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前說明:
1. 本篇與《時光之砂》本文一樣,都是2012年開始構思,故阿不思‧波特及波特家的相關設定皆為私設,與哈利波特本傳、《被詛咒的孩子》、羅琳釋出的世界盃短篇不符。
2. 在這篇番外裡,阿不思和維吉爾兩人的前情提要,可見Ch.21《霍格華茲幼兒園》 #269
3. 有同性間感情描寫。
許多人都知道,人稱『鬼才』的詹姆那鬼靈精怪的腦袋是天賦異秉;但極少有人知道,阿不思‧賽佛勒斯‧波特那『天才』的美名,卻從不是來得毫無代價。
《天才童年的秘密》
小時候的阿不思與一般幼童無異。晶亮的綠眸清澈無憂,唇角上的笑容像夏日繁花那樣輕盈綻放。到了大多數流淌魔法血液的孩子一展能力的年紀,阿不思才顯露出不尋常的端倪。
那是一個過度燠熱的夏日午後,尚未到入學年齡的阿不思和莉莉在祖父母的家附近玩耍,年紀稍長的詹姆則跟著大孩子跑到鎮上溜達。那時金妮尚未放棄自己對於馳騁球場的熱忱,回歸魁地奇選手的職業生涯不過兩年,白天便將孩子們交由經驗豐富的母親茉莉照看。
直到那天,孩子們慣常遊戲的空地傳來一聲爆炸的脆響。
當金妮接到通知時,她連球袍都來不及換下,便飛奔回家。而她看見的是雙目緊閉,唇色發白,躺在床上顯得過分瘦小的阿不思。
金妮再次辭去工作,開始帶著阿不思接受漫長的檢測,向各方尋求諮詢。在這段期間,阿不思仍不定期的發作,在他毀了一整套白瓷餐具後,那陣子家裡收起所有玻璃與瓷製的易碎品,用塑膠製品替代所有的器皿。
太過強大的魔法能量裝在阿不思那副小小的身軀裡,時常在他無法與之抗衡時,傾瀉而出。治療師們面對著檢驗報告,宣讀著上述結論,蹙緊的眉間有深深的苦惱。縱然他們眼前這對母子十分配合,像阿不思這般極端落差的案例太過罕見,就連他們也束手無策。
阿不思不完全明白那些艱澀的名詞,與母親看著筆記所提的種種問句,他只是很高興他不用再踏進聖蒙果醫院。他不喜歡那些穿著綠袍的人們眼鏡下的視線,好像將他視為一個無法解決、令人困擾的麻煩。
每當魔力暴漲時,阿不思會先看見刺目的白光,然後緊接著失去數十秒的意識,等他再度睜開眼,往往滿地狼籍,但他們遲遲找不到發作的規律。
他被鎮裡巫師家庭的孩子們排擠。這並不奇怪,他的失控曾被目睹,爆炸的碎片四散,令孩子們哭喊、懼怕,而恐懼最終演變成充滿敵意的嘲弄。
他們叫他『怪物阿不思』、可怕的怪胎、沒有人要和他一起玩的阿不思,用仇視的眼神、奚落的笑聲,只要他一走近,孩子們就像看見瘟疫般一哄而散。只有莉莉誰也不管,總是走在他身邊,小小的手緊緊牽著他的手。
那時他九歲,種種言詞與遭遇在那顆柔軟的心烙下深深的印記,『
怪物』。
阿不思曾擔心自己無預警的失控是否會傷害家人,但母親溫柔的眼睛告訴他說,從來不會。莉莉是母親以外,阿不思失去片刻意識後醒來,最常看見的人。在沒有大人在場的時候,她會模仿他們的母親那樣,用手帕為他拭去額上的冷汗,以稚嫩的嗓音告訴他「小思,沒事了。」
「莉莉,妳害怕……嗎?」妳害怕我嗎?這句話終究梗在阿不思的喉頭,說不出口。
莉莉的眼睛不像父親跟自己那般的鮮綠,卻是和母親相仿的溫暖棕色。
「莉莉不怕。」她搖搖頭說道,「因為小思知道我們,所以不會讓我們受傷。」
對阿不思而言格外艱辛的那些日子裡,莉莉的存在令他感到慰藉。每當那雙清澈的眼睛望著他時,總是全然的信任,也許這就是阿不思總想保護她遠離一切威脅的原因。
另一個能讓他排解不安的便是書籍。他讀完所有父母特意購置的兒童圖書,也時常念給與他作伴的莉莉聽。但這些知識很快就無法滿足他,他溜進父親的書房,涉獵的範圍越來越廣。儘管他還沒有自己的魔杖,他已對書中所描繪的那些魔法感到無限神往。
在他十歲生日的前一周,他的父親領著他拜訪了一位年邁的女士,阿不思聽說她是父親的熟人,同時也是最好的魔法學校--霍格華茲的現任校長。
女校長毫不拖泥帶水,在見面的那一刻便聲明她需要和阿不思單獨談談。阿不思緊張地跟著女校長來到她的書房,他環視一圈,確認沒有易碎品。看來他的父親已經事先向她提醒過阿不思的狀況,他感到稍微安心。
然而在他們開始真正對話前,阿不思的症狀又再次發生了--他怔在原地,手心冒汗。
一年過去了,每當他發作,方圓五呎的東西仍會無一倖免的被他震碎。這次遭殃的是女校長的方框眼鏡。
她抿起嘴唇,摘下眼鏡。阿不思的心猛然揪緊,才剛見面,眼前這位看似嚴厲的女士,就要視他為一個麻煩,一個不定時炸彈。
但她只是將殘破的眼鏡擱在桌上,平靜地詢問他要不要吃塊餅乾。儘管不安,阿不思仍順從地取了一塊奇怪的蠑螈餅乾,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評價,或者責難。
「在我們開始課程之前,你必須要先知道一件事,波特。」女教授的聲音中氣十足,幾乎讓人忘記她鬢上的銀絲。然後她那銳利的眼神一瞬間柔和了下來,一字一字地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
阿不思的胸口忽然脹滿了什麼,對於自己無法控制的症狀、父母奔波而疲憊的面容,愧疚與自責的心情化作一顆顆淚珠,再也無法克制地順著面頰滑落。
「對不起,麥校長。我是說--」蠑螈餅乾在他手中碎成幾片,他努力在抽噎之中拼湊字句,「是、是的,校長。」
「第二件事,」女校長說道。「叫我『麥教授』。」
在父親的請託下,阿不思在正式入學前,便開始每周一次的向麥教授學習特別課程,嘗試控制他體內時常暴漲且不穩定的魔力。縱然得花費比其他同年齡的孩子更多時間進行枯燥乏味的練習,阿不思沒有半句怨言。他只希望能盡快找到方法讓自己『變得正常』,他再也不想當一個別人口中的『怪胎』。
「波特,你聽好。巫師本身就像是一個『器皿』,他所具備的魔力就像器皿所能承載的水一樣。一般而言,巫師的魔力會隨著他的年齡與精神力一同成長,當『器皿』逐漸變大,他所能驅動的魔力也越來越多。有些年紀還小或是受到嚴重打擊的巫師會出現魔力失控的現象,那是因為他們的精神力不穩定,導致魔力就像器皿承裝不了的水,往外溢出。」
