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在黑夜的樹林中近乎全盲,年輕的女巫有試著點亮魔杖尖端,但卻吵醒了夜間的居民,海倫娜受到了尖銳的回擊,於是她只好時不時抬頭藉由成功穿透樹林間,堪稱微弱的月光來引路。
不少林間的居民對這位冒失的闖入者品頭論足,竊竊私語,海倫娜心跳加快無法停止,現在支撐她繼續搜索的動力只剩下那股傲氣,她不會承認她內心已經膽怯了,如果薩拉札‧史萊哲林能在這座林子裡悠遊自在,沒道理她海倫娜‧雷文克勞不行。
無數的小石子、枯枝、落葉,還有拱起的樹根讓海倫娜踉蹌碰撞好幾次,她的腿和腳開始抗議,而且她很確定她的裙襬有被荊棘刺破,這般繞繞轉轉根本毫無成效。然而──即使想要回去時機也嫌晚了,她早已在森林中迷路。
這時候呼救不過是徒勞,搞不好還會引來危險,海倫娜縱然害怕,卻還未喪失理智,她將魔杖放在手掌,低聲念咒:「指引我方向。」
魔杖在她掌心瘋狂旋轉,她的信心隨著轉速加快而崩潰,魔杖宛如無頭蒼蠅,不但沒有達到指引的效果,反而逐漸失控。這座森林有魔法,在干預著她。她強持鎮定,卻無法消減緊張的心跳,更糟糕的是,海倫娜聽到背後傳來某種獸類的悶聲咆哮,結果她一驚,魔杖掉落地面,滾進黑暗中。
「不。」她輕呼。野獸的腥臊味在附近環繞,顯然牠跟她的距離之間不是太遠,這並不是件好事。
在黑暗中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至少海倫娜這畢生所學的知識沒有一樣是關於如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森林中不被不知名的野獸攻擊。她鼓起勇氣隨意找了個方向邁出一步,反而聽見帶有恐嚇意味的低吼。
她馬上縮回腳步,直覺朝反方向跑,但一陣疾風就在此時朝她襲來,她感受到後方上面的樹幹被獸爪掠過,斷裂的樹枝、樹皮,還有落葉灑得她滿頭滿臉,這時她終於忍受不了放聲尖叫。
身處這般境地,海倫娜在心態上已經處於半放棄狀態,崩潰的她蹲下身,雙手護住頭,用最原始也最薄弱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在城堡內,高錐客回到他的寢室中準備結束他的一天。他雙手插腰,站在床邊的書櫃旁,陷入選擇睡前讀物的交戰中。高錐客覺得有件事很有趣,就是人們總認為他會花大把的時間在武術與戰鬥上面,因此當一部份的人有機會見識到他的典籍收藏時總會驚愕萬分。除了羅威娜,她真是個聰明到令人敬畏的女人,而且犀利無比──想到這高錐客抖了一下。
那時候羅威娜得意洋洋地帶高錐客及薩拉札參觀她佔滿一整片峽谷的文獻,高錐客張大嘴巴,薩拉札雖然沒那麼失態,卻也是久久不能言語。才在稍早之前,這名眼光銳利,氣宇談吐不凡的女子不過略施身手,便打斷了他和薩拉札沒完沒了的嬉鬧性鬥爭。
被一個女人打敗是個很新奇的體驗,高錐客是這樣想的,不過薩拉札就不這麼認為了,他在羅威娜前至多保持著禮貌性的低調──然而在內心深處,高錐客知道薩拉札從不覺得女人能擔的起如男人那般的重責大任,縱然薩拉札從未說出口。
海倫娜頗有乃母之風,高錐客總算挑好了一捲羊皮紙,慵懶回到床上,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銳利的眼光和羅威娜有三分相似,但她稍嫌沉不住氣,可是高錐客不會小看她,很難說她以後不會成為一位超越母親的女巫。
他一時興起,在開始展開羊皮紙捲前朝窗外看了漆黑的夜一眼,若高錐客沒這麼一瞥,那麼海倫娜將會淪落至悲慘的境地。夜既深且黑,高錐客只憑肉眼自然無法看清任何事物,但他那身為巫師的直覺告訴他遠處黑暗的森林中正發生著不祥的事件,不安的他放下紙捲,拿起魔杖,他轉動杖尖,窗戶立刻閃現帶著警告意味的紅光。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他的房門外來了名訪客,是薩拉札。
「我感覺到你的不安,高錐客。」薩拉札在高錐客的房門自動開啟時說道,他滿頭灰色的髮絲是當年他與拉努克交手留下的印記,那年他們兩位共同經歷了生死交關的險惡旅程,最後靠著薩拉札那幾近犧牲奉獻的舉動,如今他們才能共同待在霍格華茲──而那舉動也是他能馬上感應到高錐客心緒的原因。
