒斯挺身而出,你沒加入進去就很好了,真的!你沒有我和他的交情,你當然不必為了他破壞自己的友情——而且我們都看到了,顯然他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她無奈地自嘲,「但波特還是個混蛋,這點不會改變!他被寵壞了,簡直是個無法無天的惡霸!他用他的影響力去煽動人群是可恥的⋯⋯賽佛勒斯有很多優點,但現在不重要了,在大家眼裡他只是被詹姆·波特欺負的傻子——就像我,有很多優點,但不重要,我只是幸運被波特殿下青睞的女孩。」
她心裡湧起一陣不明的失落,這是和賽佛勒斯的決裂外,也不停糾纏她的負面情緒。
「說得對極了,莉莉。」他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說,「我想我們都有一些盲點和弱點是嗎?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我也會好好改善自己並試圖讓詹姆理解⋯⋯莉莉,現在換我有些想說的話。首先,我不關心你開始時說的那些賽佛勒斯如何、詹姆如何,在我眼前的是你,我只想問你還好嗎?請你要明白,儘管賽佛勒斯是出於各種情緒說出那種詞彙,那也絕對不能說明什麼,對我而言就像抨擊鄧不利多先生的那些言論一樣,人們都知道那荒誕無稽,反倒會讓說的人品格下降。」
「謝謝,關於這點我想我沒事。」莉莉感激的笑笑,雷木思拿她和鄧不利多先生相提並論就足夠讓她安慰了,她知道雷木思一直很敬重他。
「唔,接著,我希望你能適度的放鬆自己,」他放慢語氣,原先有點遲疑,但還是說了下去,「你和詹姆不同,但都非常優秀。我必須說他那種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有時候對除此之外的俗事不管不顧的自信和底氣很讓人佩服——但你是我更佩服的人,莉莉,」他說,鼓勵地抬著眉毛,深深的、誠懇的看著她,「詹姆選擇的這種方式,如果沒有一點與生俱來的天賦就會失敗,但你同樣擁有這種天賦,卻願意選擇花心思做了很多不見得喜歡的事——而那都是為了有天能真正做喜歡的事。」
莉莉反覆琢磨了半晌,一種被理解、被讚賞的感受讓她情緒激動。雷木思說出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需要的話。
「⋯⋯謝謝你,雷木思。」而她最後只能報以這麼一句。雷木思罕見的對她露出了看待詹姆時的神色。
「再多就噁心了是吧,身為一個狼人有點好處的地方就是,我聽過太多種安慰和談話,知道每種能起到的不同效果,」他故作沈重地捧著心說,「而不說就能起作用的藝術,相信我,只有詹姆懂。」
他抿著嘴露出一種若有所思地笑,帶著書起身準備走了。
「等等,雷木思,」莉莉叫住他,手上不自覺地撥弄起書本封面其中一個字母翹起的燙金字樣,她扭捏地說:「我一直想問,波特那傢伙有沒有告訴你什麼?我是說,像是,魁地奇決賽那天——」
「不,沒有,莉莉,」她抬頭,雷木思一臉好笑地注視著她,「我們幾乎不談論女孩的——顯然你想問的跟這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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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太明顯了。莉莉煩躁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在放假前的最後一次巡視,雷木思告病缺席了,莉莉從月相盈虧表證實自己的猜測,便沒有多問,只是表示理解。
但雷木思顯然好意的給她添了一個夥伴。
詹姆·波特那個自大狂就這樣一直跟在她後面,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梅林在上,他那種走路時輕快富有節奏的獨特腳步聲,以及身上的味道在在都洩漏了他的蹤跡。