「所以我也是……精神力不穩定的巫師嗎?」
「不,波特,你的狀況不完全是那樣。」麥教授對阿不思說,她的眼睛透過方框眼鏡凝視著他。「你的年紀還小,因此器皿也淺,但是你承載的魔力,已經遠遠超過你能負荷的。我甚至可以說,當代幾乎沒有人在你這個年紀就擁有你這般的魔力,而且根據我的觀察,你的魔力還會持續成長,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力量……」
「但我不需要力量,我一點也不想要這些。」阿不思苦著臉說。
「我明白,但你正在經歷的是……許多人成年之後才有機會醒悟的事實,人們會發現生命中很多的際遇,由不得我們拒絕。」在燭光的照耀下,麥教授的臉孔忽然看起來很蒼老,阿不思可以清晰看見每一道歲月的痕跡。「我讓你來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教會你『如何與它共存』。也許終有一天,你會謝謝它的存在,儘管不是現在。」
麥教授讓阿不思試過很多助長精神力、專注與收斂魔力的方法,幫助他駕馭超乎尋常的魔力。阿不思勤於學習,他們也觀察到,每當他情緒激動,比如極端緊張、害怕,或者興奮,魔力就格外容易超出控制,最糟的狀況便是他昏厥、而暴漲的魔力影響周遭。
「你已經在我這裡掌握到控制魔力的方式,接下來你必須學習控管你的情緒。」麥教授從來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波特』,只有特殊的時候,這位年邁但仍十分有威嚴的長輩才會用另一種聲調喚他『阿不思』。只是每當這個時候,阿不思總覺得麥教授好像不是在叫他,那種口吻,更像是在呼喚一個……麥教授更為熟悉的人。
在麥教授的指導下,阿不思發作的頻率越來越少,透過不斷的練習,他也習慣對周遭的事物抽離而淡漠,以維持心境平穩,讓自己情緒波動的幅度降至最低。
但是過去那些恐怖的經驗依舊成為無形的枷鎖,束縛了他的心。縱使他的魔力得以控制,在阿不思情緒起伏劇烈的時候,阿不思內心對於再次發作的恐懼便會鋪天蓋地隨之而來,於是舊事重演。他從此害怕遮蔽他的視野、忽然閃現的白光。
為了不讓自己的發作傷害別人,他原本打算此生都要與人保持距離,沒想到有人會那樣闖進他生命裡,用那種讓他忘記要拒絕的方式。
在月台上與家人道別後,玫瑰放好了行李,去其他車廂尋找他們的表親,詹姆則是一上車就跑了沒影。只有阿不思一個人待在包廂裡,他婉拒玫瑰善意的邀請,緊張地傾聽來自走道的每一個聲響。
手上捧著的書根本讀不進任何字句,阿不思只覺得第一次離家是這麼的令人忐忑。他不敢踏出空曠的車廂一步,因為他不曉得自己會在何時發作。與數百人共同分享的住校生活,自己真的能藏得住嗎?假如不幸爆發,他會被同學接納還是排斥?童年那些孩子嚇哭的臉浮現在他腦海,他內心湧上一陣擔憂,也許這樣的自己根本不該隸屬於霍格華茲的任何一個學院。
阿不思想起父親說起霍格華茲時,曾不經意提到「剛入學那年的火車上,往往會遇見你未來一輩子的朋友。」如果這一整趟旅程他被眾人遺忘,是不是代表他這一生都將孤獨一人?
正當阿不思胡思亂想之際,有個傢伙無預警地推開車廂門,打翻了滿室的寂靜。站在門口的男孩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有著像是長期待在戶外的麥色肌膚以及俊俏的臉蛋,他的肩上站著一隻藍色的小鳥,鳥兒豆點大的漆黑瞳仁和牠的主人一樣好奇地盯著阿不思瞧。
「嘿,所以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英雄波特的兒子?好多人都在談論你呢。」男孩說道。
聽到這件消息的阿不思更緊張了,他的手指緊扣著書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但對方只是一味地望著他,幾秒鐘後才歪頭說了句:「不像啊。」
「什麼不像?」阿不思像隻刺蝟般充滿防衛地問。
「他們說你看起來很不好靠近,不過我不這麼覺得啊。我想你只是比較容易緊張。」男孩綻開一個陽光的笑容,於是在那一瞬間,整個車廂都明亮起來。「嗨,我是維吉爾,牠是『綠洲』,是隻迷了路最後被我家收留的藍知更鳥。」
鳥兒和他的主人一樣絲毫不怕生,飛到椅背上挺起鮮豔的胸羽,便開始愉悅地對著阿不思啁啾。
「你看,牠在跟你打招呼,你的名字是?」維吉爾向阿不思伸出手。
也許是那隻鳥兒的緣故,又或者是男孩的話語使然,面對許久未曾向他主動伸出的友誼的手,阿不思忘記了膽怯。「阿不思,我是阿不思‧波特。」
這一握,便注定了他們持續多年的緣分。
後來他們一起進了葛來分多學院,分到同一寢室,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同進同出的夥伴。看來父親說過的話不無可能,而維吉爾的開朗直率在很多時候解救了阿不思。
變形學的第一堂課上,和往年一樣,教授要求他們把火柴變成銀針。大多數同學費盡心思,只能讓火柴產生微小的改變,像維吉爾那樣把火柴一舉變成全銀更是百中選一,屬於能獲得教授嘉許眼神的少數。
惟有一聽到要施魔法便過於緊張的阿不思是個特例。當他揮動魔杖時,立刻發出『碰!』的巨響,阿不思讓火柴爆成一蓬銀色的火光。
在所有一年級生都嚇傻的當下,維吉爾卻率先大笑起來。
「我說阿不思,你想換個新造型就好好說嘛,不先招呼一聲,想嚇死誰呀。」他捏起阿不思燒焦的一撮前額瀏海,如此朗聲說道。於是全班才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化解那尷尬。
※
阿不思一直對所有人小心瞞著他的祕密,就連維吉爾也不例外。但這個秘密終究在他的好友面前曝了光。
在葛來分多對上赫夫帕夫的魁地奇決賽前夕,葛來分多的搜捕手竟臨時摔傷,進了醫院廂房。在緊要關頭找不到任何人選可以替代,同樣身在球隊的詹姆最後推薦了自己的弟弟上場,也破格經過了球隊與教授的一致同意。
然而阿不思卻在當天上場前又犯了緊張的毛病。
