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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佛勒斯醒來的那一刻恍惚了好幾秒,熟悉的燭台懸掛在陳舊卻一塵不染的天花板下,消毒藥水與各種魔藥味淡淡的刺激他的嗅覺,他嘗試動了下身子,視線掃過趴在他床邊睡著的某人再環顧了四周,散架般的疼痛才像是找回神經的連結朝他襲來,卻也並非無法忍受,他停滯了片刻,終於確切意識到自己活了下來的事實。
而自己卻在這該死的醫院廂房。
梅林!他從來就不喜歡這裡,那些愚蠢的學生總喜歡為了個小傷就進來鬼吼鬼叫。再者,雖然龐芮夫人的治療技術無庸置疑,但對於魔藥的品質他向來保有些許——那麼一點的——不信任(儘管從那些學生完好無損的康復來證實那些魔藥皆為標準藥劑,但也僅僅只是標準),當然,他提供給醫院廂房的魔藥例外。
瞥了一眼趴在他床邊的女孩,儘管她面朝下的埋在他的棉被,他還是從那亂糟糟的頭髮縫隙裡看見那道閃電疤痕,這讓他的眉心逐漸聚集一起。
這下可不太——,不,是非常——不妙。
儘管混沌的思緒掌管這副剛甦醒的身體,賽佛勒斯還是在第一時間想起讓他追悔莫及的事——他給了那女孩自己的記憶。
以往面臨突發狀況,他的大腦會在片刻的瞬間自行運轉出最佳的語言反饋或者行動計畫,然而這次卻罕見的停擺,他並不怪這副殘破的身軀究竟還維持多少自己能掌控的機能,畢竟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活下來,這不在他的計畫中,但當然,他也未曾想過自己會是這種死法,他曾想過他的身分暴露(儘管他將此種可能性降至最低)被盛怒的黑魔王殺害,或者在大戰的途中他終於不用遮掩的將致勝關鍵的女孩擋在身後,為她除去一切致命咒語而後殞落,他想過許多種自己的結局,但始終沒有一種是如此荒唐的——為了那根該死的魔杖!
賽佛勒斯疲憊的抬起手捏著自己的眉心,一股幾乎被他遺忘的感覺湧上心頭,即便等待自己的死亡他都沒有這種感覺,像是有人從他的背脊澆下一盆涼水,從尾椎深處不斷竄升的寒意,那是他幾乎不允許自己擁有才讓他能行走至今的原因,那是⋯⋯恐慌。
他無法不去思考,在這女孩都了解自己的過去後,他該怎麼面對這個知曉一切的人?正當他焦躁的思索著該怎麼處理這棘手的問題時,眼前的人卻像是掐準了時機似的醒了過來。
「唔…」
頂著蓬鬆亂髮的哈莉揉著惺忪的睡眼,她扶正被壓歪的眼鏡,在視線對上賽佛勒斯時明顯的一頓(連同身體也跟著震了一下),緊接著如同無事般向著面前的男人打招呼,「你醒啦,身體覺得怎麼樣?」
面對哈莉的提問,賽佛勒斯的腦袋停擺了一下,本就皺著的眉心擠的更深,回顧以往,他不認為自己與哈莉的關係是能夠被她關心,甚至是留守在床邊,儘管他們的關係在某些層面而言可以說是⋯⋯密切(這是他能想出較為符合的詞彙),但那些緊密的關係並不包含那些正向的,她和朋友之間彼此相互的那些慷慨的付出。
似乎是預料到男人的沈默,哈莉沒有追問,並在對方試圖坐起身體時協助一把,忽略那道彷彿要將她瞪穿的目光(看來他確實意識到在此刻他是需要幫忙,而罕見的沒有噴灑毒液),她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如果你想等到龐芮夫人來才打算開口的話,那麼請忽略我剛剛的問題。」
「是什麼風把妳給吹來?」異常沙啞的聲音伴隨撕裂般的痛感令賽佛勒斯停頓了下,他調整了呼吸,並沒有打算將後面的話給放棄,「我可不記得自己有這般榮幸能讓我們這位活下來的女孩來探望她卑微的魔藥…喔不對,是前魔藥學教授。」
面對賽佛勒斯避開問題,甚至一開口就是他慣有的優雅毒舌,哈莉倒是不以為意的聳聳肩,她更在意他現在那副絕對會把小孩給嚇哭的嗓音,可她知道他會恢復,只是需要時間,光是這點就足以讓哈莉安心下來,不用像他剛被抬進來時她歇斯底里的抓著龐芮夫人大吼大叫。
懸在空中的手有些發痠,哈莉強迫的將男人沒接過的水杯塞進他手裡,並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嘲諷我對你的傷勢不會有任何幫助,當然,至少讓我知道你現在精神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不同以往情緒激烈起伏的反應,最後一戰似乎讓女孩的性格沉穩許多,這讓賽佛勒斯些微讚賞的挑起眉頭,不過也就那麼一下,他不認為波特基因裡帶有的特質能讓女孩經歷完戰爭就馬上改變,以他認識的波特,她至少會在看見他醒來時爆出驚嘆聲,或更為浮誇的彈跳起來,而從她撇除常態反應反而顯得平靜的跡象來看,也許他昏的還不夠久。
「麥教授說等你的身體恢復到沒有大礙的話,希望你能去一趟校長室找她。」在賽佛勒斯還在思索什麼的時候,哈莉已經走到門邊,「我的建議,最好還是等龐芮夫人放人在離開會比較好,她最近的脾氣比以往更加暴躁了。」
