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自打她回到布萊克家時,水仙的哭聲就沒停止過,斷斷續續的抽噎頻率弄得她腦仁生疼,宛若下也下不停的惱人細雨。水仙的抽泣聲令她一直聯想到報喪女妖的尖指甲刮著木板。不過撇開哭聲不談,妹妹傷心的模樣也怪令人心疼的,她別無選擇也只能忽視頭痛盡力安撫著水仙。
事情演變成這樣是她始料未及的局面,在雷斯壯家繼續待下去她遲早會瘋掉!老夫人三天兩頭登門踏進兒子和媳婦的門檻,補充每日聽到的各種後續小道,深怕八卦的進度會有任何遺漏,到後來就連道夫也開始躲著母親,他總在第一杯茶都還沒碰到脣邊就藉口要幫黑魔王出任務而腳底抹油,只剩下她勉強笑臉迎人應付老太婆。她有查覺到丈夫這陣子不太開心,可是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就不便去猜測,跟道夫和平相處的方式之一就是不要去探問太多。
道夫日日死不吭聲,雷斯壯老夫人頻繁騷擾,美黛大膽私奔,這些事積在胸口,像吸水的海綿增加無止盡的重量,讓她越來越不開心。輾轉反覆幾日後她胡亂找個理由說想單獨回布萊克家,道夫那對她的請求僅用手勢表達同意。沒想到她反而沒來由的心悶,他沒認真聽她說話的模樣深深刺傷了她。剛結婚的時候,她曾想過使用破心術好知道丈夫腦子裡的念頭,只不過隨著歲月流逝,現在的她連對另一伴的好奇心都快蒸發散盡。死去的好奇心只殘餘下枯朽的骨架。
「魯休思......阿布拉薩,要我們冷靜......他知道了!」語無論次的水仙緊緊揪住她的上衣前襟,在上面留下一大塊洶湧漫延的深色水痕。她趁著水仙抹眼淚的時候偷看了父親一眼,天鵝座坐在最靠近花園那扇窗的椅子上,沉重的氣壓從他繃得剛硬的臉部線條不斷發散出來。家裡的氣氛很難受,父親高瘦的身材即使再怎麼堅強也很難經得住這種打擊。
她回過神來拍拍水仙,柔聲勸慰,另一隻手則騰空出來按著自己脹痛的太陽穴,「魯休思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她話說得有些心虛,她對魯休思了解不深,除了油嘴滑舌之外對他一無所知。
水仙的哭聲嘎然而止,她紅腫的雙眼寫滿了不諒解與錯愕。她從姐姐的肩窩抬起頭來,突然間著逼人的氣勢上升起來。
「妳說什麼?」
「水仙?」她心虛的表現一覽無遺。
「我在說阿布拉薩!」水仙中氣十足,一點哽咽聲都聽不出來。還是那雙紅眼證明,她的確有哭過。
「不過阿布拉薩他是......?」她不是沒聽過這個人的名號,可是眼下此刻卻是怎麼樣也想不起來。
「妳怎麼會不知道阿布拉薩是誰?我在信裡跟妳提過他那麼多次!」水仙高分貝質問道。她的頭又更痛。
「我結婚了,每天要在雷斯壯大宅照顧道夫,我有我的生活,哪有閒功夫去注意關於妳的瑣事!」
水仙的眼淚開關再度開啟,她哇哇叫得更大聲,還夾雜的高分貝的咆哮。
「阿布拉薩‧馬份!是魯休思的父親!」水仙抖著嘴脣,粉頰上滿是被氣出的紅暈。
「好啦好啦,我知道他是魯休思的父親了,所以他現在不高興妳跟魯休思在一起。」她皺著眉,又伸手去按摩她的太陽穴,現在的她真想就地躺下。