自從考試後在湖邊的鬧劇後,每當莉莉看見詹姆,便會想到對方自以為是地教訓賽佛勒斯的模樣,那看起來確實沒有比二年級時欺負彼得·佩迪魯的史萊哲林學生好到哪兒。
她記得二年級那次在餐廳飯後時刻,佩迪魯不小心失手把鮮奶灑了些到莫塞博的袍子上,儘管佩迪魯已支支吾吾地匆忙道歉,對方還是譏諷著要他跪下擦去他昂貴長袍上的污漬,而彼得幾乎沒有多想,就在眾人還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輕易跪下了。
他用著自己的長袍拚命擦拭,但這不單沒讓他們放過他,反而變本加利地拿起自己的鮮奶往他頭上澆下說是請他喝的,在他們物色著其他食物,準備開始新一輪的瞄準射擊遊戲前,莉莉看見詹姆邊大口嚼著三明治,邊幾乎是無關緊要地看著這一切,眼裡的輕蔑和嗤之以鼻莉莉很確定不單是對霸凌者,還有對彼得·佩迪魯。
當時莉莉鄙夷地盯著詹姆·波特,後者抬了抬手上咬一半的三明治:『槓嘛,泥要粗嗎?』他口齒不清地說。
而後來站出來幫助他的,是莉莉和雷木思。平常反而除了學業上不在眾人面前出風頭的兩人。
莉莉總忍不住想到詹姆告訴她只要站得遠遠的⋯⋯不必試圖照亮⋯⋯。儘管後來他們和佩迪魯成為了好友,莉莉還是不能明白詹姆當時眼神裡的意義,就如同她不懂總是燦爛、總是笑著的他,為什麼可以同樣笑著對賽佛勒斯做出那些事。
但偏偏她也會想起他作畫時專注的側顏。當時莉莉站在他的旁邊,很難得的不透過鏡片看著他的眼睛——他有一雙形狀好看的眼睛,笑時眼尾會有淺淺的紋路,配合著溫煦的榛色虹膜和長而不密的睫毛,陽光照耀著他時總感覺他整張臉都在發亮,就像那次魔藥課後看到的那樣。
他獨處時告訴她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溫柔而又充滿力量,她在他的友人身上、以及那天夜裡也都確實感覺到了,詹姆擁有分享快樂的能力。
所以她真的不明白,究竟哪一個才是他?
煩人。那波特確實夠煩人。
「你要躲多久?你以為你那斗篷藏的住一切?」莉莉不耐煩地說,在一個姿勢奇怪的盔甲處轉了彎。
詹姆馬上放棄了先前還刻意放輕的步伐,嗖嗖地拉下斗篷收拾著,「我只是怕嚇到你,而且你又不跟我說話。」他又委屈又彆扭地說。
「你很清楚我為什麼不跟你說話。」莉莉冷冷地說,她沒有回頭而是繼續走著,可能還加快了一些步伐,而詹姆也沒有試圖要來到她身邊,只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讓我想想,嗯⋯⋯」他假裝認真地思索著,語氣有些嘲諷,「大致上就是我替大家教訓了鼻涕卜,而你為了他教訓我,是吧?」
他不服氣,但又不敢真的撒潑。莉莉不合時宜的幾乎要發笑。
「我沒有教訓你,我只是說實話。」
「我也沒有教訓鼻涕卜~我也只是說實話~」不用回頭莉莉都知道他的表情。她不悅地皺起眉。
「顯然不一樣,好嗎,波特?」她嫌棄地撇撇嘴,「我跟你不同,我從沒像你那樣無緣無故欺負人,如果不是你有錯在先我也根本懶得告訴你你的問題,就讓你繼續自大下去好了!反正你看起來也樂在其中!」
「唷,你看看,你又來了,」詹姆說,加大腳步走到了莉莉身邊,莉莉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他為了盯著自己說話正倒著走,「你都這樣跟我說話。」
莉莉知道他看得到自己,便也不想回嘴了,只是翻了下白眼。
「你跟雷木思說話都不這樣,跟鼻涕卜也不這樣,這是不是代表我有點特別啊?」
一陣雞皮疙瘩爬上莉莉四肢和背脊,她不可置信地瞪向詹姆,後者是一個得逞的欠揍表情,「特別?特別?哦,你確實有點特別,因為若是要我在雷木思和賽佛勒斯跟大魷魚之間選個出去約會,我絕對會毫不猶豫選他們兩個,就你,詹姆波特,就你,你跟大魷魚我寧願選大魷魚,我還寧願嫁到黑湖裡!」
詹姆歡快地笑了,「哎,好啦,那我就在黑湖裡為你造一座宮殿,好嗎,伊凡?給你跟大魷魚先生。」
「不必!」她憤怒地說。
「我不跟你開玩笑了伊凡,其實我想跟你道歉——」
「閉嘴,你才不真的感到抱歉,言不由衷的話就省省吧!」
「我是真的感到抱歉——」
