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x自創】龍的心弦 (2022.5.20 更新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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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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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進門時,寫字桌上的羽毛筆立刻飛起,在厚重的記事本上記錄他歸還的物品。查理熟稔地在收藏繁多的儲藏室裡穿梭,將背袋裡的工具依序放回原位。
 
  陽光自一扇扇拱型窗外灑落,夾帶著細小如雪花的灰塵,照亮各種櫥櫃、箱子,以及數不清的器具和雜物。
 
  他經過藏有各式玻璃瓶的櫃子,發現擱置在櫃旁的木箱沒有擺好,便順手整理起來。木箱上釘著金屬片拼成的花草圖樣,扣住箱子的則是一隻金屬鑄成的龍,牠長而捲曲的身體形成牢固的鎖。
 
  查理打開箱子,然而裡面僅散落著幾片碎玻璃。無論它最初收藏什麼,現在已無法派上曾經的用處。他重新扣上鎖,手指輕撫那隻作工粗糙的龍,陷入沉思。
 
  他和伊莎貝爾都同意兩人該獨自考慮一會,再告訴對方自己的決定。他們有兩條路可以走,可是查理知道無論如何,他只會選擇一條路──伊莎貝爾決定要走的路。雷杜在信裡雖然沒有明確指出危險是什麼,但其中的警告顯而易見。
 
  「本該沉睡的不應喚醒。」他在心裡琢磨這句話。一個陰影爬進他的心底,張開龍的雙翼。
 

 
  烏雲聚集在遠處,蠢蠢欲動,準備擴大版圖。伊莎貝爾遙望著那片沉鬱的灰色,忖度何時她上方的天空也會被烏雲佔據,下起滂沱大雨。
 
  在這裡,些許陽光還未向它野心勃勃的敵人屈服,依舊照耀著大地。她騎著掃帚飛過青翠的山野,更加堅定決心。如果她當初沒有鼓起勇氣來到羅馬尼亞,這屬於龍的庇護所、這些她珍愛的事物都只會存在故事裡,在遙遠得不可觸及的國度。而現在,如果她放棄追尋答案,必定終生後悔不已。無論雷杜怎麼說,她會繼續尋找伊萊莎的龍,即使前方陰影潛伏。
 
  「伊莎貝爾。」
 
  她聽見查理的聲音,驚訝地回頭看向他。查理騎著掃帚趕到她身旁:「快要下雨了,你打算去哪裡?」
 
  「恐怕沒有特定的地點,」她坦承,「我只是想藉著飛行散心。」
 
  他輕點頭,又禮貌地詢問自己能否與她同行。伊莎貝爾答應了。他們並肩飛過樹林上方,順著溪流前行。
 
  「查理,我已經決定了。」終於她說道,明白他會理解,「我要繼續尋找伊萊莎的龍。」
 
  他並沒有顯得很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她會這麼選擇。「即使雷杜已經警告你會有危險?」查理平靜地問。
 
  「即使如此,我也不願因為恐懼,錯失真心嚮往的事物。凡事都有黑暗的一面,就像龍一樣,但那仍然無法阻止我們來到羅馬尼亞。」
 
  查理凝望著她,接著轉而注視前方的天空。「你知道,我一直在回想那個晚上。」他說,「你來到這裡的第二個晚上。那時我們在角龍酒吧,一個森林女巫為你占卜,預言你會找到你在追尋的答案,然而危險也正在逼近。或許雷杜希望警告我們的也是同一件事。」
 
  她沒想到他竟然還惦記著這件事,猜他可能打算藉此說服她改變主意。但查理揚起嘴角:「不過我也想起在那天晚上,你有多麼堅持知道預言的內容,儘管我原本不願告訴你。你很固執,伊莎貝爾,但也很勇敢。」
 
  「那不代表我作的會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輕笑。「說實話,像我們這樣追求冒險的人多少都有點傻。至少我們能得到難忘的旅程。」查理說,「無論這是不是最明智的選擇,我會與你繼續尋找伊萊莎的龍。」
 
  「如果你是因為害怕我碰到危險,別擔心,我不是在高塔上等待救援的少女,我知道怎麼保護自己。」
 
  「這點我深信不移,但我還是不會改變主意。」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
 
  他認真地望著她:「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能在一旁陪伴和幫助你。況且,這是我們倆的研究。倘若它是本故事書,我們既然已經翻到一半,就要一起讀完結局。」
 