阿不思一個人躲在更衣室裡,告訴隊友們會晚點出去。實際上他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恐懼吞噬、再度看見那昏厥前的白光。
本守在門外想跟好友說聲加油的維吉爾察覺到不對勁,走進更衣室才看見阿不思臉色蒼白,蹲坐在地上的模樣。外頭的興奮掌聲與歡呼,此刻卻彷彿在嘲弄著阿不思的軟弱。催促比賽開始的鼓點聲如暴雨侵入他的腦內,奪走他的理智。阿不思此刻腦海裡每一個能辨識的想法都在大喊著「不!」他的頸背甚至因為抗拒開始感到針扎般地刺痛。
「小思、小思!」
阿不思甚至抬不起頭,他連眼前急切呼喚的維吉爾都看不見。鼓點聲、人群嘈雜聲的頻率越來越高,眼前的視野模糊,他彷彿就快要失去控制--
忽然,有一雙手拿著柔軟的布料摀住他的耳朵,試圖幫助他將那些如浪潮般席捲而來的聲音全都阻隔在他的世界之外。
「別怕。小思,不要害怕。」他抬起頭,看見維吉爾用唇語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告訴著他。「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他聽不見維吉爾的聲音,但那有力的言語不斷地重複,似乎直接進入他的內心。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阿不思重新取回他的現實感,慢慢地深呼吸,外頭的聲音變得不再那麼猛烈而難以承受。
維吉爾緩緩放下雙手,用比平常低沉、緩慢,同時非常可靠的聲音開始說話。
「小思,你可能從來沒在那麼多人面前飛過,但是別擔心,你很擅長這個。你在家、在飛行課上已經練習過幾百遍了,這次跟那些練習沒有兩樣。在比賽裡你只需要關心飛行跟金探子,就這兩件事而已。你可以做得來,別怕,還有我在場邊看著呢,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個的。」
維吉爾一邊說,一邊用某種能安定人心的頻率輕拍著阿不思的背。阿不思的腦海忽然閃過維吉爾先前安撫那隻藍知更鳥的模樣,那時他也是用這樣的口吻在說話。現在阿不思親身體驗後,他得說這的確很有用,他慌亂無章的思考與刺痛感正在消退,被維吉爾掌下的溫暖所取代。怪不得宿舍裡許多寵物與奇獸都喜歡與維吉爾為伴,他或許也是被維吉爾馴服的其中一員。
維吉爾平復了阿不思的心情,當阿不思站在魁地奇球場,跨上掃帚時,他已將注意力全然投入在飛行這件事本身上。
那是葛來分多睽違數年的勝利,誰也想不到,獲勝的關鍵是一名代打上場、羞怯地迴避眾人目光與喝采,卻表現非凡的一年級搜捕手。
在比賽結束後,阿不思語帶保留地向維吉爾解釋,他提到發作的原因、過程,以及特別課程的始末。在進行說明時,阿不思心情複雜,他想繼續和維吉爾當朋友,又不想隱瞞對方。可是,設想一位在學校裡認識的新朋友,同時是你的室友,竟帶著這樣的麻煩體質,初聞此事,如果感到驚愕、害怕、厭煩,甚至想與之結束往來,都很合理。但維吉爾是個好人,從入學的火車上就對他很友善,就算阿不思可能因此而感到受傷,他也會設法隱藏,並且接受維吉爾的任何決定。
然而維吉爾聽完後只是眨了眨眼,問道:「在結束校長的課程之後,這半年內你曾經發作過嗎?」
阿不思沒料到維吉爾會問這個問題。他想了想,搖搖頭。
「哇,小思,你做得很好呢。」維吉爾微微一笑。「就讓我們繼續維持這個紀錄下去吧!就像我對你說過的,別怕,還有我在,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的。」
阿不思沒有想過,冒險坦白他不敢告人的秘密,竟會換來遠比他所想像更好的回報。積累在他身上那股無形的沉重壓力,在那一瞬間,竟像是得到了釋放。
另一個不可思議的是,在向維吉爾坦承之後,這段對話就像是一劑定心針,讓他得以直面自己的緊張。於是阿不思益發能夠在課堂上、在霍格華茲裡維持情緒平穩。如此一來,阿不思的過人天賦便在變形學與黑魔法防禦術得以彰顯。麥教授的特別課程賦予他對於魔法流動的精妙控制力,過去閱讀的理論亦成為他厚實的基底。
某一天變形學教授察覺到,阿不思總在示範過後便能掌握訣竅、施展出堪稱完美的咒語,於是饒富興致地出了幾道遠超乎此班水平的題目,而阿不思略作思考後竟逐一做出令人嘆為觀止的演示。於是在教授的強力推薦下,他成為校內唯一一位跳級選修的學生,也從此被同學們封為天才。
但阿不思本人並不喜歡這項美名。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是智慧超群,只是天生過多的魔力迫使他不得不提前學習,也自然讓他對於魔法的掌握與領悟超前於同齡者。此外,『天才』再次意味著與正常不同,使他暗自介意,又是一樁他不想要的突出。
但和童年不同,這一次他的『與眾不同』不再帶來痛苦。欽羨的目光、佩服的言辭,雖帶來若有似無的距離感,讓他不知如何應對,但總比過往的嘲笑與攻擊好上太多。而且無論如何,都有維吉爾陪在他身邊。
維吉爾總是等著他下課,一起複習,並在阿不思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即將錯過三餐的時候,嚷嚷著要休息。
「……小思,每個人都說你很厲害。」有一次維吉爾一面將他拖向餐廳,一面語重心長地說道。「但他們都不知道你是個一入神就會忘記吃飯、忘記休息,幾乎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傢伙。如果沒有我在,你會不會連呼吸也忘了啊?」
阿不思沒有回答,因為他正專心致志地在腦海模擬如何將蜥蜴變形為幼龍。此時他聞到餐廳飄來的陣陣香氣,才意識到自己餓得發暈。
這成為他們的日常。因此在本能的反應下,在阿不思的腦袋裡,維吉爾時常與甜蜜的食物氣味畫上等號,這也是他在意亂情迷水中聞到的味道,但他決不會向維吉爾承認。
逐漸地,霍格華茲的眾人都明白,阿不思這個幾乎繼承了他那名人父親容貌的孩子,是許多教授跟學長姐目光追逐的寵兒。但和生性機靈活潑的哥哥詹姆完全相反,阿不思展現的是同齡中罕見的寡言與穩重,在學校裡,很少有事物可以讓他露出開懷的笑容,除了他的死黨維吉爾以外。