水仙猛然一推,氣呼呼站起身,「梅林啊,我怎麼會有這種冷漠的姊姊?」她說完後爆出一聲大乾嚎,跺腳奔回房間。留下這位被指控冷漠的大姊,此時她無法控制自己不要發抖,水仙到底懂什麼?幼稚的小女孩,以為世界只能繞著她打轉,至少美黛不會這樣子。一想到美黛她就更生氣了,思緒像一團糾纏打結的線團,一時之間她沒辦法做任何事。
「貝拉。」剛才一語不發的父親突然開口,之中的虛弱和疲憊令人驚心。
「是的,父親,您需不需要喝點安神的湯藥?」
天鵝座搖頭,長嘆了一口氣,父親朝她使使眼色,她才想到現在自己臉上一定是滿臉怒容,於是匆匆的深呼吸,放鬆雙頰的肌肉。等她換好臉色後細細看父親,發覺變化大得驚人:平時的他不論坐著或站著都是直挺挺的,可是現在高瘦的父親卻像洩了氣般,頹然陷在沙發裡。他的神色是脆弱的,失去往日堅強的神采,她心疼不已。於是她忽略惱人的思緒線團,過去天鵝座那,伸出手給予支持。
父親握著她的手,可能是祈求著支撐或溫暖,「這種事的傳播速度比什麼都快,馬份家不諒解也是當然的,我們只能承受,忍著,再忍一下,會過去的。」她點頭,應和著父親。
「妳體諒一下水仙,馬份家對我們家有疑慮是難免的,她最近很不開心,妳做姊姊的就多關心她一下子吧。」
天鵝座飄忽的眼神又看回窗外,冷不防丟了一句:「有消息嗎,貝拉?」
她默然不語,天鵝座等不及又問了一遍,她低著頭不敢對著父親的眼睛,聲音差點聽不見,「沒有。」
天鵝座發出失望的呻吟。但幸好沒有責備。
「這也是不能勉強的事啊。」他的感嘆中的憂傷那麼濃那麼重,比起責備更讓她心沉。
天鵝座再嘆一口氣,擺擺手叫她退下,「去看看妳母親吧,她又病了。」
臥病在床的母親身形幾乎快看不見,她看到那單薄身軀的當下眼淚幾乎是要奪眶而出。她小心翼翼,放輕動作倚在床邊,撥開那張病容上的髮絲。烏青的眼圈環繞在緊閉雙眼的四周,艾拉想必這幾日都夜不成眠。
正好家庭小精靈拿著一碗熱騰騰的藥,她接過來,用脣語無聲叫小精靈退下去,隨後才輕聲喚醒艾拉,「母親,吃藥了。」
「貝拉,妳回來啦。」艾拉有氣無力,那雙無神的眼滿是疲態。她瞧了女兒一眼,「妳父親沒跟妳說些什麼吧?」
「父親他......似乎說不出話來了。」
艾拉重重嘆口氣,她的精神似乎因這舉動而又減少幾分,「美黛私奔之後,妳的父親便很擔心妳和水仙,尤其是水仙。我可憐的水仙,她還沒有一個好歸宿啊。」一滴混濁的淚說著說著滑下艾拉的臉頰。
「水仙會沒事的,要是馬份家沒希望了,一定還有其他的純種家族。」她安慰著母親,親手拭掉眼淚,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起來樂觀點。
「妳不知道,水仙真的很喜歡魯休思......。」艾拉有氣無力起身,勉強喝了口藥。
「如果水仙夠懂事的話,那麼她就應該認清現況,耐心等待。」她正色說道,也許是餘怒未消。回想起小妹又哭又鬧的樣子和說她冷漠的指控,她不自覺地蹙了眉。
艾拉欲言又止,默默抿脣喝完碗裡的湯藥。等家庭小精靈收了空碗離開後,隨口不經心問候起雷斯壯家,然後便換成她沉默了。這次艾拉轉過來安慰她,她感覺到母親撫著她的背,彷彿時光倒流,她又回到了十歲的貝拉,母親特有的溫暖讓心中的鬱結舒緩了點。
「雷斯壯家如今人丁單薄,雷斯壯老夫人據我所知期盼能有個孫子已經很久了,就算她有什麼過分的舉動也是因為求子心切罷了,妳好好體諒她吧。」
本來她稍感溫熱的心瞬間只剩下滿腔冰冷。
那麼,誰來體諒她?
