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跟著銳脊教授的腳步來到一處散落著大型石塊的丘陵地。灰撲撲的粗糙岩石從綠色的山壁裡露了出來,而長滿青草的丘陵地就像是一張被揉得起了許多皺摺的厚重綠毛毯。幾名巫師小心翼翼地搬運著中國火球龍的龍蛋。它們是深紅色的,上面綴有金色斑點,在陽光底下閃著燦爛的光澤。
一位紅髮男人靠著孤零零地長在山丘上的樹幹休息,目光隨著那群巫師移動。伊莎貝爾認出那是查理。他的寬肩上斜背著一捆粗繩,用一隻戴著防火手套的手緊緊握住。
當他的視線和伊莎貝爾接觸時,查理微微一笑,沿著碎石間的小徑走了過來,用輕快的語調向兩人問好。
他的衣服有些地方被煙燻黑了,顯然剛解決一件驚險又棘手的工作。儘管他整個人看上去有點疲累,他的表情卻好像方才去喝了場悠閒的下午茶,既輕鬆又滿足。
「銳脊教授說你們遇見了修士。」查理說。看見她們疑惑的表情,他連忙補充道:「就是那隻有著羅馬尼亞和匈牙利血統的龍。」
「牠叫『修士』?」伊莎貝爾不禁為這特別的名字揚起嘴角。
「一個古怪的名字。不過很適合。」查理微笑,「牠的行蹤隱密,幾乎不常被人看見。你們真的很幸運。我上次見到牠,大概是兩、三年前的事了。」他說著,注意到望向別處的凱伊黛似乎在尋找什麼,「如果你們在找銳脊教授的話,他和尼諾去找馬格努斯了。」
凱伊黛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我哥哥也在這裡?」
「他在中國火球龍的巢穴,確保接下來的工作不會出任何差錯。」查理轉身,指著剛剛走過的小徑,「從這裡一直上去,龍就在山丘的另一邊。」
凱伊黛向他道謝,匆匆與他們告別,快步走上那條小徑。
查理輕笑了聲,「現在凱伊黛在那裡,如果誰不小心做出什麼危險的舉動,或者只是輕輕咳嗽一聲,沒有立刻被馬格努斯打昏那才真是奇蹟。」
「他真的會這麼做嗎?」
查理投給她一個『我們等著看』的眼神。「很難說。」
她微笑。然而當她重新注意到煙和火焰留在他衣服上的痕跡時,那抹微笑便慢慢消失。「一切都還好嗎?」伊莎貝爾悄聲問道。
「喔,很好。」查理輕快地回答,「沒有想像中順利,但是至少成功解決了。那隻中國火球龍本來脾氣就不太好。尤其這次我們還得動到牠的龍蛋。」
「龍蛋總是讓事情更難處理。就像打噴嚏的中國火球龍。」她心有餘悸地說。
查理笑了,「要躲過不定時發射的火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是最糟的部份。」她雖然這麼說,想起那段回憶卻還是覺得挺有趣的。
「在『修士』之前,銳脊教授還帶你們去觀察了什麼?」
「兩隻正在學飛的幼龍。牠們的母親很耐心地教導,直到牠們懂得如何靈活地操控翅膀。雖然其中一隻起步得比另一隻慢,牠們終究都學會了飛行。」
「那是好消息,現在牠們可以享受第一次的狩獵,感覺一定很棒。」查理說,「你還記得第一次騎上掃帚的感覺嗎?」
「當然。那時我緊張得很,牢牢抓著賽洛斯借給我的玩具掃帚,但同時也很興奮。我一直想體驗飛行的滋味,想像著也許那和乘著龍飛翔很相似。」
「我弟弟說那更困難。榮恩寧可吞下三大桶特級火燒威士忌,也絕對不要再爬上龍的背脊一次。」