※
身為阿不思的死黨,維吉爾每年的寒暑假都會受邀到波特家。對魁地奇有著異常狂熱的波特夫婦非常歡迎這個同樣熱愛飛行的男孩,白天維吉爾和波特一家人組隊比賽,到了晚上,哈利也不放過和這個兒子好友深談的機會,當然,是趁阿不思不注意的時候。
「嗯,也許這樣說會有點失禮,抱歉,波特先生。」在四年級的暑假,被哈利問到當初是怎麼和阿不思成為朋友的時候,維吉爾難得地赧然一笑。
「但我覺得小思就像容易緊張的小動物一樣,你不能太快侵入他的領地,要慢慢建立信任感。然後……我相信你們也知道,當小思卸下心防,展現真實的一面其實很可愛,像他為人著想的彆扭方式、還有他大笑跟生氣的時候--啊!」
維吉爾的話語被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阿不思一拳截斷,目睹這一幕的哈利忍著笑,不太熱心地譴責道:「小思,我們還在聊天呢。」
「沒關係的,波特先生。」維吉爾苦著臉,邊揉著他剛被阿不思揍了一拳的上臂說道。「我們都知道小動物發威的時候也是很可怕的--喂小思你不要拉我,我會自己走!」
阿不思對哈利說著時間晚了他們也該休息了云云,便把維吉爾拖進他的寢室。
然而才剛踏進寢室,阿不思二話不說便手腳並用地將維吉爾壓制在地毯上。阿不思居高臨下,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膝蓋隔著枕頭強硬地抵著維吉爾的腹部,讓他動彈不得。
「小思,如果你想用枕頭大戰向我報仇,那還得叫上莉莉和詹姆才行,要是不帶他們玩,詹姆可是會生氣的。」維吉爾沒有大難臨頭的自覺,仍對他擠眉弄眼地說道。
「誰說要玩枕頭戰?我知道你什麼都不怕,唯一的弱點就是……」
怕癢。阿不思用行動取代話語,讓維吉爾一邊笑得流出眼淚,一邊哀嚎求饒,大呼下次不敢。
而這就是阿不思唯一一次聽過,自己在維吉爾眼中的模樣。
※
在他們五年級那年發生了一件事。
那時阿不思與維吉爾都加入葛來分多球隊已久,但維吉爾一直都沒有自己的掃帚。由於維吉爾的父親曾在學生時代的飛行課出過糗,從此對魁地奇沒有好感,始終嚴詞拒絕維吉爾加入球隊,更別提添購掃帚了。因此執意要參與球隊的維吉爾一直都是借用學校掃帚,無論是練習或是比賽。
但在某場比賽中,維吉爾的掃帚竟臨時故障,不僅無法降落,更不停旋轉且向上攀升。維吉爾所能做的只有緊緊抱著掃帚柄,戴著看守手套的手格外笨拙,幾乎命懸一線。
那時打擊手分別跟搏格纏鬥著,追蹤手還在另一端傳球,裁判與隊伍竟沒有人發現他即將從一百呎的高空墜落,最好的狀況大概是摔斷脊椎。
當阿不思目睹這一刻,心臟都要跳出胸膛,他連即將到手的金探子都忘了,連忙調轉方向,疾速趕到維吉爾身邊。
阿不思小心地在空中調整位置,拉住維吉爾的手,看準了掃帚把維吉爾甩出去的剎那,順勢接住他。
維吉爾爬上阿不思的掃帚,無力地將額頭抵在阿不思的背上,剛剛的驚險似乎讓向來大膽的他也餘悸猶存。
「謝了,小思,我還以為我會就這樣掛掉呢,這死法也太丟臉了。」
這句話讓阿不思的腦海浮現出假如他沒有救到維吉爾的景象,這個可能性讓他感到一陣惡寒,他寧可不去想像。
當維吉爾對著那顆沉默的後腦勺,打算要把救命恩人的臉扳過來看仔細的時候,阿不思才終於開口。
「……如果沒救到你,我大概會作一輩子的惡夢。我今天晚上就跟詹姆想辦法湊錢,幫你訂一支好掃帚。」
維吉爾聞言笑得整個人靠在阿不思的背上,但沒過多久,他卻忽然安靜了下來,鬆開原本環抱阿不思的手,極不尋常地。
「發什麼呆?我可是認真的擔心你。」阿不思沒好氣地說,逕自抓緊維吉爾的手。他們還沒回到安全的地面,經過方才的驚嚇,阿不思可不容許任何一點閃失。「抱緊我,走了!」
在那之後維吉爾收到波特兄弟致贈的掃帚作為禮物,帚柄還用華麗字體刻著『
禮物,屬於波特家的』,當然是出自詹姆的餿主意。
維吉爾拿到時愣了一下,雖然他很快地便恢復如常,對那行字大開玩笑。但是阿不思卻覺得他們的互動變得有些許不同,儘管他無法具體描繪是什麼改變了。
※
維吉爾的五官俊秀,雙眼深邃有神,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同意他是個長相帥氣的男孩。此外,維吉爾個性爽朗熱情、易於親近,這一點與沉靜疏離的阿不思迥異。不論他總是將阿不思如何受歡迎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實際上他比阿不思更有異性緣。
維吉爾曾和幾個女孩交往過,雖然時間皆不長。不過有鑑於那些前女友們在分手後依然對他維持友善親切的態度,而非反目成仇、冷漠如霜,從這點看來,連阿不思都覺得,維吉爾應該會是個理想的情人。
「阿不思,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裡嗎?」一道活潑的嗓音打斷沉浸思緒中的阿不思。
他抬頭一看,是個帶著甜美微笑的紅髮女孩。她手中抱著一疊厚厚的書,徵詢地望著阿不思。
「……我見過妳嗎?」阿不思問,對她熟絡的口吻感到不解。
「你不記得了?上星期你在走廊救了我一回,而我們曾是四年級那年聖誕舞會的舞伴。想起來了嗎?」
「啊。」阿不思說,其實他還是一丁點印象也沒有。
「我是朵恩。」對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輕快地說著。「座位的部分,我就當你是不介意囉。」
阿不思點點頭,將屬於他的書堆移到一旁,清出桌面讓朵恩入座。
時值陽光燦爛的周末午後,偌大的圖書館可說是杳無人蹤,連維吉爾都耐不住戶外的美好召喚,留下一入神便是天崩地裂也無法撼動的阿不思。
而當維吉爾與莉莉等人到活米村大肆採購完畢後,一踏進空曠的圖書館,看到一對座位緊鄰的少年少女恬靜看書的畫面,也忍不住想歪了。
「喏,給你的。」維吉爾把從蜂蜜公爵買來的最新商品擱在阿不思面前,對他促狹地眨眨眼。「不打擾你們了,不過可別忘了吃晚餐啊。」