  他的話對她來說宛如最溫暖有力的支持。伊莎貝爾微笑,與他一言為定。她很高興查理願意繼續一起研究。她看著他和善的臉,突然希望告訴他,她有多麼幸運,擁有像他這樣真摯可靠的朋友。
 
  但在她能這麼做之前,查理的微笑倏地消失。他望向遠方,眼神異常嚴肅。伊莎貝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一隻匈牙利角尾龍劃過變得灰暗的天空,冒著火的黑煙纏繞住牠的身軀,最後攀附在牠的頸項和背脊上。龍厲聲嚎叫,接著以閃電般的速度往下俯衝,幾乎像顆流星般墜落在森林裡。
 
  她從沒看過這樣的情景,查理顯然也一樣。他們立刻降落在那座林子旁,快步跑進樹林。在林中空地上,龍緊張地喘息,雙目圓瞪,不斷甩動尾巴打擊周遭的樹木,用盡全力想擺脫身上的煙與火。
 
  他們正要上前看看能否幫助牠時,龍身上的黑煙起了變化,彷彿開始呼吸。查理和伊莎貝爾退到一棵大樹後,躲在隆起樹根的斜坡後方。兩人無聲地合作,在彼此周遭施展防禦咒語,然後小心觀察情勢,靜待那個詭異黑煙的下一步動作。
 
  黑煙優雅地滑下龍的背脊,來到地面,火焰在草地留下燒焦的痕跡。然後,煙與火化成一個穿著烏黑斗篷的人影,厚重的斗篷帽蓋住它的側臉,彷彿麻瓜書本上描繪的死神。它看來很像催狂魔,但查理知道眼前那個形體不是他知曉的黑暗生物。它多了一絲火焰的顏色,雖然沒有帶來冰冷的霧氣,卻同樣掌握恐懼,像熊熊燃燒的烈火與濃煙,使人喘不過氣。
 
  龍安靜下來,著魔似地注視那個東西。它朝龍伸出枯枝般、同樣由煙與火構成的手,召喚牠靠近自己。龍俯首稱臣。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斗篷帽底下傳出,像銼刀慢條斯理地刮過岩石。查理雖然聽不懂它說的話,卻認得最後提到的字詞:「盧佩斯古。」
 
  黑煙突然轉過頭來,望向他們躲藏的地點,彷彿聽見他在心裡覆誦那個古老的姓氏。它沒有臉,兜帽裡只見漆黑濃煙,但查理依然感覺得到它的目光,灼熱宛如燃燒的煤炭,像著火的利劍刺穿他們設下的防禦咒語。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突然緊掐住他。查理無法呼吸,好像被困在火焰形成的牢籠。他試圖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傾倒的柱子、煙灰色的學校大廳、地上的屍體、他熟識的臉。空氣裡夾雜著戰爭和死亡的氣息。聲音從四面八方洶湧而出。哭聲、啜泣、喪禮上的低聲交談、在他夢中反覆出現的話語。
 
  一切結束得就如同發生時那樣突然。那些折磨他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等他回過神來,黑煙早已不見蹤影,龍也振翅飛離森林。查理盯著前方的空地,不禁提高警覺,深怕剛才的遭遇再度重演。
 
  「查理。」伊莎貝爾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
 
  他轉向她。直到這時,現實才變得真實,他也才發覺他們握著彼此的手。她的臉色蒼白,彷彿剛從惡夢中甦醒,心有餘悸。那雙綠眼睛反映出他心裡的疑問和恐懼:剛才站在那裡的怪物到底是什麼?
 

