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在回信裡答應隔天會準時赴約。
此刻，那封信安靜地躺在水仙的梳妝台上。她穿著最簡單的衣飾，頭髮自然地垂在背後，使得她看上去就像是當時年少的自己。水仙‧布萊克。離開房間前，水仙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寢室。這是她的其中一份結婚禮物。她記得在故事裡，冥王也送了春神不少禮物，但沒有一個比他的真心來得可貴。
她輕步走下樓。魯休思在餐廳裡等她。
「你會在場嗎？」她問。
「我會在外面。在庭園裡。」
水仙點點頭。她明白他的用意何在。如果他們要走，就不需要尷尬地通知他。她可以無聲無息地帶走任何她想帶走的事物，包括他們的兒子。如果他們要走，他至少有一段時間不用去接受事實，直到最後走進家門裡，才會重新踏進少年時的生活。
她在他身旁坐下，輕輕握住他的手。魯休思沉默地回握。
「謝謝你。」水仙柔聲說道，「謝謝你願意為我做的一切。」
◎
西奧多在會客室裡等著，見到她進來，便微笑著向她走來。在門闔上的剎那，水仙又望了走廊上的丈夫一眼。門輕聲地闔上了。魯休思的腳步聲也逐漸遠去，消失無蹤。
「仙仙，怎麼了？」他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原先的微笑換成凝重的神情，「你哭過。」
當他的手輕撫過她的面頰時，水仙不由得一縮。她想起魯休思昨天也做過同樣的舉動。
「我沒事。」她盡力露出一抹微笑，「那沒什麼。」
他沉默地點點頭。水仙望著他，祈禱自己此刻能專注地望著他，別再去想門外的事物。
「那麼，仙仙，你的答覆是？」
她沉默了一會，才再度看向他。如果是從前，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跟他離開。他們曾經有過共同的夢想，他們曾經許諾過會一起實現。但現實仍舊改變了孩子們的諾言，不論他們願不願意。水仙在心裡默默地覆誦著昨夜的思緒，再一次地，緊緊攫住決心。她握住西奧多的手。
「在那之前，我得先告訴你一個故事。」
西奧多顯得有些錯愕，但還是微笑，「沒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
水仙輕輕放開他的手。「三年前，一個男人向我父母提親。他尊重我的決定，正如他現在一樣。我曾經以為嫁給他，就可以逃離我的悲傷，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那份悲傷還是留在我的心裡，但新的快樂卻讓我逐漸忘記了它的存在。西奧多，你的愛對我而言，就像春天最和煦的陽光。但是他的愛，卻像大海一樣深沉。我愛你，西奧多，但事實是，我也愛上了他──儘管我曾經以為自己絕不會如此。但我真的付出了感情，而且並不後悔。」
他靜靜地聆聽著，彷彿是一個最有耐心的聽眾。水仙知道她的話語正在瓦解西奧多的自信，但她必須要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想必已經猜到了她的答案。
水仙深吸一口氣，而後，堅定地望向他，「我要留下來，西奧多。我想要留在他身邊。」
西奧多的棕眼睛變得黯淡許多，他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後才開口：「你慎重地考慮過了？」
水仙點頭。他不置可否地輕點頭，彷彿還在思索她的決定。
她深愛的兩個男人為她開闢了岔路。從前，她選擇留下，為了父親。現在，她依舊選擇留下，為了他。魯休思希望她留下，就算他不說，她也想要留下來，為了他。
「我相信這是你自己的決定。」西奧多沉重地說，「真希望我當初選擇留下。」
「無論那時的我們做出什麼選擇，都註定失去珍愛的事物。」水仙回答。若她當時毅然決然地跟西奧多離開，她父親的病情可能會惡化。她想起父親提到他的醫生是魯休思介紹的。她父親說過，每個人以不同的方式愛她。現在她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涵。
「你說得沒錯。」或許是見到水仙的愁容，西奧多勉強打起精神，再度露出微笑，「這麼說來，春神的確愛上了自己的丈夫。她選擇吃了石榴，以便留在冥界陪伴孤獨寂寞的他。」
聽見他兒時的話語，水仙也露出微笑。儘管那笑容中有著一絲哀愁。
「我還是愛你，仙仙。」他苦笑道，「但我知道，如今說再多也無法改變你的決定。你愛他。或許從我們重逢的那一刻起，我就該看出來了。你的確愛他沒錯。」
西奧多愛她，這是無庸置疑的。就連現在她望著他的眼睛，都能感受到那雙眸子裡的愛意。但他愛的終究是水仙‧布萊克。
而她現在是水仙‧馬份。
他輕吻她的臉頰──再也不是唇了。然後，慎重其事地看著她：「仔細聽我說，仙仙。你們這裡跟美國的情況不一樣。魔法部的人太過於樂觀，就連佛地魔的追隨者也一樣。戰爭還沒結束，只是稍作喘息而已。未來還是很危險。」
「我明白了。」
「要是那個未來不幸發生，你的丈夫能夠保護你嗎？」
「我相信他會的。」
西奧多輕點頭，又沉吟了一陣，「我該告辭了。再見，仙仙。」
「再見。」水仙說，「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他微微一笑。「我會回美國去，獨自一人。」
水仙默默地點了頭。她在他之後來到走廊上，悵然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只要得到，就一定會有失去。又一次地，她讓西奧多走了，但與從前的感覺不一樣。此刻她的心裡只有說不清的悵惘，還有一絲絲割捨的痛苦。她作了這個決定，不只是婉拒了西奧多，更是與過去的自己正式道別。
如今的她，可以全心全意地擔任自己的角色。她是馬份夫人。她是魯休思的妻子。
◎
水仙遠遠地就望見庭園裡那抹黑色的身影。魯休思背對著她，專注地端倪著她照顧的花草，尤其是那一朵朵迎風搖曳的水仙花。
她輕輕地走向他，再度握住他的手。
魯休思轉過頭來看著她，顯得十分錯愕。他想必以為她會跟西奧多一起離開。儘管他在別人面前是不可一世的馬份，在她面前，他還是回歸到最平凡的男人。水仙不禁露出微笑。
「我已經告訴他我的決定了。」
魯休思回頭看著她來的方向。
「他已經離開了，魯休思。」水仙柔聲說道，「而我會留下來。」
他再次望向她時，水仙吻上他的唇。
她的追尋或許從他們兒時相遇的那一刻就開始了。美少年納希瑟斯愛上了自己的倒影。他則是她的倒影，但她一直沒有發現，繞了好大一圈，就像在迷宮裡一樣，最後還是找到了他。而他一直在等待。他的愛如同細水長流，深沉而不為人知。只有她看得見，只有她能夠擁有。
冬霜已經消退了。水仙深信他們會幸福快樂的。他永遠會陪伴著她，不論發生什麼事。
他是她的丈夫，他是她最深愛的男人。如今她可以堅定地這麼說。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