「為什麼他要給你那麼多糖果?」朵恩看著維吉爾走出圖書館的背影,好奇地問道。
阿不思看了看在他書頁上堆成小山高的糖果,色彩斑斕,氣味甜蜜。有些事自然就成了慣例,阿不思從未想過這些慣例需要一個理由。
「大概是因為,他以為我喜歡。」無視館內禁止飲食的規則,阿不思熟練地拆開一顆送入口中。是酸徹牙根的檸檬口味。
在之後的日子裡,不知何故,圖書館成了維吉爾的禁區。每當阿不思一說要去看書,維吉爾總會碰巧有事走不開,然後出現頻率極高,連阿不思都懷疑她是不是定居在圖書館的朵恩,則漸漸滲透了他的生活。
「小思,你真的和大家想像中的你完全不一樣。」當他們又一次地讀書讀得忘了時間,在宵禁時分偷偷前往廚房彌補一頓遲來的晚餐時,朵恩說道。
「哪裡不一樣?」阿不思蹙眉,被朵恩拉住手臂,以免他再度心不在焉地拐錯下一個彎。
「雖然你是魁地奇賽的英雄,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活白癡。你看,這條走廊我們已經走過第三遍了,正確的路是這邊。如果沒有我帶路,小思你會不會一輩子找不到廚房,在這裡餓死啊?」她如此笑著說。
朵恩沒有放開他的手,就這麼輕快地牽著他走往廚房。女孩的手掌細膩幼白,觸感柔軟,但阿不思只想到一件事。朵恩說的話好熟悉,好像也有人對他說過相似的話。
『每個人都說你是天才,卻不知道你是個一入神就忘記吃飯、休息,幾乎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傢伙。如果沒有我在,你會不會連呼吸也忘了啊?』
那種親暱調侃,卻一點也不讓人心生抗拒的口吻,最先說這句話的不是維吉爾嗎?
面對率直的朵恩,連阿不思也能大略猜到她的心意。可是,阿不思不擅長與莉莉以外的所有女孩相處,他不確定該怎麼拿捏。因此面對朵恩,他總是努力回憶並模仿維吉爾和女孩戀愛時的模樣:陪伴,聆聽,恭維稱讚,以及殷勤關懷。
但從朵恩那被逗樂似的反應看來,阿不思也明白自己做得糟透了。
不過朵恩和其他女孩不同,她總是別無所求。對於他的笨拙,她大方的一笑置之;在課業上,她就像維吉爾一樣聰慧,交談輕鬆且毫無阻礙;儘管她不懂魁地奇的種種樂趣,但她總會眨著那雙清亮的眼睛專心傾聽,沒有半點不耐,甚至想在球賽中幫他加油。她的這些特質都令他安心。
大多數人期待的交往與戀愛,就是這麼一回事嗎?阿不思不能理解,他和朵恩兩人好像都正努力『扮演』一個不是自己的角色。他不曉得哪裡出錯了,只知道有個地方不對勁。
看著朵恩的臉龐,他不知道何謂『心動』。
※
也許朵恩也察覺到他的迷惘,這是阿不思所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否則他無法解釋為什麼朵恩會忽然放開他的手,帶著歉意望向他。
「小思,你知道嗎,你很好,有點過分地好,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個『不』字。」她這麼說著,輕輕搖著頭,示意阿不思先不要說話。
「所以我本來是這樣想的,也許你只是沒有任何想法,就像你對於生活瑣事那樣遲鈍無感,也許我再積極一點,就可以讓我們都感到快樂。」
朵恩停頓一下,然後笑了,阿不思分辨得出來,是嘴角勉強的那種笑容。
「但我現在知道你並不是沒有想法,只是你自己還沒發覺而已,所以我可以停止這種嘗試了。別誤會,別露出那種像被拋棄小狗一樣的表情啊,小思,和你在一起我很愉快,只是我現在明白再這樣下去是徒勞無功。」
阿不思覺得自己好像失敗了,同時也不真正明白朵恩所說的理由。他只感覺一陣茫然,遲疑地問道:「妳是在用一種很爛的方式跟我分手嗎?」
「才不呢,而且我們才沒真的在一起,傻瓜。」朵恩大笑,這次是真切的笑容,眼裡帶著一點不同的意味,但阿不思不能解讀。對他而言,人的心思與表情總是比高等變形術更難以理解。
「我會想念你不懂人情世故的這部分。作爲一個天才以及很有吸引力卻毫無自覺的男孩,有時這是被容許的可愛,有時則很惱人。但你實在太遲鈍了,因此我也拒絕告訴你,你一直在尋找的正確答案,這是我的小小報復。」
朵恩露出一個淘氣的可愛微笑,就像他們在圖書館初遇那時,然後抱著她的那疊書,從此離開他的視線。
※
阿不思走進深藏在禁忌森林的那座花園,這學期他駐足此處的時間減少了許多,也因為朵恩一直在他身旁的緣故。阿不思忽然意識到不論過去或現在,自己都沒想過要和她分享這個秘密場所,這個承載了他許多快樂回憶的地方。
阿不思坐在絨布般的草地,恣意伸展身軀,感受這段時日難得的放鬆。在這時候,天蠍走出小木屋。
阿不思張望了下,沒看見莉莉和其他人的身影。他的疑惑想必全寫在臉上,因為天蠍看了他一眼,便說道:「莉莉被雙胞胎借走了。」
那對看上去總是遠離塵世、不太搭理別人只糾纏莉莉的雷文克勞雙胞胎?天蠍語氣中的無奈,讓阿不思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
天蠍站在牆前,寫下留言記錄著魔藥熬煮進度、監控溫度與保溫咒的時效,順便在食品櫃的儲糧清單又添了幾筆。
「莉莉最近有些擔心你。」忙完之後,天蠍在阿不思附近坐下,看似不經意地對他說道。
「你們吵架了?」天蠍隨手比了比牆上照片,意指這陣子迷上麻瓜攝影的維吉爾。
阿不思的目光移到了那些照片上,答了「沒有」。只是不知怎地好像有點僵,但他不曉得該如何陳述,也就看著照片沉默。
「維吉爾的攝影技術很好。我認為麻瓜的照片雖不會動,但更能因此看出拍攝者的心思。」天蠍順著他的視線,盯著照片說道,阿不思心知他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個話題。
「怎麼說?」
「這上面貼的所有照片,都有一個共通點。」
阿不思蹙起眉頭,對天蠍所說的話摸不著頭緒。
「……原來你不知道?維吉爾這陣子難道沒有對你說過什麼?」天蠍望著阿不思的反應,像是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是因為……」
天蠍罕見地欲言又止,像是在迅速思考著。阿不思掃了他一眼,認真端詳起那些照片。
