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1:西追的十四歲生日
注意,未成年人不應該閱讀以下文字。
西追難得地比埃德蒙起得更早。天色尚灰,窗外的天空尚未被朝陽染上色彩,整個宿舍仍沉浸在柔和的灰藍之中。
他赤腳踩在冰涼的原木地板上,腳底傳來微微的刺麻與冷意,令他忍不住抽了一口氣。他走入公共浴室時,四周一片靜謐,唯有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響。他邊走邊脫下身上的睡衣,將其隨手扔入洗手台旁的洗衣籃。籃子上方漂浮著幾件被咒語操控的衣物,那是他預先準備的換洗衣物,此刻輕盈地跟在他身後,像是溫順的動物,最終一件件整齊落在洗手台旁的盆沿上。
他赤身裸體地走入淋浴間,推開了鑲嵌著斑駁鏡面的拉門,轉開黃銅制的水龍頭。隨著金屬轉軸發出輕響,水從頭頂的花灑傾瀉而下,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雪雨。
這是清晨的第一場水。鍋爐尚未完全甦醒,熱水尚在管道中緩慢爬行,因此花灑吐出的水冰涼刺骨,猶如初春高山融雪後的溪流,清澈、迅猛,挾著尚未完全消融的碎冰,敲打著西追的肌膚。
水吻過他的頭發、劃過他的眉、滑過他閉上的眼睛。他的鼻樑因水氣而泛起一層薄薄的濕光。他的唇在冷水刺激下輕顫,他的下顎線條清晰,喉結因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水流繼續向下沖刷,沿著他青澀但已有輪廓的身體曲線,最後匯聚成水滴,自腳趾滑落,啪嗒啪嗒地落在磁磚地面上,濺起細微水花。
西追閉著眼,將整個身體交給這冰冷的洗禮。他站立不動,彷彿唯有這樣,才能逼退體內洶湧而上的熱流。水像刀刃般劃過他年輕的皮膚,也像某種原始的驅魔儀式,試圖洗去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影像。
公共浴室中逐漸升起霧氣,水與熱氣在空氣中交織,朦朧間,他嗅到洗手盆旁的百合花香。花朵尚未完全綻放,香氣帶著冷意與濕氣,與熱霧混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近乎不真實的靜謐氛圍。
然而這一切都無法讓他真正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還年輕,身體反應過於誠實。少年人的情感既炙熱又純粹,愛與渴望如野火,一旦點燃,絕非幾桶冷水所能撲滅。
他試圖不去想,但夢境的片段卻如同潮水般再度湧現。指尖的觸感、唇齒間那虛幻卻真切的氣息、低聲耳語里的笑水聲繼續落下,他低頭看向自己,發現那尚未平息的反應依舊如實存在。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抬起臉任水沖刷雙頰,仿佛在懲罰某種虧欠,卻也無能為力。
夢境之中,一切都如現實般鮮明,彷彿他真正置身其中,感受到空氣的溫度、木香與樹葉的影子。但醒來之後,那份真實感卻迅速崩解,彷彿復上一層霧氣,既清晰又模糊,留下一抹難以言說的空白。那些記憶像霧中的花朵,綻放著艷麗的色彩,卻又因濕氣氤氳而變得朦朧不清。熟悉得令人心悸,陌生得幾近懼怕。