賽佛勒斯沒有說話,但哈莉相信他一定比她更明白惹火校醫是多麼不明舉的事情,鑑於他從學生時期到後來成為同事與她共事多年。不過哈莉認為,他目前思忖的模樣並不在這上,這不意外,他似乎總是在思考事情,即便在和鄧不利多談話的當下,他也總是在對談和思考之間同時進行,好像總有許多讓他不得不煩惱或解決的問題——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喔對了!」已經踏出門的哈莉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轉過身,「順帶一提,經過這次的最後一戰,人們給你封了英雄的稱號。」
哈莉看見賽佛勒斯的嘴角明顯抽了抽,好似人們給他封上的是什麼奇怪滑稽的稱號一樣,她完全理解,在聽到的當下她就篤定這男人肯定不會喜歡,雖然她覺得他只是不習慣被這樣奉承,好吧⋯⋯也許是真的發自內心的厭惡,他的嘴角像以往一樣抿起了熟悉的角度,就像看見西莫在他課堂炸了大釜一樣。
賽佛勒斯勾起一邊的嘴角,調整為他慣有的皮笑肉不笑嘴臉,「喔?我以為——英雄這個稱號應該是要給我們偉大的波特小姐。」
「就算你不想,人們也會這麼稱呼你,我們最後一戰的英雄。」哈莉的眼神淡漠下來,就跟她背負了這麼多年活下來的女孩一樣,名號這種東西從來都由不得他們決定,「而你也值得擁有這個稱號,你辛苦了這麼久,總該有些回報。」
看著男人眼底韻涵的嗤之以鼻,哈莉無聲的笑了,可無論賽佛勒斯怎麼想,在哈莉心裡,他毫無疑問是一名英雄,甚至他絕對無法明白在知曉真相之後,哈莉對他有多麼的心疼與萬分驕傲。
可正因為如此,她對他對感情有多強烈,他的一舉一動就有多麼牽動她的心,她無法不去在意,他最後的那句話就像縈繞她的魔咒,時不時的會竄起刺痛她的心。
綠色眼睛依舊注視著那雙疲憊的黑瞳,她暗自的嘆息,當時男人的請求,也是她認識他以來唯一一次聽到的請求,那道看進她眼底的視線,蘊含許多複雜情緒的目光,直到現在還是讓她無法分辨——
究竟倒映在你瞳孔的是哈莉 · 波特,還是我那讓你魂牽夢縈的母親。
「哼!我並不需要。」他蔑視的聲音粗啞的喚回哈莉的思緒,「既然英雄的稱號被我奪走了,那人們是怎麼稱呼我們偉大的波特小姐?嗯?」
「救世主。」哈莉不以為意的聳了肩,「他們似乎是這麼說的。」
但事實上不管是活下來的女孩還是救世主,對哈莉而言,充其量只是換個稱號或是多背負一個稱號被關注罷了,她早已習慣這種幾乎沒什麼隱私的生活,或者說不得不習慣,也同時恨透這種一舉一動都被注目著,覺得有時候自己快窒息的生活。
沒有等待賽佛勒斯回應,她囑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拿些吃的。」便推門離開。
看著被闔上的門板,賽佛勒斯才發現他的身體在不知不覺呈現緊繃的狀態,並在那女孩離開時自動鬆緩下來,這讓他本就還沒恢復好的肌肉隱隱作痛,但他不在乎,視線飄向方才女孩坐的那張椅子,還有依然還維持皺褶的床沿。
他始終沒有問出口——為什麼自己可以活下來?
但那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他累了,累到只想好好過個平靜的生活。
沒有那些愚笨的學生漏掉某個步驟而把大釜弄到爆炸,讓他得幫忙收拾這些蠢蛋無法收拾的殘局外加批改那疊一塌糊塗的作業;沒有那個鬍子花白的老人展現他過剩的關愛並希望他也能擁有一些,而他從不指望老人能放棄那些痴心妄想;沒有那些該死的龐大計畫讓他必須步步為營每天就像走在鋼索上;沒有那個不能說出名字的人來讓自己勞心勞累,而他還得在雙方陣營之間來回遊走。
梅林知道,每次面對黑魔王下意識用上的鎖心術總是讓他頭疼好幾天,佛地魔無疑是破心術的高手,理論上來說,能力超群的破心者,可以在無聲無息的對視之間搜刮自己想獲得的資訊,但凡事總有例外,那個視其他人性命如草芥的黑魔王,更樂於在閱覽記憶的同時,順便將對方大腦翻攪的一塌糊塗,一來是純粹毫無人性可言的樂趣,二來是可以將對方想隱藏的記憶給翻騰出來,疼痛對於意志不夠堅定的大腦而言,一向對入侵者展開雙臂。
雖然那隻魯莽的蠢獅子總是給自己闖了或大或小的禍還死不承認,然後自己還得背地裡做她這該死的保姆,但跟其他事情比較起來,這至少是讓他覺得比較不反感的工作。
看著手裡的水杯,賽佛勒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慢的吐出,現在的他總算能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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