「有些事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你們兄妹一向和維吉爾親近,反倒模糊了焦點。在一個旁觀者的眼裡,這些照片只有一個人重複地出現,你知道這代表的意義嗎?」
天蠍說完便離開了,留下阿不思一人望著牆怔而不語。
阿不思面前的這段磚牆早已成為他們的小留言版,上面斑斕的字跡或小巧整齊如四月,或龍飛鳳舞如雨果,都是他們留給彼此的話。而前些日子著迷於麻瓜攝影的維吉爾,胸前總掛著一台單眼相機,也在牆上貼了許多他用麻瓜藥水沖洗出來的相片,那一張張都是維吉爾拍下的眾人在花園裡嬉鬧的模樣。
這些照片與魔法世界常見的照片截然不同,雖不會動,卻有著美麗的色彩。阿不思的目光掠過四月湊近玫瑰叢嗅聞花香的滿足神情;雨果和詹姆爭奪最後一瓶奶油啤酒的逗趣姿勢;還有莉莉和天蠍兩人談笑著,眼神真摯的相互凝視;以及阿不思自己手掩著書本打呵欠的臉部特寫……看到這裡,阿不思回想著天蠍的話語。
他又從頭看了看快要貼滿一整面牆的照片,頓時領悟了天蠍剛剛的提示--
維吉爾所拍的每一張照片裡面,都有他。
不論是作為照片中央的主角或是不小心入鏡的背景人物,阿不思總占據著一定的位置。是巧合?還是拍下照片的人刻意如此?
阿不思不願往下想,但他的思緒罔顧他的意願,竭盡所能地奔馳。他記起維吉爾曾經興致勃勃地向眾人介紹麻瓜相機的聚焦功能,就算是稍遠的景物也可以變得清晰。
而照片裡的阿不思,總是比其他任何景物還要鮮明--有的是神情放鬆而悠閒的他;有的則是目光緊盯著書本,專注地擰起眉頭;有他熟睡時的模樣,看上去毫無防備而且有些傻氣;還有他被誰逗笑了,抿著唇,嘴角卻洩漏出愉快心情。那麼多的照片,全都是阿不思自己從來不知曉的豐沛表情。他也從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時會像湖水那樣,閃動著光芒。
而這一切全都映在某個人的眼裡,被鏡頭細膩地捕捉、逐一記錄。他不確定自己對此該做何感想,也許應該感到不太自在?
但一想到那個人是維吉爾,阿不思就覺得所有的不自在都消融了,心中有另一種無法忽視的感覺逐漸擴大。這種感覺他難以形容,唯一可以比擬的是,他第一次嘗到祖母烤的蘋果派時全身湧現的感覺。
香甜溫暖,全世界都比不上。
好吧。任何事只要牽涉到蘋果派,他就確信自己會喜歡這個。
而在解開照片牆的意義後,阿不思曾私下問過天蠍,是什麼讓他不畏馬份家族可能的反對,也要和莉莉在一起。
「這是來自女友哥哥的測試嗎?」天蠍謹慎地問道。
「不。」阿不思想了想,補了一句。「這次不是。」
天蠍盯著他琢磨了會兒。阿不思迎上那雙彷彿凝鑄了風暴的灰色眼眸,不發一語。他好奇當莉莉望著這雙眼睛時,是否也像他一樣,懷疑對方能夠看透人心。
「我可以告訴你很多的原因跟理由,但是最關鍵的只有一個。」天蠍說道。
『因為在她的面前,我可以成為我自己。而我知道,她也是。』
天蠍最後的話語,縈繞在阿不思的心頭。
※
自從和朵恩一起讀書之後,阿不思一直沒有時間好好和維吉爾說話。但是在他和朵恩那場開誠布公的對話結束後,情況依舊沒有改變。於是,就算是遲鈍的阿不思也終於發現了,維吉爾在躲他,刻意避開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刻。
直到還童水事件的期間,兩人的尷尬處境才暫時有所變化。
大家都以為他會因為愛搗蛋的小維吉爾而頭痛,沒人知道,其實阿不思慶幸有這個意外降臨。這一次,有機會能交換角色,讓年幼的維吉爾依靠他,他感到內心一陣柔軟。
在照料小維吉爾的時候,他也思念著原本的維吉爾,想念他的聰慧、風趣與體貼,時時刻刻。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假如自己不採取任何行動,那麼無庸置疑地,他們兩人之間的互動會繼續如此冷淡,終將分道揚鑣,各自組成家庭,伴隨在另一個人的身邊。等到那時,維吉爾的笑容與美好,都將全數被另一人給奪走。
他不願意。他想要獨佔這個人。每當想到維吉爾,貪婪的、自私的、傾盡溫柔的、甘願奉獻的,諸多矛盾的思緒就會一湧而至。他知道這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友情來解釋。
因此當小維吉爾在花園裡,用童稚的嗓音,將那純潔的感情脫口而出時。阿不思感到前所未有的動搖。
可是,維吉爾明明選擇躲著自己,卻又用孩子的無邪模樣試探他的心意,這麼做未免太過狡猾。
假如維吉爾跟他有一致的心意,他希望能在他保有完整的意識與行動能力時,將彼此的感覺訴諸於口。
於是阿不思給出語帶保留的回覆,盼望他能明白。然後,他與孩子勾著手指,許下承諾,在花園裡走進另一個甜美夢鄉。
※
還童水事件結束後,維吉爾好像幼兒化的那一周都不存在似的,繼續回到先前的生活。而詹姆帶領葛來分多球隊奪下他在校時期最後一次的魁地奇冠軍。
在號召整個學院參與的慶功宴上,詹姆不知從哪變出成堆的酒。各色的酒液在玻璃杯裡流光溢彩,盛滿的酒杯排成一座又一座金字塔,驚人的數量顯示了詹姆意圖灌倒所有人的決心。
阿不思取了一杯酒,色澤氣味看起來都像三根掃帚最新推出的『黃金果釀』,據說是近來風靡於霍格華茲師生的一款低酒精飲料。
卻有人冷不防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正要舉杯的動作。他抬眼一看,正好和維吉爾四目相交,但維吉爾迅速別開了視線。
「最好不要,這是詹姆經手調製的酒。」維吉爾警告道。
阿不思狐疑地重新審視那看上去無害澄澈的金色液體。
維吉爾聳聳肩,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詹姆動了什麼手腳,但我看見他露出你命名為『三號危險』的表情。結局不是讓某個人生不如死,就是欲仙欲死,很難說,機率大概各半。」
阿不思露出一臉頭疼的表情,維吉爾瞥見了,止不住地笑。阿不思因此而分神,他究竟有多久不曾看到維吉爾在他的面前開懷大笑了?