他記得夢中的房間,不屬於霍格華茲的任何角落,也與現實中他熟悉的世界全然不同。那是一間奇異而優雅的卧室,石砌的牆面溫潤古老,錶面布滿了歲月沉澱出的紋理。牆角的樑柱卻彷彿有生命般向上延伸,不是冷硬的建材,而是柔韌的老樹,枝乾盤旋,枝葉向上張開,在天花板交錯成如教堂般的穹頂,為整個空間織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聖感。
整面落地窗將室內與外界無縫連接,外頭是一座曲折延伸的陽台,鐵藝欄桿上蔓生著紫色牽牛花,窗外則是一片深秋林地,山毛櫸與楓樹交錯出層層疊疊的金紅與赭橘,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彷彿有節奏的低語,在耳邊呢喃。天空低垂,染著灰藍與赭紅的雲霞,像是傍晚,也像是黎明。
房內中央是一張古典鍛鐵雕花的四柱大床,床柱纏繞著細致的絲帶與藤蔓狀鐵枝,床幔輕垂如霧,半掩著床上的景象。那張床大得可以容納三四人,卻只容納了兩人。
他與另一位少年並肩而卧,彼此相擁,額頭貼額頭,鼻尖輕觸鼻尖,呼吸與心跳在同一節奏中交融。那是一個悠長的吻,不急不躁,溫柔得彷彿天地都為之靜止。即使只是短暫的一瞥,他也毫不猶豫地認出那人是埃德蒙。夢里的埃德蒙面容柔和,睫毛在光影中投下細碎的陰影。他肩胛上的三顆小痣,宛如獵戶座腰帶般排列,深深烙印在他的記憶之中。那是只有在親密距離下才會被人發現的標記,而他早已熟知。
他們是舊識。他們曾一同晨跑,一起策劃學院魁地奇策略,一起在草地上曬太陽、在火爐前圍坐講鬼故事,一起在暑假的海灘奔跑,互相將冰淇淋砸在對方臉上。他們是可以赤裸相對而毫無尷尬的朋友,直到掌管夢境的神靈揭露了西追夢境深處掩藏的、初初萌芽的感情。
這一次不同。
夢里,他們不再只是朋友,而是愛侶。他感受到埃德蒙的唇落在自己的唇角,然後移向下頷,帶著近乎虔誠的輕吻。他的指尖沿著對方的手臂滑下,彷彿在觸碰什麼珍貴的器物;埃德蒙的眼神亦非平常那種調皮與篤定,而是充滿深意,柔和而專註,彷彿在凝視一件不可觸犯的祕密。
望進埃德蒙的雙眼,那對湖綠色的眼眸在光影間微微晃動,柔和得如同春日方解凍的湖泊,水面泛起粼粼波光。那眼神中沒有嘲弄,也沒有保留,只有一種令人心碎的溫柔,仿佛天地萬物皆已沉寂,只為靜靜凝視對方一眼。
埃德蒙雙頰泛紅,像是殘雪未融的山巔上,悄悄綻放的一株杜鵑花,在寒意中固執而燦爛地開著。那抹紅不只是羞赧,更像是一種被理解的欣喜與坦然,是少年初嘗情感滋味時,最純粹、也最真誠的回應。
西追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對方的臉龐。他的動作帶著些許急切,卻又滿是溫柔,如同捧著一枚珍寶,不忍使力。他的唇一點一點地落下,先是額頭中央;再至筆直鼻樑;接著是唇角;最後,他深深地吻上埃德蒙的唇。
埃德蒙沒有退縮。他的回應同樣真摯,帶著少年的熱烈與探索的勇氣。他微微傾身,雙唇主動迎上,兩人的鼻尖相碰、唇齒交纏,彼此的呼吸混雜成一股細密的熱流,在空氣中盤旋不散。西追能聽見對方微微的喘息,也能感受到彼此心跳彼此碰撞的節奏,像兩顆星辰在夜空中悄然交會。
西追感受到埃德蒙的手,溫熱而略帶薄繭,那是經年練習魁地奇留下的痕跡。那手輕輕滑過他的胸膛,沿著鎖骨下方滑過,指尖微微顫抖,似在確認對方真實的存在,又似不敢貿然觸碰更深層的情感。他的呼吸逐漸急促,每一寸肌膚都因對方的碰觸而戰慄如電流通過。
西追抬起頭,對上那張幾乎在他生命中每日相伴的臉,埃德蒙的臉。此刻卻與平日不同,那笑意不明的嘴角,那眼神中藏著熟悉卻又陌生的光芒,像掩在霧中的燈火,半晦半明。他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喉頭像被什麼堵住,說不出話來。