「他騎過龍?」
「在大戰期間。那時他和他的朋友必須逃出古靈閣,而這是他們情急之下唯一能想到的辦法。」查理聳了聳肩,「很瘋狂,但是很有用。」
「我記得當時的報紙提到有隻負責看守的龍逃出了古靈閣。」
「那就是他們。幸好那隻龍半途停下來休息,他們才有機會回到地面,否則我真不敢想像他們會被一路載到哪裡。別說榮恩了,回到你的第一次飛行,我還想知道更多。」他帶著微笑說道,「它順利嗎?」
「還不錯。」她答道,不確定在一位優秀的搜捕手面前談論自己的飛行經驗是否明智,「風吹拂過臉龐的感覺很美妙,平穩地飛行也不算太難。但是降落的時候我慌了手腳,最後模樣狼狽地摔倒在院子裡,膝蓋和手都受了輕傷。」
「喔,可憐的女孩。」他輕聲說道,「至少前面的飛行很有趣,是吧?」
「有趣得讓我幾乎忘記自己第一次降落時有多麼糟糕。我喜歡飛行,但是不算非常擅長。在飛行課上,我表現得就像大部分的同學一樣。不過,我還是很享受騎著掃帚飛行,即使之後學會了現影術。」
「現影術比較方便,不需要隨身帶著掃帚。而且它比用飛的還要迅速。」
伊莎貝爾聽出他沒把話說完,「不過?」
查理揚起眉毛。「不過,」他緩緩說道,「我對現影術有過不太好的學生時代回憶。」
她很驚訝。「梅林的鬍子,發生了什麼事?」
「拜託別問下去,那想起來實在蠻糗的。」他雖然這麼說,語氣裡卻藏著笑意。
「噢,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伊莎貝爾只好打消念頭,不一會兒又忍不住輕笑,「你該不會是現影到什麼尷尬的地點吧?」
查理給了她一個古怪的表情,但他的臉卻微微紅了起來。「我可不是十全十美的男人,弗勒莫小姐。」
「沒有人是完美的。」她說,「但是你在飛行課的表現想必很出色。」
「沒錯。」查理很快地答道,似乎為能轉換話題鬆了一口氣,「胡奇夫人說我非常有機會加入球隊,那讓我高興了一整個禮拜。」
方才搬運龍蛋的巫師們踏著輕鬆的步伐經過他們面前,向伊莎貝爾和查理打了聲招呼。他們都在討論下星期的魁地奇球賽,其中一個堅持瓦拉幾亞隊這次肯定會奪得勝利,甚至不惜為此賭上一筆錢。
「我可能得回去繼續工作。」查理說,「我休息得夠久了。」他很快地調整肩上的繩索,將它重新背好。那雙藍眼睛望向她。「你要來嗎?順便看看那隻中國火球龍。牠雖然脾氣很差,仍然是隻美麗的龍。」
「牠會打噴嚏嗎?」
「不會。」查理說道,輕輕勾起嘴角,「不過牠喜歡打嗝。」
◎
傍晚的陽光安靜地撫拭她房間的窗台。伊莎貝爾翻開書頁,找到昨晚讀到一半的章節。
昨天,她在布加勒斯特的一間麻瓜書店買下了這本書。它記載了許多麻瓜世界對魔法的想像,但真正吸引她的是有關龍的部份。她認為這些麻瓜故事或許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畢竟在保密條約頒佈之前,龍曾經真實地存在麻瓜的生活裡。
斯拉夫神話裡的龍或許是最富有魅力的一種。麻瓜相信牠們通常是雄性,精於魔法,身體強壯有力,擁有令人稱羨的智慧和財富。除此之外,龍也擅長擄獲少女的芳心,進而成為她的丈夫或情人,與她產下混血的後代。
伊莎貝爾好奇這些故事有多少部分受到馴龍師的影響。她想起黑暗王子,那位愛上麻瓜女子的馴龍師。他在麻瓜眼中也是這樣的龍嗎?