高錐客暫時將注意力從窗邊移開,綠色的眼珠凝重到令薩拉札不自覺地屏住氣息。
「森林那出了事,我還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他打量著薩拉札,雖說薩拉札可能多半已猜到他要說的內容,他還是開口了。
「我知道你最近常在森林中活動。」
薩拉札的反應是嗤之以鼻。他也走到窗邊,與高錐客並肩同看著一個方向,森林中確實出事,他的回覆略有不耐,「是,我確實是在那安置了牠,但目前為止牠絕對不可能造成任何騷動。」他不久前才從森林中回來,對此他非常篤定。
「到目前為止?」
面對高錐客近乎責問的語氣,高傲的薩拉札選擇迎上視線,沉默以對。
海倫娜緊閉著雙眼,剩下的感知告訴她,有道疾風刮過她的臉,伴隨著「嗖──」的一聲,那頭不知名的野獸噴出惡臭,轟然倒地。她並沒有天真到以為好事發生,夜依舊漆黑,森林仍然散發著恐懼。
恐懼的主導換成另一群陌生的蹄聲,這群蹄聲富有紀律與秩序,海倫娜不只不敢動彈,連大氣都不敢吸一口,她的身體早已癱軟,彷彿中了全身鎖咒般。隱約感應到蹄聲的目標是她。
「人類的幼駒!」一道強光照來,逼得海倫娜抬頭張望,她看見成群的蹄。
「站起來!」一個充滿怒意的聲音暴喝,海倫娜嚇得彈起來,乖乖站在原地,不發一語。
她不敢抬頭直視那群人馬,但是可以聽見他們帶著疑慮的竊竊私語。森林這陣子有騷動,跡象顯示有人類頻繁進出森林。聽到這邊海倫娜的心更加恐懼,她的心跳已經不能再快了。
「這幼駒太小了,應該不可能。」
「可別因為年紀而輕看她,這個時間不該是他們那個族群走動的時刻。」另一名人馬很不以為然。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好奇,因為我發現──。」海倫娜懊悔地住口,她暗地痛罵自己的口快,這番說詞只是讓自己的形跡顯得更可疑,多疑敏感的人馬們這下更不會輕易讓她離開。
「妳發現什麼?不准隱瞞。妳跟這一陣子森林裡的騷動有什麼關聯?」
「真的沒關聯,我完全不知道,我只有在今天晚上來到森林裡,森林裡有什麼我不清楚。」
「慢慢來。母幼駒顯然被嚇壞了,現在問什麼都問不出來。不如這樣,我們帶她回到巢穴去,等她冷靜下來後,再仔細審問。」
海倫娜聽見這消息,彷彿整個人被浸到冰水之中,帶著懼怕的寒意竄上身,兩名人馬來到她左右,她放聲尖叫。
「不!不要帶我走──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海倫娜的哀求起不了一絲作用,她使盡吃奶力氣抵抗,但兩名剽悍健壯的人馬還是輕鬆將她拖著走,她的雙足在森林的土地上留下凹痕。
「就算以人馬的角度而言,這麼粗暴的態度對待一名女子也太過分了吧?」一個充滿無懼的宏亮聲音穿透他們之間,人馬立刻朝著聲音來源看去,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任誰都不會認錯──高錐客‧葛來分多。
「我們正用我們人馬的方式對待入侵者。」一名有著紅棕色鬃毛,長相特別兇惡的人馬尖聲反駁高錐客。
高錐客向前走進強光中,他滿頭濃密的紅髮像獅子的鬃毛,散發強烈的氣勢,海倫娜雖然依舊驚恐交加,但她也感覺到,當高錐客踏進此地的那一刻,優越情勢已經不完全在人馬那一方,警戒的人馬稍稍收斂了些氣焰。
「我們的幼駒冒犯了貴人馬的領域,這是事實。對此我深感歉意。」高錐客面無懼色看著人馬首領。對方思量了下情況,這名人類的成年雄駒聲名大噪,若人馬貿然與他發生糾葛,那麼之後將發生的風險他可能無力承擔。
「不如這樣吧,我們人類敬重的人馬夥伴們,」高錐客大膽利用對方短暫的沉默,進一步掌控話語權,「今夜木星閃耀,本不該有災厄發生。能否待留明日,待清風捎來睿智的訊息,令雙方種族懇切相談?」
「天際中變幻無常之星,埃歐的烈火、歐羅巴的冰鐵、蓋尼米德縈繞不去。」人馬首領呢喃唸著。
「龐大的諸星之首,儼然是小型的星系。諸般眾衛星仰望之,莫不因其包容寬大之質。」高錐客的視線一刻也未敢離開人馬首領,堅定發出回應。
其餘的人馬群發出微弱、凌亂的蹄聲,猜忌因為首領不置可否的態度而受到壓抑,他們聽著兩方近乎玄妙的來往應答,馬尾無不煩躁地甩動著。如果說人馬們對這段星象的對話一知半解,那麼可憐兮兮的海倫娜更是在五里霧中,她這晚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那些高深玄妙的對話在她聽來不過是拖延她離開森林的障礙,人馬總算不再盯著她了。驚恐的女孩兒就著強光四處尋找,當她發現掉落的魔杖處於一隻栗色人馬腳邊時差點沒發出虛弱的歡呼。
