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一直不敢跟貝拉提起懷孕的事情。
那太殘酷了。就像之前和西奧多交往,她也遲遲不敢跟貝拉提起。戀情和孩子,都是貝拉一直以來的夢想。水仙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小偷,偷走了姊姊的夢。
西奧多。如果是個女孩,他絕對不會在意的,而且會為了得到一個健康的女孩感到快樂。
自她結婚以來,太多事情把關於他的回憶給淹沒了。但在她不安的時刻,那些回憶又重新叩門,敲入她的心房。
水仙用眼角餘光瞄向魯休思,他正懶散地看著四周的景物。沉默變成他們兩人在這趟路上的共通點。水仙為能夠到雷斯壯大宅感到興奮而不安,而魯休思卻不能給她一絲撫慰,只是使她更為緊張。
雷斯壯夫婦親自出來迎接他們。水仙注意到巴坦並不在。貝拉原本嚴肅的面孔,因為看見水仙而變得明亮柔和,她迫不及待地牽起水仙的手,把她帶到一旁,讓男人們自己在一邊說話。
「仙仙,一切都還好吧?」貝拉說。
「當然。」水仙簡短地回答,不安地瞄著貝拉。她突然覺得腹部彷彿是全身最沉重的地方,而且還隱隱作痛。
貝拉笑了聲。「我聽說了,」儘管她微笑,眼神裡卻藏著一抹陰鬱,「我說過你會得到最好的。現在,你懷孕了!這是好消息,不是嗎?」
水仙感到一陣暈眩。她看向魯休思。是他,應該是他告訴道夫,再由道夫轉述給貝拉的。光想到這裡,水仙的眼淚便一湧而上,慚愧地抱住她姊姊。
「對不起,貝拉。是道夫告訴你的嗎?──他怎麼能,多麼殘忍!我寧願這孩子是你的。」
但貝拉立刻皺起雙眉,暗示她安靜。「說這些都於事無補,仙仙。我很好。這是你的好運,我應該祝福你。別去想那些毫無用處的事情,我親愛的妹妹。把眼淚擦乾,不要讓你我的丈夫看見了。」
「水仙。」道夫向她點了頭,「我聽說馬份家族的好消息,恭喜了。當巴坦告訴我的時候,我和貝拉都為你感到高興呢。」
儘管貝拉冷笑得幾乎無法察覺,在水仙身旁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而我們都希望是個健康的繼承人,是吧?」道夫看向魯休思。
「確實。」魯休思回答,沒有望向水仙。
「到會客室裏來吧,我開一瓶好酒好好慶祝。魯休思,來。」道夫誠懇地邀請道。貝拉先他們一步離開,去叫家庭小精靈到酒窖拿酒。水仙被單獨留下,她看著兩個男人消失在轉角的背影,然後往反方向走。
她能清楚看見貝拉和道夫眉目之間對彼此暗藏的怨懟。而她不喜歡這樣,除了為姊姊傷心,她也為自己未來的命運感到不確定。如果魯休思也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她該怎麼辦?這樣的未來很可能成真,她簡直不敢想。
「我哥哥說,你今天會來。」
水仙抬起頭,注意到落地窗上的倒映,便回過身來。巴坦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事實上,我是跟我丈夫一起來的。」
他抿抿唇。「你懷孕了,恭喜。」
她點了點頭,目光在落地窗和巴坦身上猶豫,不確定應該將注意力擺在哪裡。
「你不到會客室去?」
「他們有自己的事情要談論,我不該參與。」
「你怎麼知道?」
「你們都是同一夥人,不是嗎?」水仙說,「他都告訴我了。還有我的表弟小獅子,他剛加入你們,不是嗎?」
「沒錯。而你不想要嗎?」
她聳聳肩。「我不知道。」事實上,魯休思根本沒跟她提過這件事。她被隔絕在他的世界外,不得其門而入。
「他真的沒跟你提議過?」
「沒有。」水仙小聲地回答,「一句話也沒有。他頂多只是告訴我,你們在做些什麼。」
「他不是很喜歡告訴你所有的真相,是不是?」那張消瘦的臉露出微笑,「我很好奇,如果西奧多‧羅萊沒有結婚,你還會嫁給你的丈夫嗎?」
她猛然瞅著他看,但他只是微笑。
「當然了,我只是假設。」他聳聳肩,「無論如何,你現在是馬份夫人。我真不懂──事實上,是我們真不懂,他為什麼不讓主人的信徒再多一位。當然了,我們很少有女成員的,尤其是這麼美麗的女成員。」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接著,她的目光越過巴坦的肩膀,注意到他出現在那裡。
「你不需要跟我妻子說這些,巴坦。」魯休思一開口,巴坦的微笑就消失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自己會決定。」
「魯休思,」巴坦轉過身去,與他面對面,「幸運的丈夫,很快會是幸運的父親。但是,你怎麼讓你的新婚妻子一個人在這裡遊蕩?」他彷彿是在譏笑這缺乏愛情為基礎的婚姻。一對新婚夫妻,卻沒有甜蜜地膩在一起,反倒像是兩個陌生人一般。
「恐怕等到你結婚的時候,巴坦,你就會發現要管教一個妻子有多麼困難──尤其當她不是這麼地溫順,而且,在婚前是個過度自我中心的女人。」他冷冷地看向水仙。「她可不像你所想的那樣。」
在這兩個男人之間,水仙別無選擇。兩個都令她害怕。但最後,她走向魯休思。