 
  銳脊教授的研究室是他們現影後第一個趕赴的地點。他們快步跑上樓梯,直奔到那扇門前。研究室裡傳來說話聲,銳脊似乎正在與人交談。
  
  查理急促地敲門。事態緊急,他顧不得禮貌。
 
  門隨即打開。銳脊教授瞪大眼睛,直望著查理和伊莎貝爾,似乎沒料到看見他們這麼緊張的模樣。在研究室裡,銳脊太太朝他們投來擔憂的目光。
 
  「出了什麼事?」銳脊教授問。
 
  他們立刻解釋,描述黑煙形成的人影以及它擁有的能力。查理沒有提到它讓他看見的景象,令他意外的是,伊莎貝爾也對此略過不談。然而兩人都同意,那個東西不僅可以與龍溝通,還能激起人心深處的恐懼。
 
  銳脊教授專注地聽著,表情越來越凝重。他退到一旁,要他們都進來研究室。
 
  「我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對妻子說道,似乎在一瞬間衰老了幾歲,「通知雷杜,他必須盡快回到這裡。」
 
  銳脊太太點頭,舉起魔杖召喚護法。銀色的護法從魔杖一躍而出,輕巧地飛離窗子。
 
  「教授,這是怎麼回事?」伊莎貝爾問,「我們剛才遇見的是什麼東西?」
 
  銳脊看著他們,第一次顯得無能為力。「我真心希望可以替你們解惑,但那並非我能力所及。」他承認,「有些問題,只有雷杜才能給予答案。」
 

 
  查理發覺自己在打量那張掛毯。它的作工精緻,而且描繪著他熟悉的故事,實在很難不注意它。伊莎貝爾和他提過雷杜有一張這樣的掛毯,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實物。他在羅馬尼亞待了九年,期間進入這間研究室的次數兩隻手都數得出來,不過他記得自己不曾看過這張掛毯。也許雷杜最近才買下它,或決定把它掛在研究室裡。
 
  無論如何,掛毯上的圖像深深吸引他的目光。伊萊莎貝塔與龍。
 
  那隻龍靜悄悄地待在掛毯中央,彷彿在耐心等待。龍鱗為牠的身軀覆上漂亮的顏色,卻無法替那雙哀傷的眼睛增添光彩。牠垂著頭,像在思念,或是親吻一個不存在的愛人。那空蕩的位置本該有一位美麗的貴族女子。但牠的伊萊莎不在這裡,她消失了。牠形單影隻。
 
  伊莎貝爾也注意到掛毯和她當初的描述有多麼不同。
 
  「伊萊莎在哪裡?」她問。
 
  原本站在窗邊的雷杜轉身,望向那張掛毯。「她離開了。」他回答,「凡人的壽命畢竟只是龍的一瞬。不過,在這張掛毯上,時間並不真的存在。她終究會回到牠身邊。到了那時,他們就能重聚。」
 
  雷杜走向他們對面的扶手椅。他看來心情沉重,彷彿肩負著他們看不見的重擔。但支持他前進的並非絕望,而是決心。他坐下,雙手交握,然後嚴肅地望向他們。
 
  「所以,這就是你們最後的決定。」他說,「即使見過其中一部份的危險,你們還是想知道故事的真相。」
 
  他已經解釋過黑煙的由來。那是古老的黑魔法,可以追溯到馴龍師的年代。有史以來,只有一個巫師可以主宰它們,因為當初就是他用血與火創造了它們。伏拉德昂‧盧佩斯古。黑暗王子。
 
  故事活過來了。
 
  「故事從來沒有真相。」雷杜繼續說道,「從來沒有。無論是哪一則故事、哪一段歷史,都必須擁抱同樣的命運:那就是即使你親身經歷過一切,也無法探知一切真實的全貌。我們永遠只能蒐集不同版本的故事,直到你選擇相信其中一個版本,或是自己創造一個版本。這就是故事的魔力所在,不是嗎?我們永遠都在深受吸引,永遠都在追尋,永遠都在創造。故事從來不會結束。你闔上一本書,你讀完一則故事,然後你翻回第一頁、回到起點重新閱讀,故事便死而復生。你傳承故事,它就繼續活著;你記得它,它就永垂不朽。」
 
  他再次望向那張掛毯。正如他所言,伊萊莎又出現在掛毯上。她擁抱她的龍,給牠一個吻。這對愛侶相互偎依,然後便這麼靜止不動,彷彿化為永恆。
 
  悲傷悄悄地重新回到雷杜的雙眼裡。「你們讀過屠龍師的版本,也知道其他版本的故事。德戈密爾‧盧佩斯古有兩個兒子,兄弟倆帶來馴龍師的末日。伏拉德昂,又被稱作黑暗王子,在妻子死後屠殺馴龍師,直到他的弟弟雷杜親手殺死他。這是你們相信的故事。它接近真實,但仍然不是真實。」
 