「木星木星,從未如月亮皎潔,也不似火星閃耀,卻擁有不可忽視的力量。」
高錐客聽聞此言,心中大石已落下一半,他的外交辭令多少發揮作用,他不知道海倫娜到底是怎麼惹怒人馬群還有她的小腦袋到底在想什麼才會在這時間跑進禁忌森林的,但現在去追究原因無疑是本末倒置,人馬首領的情緒逐漸平復,應該差不多到了將海倫娜帶回城堡的時刻──
「破心護──!」不論先前高錐客下了多少功夫,當海倫娜抓住魔杖尖叫出咒語時一切努力即刻宣告付諸流水。年輕女巫的力量雖然不大,但兩名靠得近的人馬已經踉蹌摔倒在地。其餘夥伴憤怒的咆哮馬上響徹森林。
「進攻!」一名人馬叫囂,其餘的同夥也發出吼聲響應。
高錐客已知和平談判的可能性完全破滅,於是當下便當機立斷將海倫娜攔腰抱起,同時使出更強大更精準的防護咒,他伏低身子抱著海倫娜朝城堡的方向狂奔,人馬的箭矢和拳頭般大的石礫兇猛無情地朝他們飛來。高錐客不停地跑,耳中只剩下風聲、腳步聲和自己的心跳聲。終於,不知跑了多久,兩個人已經重返霍格華茲的範圍,憤怒的人馬已然被留在漆黑的森林中,再不能傷害他們分毫。
他們重新回到了湖畔,高錐客疲累的雙腿發出抗議,顫抖的肌肉勉力支撐住他與海倫娜,他蹲下,輕輕將海倫娜放下來,但是這小女孩的雙手仍緊攀著他的肩膀,高錐客使了點力,還是文風不動,他訝異於女孩這麼大的力氣。
「海倫娜,沒事了。我們現在安全無虞。」他轉過頭,嘴巴無可避免碰到女孩濃密的頭髮,海倫娜的臉龐近在咫尺,「已經沒有危險了。」話雖這麼說,但是之後他可得好好傷腦筋要怎麼與人馬族群交涉。
出乎高錐客意料的事情就這樣發生,這是他從未預料過,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事情。他驚愕瞪著前方,海倫娜緊閉的雙眼,那濃長的睫毛是如此清晰,她鼻孔呼出的熱氣緊貼住他的皮膚──就像此刻她的脣緊緊吻住他的那樣。饒是足智多謀,勇敢無畏的他,此刻卻徬徨無助,思緒像那潭漆黑的湖水,混沌而不明不白,少女氣息朝高錐客撲面而來。海倫娜的吻在星夜持續了一段時間,等到她終於放過他,他見那張如身在夢幻中的臉慢慢拉開,然後那雙星眸才緩慢睜開,他在那本來熟悉的青春少女的眼中看見多了種陌生的事物,海倫娜的眼閃著光,其中飽含著情慾。她眼中帶笑,靜靜看著高錐客。
「妳到底在幹嘛?」海倫娜覺得一陣晴天霹靂,惶然不安地看著前方的男子,那名才在不久前捨身救她一命的騎士為何瞬間就變得這麼嚴厲?愛戀與受傷的情緒混攪在一起,令她胸口發疼。
「我以為,你是為了我。」她細小的聲音幾乎快聽不見。高錐客完全聽不懂海倫娜在說什麼,他只曉得目前的狀況荒唐透頂,他迫切想知道今晚鬧劇的原因。他不斷回想,很快就想到海倫娜這陣子老是懷疑薩拉札,而薩拉札確實在森林裡藏了秘密。
「我真搞不懂妳幹嘛一天到晚針對薩拉札的事不放!」暴躁的話脫口而出,她聽了後臉色瞬間血色全無。她不是聽不出來,那幾近吼叫的話語中滿是對薩拉札的袒護。
高錐客就著月光瞪著海倫娜,見她如大理石般冷硬的面容,知道她今晚是不會再說任何一個字了。他不無煩躁地抓起一顆石頭,用力朝湖中丟去,身旁的少女靜的宛如幽靈。
就在高錐客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解決今夜的問題時,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僵局,他是替這難以言喻的情況找到出路,抑或是帶往更複雜難懂的境地,從現在到以後,都說不清。
「這不是個觀星的好地點。」
高錐客及海倫娜不約而同看著來者,他灰色的髮絲卻洩漏了心情,薩拉札靠近他們,眼睛瞇起來,「高錐客,你受傷了。」
海倫娜看著史萊哲林,這狡猾如蛇的男人輕鬆靠近高錐客,高錐客卻毫不防備,不像她。突然帶有惡意的苦味膽汁湧上她口腔,史萊哲林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祕密,剛剛那群人馬的反應證實了這一點。她痛苦察覺高錐客放鬆身體,任由薩拉札檢查傷勢,你面對的是一條毒蛇啊,高錐客!