「你如果感到抱歉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樣的錯!你這種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才看不到自己的問題!我怎麼敢期待你抱歉?」
「聽著,我知道了我不該——」
「我不想聽。你如果想道歉就去找賽佛勒斯吧,該原諒你的不是我。」
「那才是真的言不由衷!我不會對他感到抱歉,而且你越是這麼說只會讓我越不抱歉。」
「好,」莉莉點著頭,越走越快地步伐讓倒著走的詹姆看上去越來越驚險了,「好。那就閉上嘴回寢室去吧,不然我會扣你分的,波特——我還會想辦法讓飛七能做個美夢。」她對詹姆燦爛地假笑了下。
「伊凡——」
「安靜。」
「不是,我只想——」
「不聽。」
「——我們!能好好談談嗎?」詹姆突然大步擋到她的面前,用手倚在走廊牆上阻止莉莉再往前走。他語氣裡沒有賽佛勒斯那種壓抑的懇求,反倒是有些無奈和煩躁——好像莉莉在無理取鬧那樣。
莉莉先是瞪著擋路的手,接著抬頭瞪視手的主人。
「好好談談?多虧你,我們已經不能『好好談談』多久了?」她兩手環胸,比自己想像更憤怒地說,「你以為我就喜歡面對你時非得像個瘋婆子?你總是喜歡利用我來加深別人對你的印象不是嗎?在你當著眾人的面邀約我前,你有沒有先好好想過該怎麼開口,而不是用那麼輕浮的方式?」
莉莉簡直不敢想像,詹姆只是要求好好談談而已,她一下激烈反駁那麼多話成什麼樣子,但一切已經太遲了——幸好詹姆並沒有覺得這有何不妥的表現。
「我想過啊,無數次。無數種方式。無數種口氣。」詹姆說,臉上沒有了平常的笑容,反而有些苦澀。「哎,反正我好像更習慣這種方式,說真的,如果我非常認真地邀約你,你也只會當我在用別種方式開玩笑吧?」
「少來了。」莉莉憋住了呼吸冷聲說。她猜測自己看起來像麥教授假裝生氣的那種樣子。
「看吧,就像這樣。你沒辦法對我拿掉偏見,卻希望我像雷木思那樣和你相處,」詹姆說,然後像是突然意會到什麼似的垂下頭。「也許你就是真的討厭我,所以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滿意的。」
莉莉看著詹姆失落的臉,感到非常疑惑。她遇過各種自卑抑或自大的人,詹姆並不特別突出,他只是表現出了這個年紀的男孩該有的樣子,而她多數時候出自於簡單的禮教約束,並不表露對對方的看法,但詹姆·波特總是讓她願意花費時間挑刺,如果能看到他失去那種從容的笑,她甚至是會有種莫名的快意。
她看著他,思考了很久,試圖找出其中的差異,但沒能成功。那隱隱探頭而出的念頭,總在她想抓住時又匆匆離去,像是說到一半被別的話題插入的話頭,像是驚心動魄卻沒即時記下的夢,越去想便越偏離事實了。
「不,波特,我承認你很優秀,有時候我甚至會羨慕你,好像就沒有什麼你不拿手的事。」莉莉輕聲說。詹姆一下就重獲新生了,挺起胸撥撥本就不是太整齊的黑髮,露出一個『沒你說的那麼好啦』的表情,「你的聰明、家境、才華⋯⋯但如果你沒有穿著嶄新的長袍,你還敢去嘲笑小勒嗎?如果你需要日日夜夜苦讀才能獲得好成績,你還能像這樣讓大家望塵莫及嗎?如果你沒有得到良好的教養和照顧,讓你生長成了現在這樣敢表達、有自信的人,你以為那些好人緣是憑空出現的嗎?我只是不懂,真的不懂,你得到了一切最好的資源——哈!當然的,也沒有辜負大家對你的期待——為什麼你單單不明白,該心存感激?是不是就真要把別人的痛苦塞到你眼皮子底下你才能看到,而不是專注於那些白痴的小把戲⋯⋯你有的,賽佛勒斯都沒有,但他努力了。你可以不認同他,但不能用那些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得梅林獨厚的優勢去欺負他。」
莉莉既生氣又憂傷地說,盡可能的把語速放慢,不知道是在安撫自己還是詹姆。此刻整個霍格華茲城堡都異常安靜,連走廊畫像裡的人物都摒著氣聚精會神地偷聽。
詹姆的胸口起伏著,他心裡的天秤似乎正在不斷來回傾斜,猶豫著這樣的一刻是否值得鬥爭。
——肯定值得的。莉莉說太多了,她看見這個年紀的男孩,被這樣指責時那種特有的,自尊心受傷的神色。