夢結束了。
他猛然睜眼,一瞬間幾乎失去了對現實的感知。天花板的石紋陌生而冷靜,窗外的光線柔和地灑進浴室,織出清晨特有的寂靜與空白。他的呼吸尚未平復,身下黏膩的濕潤清晰無比,那既非想像也非幻覺,是現實沉重地落回了他身體中,無可逃避。
他僵硬地轉動脖子,凝視著蒸氣氤氳的水氣在空中盤旋,然後低聲對自己開口,像咒語般喃喃自語:不能再想了。夢境是虛幻的。
他猛然伸手,關掉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戛然而止。霧氣仍未散去,他彷彿仍被困在夢與現實的邊界,但他強迫自己動作起來,用力擠出洗劑,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洗凈身體。泡沫迅速復蓋他的肌膚,厚重而潔白,像某種象徵式的清洗儀式。
他選用的香氣混合了薄荷的涼意、馬鞭草的澄凈、雪松的木質與白麝香的微溫,這些味道層層堆疊,在鼻腔中築起一道潔癖式的屏障,遮蔽、壓抑、淹沒那些尚未散去的畫面與感覺。他洗得很久,久到指尖泛白,久到水霧模糊了鏡面,久到連呼吸都變得平靜。他強迫自己數著呼吸,慢慢地,一下又一下,直到心跳回復穩定,直到他相信自己已經足夠冷靜,不會再想起夢中那雙眼睛與那道指尖。
直到身體恢復「正常」,他才關掉最後一縷水流,披上毛巾。離開時,霧氣仍濃,他的背影悄然沒入蒸氣中,如同夢中未完的場景,再次沈入記憶的深處。
在洗手台旁,那套睡衣與睡褲依舊靜靜躺在洗衣籃里,皺巴巴地堆在一起,布料上仍可見幾道尚未乾透的痕跡,濕潤的地方稍顯深色,令人難以忽視。那上頭混合著洗澡水、汗水與……他不願承認的痕跡。
西追的臉頰瞬間漲紅,耳根也微微泛燙。他低聲嘀咕:「幸好我是巫師。」語氣中摻雜著慶幸與一絲自嘲。他握緊魔杖,試圖讓這個尷尬而私密的清晨,徹底被遺忘在空氣與時間中。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課本上關於「消失咒」的咒語公式——極為復雜的手腕轉動與咒文聲調需要精確協調。他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那是五年級才會學的……該死……我才三年級。」他知道,自己現在強行施展,只會讓衣服炸成碎片或沾滿浴室天花板。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牆上的古銅色掛鐘。時針指向七點十五分,埃德蒙應該快起床了。
不能再拖。再晚一分鐘,埃德蒙就可能推門而入,看見他蹲在洗衣籃前、手握魔杖、臉色古怪地對著一條污漬斑斑的睡褲施法。那場面……想想都令人窒息。
他腦中急轉,視線掃過洗手盆旁那瓶昨夜剛換上的新花。瓶中盛開的是三朵潔白如雪的百合,花瓣柔軟飽滿,帶著晨露氣息。他深吸一口氣,迅速抽出其中一朵,低聲咕噥著變形咒語。魔杖一揮一彈,手腕微轉。百合在空中盤旋、舒展、延展,花瓣緩緩融合、線條重構,幾個呼吸間竟變成了他剛才穿過的灰藍色睡衣,乾凈整齊,還飄著淡淡花香。
而原本那套污損的衣物,則在他的魔法操控下縮成一枚粉白色的海螺,錶面光滑而規則地螺旋盤繞,乖巧地躺在洗手盆一角,看起來就像哪位學生從海邊帶回的紀念品。這樣的東西,就算埃德蒙進來,也不會懷疑。