「先將海倫娜送回去,然後我再去你那療傷。」高錐客看著她,口氣平淡。剛剛那充滿激情的舉動從此替她與他之間劃上一道無形的鴻溝。
「走啊,妳要在湖邊待一整晚?要是生病的話,羅威娜又要操心囉。」薩拉札扶著高錐客起身,用著會惹怒人的輕快聲調跟海倫娜說道。
她現在就是具木偶,聽著他們的指令行動,但那雙緊盯著薩拉札的眼並不因此罷休,她邁著僵硬的步伐,看著薩拉札游刃有餘在她與高錐客之間變換態度,也許今晚這場驚魂並非全然徒勞,海倫娜再度回想人馬之言,相信薩拉札的陰謀終有一天會見天日。
當她看見兩人離去的背影,薩拉札凝視高錐客的身影緊緊烙在她的腦海裡。她關上房門。
※
一隻三角頭毒蛇跟高錐客大眼瞪小眼,他想著若伸出手被蛇咬一口,薩拉札一定又會叨唸他。才這麼想著,薩拉札口中就發出嘶嘶的爬說語。
「你在跟哪條蛇說話?」
「瞪你的那隻,牠說你擋到牠的視線了。」薩拉札拿著藥膏,輕輕塗在高錐客被人馬弄傷的地方。
「在湖底有什麼好看的。」高錐客嘴上這麼說,人還是挪動了位置,「不管你在森林裡放了什麼,都已經不再安全了。」
薩拉札停住不動,兩人之間特有的心靈羈絆在流動,這次換成高錐客凝望薩拉札,接著薩拉札又開始說爬說語,他似乎在唸一段歌謠,一段禱詞,或是隱而不宣的自白,那些蛇群全都探出頭,聆聽著薩拉札的話,牠們吐著信,同聲應和。
「牠會是守護霍格華茲的重要幫手。」薩拉札用人的語言告訴高錐客,「我相信,牠會守護那些真正有資格待在霍格華茲的人。」
高錐客不懷疑薩拉札的用心,但是......但是……但是這個晚上給他的混亂已經夠多了,然後他驚恐地回想起在湖畔的那一幕,在這之前他從未知道海倫娜對他的想法,曾幾何時這位小女孩已經長大。
深感迷惑的高錐客覺得疲累不堪,薩拉札的事也許之後有機會可以再多跟他聊聊,身邊的蛇群逐漸安靜下來,各自返回所居之處安逸下來。
「你打算告訴羅威娜嗎?」薩拉札來到他身畔,遞了杯熱酒給他,高錐客努了努嘴,薩拉札聳肩,「我想也是,身為一位母親,知道女兒惹怒一群人馬後想必會有好幾天睡不好覺。」
這次薩拉札只說對一半,高錐客心想。
「我累死了,晚上可以睡你這邊嗎?」
「不准嚇壞我的蛇。」薩拉札腳一個橫踢,將高錐客往地上踹,但他卻沒有碰到冰冷的地板。他咧嘴微笑,見薩拉札在床墊的另一邊,已經拿了份藥草手稿準備入睡。他睡前最後一個畫面是薩拉札在默念文字的脣,想起曾經生死交關的那一夜,經歷過那夜的他們有了緊密的聯繫,但真的能讓他們之後便毫無阻礙嗎?
高錐客睡了,薩拉札放下手稿,盯著高錐客緊抿的脣,他知道他一定又睡不安穩,羅威娜的女兒畢竟還是比一般的孩子優秀,可惜自視過高。薩拉札瞄著他的蛇群夥伴們,牠們全都安靜地看著他。他伸出手指放在脣邊,「噓。」
(本文完)
此為【Hogwarts三部曲之二部曲】
首部曲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