  他的手指輕觸左手戴著的銀戒。
 
  「我會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版本,那個更接近真實的版本。我會告訴你們雷杜‧盧佩斯古的故事,為什麼他失去馴龍能力,為什麼得到這枚戒指,為什麼他願意雙手沾染兄長的鮮血;我會告訴你們伊萊莎的龍真正的名字,以及他受詛咒的原因,他是怎麼遇見伊萊莎‧弗勒莫,又是怎麼失去她。我會告訴你們一切,就像我曾經告訴哈維‧銳脊那樣,當年他也坐在我面前,聽我述說那些遙遠卻依然熟悉的回憶。現在,在故事開始前,讓我先以真實的自己面對你們,再也無須偽裝。讓我卸下龍的姓氏,呼喚藏在底下那個受詛咒的人。他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故事從來不會結束。
 
  它死而復生,伴隨著往昔,一點一滴注入那雙灰色的眼睛,述說著生與死,愛與恨,光與影。
 
  「我是雷杜‧盧佩斯古。」他說,彷彿在告解,「我是伊萊莎的龍。」

(TBC)

dorothy @asd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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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篇文把堆滿灰塵的帳號挖出來> <
真的好喜歡你的文字,和它建構的充滿魔幻光影的世界,
讓人一下就墜入這個不可思議、但又那麼真實的羅馬尼亞。
雖然連載了很久不過一直持續更新,很令人放心啊~
請你一定要繼續寫下去,讓魔法界的故事不要結束。加油!!!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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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d123
嗨!謝謝你,很高興你喜歡這個故事中的世界
雖然目前寫的背景都是羅馬尼亞,但之後應該會延伸到其他地方(敬請期待XD?
說到連載的時間還是非常心虛qwq和以前連載的小說比起來,這部的更新頻率簡直是龜速向前。
但我會努力把這個故事寫完的!再次謝謝dorothy的支持了w

芭樂 @luthien_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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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看到這兒
好刺激阿~~
喜歡喜歡🙂🙂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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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thien_c
謝謝露西安!
哈哈,希望劇情還算緊湊刺激(我會努力
很高興你喜歡~

佐伊雅 @tien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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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芒果!抱歉這次拖了超久才回覆><

這次一次看了兩章好滿足w 芒果的文字很有感染力,描寫一個在異國的魔法世界卻不會過於平面,每次讀龍的心弦都覺得自己到羅馬尼亞一遊了!

第九章一開始的開頭讓人有點難過,雖然戰爭已經過去,但是喪失家人的痛可能很久才能平復。只能期望如尼諾說過的,雨過天晴,查理能慢慢從傷痛中恢復><

我很喜歡新出現梅里納斯家族,有「蒐集」癖這個設定很有趣,尤其還是蒐集血統XD (我對那位跟人馬私奔的曾曾祖母的妹妹很感興趣!)而且路奇安好有魅力!!!(想知道更多他和半吸血鬼妻子的故事>///<)
芒果的世界觀設定的很完整,新角色的出現不會顯得突兀,而是像拼拼圖一樣,放在適合的位置,同時世界又擴大了一點。《龍的心弦》的世界觀很吸引我的就是各式各樣的傳說故事,這章裡面提到的三頭龍亦然(當然有部分是因為Nikolaj哈哈哈)。這些小故事與傳說除了畫龍點睛之外,也讓馴龍師的世界變得更加立體!
(另外,方才細看了一下三頭龍的介紹之後,發現伊阿森做得決定跟伏拉德昂相反QQ 如果伏拉德昂有像伊阿森的遠見與決心,是否就能躲過悲劇呢?)