他動作迅速地穿上衣服,臉漲得通紅,連耳根都像熟透的蘋果。他將食指小心地探入海螺內部,一邊施法,一邊細致地清洗那枚「收納器」,指尖感受到微微的濕潤與潔凈魔法的細密震動。他洗得極慢極慎,直到他確信里頭不再殘留任何氣味或痕跡,這才鬆了口氣,輕輕放下海螺。
他深吸一口氣,推門離開浴室。
走廊那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埃德蒙已經醒了。
埃德蒙一如往常,他習慣半裸地睡眠,僅穿著睡褲。埃德蒙已經換下了睡褲,套著霍格華茲的黑色素麵長褲,正在扣上襯衫的釦子。埃德蒙很明顯今日沒有意圖晨跑,明明是司空見慣的場景,西追的視線卻彷彿被埃德蒙領口裸露的鎖骨燙到,下意識地迴避。
西追站在門邊,靜靜地望著房內。清晨的陽光從高窗灑落,照在埃德蒙的側臉與肩膀上,將他整個人勾勒得如一幅寫實鉛筆畫。他正在低頭穿襪子,那雙白皙纖細、線條清晰的腳踝在黑色長襪的包復下逐漸隱去,宛如某種儀式,緩慢、優雅、卻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西追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胸口像被什麼輕輕敲了一下。他別開眼,卻又忍不住餘光瞥向對方挺拔的身形與那些動作中不經意的熟練。他的喉頭乾燥,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就在這時,埃德蒙抬起頭來,動作俐落,一如既往的敏銳。他的眼神輕輕掃過,準確地落在西追的臉上。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他挑了下眉,眼神中帶著幾分調笑。「你身上怎麼有股百合花香?你剛剛去沖澡?」
西追像被人抓住祕密一樣怔住,臉上的紅意幾乎要漫到耳根。他急忙點頭,卻一語不發,連「是」都說不出來,整個人僵硬如木。
所幸,埃德蒙沒有追問。他只是笑了一下,轉了個話題。
「今天是十月十六日啊。塞德,十四歲生日快樂!」
那聲稱呼,語氣帶著一貫的親暱。西追這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自己的床鋪上不知何時已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盒。層層疊疊,色彩溫潤,看起來格外溫馨。
最上方是一個米色的大紙盒,綁著深藍緞帶,標註著寄件人是父母從蘇格蘭寄來的;一旁的原木盒子雕有細致的藤蔓紋路,邊角磨得柔順,看得出精心製作。那是埃德蒙的筆跡,西追立刻就認出來;另一個深綠色的方盒,是安德烈的風格,方正、講究、包裝上還有他特意畫的小塗鴉。
其餘幾個小巧的紙盒與賀卡,是室友們、魁地奇隊友、還有佩文西家族其他親人寄來的,一張張署名寫得或工整、或潦草,卻都帶著真心與祝福。
埃德蒙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語氣帶著理所當然的溫柔:「我去洗漱,你慢慢拆禮物。」
西追點點頭,目送他進入浴室,直到門關上,他才終於吐出一口氣,整個人像放鬆下來一樣癱坐回床邊。
他飛快地換上制服,繫上學院的領巾與胸針,讓自己恢復成「霍格華茲的三年級生,佩文西家族的次子」那個穩定又普通的樣子。然後,他才在床邊坐下,伸手觸碰那個原木盒。
木盒的觸感溫潤,像某人手指的餘溫。西追微微吸氣,然後輕輕地打開。
