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貝拉的事情,布萊克太太並沒有下太多的評語。水仙從母親意味深長的眼神中,看出她並不想多談。她們沉默地望著彼此良久,直到她母親伸手,替水仙將一縷髮絲順到耳後:「至少,我很高興自己還擁有你,仙仙。謝謝你。」
跩哥沉默地啃著餅乾,目光來回在母親和外婆身上打轉。布萊克太太轉向跩哥:「怎麼樣,你覺得好吃嗎?」
「好吃。」他笑著回答,「但是我更喜歡媽咪做的!」
布萊克太太瞄向水仙。
「魯休思讓我做這些小點心。」水仙解釋道。她母親顯得很詫異,畢竟,這在純種家族的確非常少見。面對母親難以置信的目光,水仙只是聳聳肩。
她知道她們都對她第一次下廚的事情記憶猶新。但她想跟母親說事情並不是表面上看來的那樣,魯休思也不像他表面上看來的那樣。
「外婆,」跩哥彷彿愛上了這個稱呼,從剛剛坐下後便喊了許多次,「這裡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嗎?」
布萊克太太思索了一下。「等你吃完餅乾,我可以帶你到樓上去,看看你母親從前的房間。」
令水仙感到驚奇的是,母親總是很有耐心地回答跩哥每一個問題。當跩哥被逗得笑出聲來時,母親也會微微一笑。或許,擁有一個兒子,會讓她母親成為一個不一樣的女人。
到了下午,跩哥就在水仙從前的房間裡午睡。水仙輕吻跩哥的前額,哄他入睡後,便起身打量著自己的舊房間。她學生時代的史萊哲林旗幟還掛在牆上,成堆的教科書整齊地擺在牆角。水仙輕聲抽出一本書來,正好是她的魔藥學課本。她記得第一堂魔藥學,那個有著調皮微笑的男孩就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調配魔藥。水仙不知道西奧多現在過得如何,寫信給他會是件尷尬的事情,時間過了這麼久了,他想必早已回到美國。她抽出天文學課本,但大略地翻了下便放到一旁。然後是變形學、符咒學──她學生時代的字在她眼前展現,一種少女特有的、無憂無慮的字體,和她現在寫信的字體有那麼一點不同。
水仙回頭望了望在床上熟睡的跩哥,將課本輕放到桌上,便悄聲離開房間。
她母親仍坐在客廳,就坐在父親扶手椅的對面。
「魯休思還好嗎?」布萊克太太試探地問,不安地將眼神別到一邊去。水仙知道母親不習慣詢問女婿的事情,但出於感激,她選擇改變常態。
「他很好。」水仙說,「他沒有來,是因為還有事情要忙。」
當水仙瞄見母親的眼神時,便明白自己不用再解釋下去了。她母親是個聰明的女人,早就猜到了其中的意義。
「你父親曾經說過,他是個非常特別的男人。」
水仙微微一笑。她父親總是比她們所有人看得更長遠也更清楚。「是的。我想父親是對的。」
她母親沉默了下。「知道嗎,有時候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你說得沒錯,他是對的。他一向都是。」布萊克太太抿了抿唇,「而我討厭他這樣。」她說著說著,自己倒先笑了起來。水仙也跟著笑,卻覺得有一點鼻酸。
笑聲漸歇後,又變成短暫的沉默。她們不約而同地望著那張許久沒被坐過的扶手椅。之後,她母親率先打破沉默:「那麼雷斯壯大宅怎麼辦?」
「布提仍然會照顧那裏。」水仙回答。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她自問,雷斯壯一家永遠不會回去了。
她母親也意識到這會是個乾澀的話題,於是便把話鋒一轉:「水仙,告訴我每一件關於跩哥的事。」
這是她擅長的。水仙告訴母親所有關於跩哥的大小事情,她母親全程都帶著微笑。起初,水仙以為是因為母親非常疼愛跩哥的緣故,但漸漸地,她瞭解了那微笑的涵義。她母親為她感到高興,因為她能擁有如此幸福的生活。
她們的談話直到跩哥揉著惺忪的睡眼下樓來。