但他沒空多想。維吉爾幫著他撤離這一排暫時標記為『可疑危險』的飲料,以免有人誤飲發生慘劇。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阿不思覺得他們的互動又像往常一樣流暢,充滿不言自明的默契。但當酒杯全數歸位,維吉爾就旋即轉身,加入其他人的聊天之中。
他並沒有因此感到失落。
好吧,坦白說,
他有。這些日子只能望著維吉爾的背影令阿不思難受,日積月累的煩悶讓他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製造機會,至少得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
但在阿不思來得及將想法化為實踐前,喝下詹姆作品的第一位受害者出現了。
雨果不幸地發現那些被阿不思藏在角落的飲料(「嘿這不是三根掃帚的新品嗎!酸酸甜甜的真好喝,
一點也不烈!」)並且只花十分鐘就進入全然放飛自我的狀態。他在整個葛來分多塔裡來回飛奔,見了人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滔滔不絕的說著真心話(是他清醒時聽了絕對會想自盡的內容)。所有人起初都忙著跟前跟後,唯恐他出了差錯、狠狠跌一跤。但後來眾人發現他儘管喝得爛醉,卻神奇地保有平衡感,也就任由他去了。
很快的,不只是雨果,出現越來越多名受害者,有的在交誼廳歡騰地蹦跳,有的對著無辜路過的同學使盡渾身解數地調情,有的堅稱他有翅膀、企圖跳出窗外振翅高飛。
自己也喝了許多卻只有微醺的詹姆站上扶手椅,舉高酒杯,姿態像個國王,無比得意地向整個交誼廳宣布,他將這些酒命名為『詹姆特調‧銷魂忘憂水』。
立刻引來阿不思和莉莉的高聲反對。
「拜託你
高抬貴手,別取那麼像違禁品的名字。」
「詹姆,你的確記得你兩個月前就已經成年了對吧?你還記得爸跟你說過多少遍--嗯,我想大概是
一萬遍--『禁止魔法濫用部門』的那些傢伙
一點也開不起玩笑?」
他們兩人簡直就像代理家長一樣,氣勢洶洶地雙面夾攻,讓詹姆也不得不舉起雙手投降。
指揮著少數還清醒的學生,把詹姆、雨果以及更多的受害者擺平、扔進寢室不再添亂之後,身為級長的阿不思倒進交誼廳的扶手椅,感到疲憊不堪。
維吉爾走到他面前,遞上一杯水。
阿不思見到維吉爾,立刻坐直身子,覺得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他瞄了眼時間,尚未入夜,於是他匆忙開口。
「維吉爾,我要去--」
「圖書館。」維吉爾幫他把話接完,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排潔白牙齒,但他的眼中不見笑意。「慢走,不送。」
「不,是球場。」阿不思果決地說,看見維吉爾驚訝的表情,感到一絲快意。「你跟我一起來?」
他披上從詹姆那兒沒收的隱形斗篷,拽著維吉爾的手,不容拒絕地把他拉到斗篷下,這才發現這種乾脆直接的相處,多麼令他懷念。
「你瘋了。」維吉爾這麼嘲笑道。「現在可是晚上,禁止走出城堡的時間喲,你不想當上男學生主席了?」
「少囉嗦。太久沒較量,你怕輸我對吧?」為了不讓維吉爾祭出更多拒絕的藉口,阿不思刻意挑釁。那麼多年靠著劫盜地圖不留痕跡違規的他,骨子裡可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乖寶寶。
「喔?不知道誰才是那個成天泡在圖書館,掃帚都長出蜘蛛網的人。」維吉爾瞇起眼,立刻接下了戰帖。
他們來到球場,用滅幻咒隱匿自己的身形,騎上掃帚奔向星辰,在夜空中留下兩道肉眼不可見的軌跡。
阿不思的身手確實慢了,因為分心的緣故。事實上,維吉爾的飛行技巧很好,但他自願補上看守手的空缺,這位置並不像其他球員需要頻繁的競速,以至於少有人知他是多麼喜愛這種疾速馳騁。
阿不思看著維吉爾難以超越的帚尾,猜想這傢伙到底還有哪些沒讓人看透的底牌。
他們飛過球場一遍又一遍,甚至大膽地掠過那些點綴著燈光的尖塔,當他們全心投入鍾愛而純粹的飛行,輸贏成敗早已不是重點。最後他們追逐得累了,雙雙躺在球場的光滑地面,看著滿天星斗,聽著夜闌人靜時分,偶爾從禁忌森林傳來的幾聲夜行奇獸的孤寂鳴叫。
阿不思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和維吉爾這樣的飛行,更喜歡與維吉爾像這樣獨處的時光。而光憑維吉爾方才臉上燦爛的笑容,阿不思深信他也是如此。
「維吉爾,你還記得還童水那時,我們在花園裡說過的話嗎?」阿不思轉過身,看向枕在他身旁的摯友。
「……小思?今天你怎麼了,真不像你。」維吉爾愣了一下,再度迴避阿不思的眼神。
「別轉移話題。」阿不思直起身子,雙手撐在維吉爾的兩側,由上方俯視著維吉爾的臉。面對他的逼視,維吉爾回以安靜而堅定的目光。
此刻兩人的面龐是如此靠近,阿不思可以感受到維吉爾每一次壓抑的呼吸,淺而急促地吹在他的臉上,也能嗅到對方運動後屬於青春炙熱的氣味。阿不思仔細地看著維吉爾,細細檢視那端正的容貌,適合笑容與陽光的面孔,深邃的眸中只剩下自己的倒影。
他的心跳加速,與剛結束的那場飛行毫無關聯。
「……我壓根不記得我說過什麼。」維吉爾沒有移動,眼神火熱,卻也倔強地堅持著。
「你說謊。維吉爾,這麼狡猾又不乾脆的作風,真不像你。」意圖明確的阿不思步步逼近。
「狡猾的人是你吧--『