父母合送的禮物一如往年,兼具實用與情感:父親送來的是一本厚重的課外書,封面已因長途運送略有磨損,標題為《被遺忘的魔法生物:第七版增修圖鑑》,內頁插畫精緻,手繪風格的三色鉛筆描繪出大霧森林深處的銀鬃狐、落葉龍與幽光蟲,彷彿一翻開就能感受到書頁間的古老氣息。西追知道,那是父親試圖與他分享英國中古世紀對於森林及歐洲大陸的幻想。。
母親的禮物更為柔和,是一盆摩爾達維亞香氛玫瑰,這種魔法玫瑰的花瓣在晨光中會微微震動,散發出薄荷與無花果調的香氣,據說能穩定神經、驅走夢魘。花盆用的是釉面陶器,內圈還刻著她親手畫的祈福符文,防止西追夢境混亂。西追伸手摸了摸花瓣,感覺那淡淡的涼意似乎也將母親的氣息一同送來。
安德烈的禮物則完全不同。他寄來的是讓-雅克.德.萊頓的音樂專輯,那位在魔法與麻瓜雙界都享有盛名的法國歌手,以低沉磁性的嗓音與隱約帶戲劇性的曲風而聞名。封面照攝於巴黎舊街區的某個凌晨,煙霧繚繞,路燈昏黃,讓-雅克手握麥克風站在街角,彷彿隨時會開口唱出憂傷又充滿魅惑的旋律。西追一眼就知道這是安德烈特別選給他的——為了那份共鳴與一點浪漫。
室友倫納德.米納斯送了一瓶奶油啤酒,還手繪了一張簡陋卻誠意滿滿的祝賀卡片,上頭寫著:「生日快樂,但請別一個人喝完。」湯瑪斯則用黑與金相間的絲紙細心包裝了一根老鷹羽毛筆,筆尖雕刻有細微的雷文克勞圖騰,看起來像是來自某間老書店的珍藏。
西追的目光很快越過這些盒子,停在那個最樸素卻最不容忽視的原木盒上。
就在這時,浴室的門打開了。
埃德蒙走了出來,襯衫扣子略微松開,領帶掛在肩上,一隻手正在擦著濕濕的頭發。他臉頰上還掛著幾滴水珠,在清晨的光中晶亮如露。他見西追望著盒子,便挑眉一笑:「要拆開來看嗎?」
西追點點頭,喉頭微動,手指已開始動作,解開緞帶時,他低聲說:「謝啦。」
盒蓋輕啟,一股木質與魔藥混合的淡香立刻溢出。原木盒內部分為兩區,一側擺著一整套魔杖養護工具:羊皮革包裹的刷具、細毛鏡頭筆、兩瓶拋光粉與樹脂藥劑,排列整齊,彷彿準備好供一位鑄杖師使用。西追一看便知這是埃德蒙精心挑選的。不只是為了實用,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你值得擁有專業級的工具。」
而在另一側,一枚胸針靜靜地躺著。
胸針細致得令人屏息。主體為一段經魔法定型處理的槲寄生枝條,仍保有鮮翠的色澤,枝葉略為彎曲,呈現出微妙的旋轉姿態。其間鑲嵌著五顆細小珍珠,依據星象排列,像是夜空中最亮的幾顆星,被串在隱約可見的金絲上。葉緣以極細銀線收邊,整體低調卻華麗,典雅而不張揚。
西追一眼就看出,這是埃德蒙親手做的。他認得那熟悉的鑲嵌手法與枝條彎度。這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飾品,而是某人熬夜數晚、試了又試才完成的作品。
他抬起頭,眼裡閃著驚喜,笑得燦爛:「我很喜歡。」
埃德蒙嘴角微揚,語氣平靜卻真誠:「喜歡就好。」
他們對視了一秒。短短一秒。然後彼此收回眼神,像什麼都沒發生,又像什麼已經默默開始發生。
不多時,寢室里陸續傳來翻身與腳步聲。清晨的冷氣尚未散去,窗戶外是薄霧彌漫的草地,屋內卻逐漸熱鬧起來。
安德烈打著呵欠走來,穿著還沒扣好扣子的寢衣,伸手拍拍西追的肩膀,語氣還帶著半夢半醒的懶散:「兄弟,生日快樂。」