※
她移動著雙腿,步履快速卻安靜,她很少去收藏室,那是道夫想要一個人獨處時的地方,沒有得到許可就連家庭小精靈也是不能進入的。偶爾,她會羨慕道夫可以在這個家有自己獨處的秘密地方,她的這項特權早在出嫁那天就被剝奪了。
「快進來,貝拉。」道夫匆匆收拾了他剛拿在手上把玩的東西,她一進來後他就把那東西塞進褲子後方的口袋,她看不清楚,猜那也許是條手帕。
道夫開門見山,「黑魔王想見妳。」
她見道夫有些刻意地轉換身體的角度,讓背部完全遠離她的視線範圍,其實她對道夫的小心思不怎麼感興趣,於是順水推舟假裝根本沒有看到。再者,黑魔王的需求才是最要緊的。
「是為了什麼?」她發現心跳得好快,不由得纂緊裙襬。這消息無異於強勁的打氣咒,她頓時覺得精神飽滿。
「他只是下達指令,從來都是如此,但黑魔王一定有他的用意。」道夫環抱著胸,嚴肅的口吻中摻了不少崇敬。
黑魔王要見她,好壞尚未可知,只不過,長久以來的混亂心情因為這項消息而讓她終於有腳踏實地的感覺。她的手移至她的鎖骨,嘴角揚起秘而不宣的笑。
她依約來到黑魔王的指示地點,道夫伴著她一道來此處,當雷斯壯夫妻一到達這便很確定他們一點也不喜歡這會面處所。這裡既潮濕又昏暗,周圍充斥著窸窸窣窣的怪聲音,她低頭檢視長袍下擺,忍不住蹙眉,才來這一下下,就沾滿了泥巴。
「主人約在這地方,真是怪透了。」道夫發出以他個人而言算得上是大不敬的評論。
的確,她心中暗暗同意道夫,然而卻因為莫名的驕傲而不願表現。環顧四周,黑漆漆的林木粗壯的枝幹延伸出尖利的枝枒,交纏在一個光線黯淡,神祕不見底的洞穴前,洞穴不斷流出潺潺的小溪,讓足下一片濕潤。她向前踏一步,道夫卻拉住她。
「又怎麼了?」
「我不確定,貝拉。或許我可以陪妳。」道夫的問候展現難得的關懷。
「黑魔王要找的是我。」她答得堅定,道夫也不好再多說。
「去吧。」
道夫訕訕說完後雙手背在背後,沒趣地讓到一邊。
她嚼著不安與期待,走進濕漉漉的洞穴裡,洞裡潮濕的氣息撲鼻而來,而隨著她越深入,光源就越微弱,但想到佛地魔──她只敢在心中敬畏地唸出這稱號──在黑暗盡頭等著她,她就無法自禁。剛剛那兩種感覺開始在心中擴散發酵。
漸漸的,在她一路踢開各種腐敗的殘骸後,盡頭已近在眼前,她卻走不下去,錯愕又著急的她用魔杖使出各種魔咒,前方的障礙卻未有分毫變化。正當她如熱鍋上的螞蟻時那如蛇般的輕柔聲音響起,讓她背脊一癢。
「鮮血,妳必須誠心奉獻上妳的鮮血。」
蛇般的嗓音話畢,一把銀色匕首憑空浮現眼前,刀柄上鑲著用名貴金屬雕成的蛇,刀柄的方向朝著她,她有些猶疑不決。後來還是她的手凌駕她的意志,接過沉甸甸的匕首。指尖傳來的灼熱一度令她想要退縮,鮮紅色的血沿著匕首刀刃滑下她手腕,一道紅流下墜落入潮濕泥濘的地面。她不清楚黑魔王要多少的鮮血,所以縱使指尖不斷傳來劇痛,她還是咬著牙順服地割著自己的手。
「可以了。」那黑暗的主宰發話。
她緊繃著身子,前方的道路突然暢通了,而他就在那,他的背影就在盡頭之處等著她。她舉步維艱,指尖的傷口所帶來的痛楚並未退去,餘下的血灑在她黑色的裙襬上,讓黑裙顯得更暗沉。
「妳在等什麼?」黑暗之王有些不耐。
她有些懊惱,對他的敬畏竟讓自己變的扭扭捏捏的,於是她緩和呼吸,謙卑恭順,「您的僕人在等待您的指示。」
「想當我的僕人可不容易。」黑魔王輕笑。竟然朝她伸出手來,她忽然臉上泛熱。黑魔王牽著她受傷的手,端詳著,對於沾染到她鮮血這件事顯得渾無知覺,「首先,需要無條件的忠誠。」突然冷不防,他把她的手指含進口裡。
他的舌又冰又涼,柔軟的舌頭在她指尖上游移,就像被一隻蛇纏繞般。她驚呼一聲,打了個冷顫,身體本能地縮回手指,愕然發現傷口已然癒合,先前的刀痕無影無蹤。
「當然,佛地魔王賞罰分明。」