「不過,我想管教她的部份,還輪不到你。巴坦。」魯休思仍舊盯著巴坦,「你應該先管好你自己。」
他們快步穿過昏暗的長廊。水仙覺得,巴坦離去前那摻雜著憤怒和受傷的失望眼神,讓她極為不安。他似乎有什麼話打算對她說。或許是她想得太多了。
「水仙,」魯休思開口道,「我希望你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你已經不是布萊克小姐了。」他是在責怪她擅自離開的舉動。
魯休思的灰眼睛看向她,水仙只是默默地點頭。
「很好。」他說。
「為什麼你不讓我加入你們?」水仙問,「貝拉可以,為什麼我不行?我是你的妻子,我們不是要共同經歷每一件事嗎?」
「你是在引用婚禮上的誓言嗎?」他反問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低下頭。
「那麼,就保持你應有的沉默。水仙,你不是貝拉。」魯休思回答,「況且,現在不是時候。」
當他們的眼神交會時,水仙的下腹又隱隱作痛了起來。在那陣疼痛尚未消失前,魯休思已經把會客室的門打開了。
◎
我親愛的仙仙,
祝福妳,我親愛的孩子。我從沒想過,我的小女孩成長得這麼快。時間流逝得如此迅速,好像昨天你還在我的懷抱裡,如今卻已嫁作人婦。你很快也會是位母親,一位溫柔稱職的好母親。你的孩子十分幸運,我也同樣祝福這個美麗的新生命。我知道,你會像其他年輕女孩一樣,為這份驚喜感到期待而緊張。沒什麼好害怕的。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只要是健康的孩子,他會滿意,正如我愛我的女兒們。
我多麼想見你,仙仙。每當你母親從你的新家回來,我總是熱切地期待著她帶來任何關於你的新消息。我希望你過得很好。正如你母親所言,我是瘦了些,但也不至於病得很重,別擔心,我的小水仙花,醫生說我只是需要休息。在這樣的天氣裡,就連你的姑丈獵戶座似乎都感到不適,幸好,最糟糕的部分已經熬過去了,他現在跟我一樣需要休養。
如果你願意,從你忙錄的新生活裡抽點時間給你的父親,想想他有多思念你,這封信上的字句還不足以表達他對你的思念。寫一封信給我吧,仙仙。就像從前你去上學的時候一樣,我會回你信,而且像個孩子一樣,期待著每一封有著你娟秀筆跡的信。
期待貓頭鷹送來你的回音。
愛你的,
父親
水仙一遍又一遍地讀著父親的信,這是她近幾天感到最愉快的事了。最重要的是,父親一切安好,這樣她就放心了。她將信放進書桌抽屜裡,妥善地收好。接著又取了紙和和羽毛筆,打算立刻回信,一點時間也不要拖延。
她的下腹再次抽痛了起來。水仙伸手安撫著腹部,但這回痛得比之前還厲害,她直冒冷汗,必須把臉貼在冰涼的桌面上使自己舒服些。
直到陣痛過去,水仙才繼續寫信。
「水仙主人。」門外傳來了多比的聲音。
水仙抬起頭,應了聲,表示自己在房間裡面。
「主人希望女主人能夠到樓下來。」
「我在寫信。」水仙說。突然,她的下腹再度抽痛,感覺像是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腳。她呻吟了聲,用力按住腹部,渴望這詭異的痛苦立刻過去。
「水仙主人還好嗎?」多比擔心地尖聲問道。
她大力地喘著氣。「沒事,別擔心。你先下去吧。我很快就會去的,多比。」陣痛過去了,她原本緊握的手才顫抖著鬆開。她的手心有指甲的印痕。水仙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珠,匆匆地──又有些不情願地收尾,在信尾附上她的祝福,最後簽上名字。
水仙拿著已經封好的信離開房間。她可以順便請魯休思為她寄這封信,畢竟,父親的信也是他拿給她的。
又一次,她的腹部痛了起來。水仙靠在牆上,閉上眼,她只能等待。母親說過,懷孕前期總會有些不穩定的情況,這並沒有什麼好稀奇的。她深吸幾口氣,直到痛苦平緩下來。儘管走不穩,她還是咬緊牙關,循著走廊往樓梯走去。
水仙緊捏著手裡的信,不斷說服自己,一切都會沒事的。
才剛這麼想,腹部的疼痛又再回來折磨她。水仙撐不住了,她痛得叫出聲來,幾乎像個快要溺死的人靠在扶手上,她奮力呼吸,卻無法驅走那陣痛。接著,她感受到一股溫熱自雙腿間流下,陣痛仍持續著,那股溫熱使她全身戰慄,甚至讓她覺得滾燙。
她害怕地低下頭,注意到精美裝飾的地毯染上了一點一點的血紅。她的臉色肯定刷白了,而幾乎在看見血的那一剎那,水仙淒厲的哭叫聲終於撕裂了她的理智,奪口而出。
世界彷彿破碎,歸於黑暗了。
痛苦和血腥味讓她無助地蜷縮在樓梯上,就算魯休思很快地趕來,對水仙來說,仍有如永生永世這麼長。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望著那張蒼白的臉孔和他緊抿的唇。她聽見他回頭大叫多比的名字。她看見他那複雜的眼神。而當魯休思把她抱起,往房間走去時,水仙終於虛弱地不敵痛苦,失去了知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