「謝啦,兄弟。」西追笑著回應,兩人碰拳的那一刻,他感受到掌心的溫度與某種默契。他對安德烈的感情不是如對埃德蒙那樣復雜,卻始終可靠而穩定,像冬日的圍巾,不張揚,但總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倫納德與湯瑪斯也陸續走了過來,熱情地拍了拍他肩膀,拉著他說著一些玩笑話,氣氛中彌漫著淡淡的甜點香氣與洗澡後清新的皂香。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房間,落在散落一地的包裝紙與飄動的緞帶上,這一天的清晨格外明亮,也格外溫暖。
眾人簇擁著西追走下樓梯,前往公共休息室。一走入,他便看見角落的小圓桌上,一大盤濃鬱的奧利奧黑森林蛋糕正中央,十四根白色蠟燭在無聲燃燒,彷彿在等待他這唯一的主角。
西追一向沉靜寡言,不擅於成為焦點。但在赫夫帕夫學院里,他卻總是被記得、被看見。也許是因為他的可靠,也許是那份無聲的溫柔。除了寢室室友,連同年級的女同學南茜、伊莉莎白、櫻井杏子等人也早早現身,笑著為他準備驚喜與祝福。
當生日歌響起時,燈光隨之熄滅,只剩蛋糕上的燭光搖曳跳動。那光芒不刺眼,卻足以點亮每一張青春的臉龐。
黑發黑眸、五官深邃的法國好友安德烈.卡黑站在他右側,笑得自信,像巴黎街頭的夜鶯;褐發藍眸、總是神情銳利的魁地奇隊長雅戴爾.赤拉茲菲爾德則站得筆挺,肩膀如盾,雙眼如火;金發綠瞳、輕笑如露的南茜.霍爾微微傾身,正忙著幫伊莉莎白調整拍照的角度;安妮.斯威克與櫻井杏子竊竊私語,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那一瞬間,西追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被喜歡、被珍惜、被包圍。他站在這群人之中,卻並不感到窒息。
他的目光,還是悄悄地越過了所有人,在燭光中為一人停留。
埃德蒙.佩文西。
他幾乎是貪戀地望著對方。埃德蒙站在人群另一側,沒說話,只是笑著看他,那笑容像某種熟悉的旋律,輕易喚醒他昨夜夢境的每一個片段。
他那頭黑色短發有幾縷未乾,頑皮地翹起,在耳邊靜靜停留;他眼中的湖綠在燭光下變得柔和,金光與綠意交錯閃爍,如午夜湖面悄然攪動的星河。埃德蒙的唇上也染著微光,像是剛被火焰親吻過,正緩緩散發某種只能他看見的溫度。
西追的心跳逐漸加快。
他知道,這一刻的溫暖,不只是來自蛋糕與蠟燭,不只是朋友的笑聲與祝福,而是來自那個他只能偷偷凝視,卻無法言說的人。
那是生日願望里不敢許出的心情。
「塞德,趕快許願。你都不知道這個蛋糕讓我費了多大心思。」人群中,安德烈半笑著催促,一邊還舉著手肘擋著想偷吃糖霜的小櫻井杏子。
西追也笑了。他低下頭,雙手交疊在蛋糕前,眼裡映著十四根搖曳的燭火。光與影在他臉上來回跳動,那一刻他聽見自己說話時,聲音里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
「好。」
「第一個願望——」他頓了頓,抬頭看了魁地奇隊長一眼,「我希望霍格華茲贏得校際魁地奇冠軍!」
歡呼聲瞬間爆發,亞戴爾.赤拉茲菲爾德大笑著大力拍了拍他的背,險些讓他往前撲進蛋糕里。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赫夫帕夫蟬聯學院杯!」
又是一陣掌聲與叫好,安妮高舉杯子大喊:「讓史萊哲林哭著回家!」
西追笑著,也笑著低下頭。第三個願望,他沒有說出來。沒有人知道。
他只是靜靜地望向燭火的彼端,望向那個在此刻所有喧鬧與光亮中,卻是唯一令他沉靜下來的人。
埃德蒙.佩文西站在人群中,沒有說話,也沒有過度表情。他只是安靜地望著他,眼裡倒映著那十四簇燭光。那雙湖綠色的眼睛在搖曳火焰中泛著暖金與水色交織的光芒,像是一口被星星照亮的湖。