在羅馬尼亞,龍在許多童話故事裡扮演邪惡的化身,白馬王子(Făt-Frumos)必須擊敗牠,以解救被囚禁的貴族少女。麻瓜傳說龍有三個頭。有時是七個,有時甚至多達十二個,但最常出現的還是三頭龍。而在瓦拉幾亞地區,人們相信龍的唾液能化成珍貴的寶石。
三頭龍。伊莎貝爾在心裡默唸著,找出銳脊教授送給她的素描。她的手指輕撫過畫筆描繪的三頭龍。紅寶石的鮮血加深了牠們痛苦的氣息,三頭龍不斷哭泣著,任憑鑽石作成的淚水滴落。
心碎、憤怒、悲慟、悔恨……哭泣可以有很多原因。牠們想必也有一段故事,而那則故事是用淚水和鮮血交織而成的。
一陣清亮的敲門聲將她從思緒裡拉回現實。伊莎貝爾把畫像妥善地放回原處,快步走到門前,透過門上的玻璃小孔往外望。
是查理!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正站在門外,手裡握著兩枝掃帚,耐心地等待著。
伊莎貝爾輕輕扭轉門鎖,打開了門。
查理揚起一抹微笑。「希望我沒有打擾你。」他誠懇地說。
「一點也不。我剛剛在看書,打發時間。」伊莎貝爾回答,目光不禁落在那兩枝掃帚上。
查理注意到她的視線所在。「喔,這個。」他稍稍拿起掃帚,「我只是在想,既然今天提到了飛行,何不趁著晚餐前飛一會呢?不會太遠,我保證。就當作是散步。不過,如果你晚點有其他事情,我們也可以改天再說。」他望向她。
伊莎貝爾微微一笑,「我想我暫時沒有其他計畫。」
喀爾巴阡山再度擁抱了黃昏。夕陽餘暉照耀在青草地上,使每一株花草彷彿都繡上了金色的鍛邊。涼爽的微風吹拂而過,對大自然的一切傾訴暮色的細語。
查理將其中一枝掃帚輕輕放進她的手中。伊莎貝爾握了握堅固的掃帚柄,望向他鼓勵的眼神。
他拿著掃帚時流露出的自信,使她不禁想起從前他在葛來分多隊打球時的模樣。查理在球場上永遠是眾所矚目的焦點。每一個葛來分多學生都相信他會在重要關頭搶到金探子,替球隊奪得勝利,彷彿他生來就該擔任搜捕手。她從沒想過他對龍充滿了熱情,甚至勝過魁地奇。他們都以為他會加入國家代表隊,替英國拿下魁地奇世界盃冠軍。
他們在一處空曠的草地上起飛。等到掃帚飛到一定的高度,大地和天空構成的美景便完全展現在伊莎貝爾眼前。
遠方的山脈已經變成一層層的剪影,像是要突顯上頭一大片絢爛的彩霞。天空像是塗了漸層色彩的畫布,而雲朵是深灰色的,被夕陽照射到的部分全染成了漂亮的橘色和淡金色。
風輕柔地撥弄著她的頭髮。伊莎貝爾陶醉而滿足地嘆了一口氣,感覺到喜悅充斥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中。
她轉頭望向查理,他正靜靜地在她身旁飛行。伊莎貝爾看著他輕閉上眼睛,享受傍晚的微風。他的紅髮也染上了一絲晚霞的顏色。
「那是什麼感覺?」她好奇地問。他緩緩睜開雙眼,望向她。「我是指,當一名搜捕手。那是什麼感覺?」
查理思索了下,「我說不上來。但它讓我感到很快樂。和對手鬥智、躲避球場上所有的攻擊、尋找金探子的身影,到最後抓住金探子,感受到它安然地待在你的手裡,金色翅膀抵著你的手指。那種感覺是無可取代的。」
「你會害怕嗎?當你必須閃躲博格,或是和敵隊球員正面對決的時候?」
「我信任隊上的打擊手,他們會把博格照顧得好好的。雖然偶爾會有閃失,不過這就是魁地奇。太多難以預料的事會發生了。老實說,遇見強勁的對手時,我也會感到緊張,擔心輸掉球賽。但我是葛來分多的搜捕手,我們的院徽是象徵勇氣的雄獅。該害怕的是他們,不是我。」
「即使必須採取高難度的飛行技巧搶奪金探子?」
「喔,你是指像這樣?」他朝兩側伸展雙臂,如同一隻龍打開翅膀,迎接正面吹拂而來的微風。「或是這樣?」查理重新握住掃帚柄,抓著掃帚迅速往上一翻,頭朝下地直望著她的眼睛。伊莎貝爾的心忍不住為他緊張地縮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的微笑逗得笑了起來。
「這算是炫耀。」她在他重新擺正身子,讓掃帚恢復成正常飛行的樣子時說道。「不過你是應該炫耀。你有這麼棒的天份,再加上那些練習和努力。」
「這沒什麼。你也可以做到的。」
「我不可能飛得像你或馬格努斯那樣好。」她輕聲說道。
查理揚起眉,「他可是連續兩屆的掃帚競速冠軍。」
「而你,先生,是葛來分多的搜捕手。」
查理微笑,沒有回答她。
「看見前面那座山丘上的空地了嗎?那裡長著一棵樹。」他指給她看,「你想你可以飛到那裡嗎?」
「當然。」她認為那很容易,「那裡有什麼嗎?」
「我不能告訴你。等你到了那裡,你就會知道了。」有那麼一下子,他看起來就像他那對愛搗蛋的雙胞胎弟弟。