如果長大以後的你,也問我同樣的問題,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答案。』這是什麼爛回覆!對一個五歲小孩說這種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維吉爾忍無可忍的說道,然後看到阿不思的微笑,頓時明白自己已落入圈套。
「阿不思你這個混蛋!」
「不是第一次聽說。」阿不思回答,感覺到維吉爾挪動著身軀、試圖逃離他雙臂的禁錮,他握住維吉爾的手請求道:「等等。」
阿不思屏住了呼吸。時機已經到來,阿不思試圖趁勢說出自己的心意,但近在眼前的維吉爾輕而易舉將他準備好的字句變得破碎,他望著維吉爾,卻遲遲開不了口。
維吉爾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又打算說話。阿不思趕緊伸手摀住他的嘴。
阿不思深吸了口氣。「……維吉爾,請原諒我,我對這方面很不擅長,所以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明白,我和你的感覺一樣。」
維吉爾錯愕地微微張開嘴巴,顯然這和他預期會聽見的答案截然不同。
「不、小思你不是,你應該不會對我有好感的。」維吉爾一把推開阿不思,坐起身,心慌意亂地耙梳自己的短髮。「你只是性格比較內向,接觸的人太少,所以才……這就是我暫時疏遠你的原因啊。梅林的帽子,我究竟該怎麼跟你解釋?等等,朵恩呢?」
「雖然我的確沒什麼交往經驗,但你也用不著把我當成一張白紙。」阿不思清了清喉嚨。「我想我很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
聽完阿不思所敘述與朵恩的始末,維吉爾忍不住抱頭哀嘆。「這麼好的女孩--小思你實在太傻了。」
「我不這麼覺得。」阿不思靜靜地說。儘管他的心跳快得有如擂鼓,他默想一切已知的方法,試圖穩住自己的呼吸。「……對我來說,
你才是最好的。」
維吉爾發出一個猛然窒住的聲音。在月光的照拂下,阿不思依然能清晰看見維吉爾的雙頰泛紅。
阿不思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喜歡這個。因為他的話語而臉紅的維吉爾,在他心中的排行榜裡,大概足以列為蘋果派、書籍、飛行之後的第四名。
「小思,你真的不知道,你的一句話就能夠讓我棄甲投降。」維吉爾吐了口氣,但他的語氣溫柔,臉上堆滿笑意。
「現在知道也不遲。」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變成小孩那時候不算--是因為我不想失去我最好的朋友。」維吉爾緩緩說道。
「誰說你會失去?」阿不思辯駁。「我們難道不能和對方交往,同時也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嗎?我看不出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衝突。」
「小思,一般人不會這麼想,因為情侶跟好友的角色並不一樣,如果哪天我們……」維吉爾愣了一下,然後笑出聲。「哎,不過你這麼說也沒錯,我想得太遠了。你果真是少根筋的天才啊,小思。」
阿不思蹙眉,壓根不理解為何維吉爾摟著他笑得那麼開懷。
「那,你想試試看嗎?情侶會做的事。」維吉爾就著這個姿勢說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次縮短,那對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挑戰的光芒,勾得阿不思心癢,而他也是個激不得的行動派。
他吻上他摯友的唇,那雙唇柔軟熱情,毫不猶豫地回應他的索求。
「你感覺如何?」維吉爾小心翼翼地問他,在他們終於放開彼此時。
是排行榜第一名。阿不思心中默想。
但他的嘴卻慢條斯理地說:「你知道我沒有任何可以比較的經驗,所以你必須給我更多次嘗試的機會,我才能明確地告訴你。」
「嗯,聽起來像是想索吻的彆腳藉口,這招可騙不了我。」維吉爾評論道,咧嘴一笑,然後雙手握起拳頭,用力地揮向夜空。「我真想跟全霍格華茲的女孩們分享,我和『人氣榜』連續兩年奪冠的阿不思接吻了!
他這個人樣樣都好,但是接吻技術超爛的!」
「我抗議。」阿不思說道,然後被維吉爾緊緊擁抱。
只有在維吉爾身旁,他才會像這樣毫無顧忌地大笑;只有維吉爾,能讓他願意交託最不可告人的自白,因為他知道在維吉爾身邊,他是如此安全。
阿不思曾經困擾於那個帶給他諸多不便的秘密,時時刻刻想著遮掩。但維吉爾坦然擁抱他所想隱藏的一切,就像沐浴在溫暖宜人的冬日陽光下。他的秘密不再不見天光,當他接納自己與眾不同的那部分,他開始變得完整。
當他循著父親的足跡,選擇成為一名正氣師後,在那些充滿變數的挑戰、分秒必爭的決鬥裡,對於魔力的要求基準逐漸提高之際,他慶幸曾經帶給自己許多苦難的這項天賦,終究破繭而出,從痛苦之中羽化,成為他的資產。
他抬眼看向維吉爾,數年過去,維吉爾的眉眼如昔,眼裡倒映著他的身影。儘管不知道阿不思此刻內心所想,維吉爾依舊挑眉對他露出微笑,就像在說『嘿,怎麼了?我在呢。』
以理解為後盾,以承諾為根基,以耐心、尊重與無盡的關懷為養分,以理想引領前行。一路走來,他們共同成長,關係日益深厚,感情篤定。
他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最好的伴侶。阿不思相信。
【天才童年的秘密】‧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