她的體溫突然開始無法抑制的升高,明明黑魔王的氣息是那麼的冰冷,可是她的肺部和胸腔卻宛如火在燒一般,她呼吸困難,肺裡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了。黑魔王卻背著手悠悠轉開,令她有些微微的失落。她沒敢把她的情緒表露的太久太明顯,因為顯然黑魔王有要事告訴她。
她料的沒錯,因為黑魔王此刻收起親切的態度,踱步到她面前。
「那麼就告訴我,妳的周圍最近有發生不尋常的事嗎?」
她第一個就想起美黛,接著一種遭到背叛的沉重羞辱感襲上心頭。
「一切如常,我尊敬的黑魔王。」
忽然間她眼前一黑,同時肺裡的空氣被粗暴地擠壓出來。黑魔王的大手掌緊緊掐住她纖細的脖子,他的手指毫不憐香惜玉,深陷進白皙的皮膚裡,只要再用力一點,她頸子中脆弱的血管和骨頭就會爆裂。她張口想要尖叫但聲帶卻發不出聲,這時黑魔王另一隻空著的大手從她背後頸部往下游移,扯開她的衣服,修長的手指摸索著她的脊椎,一邊用類似蛇的聲音嘶吼道,「騙人!」
她只能勉強從喉頭擠出不成調的氣音。
「想想看該從哪打斷妳的脊椎呢?」
「沒──我沒──,」她只能發出氣音,微弱的像水蒸氣,佛地魔施加在她背上的力道加劇,她眼眶中的微血管開始爆裂,眼白部分如盛放的紅玫瑰一片綻紅。
「妳的妹妹,竟然不顧她血統的尊嚴,跑去和下賤的麻種為伍,而妳竟然還敢告訴我『一切如常』?」
「不,她不是──,」她很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然後放棄抗衡,準備讓黑暗帶走她。
她不是我妹妹,我才沒有那種妹妹。
她現在很舒服,有股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包圍住她,真好。她慢慢辨認出周遭的形物,她被某個柔軟的力量環繞,那不是床鋪或被褥,它有溫度。那股力量試圖喚醒她,可是她不想,她還眷戀著它。
正當她遲疑掙扎時,人中傳來一陣銳利的刺痛。
回到了現實,她正躺在黑魔王懷中,意識到這件事實立刻令她紅了臉。黑魔王難以解讀的臉正對著她,而從他懸在她臉龐的手指可判斷出剛剛是他刺了她的人中。
「起來吧,貝拉‧雷斯壯。」黑魔王的指令毫無溫度,話語中的重量不可質疑。
她悄悄甩掉心中的悸動,縱使有多不捨。她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盡力挪動被撕裂的衣服好讓外表不至於太凌亂,轉瞬間便以優雅淡定的姿態恭謹地站在佛地魔王前方。黑魔王低著頭撫摸身畔長袍的衣角,淡淡問道:「知道妳被放過的原因嗎?」
「還請黑魔王告知。」
「我剛剛看了妳的記憶,」這次佛地魔倒回答得爽快,「很欣慰的是,結果令我很滿意,妳做了最正確的決定,貝拉。」
她的面色想必是一片慘白,因為面前的那位男人笑得極為張狂,「怎麼,妳沒有見識過這種破心術嗎?也對,除了我之外也不會有人會懂得施展這些小花招了。」他擺了擺手,「其實我很早就注意到妳了,妳有些特質讓我很欣賞,聰明、果敢、忠誠,還有狠戾的決心,妳來的時候不是以我的僕人自稱嗎?」
「是。」
「不,妳不是,但只是現在。」他倏地靠近她,蠟融的面孔閃著令人心動的狂熱,不知怎麼的反而令他更顯魅力,「往後將會有諸多考驗,妳願不願意繼續挑戰,通過後加入妳丈夫道夫的行列?」
「您是說──成為食死人嗎?」
「說起來目前我們還沒有女性成員呢。」
希望她現在的樣子不會表現得像個懷春少女,她使勁克制著不要發出沒有大腦的年輕女孩才會發出的笑聲,平靜中帶點顫抖地說出答案。
「我願意。」
(TBC)
下集預告:
黑魔王抬起她的臉,他的指尖、手掌,任何碰到她臉部肌膚的地方都熱得像火燒。
溫度最高的地方來自黑魔王的眼。
「貝拉,妳知不知道妳有讓我多驚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