伊莎貝爾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便操縱掃帚往那棵樹下飛去。樹葉因為掃帚飛過而發出清脆的沙沙聲響。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地面,查理則降落在她身旁。
這個地方看起來沒有什麼秘密。伊莎貝爾從此刻站著的位置望向夕陽,它橘金色的光輝仍不斷地在天空變化,山脈則沉默地欣賞這片變幻莫測的晚霞。
「這裡很美,不過看起來和其他地方沒什麼不同。」
「那是因為,我們不是來欣賞晚霞的。」他從她手中取過掃帚,輕輕地將它靠著樹幹放好。
「我們不是嗎?」她困惑不已。
「不是。」查理重新騎上掃帚,但是往前挪了一點,「坐上來。」他說,「我要帶你體會一下當搜捕手的感覺。」
「現在?」
「現在。」他堅定地凝視著她。
伊莎貝爾有些猶豫地騎上掃帚。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個好主意,但好奇心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伊莎貝爾伸出雙臂,輕輕環住查理的身軀。他的體溫隔著衣服溫暖著她的手臂。在她的碰觸下,查理似乎緊繃了起來。
「你最好抓緊一點。」他的聲音仍然和平常一樣,「雖然我擅長捕捉金探子,我還是不希望你掉下去。」
她照做了,在心裡祈禱他說的話不會成真。
「準備好了嗎?」
「我想是吧。」她輕聲答道,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有把握些。
但當查理載著她往空中飛去,伊莎貝爾還是忍不住收緊了雙臂。掃帚攀升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疾馳如風。等他們來到高空,她感覺查理熟練地調整了掃帚的方向,讓他們順著地平線全速飛行。
風從她的耳邊呼嘯而過。伊莎貝爾害怕地閉上雙眼,緊緊抱住查理,將頭抵在他的背上。她的心跳躍不已,彷彿想要逃回地面,不斷地撞擊著她的肋骨。
幾秒鐘之後,伊莎貝爾說服自己睜開眼睛。她驚訝地發現四周的景色融合成油畫般的濃厚色彩。即使查理已經放慢了速度,他們還是飛得很快。伊莎貝爾輕輕抬起頭,讓風吹拂著她的臉龐。她可以聞到森林和土地的味道。在他們下方,河谷與丘陵迅速往後退移,遠處山脈的輪廓也變得略顯模糊。
她的心仍然跳得飛快,但恐懼已經離她遠去,此刻她的心中只有澎湃的喜悅和逐漸增強的勇氣。伊莎貝爾嘗試著放開一隻手,伸向佈滿晚霞的天空,彷彿這樣就能碰到那些雲朵,以及在它們之間暈染開來的色彩。夕陽餘暉勾勒出她手指的形狀。她想像自己抓住了金探子,一絲成就感自心底升起。
掃帚時而平穩地飛行,時而像乘著海浪般輕盈地攀升和下降,載著他們徜徉在喀爾巴阡山的美景之中。在涼爽的晚風吹拂下,隨著掃帚每一次的起伏,他們的心跳和呼吸逐漸趨於一致,似乎再也無法分別。
天色已經比稍早之前還要暗了。晚霞慢慢藏身在雲朵和山脈之後,天空轉變成深藍和紫色,暗示著夜晚的到來,靠近地平線的部份則間雜著熟悉的橘與金。
掃帚緩慢地降落在山丘上,結束了這趟旅行。伊莎貝爾率先躍下掃帚,思緒卻還停留在廣闊的天空和令人愉快的飛行裡。她試著重新感受這片草地。此時此刻,陸地對她而言是那樣的陌生。她差點找不到重心,幸好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及時扶穩了她。
「小心腳步,你可能還有點不太習慣。」查理站在她面前,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臂。
他們望著彼此,似乎都暫時無法從剛才的飛行裡平復心情。查理輕輕放開她的手,藍眼睛裡閃爍著一些猶豫不決。
「你喜歡剛才的飛行嗎?」他輕聲詢問。
「非常喜歡。」伊莎貝爾答道。她的聲音微微透露出內心的雀躍。「那真的是很棒的體驗。謝謝你,查理。」
「這是我的榮幸。很高興你喜歡。」他真誠地微微一笑,然後看向此刻的天空,「時間不早了,我想我們應該回去用晚餐。」
伊莎貝爾點頭,輕聲同意。她幾乎忘了晚餐這回事。
查理將掃帚遞還給她。「現在,我們還有一個小問題,」那雙藍眼睛淘氣地望著她,「你想要現影,還是騎掃帚飛回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