「睡得好嗎,親愛的?」水仙問道。
「我想回家了。」他爬上沙發,依偎在她身邊撒嬌道。「但是我們下次還可以再來找外婆嗎?」
「當然可以,跩哥。」水仙答允道,跟母親交換了一個微笑。
她們的道別很簡短,畢竟很快就會再見面。水仙牽緊了跩哥的小手,再次囑咐他千萬別鬆開手。多奇怪呀,當你作了母親,才會真正了解你自己的母親。她想起從前在雷斯壯大宅和母親的談話,便又望了布萊克家一眼,她母親站在門口目送她們離去。水仙向她微笑,握緊兒子的手後,施展了消影咒。
◎
「爸爸,我可以有一張星星圖嗎?」晚餐的時候,跩哥突然試探地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水仙有些錯愕。除了她不太清楚兒子索求的是什麼,更多的驚訝來自於他開口要玩具以外的東西。
魯休思揚起眉。「你是指星座圖。」
「沒錯!」跩哥微笑。「就是上面有很多星星的圖,星星旁邊還寫了字。我可以要一張嗎?」
「但是,跩哥,為什麼呢?」水仙傾身問道。
「我在媽咪的舊房間裡看到一本書,叫天──天溫學,裡面有一張這樣的圖。媽咪,你不是說過你的家人都有星星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就是天龍座嗎?」
他們母子倆同時看向魯休思。跩哥又撒嬌道:「可以嗎?爸爸,我可以要一張嗎?」
「首先,那叫天文學,跩哥。」魯休思說,「再來,你要星座圖做什麼呢?」
「我想要認識那些星星!」跩哥回答,他清澈的灰眼睛直望著父親,「你可以把它掛在我房間的牆上,這樣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我的星座!拜託,爸爸,我想要一張星座圖。拜託,拜託,拜──託──我會當個乖孩子,我保證──拜託!可以嗎?可以嗎?可以嗎?」
雖然魯休思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但到了哄跩哥入睡的時候,水仙還是聽見他在跩哥床邊悄聲答應兒子的請求。跩哥開心地尖叫了聲,但很快地便捂住自己的嘴──他肯定是想到自己要當個乖孩子的承諾──即使只會持續短短幾天。小孩子總是忘得很快。
隔天下午,魯休思就帶回來一張精美的星座圖。他們父子倆在跩哥房裡忙了一陣子,好確定那張巨大的星座圖不會從牆上脫落。那肯定是水仙看過最特別的星座圖了,即使在學校的天文塔上,她也沒見過這麼美麗的一幅圖畫。
等他們完工之後,已經是晚餐時間。在晚餐桌上,跩哥滔滔不絕地對母親說著那幅星座圖有多麼好看。據說當你叫出其中一個星座的名字時,構成那星座的點點星辰便會放出絢爛的光采。水仙好奇魯休思究竟找了多久,才買下這份禮物送給兒子。
「媽咪,你得告訴我它們叫什麼名字!還有它們的故事──爸爸說星座都有故事。」跩哥手裡抱著魯休思的天文學課本,「我不會讀。」
水仙拿起魯休思的舊課本,翻了幾頁。一股莫名的熟悉竄上她的心頭,好像他們的學生時代才是昨天的事。他是她的學長,他們不可能一起上課。雖然她很好奇跟他站在天文塔上觀測星星會是什麼的景況。他的字一直以來都是那麼地優雅。
「我只知道我在哪裡。」跩哥爬上小椅子,指著聚集成一條龍的星點,「這是天龍座!」
當他這麼喊出時,那些星點便閃爍出星光,像一顆又一顆鑲嵌的鑽石。水仙看向那巨幅的星座圖,的確是比課本上的單色印刷好看許多。但她手中緊緊抱著那本書,目光在眾多星辰裡搜索著熟悉的星座。
才一會兒功夫,她便找到了仙女座。美黛述說安朵美達的故事時的微笑仍歷歷在目。接著,她看見獵戶座。這個星座包含了她的兩個家人,一個是不甚熟悉的獵戶座姑丈,另一個是貝拉──父親說過,貝拉是一顆在獵戶座裡格外耀眼的星星。
「媽咪,媽咪!」