詹姆暴躁地揉了下頭髮,氣憤地改變站姿,「我不明白,所以你討厭我⋯⋯你那麼生氣,是因為我太優秀?如果沒有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欺負鼻涕卜了?那我倒是要怨怨我父母剝奪了我討厭誰的自由?讓我們弄清楚點吧?你沒看見,他總是陰森森的跟那夥人討論著一些骯髒事,他簡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史萊哲林!還用那種難聽的詞罵你!還有,有時候甚至不是我找他麻煩,而是他起的頭!」詹姆顯得很激動,講到賽佛勒斯時總把手憤怒地指到某處。
「是,我都知道。那是他的問題,但就像我剛剛說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足夠的教養和資源。你以為自己明辨是非,覺得使用黑魔法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那是你生在那樣的家庭,假如你從小受到的教育不是這樣呢?那你是不是會覺得信奉混血和純血應一視同仁、堅持不使用黑魔法才是高尚的人才是傻瓜?」
「天狼星就是這樣。他長得可好了。」他迅速的找到了一個例外,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顯然覺得有了這樣好的例子便不必再多辯駁什麼。
「那是你以為。什麼都只看得到表面,你就是這樣可悲的自大且沒同情心。」莉莉不屑地回嘴。
她講完就後悔了,她幾乎猜得到這樣危險地爭論會導向什麼結果,詹姆一向是聰明的,而聰明的人一向是讓她需要更謹慎對待的。
果然,詹姆收回倚在牆上的手,暴躁地推了下眼鏡,儘管原先並無不妥:「哈!那是你以為!而我以為的是,石內卜之所以和你鬧成這樣,就是因為你那要命的同情心,而我和獸足他們之所以那麼要好,也是因為我沒有你那所謂的同情心!」詹姆氣急敗壞地說,但話脫口而出後的瞬間他便明白說得太過了。莉莉高傲地揚起下巴。
詹姆眼中閃著慌亂和懊惱,「噢,莉莉,噢,拜託——這一切都無關緊要!簡直太傻了,不值得我跟你這樣爭吵⋯⋯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你覺得我自大是嗎?但我討厭死了你替那該死的鼻涕卜反駁的每一句話,我討厭死了他認識妳在我之前,討厭死了他好像永遠是你的例外、一再打破你的原則,我討厭他叫你莉莉,討厭他看著你——你說這算不算自卑?」莉莉還是倔強地仰頭看著遠方,拳頭緊握到關節處都發白了。詹姆移動了一下身體,現在更靠近莉莉了。
「還是,只是因為喜歡?」詹姆輕聲說。月色灑在他臉上,連他總是不正經的臉龐也添了幾分溫柔。
莉莉緊握的拳頭鬆開了,錯愕地微張著嘴。她感覺得到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臉上,她幾乎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混雜著嗡嗡聲。
她無法說話,也無法收拾這種局面。在一切失去控制以前她能做的就是逃跑。她嚥了下口水,迅速地想從詹姆身邊走開,詹姆卻再次用手擋住了她的去路,莉莉羞憤地抬起頭瞪他,後者臉上有一種難得的執拗和強硬,莉莉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的不像話,便也不同他爭論,在他意識到並做出反應前,放棄眼前的路、快速地轉身走了。
(TBC)
後記:
這章基本上只有對話在堆疊,我真的知道閱讀起來的困難,所以加倍感謝看完的人><
這整篇是所有章回裡面第一個完成的章節,負擔了太多想說的話,有試圖想加入更多劇情,但那會讓對話失焦
過渡的章節已經完成了,這種人物的刻劃不會再是以後的主要著墨

然後,我真的不了解賽佛勒斯(慌)我對他的溫柔不足以讓我像琢磨詹莉那樣反覆研究...所以...就只能這樣了(怎樣)
PS我真的沒有要周更的意思,只是很想快點進入鳳凰會所以現在比較倉促XD(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