他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點點。
西追不知道他有沒有看穿自己心裡那個願望。
但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可以相信——他是被那雙眼睛溫柔包復著的。
他閉上眼睛,在心裡無聲地說:
我想吻他。
不是朋友間的吻,不是戲劇排練里的橋段,不是年少無知的錯覺。
是認真、純粹、如誓言般的吻。
我想吻他。
我,西追.迪哥里,想吻——埃德蒙.佩文西。
他吹了一口氣。
燭火一一熄滅。
燈隨即亮起,整個公共休息室再次被溫暖的亮光填滿,眾人歡笑鼓掌,安德烈一邊招呼人群準備刀叉,一邊不忘吩咐:「巧克力不要切太薄!那是主角的最愛!」
西追笑著,帶著靦腆的神情走回隊伍中,與室友、同學說說笑笑,像往常一樣,自然地融入這個群體。
當日深夜,公共休息室漸漸安靜下來。蠟燭與浮光一盞盞熄滅,只剩下壁爐內餘燼低低燃著,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窗外下起細雨,雨絲敲打著彩繪玻璃,像某種遠方傳來的呢喃低語,輕柔、疏離、帶著夜的溫度。
西追坐在壁爐前的羊毛地毯上,腳邊是拆過的包裝紙與禮盒碎片。他沒有立刻收十,只是低頭坐著,讓指尖一遍遍撫過胸前的那枚槲寄生胸針。葉脈細致,珍珠光滑而溫潤,魔法處理後的葉片仍保有彈性,像一片還未凋零的真葉。那是他一整天最不想取下的東西。
「還不睡?」
他回過頭。是埃德蒙站在沙發邊,披著一條學院配色的毛毯,手裡握著兩杯熱可可。其中一杯輕輕地向他遞來,杯身上還冒著薄薄的熱氣。
「謝謝。」西追伸手接過,聲音有些沙啞,不確定是因為火光燻眼,還是因為那一整天的情緒此刻全都沉澱在嗓子里。
他們一起坐下。沙發夠大,可以容納四個人,他們坐得很近——近到毛毯的邊緣幾乎交疊,近到兩人的膝蓋不時碰觸。
「今天開心嗎?」埃德蒙問,語氣自然,不帶探詢,像是確認一件他已知答案的事。
西追點點頭,「很開心。」他頓了一下,偏過頭看他,「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
「你猜到了我做的?」
「一看就知道。」
兩人都笑了。那笑不大,卻像風鈴被微風撫過一樣,乾凈而暖。
隨後是一段沉默。不是尷尬的空白,而是那種可以讓火聲與雨聲自在流淌的安靜。空氣里只有可可的甜香與魔法玫瑰殘留的氣味。
「你沒有說第三個願望是什麼。」埃德蒙忽然說,語氣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又像是在等某個不太可能被聽見的回答。
西追一怔。他手裡的杯子溫熱,視線下意識往火光中投去。那些金紅色的光亮跳動著,在他眼底反射出某種難以言說的悸動。
他緩慢地轉頭,對上那雙熟悉的湖綠色眼睛。燈火倒映其中,讓那雙眼更顯溫柔,像溶雪匯成的湖水,將人的心思一點點融進去。
他幾乎脫口而出。
我想吻你。
他張了張口,卻在最後一刻將話吞下。
低下頭,輕聲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如果我說出來,就不會靈驗了。」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只知道自己此刻沒有勇氣去賭那個願望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