跩哥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彷彿發現了新大陸,跩哥跳上跳下地,嚇得水仙趕緊抓好他的小手,免得他從椅子上摔下來。「是的,跩哥,親愛的,我在聽。」
「你看!媽咪,這是外公,對不對?我剛剛說出外公的名字,而他就在那裡──天鵝座!」
伴隨著跩哥稚嫩的嗓音,那構成優雅十字的星辰便閃爍了起來,跟著天龍座在黑藍色的星座圖上大放光明。水仙看得楞住了,但絕不是因為這美麗的畫面。
「媽咪,為什麼你從來沒跟我說過,外公就在這裡──就在天龍座旁邊!他就在這兒!你看!」
水仙點點頭。她從沒跟兒子提過,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怎麼能沒想到呢?天龍座這名字不只是響亮好聽,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她的雙眼溢滿驚喜的淚水,思緒飛回魯休思替跩哥取名的那一天。他說那是他唯一的打算,那是她的家族傳統,而且她不能一直活在父親離開的傷痛中。想起自己當時的又氣又惱,水仙不禁要笑出聲來,但她的視線只是被淚水浸濕得更模糊些。
這絕對不是巧合。魯休思肯定思考了很久,在眾多的名字裡、在這麼多星座中,他選擇了天龍座,給予這個新生命不同凡響的紀念意義。
就像天鵝座和天龍座在星空上長伴左右,水仙知道,她父親也將永遠與她兒子同在。
◎
一直到跩哥和他們道了晚安,水仙才跟著魯休思一起回到主臥室。又是一個美好的晚上。水仙準備熄燈時,又對丈夫說道:「跩哥很喜歡那份禮物。我敢打賭,他到現在還捨不得睡,一定要再悄聲說上幾次他的名字,看那些星星發出光芒。」
「那麼我該期待他明天早上會晚些起床了?」
水仙輕笑了起來。「不,他還是會來叫你起床的。」她熄了燈,房內頓時只剩下窗外柔和的月光。水仙縮進被子裡,緊緊依偎在魯休思的懷裡。他輕吻她的髮絲,向她道了晚安。
「魯休思?」她再度睜開眼睛,目光對上他的灰眼。他專注地凝視著她。「跩哥的名字──天龍座,我直到今天才發現,就在我父親的星座旁邊。」
他沉默不語。水仙露出微笑,她早就習慣他這麼掩藏自己的感情。無論如何,她還是能從他的雙眼裡找出他的秘密。
「謝謝你。」她柔聲說道,「天龍座這個名字,比天鵝座還適合我們的兒子。」
「你那時候可不是這麼想。」
「魯休思!」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爭辯:「雖然當下我是真的不能接受,你還記得那件事?──我隔天就告訴你了,我很喜歡那名字。」
魯休思微笑。「那麼,你現在覺得呢?」
「比喜歡還要喜歡。」她回答。「尤其在今天之後,你怎麼能藏這麼久?」
「我該承認自己在等你發現嗎?」
水仙笑了。「差點忘了,你可是史萊哲林的級長。」
「而你的天文課絕對沒有好好上過。」他半是無奈地說道。
「胡說,我拿了E。」
「才拿了E嗎?」他的眼底有一抹戲謔。
水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微笑。有時候他說不過她,有時候則是她說不過他。水仙沉默地垂下目光,手指輕撫過他的胸膛,最後慢慢抬起眼,「但是,魯休思,要是我一直都沒發現呢?」
他揚起眉。「你總會發現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水仙也微笑,將他拉近自己,吻上他的唇。魯休思回吻了她。他的吻優雅地落在她的唇上、頰上、頸上、令她微笑的每一處,就像那張神奇的星座圖,他的吻是一聲又一聲輕喚,喚醒了她心中每一個沉睡的星座。他輕柔而深情的吻彷彿讓水仙望見了最璀璨的星夜,而她像個小女孩一樣享受著星光的洗禮。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