第九章查理跟伊莎貝爾的重大發現好虐QQ (剛剛回去翻以前在月台的回覆,發現我當時有問過為何是雷杜繼承戒指!!!這算是我少數有猜到的伏筆?XD)
伏拉德昂的悲劇讓人心疼,跨越階級之戀每看每虐啊!不過更加吸引我的是雷杜。屠龍師不解雷杜殺死伏拉德昂的舉動,我有兩個推測腦補。一個是溫暖版的雷杜:雷杜不願再看到兄長瘋狂的模樣,也不願看到愈來愈多人喪失性命,因此忍痛殺死兄長。另一個是黑暗版的雷杜:雷杜從被發現沒有馴龍能力之後就被嘲笑,因此從以前就很忌妒擁有馴龍才能的伏拉德昂(或是更狗血一點,雷杜對大嫂有感情XD)。他答應殺死兄長不是為了他人,而是為了自己。
當然以上都是我的腦補啦w 期待芒果最後的解答!

伊莎貝爾最後的夢讓我覺得查理和伊莎貝爾的感情線有前進的可能!如同伊萊莎,伊莎貝爾似乎也找到自己的龍了,這是否也代表伊莎貝爾察覺到自己的感情了?
這兩位在這章裡的互動雖然還是平淡的,但是可以發現他們已經有屬於彼此的默契了,有時候只消一個眼神便能彼此了解。相信隨著研究愈來愈深入,他們的感情也會愈來愈深厚XDD


第十章太精采了啊啊啊啊啊(如果底下的留言語無倫次的話請別在意XD)

因為本該沉睡的不應喚醒。
雷杜的警告暗示了從序章開始就埋伏在角落、蠢蠢欲動的陰影。他的話語也呼應了霍格華茲的校訓「龍寢時勿驚」,芒果在開頭就提到這句,現在依然緊扣著這一點,再次佩服你埋梗的功力QwQ

碰上雷杜的警告,也讓查理和伊莎貝爾的感情更加堅定了。他們的選擇並不讓人意外,我想跟他們都是葛來分多有關吧,危險嚇阻不了他們的,而且,兩個人一起的話,縱使前方有許多危險,也可以一起克服!
另外,我覺得查理也愈來愈了解伊莎貝爾的個性,知道她的選擇,也願意支持,並一起憑著傻勁追求冒險。查理說他只會選擇伊莎貝爾要走的路的時候,我還緊張了一下,沒想到他們都發給了彼此好人卡(誤)
(雖然查理和伊莎貝爾都說彼此是「朋友」,不過,我相信他們在碰到愈來愈多烈火之後,這感情一定會加溫、昇華的ˊˇˋ)

我很喜歡芒果描寫黑煙(?)出現的部分,他從出現時就帶有黑暗的魔力,完全能理解為何龍會臣服於他腳下。看到查理的恐懼又讓人心生不捨,雖然後面看到她和伊莎貝爾緊牽著手又讓我很開心(欸

雷杜關於故事的話語完全說出了我的心聲!!!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這麼喜歡童話的原因,因為它們有許多不同的樣貌,直到現在還在改變------它們永遠都是活著的。
在前面幾章之中,我們逐漸知道盧佩斯古的故事,但如同雷杜所說的,我們只知道其中一個面向的真實。他們是由活下來的人所說的故事,但他們可能含有偏見------訴說者的不同,也會影響故事、並賦予它不同的意義。
現在輪到雷杜說出他的故事了。雷杜,我等著你的故事QQQQQQQ
(最後一句讓我看了好久。內心實在太激動了啊啊啊啊)

第十章一氣呵成,將過去的謎團連接了起來,而且過程中沒有絲毫冷場,更別說最後雷杜丟下的炸彈般的資訊讓我久久無法平復情緒!!!
芒果的文筆依舊洗練成熟,讓人期待著故事的後續。期待第十一章!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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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enian
沒關係的佐伊雅~~qwq

謝謝你XD(雖然我還是覺得自己對羅馬尼亞的瞭解還不夠深入,有待加強qwqqq)
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有過去留下的傷痕(就像前幾章曾經提到的),不只是查理,其實還有很多傷痛需要平復

哈哈,我自己也很喜歡梅里納斯家族!除了蒐集各種稀奇的古董玩意,也喜歡蒐集血統的家族(害得我很想寫個外傳((其實龍的心弦感覺可以延伸出很多外傳ww
這些故事的零碎片段腦補我都想過:那個跟人馬私奔的女孩、路奇安和他的半吸血鬼妻子(還有他的岳父岳母),甚至是應該很有發展潛力的加佛瑞和席薇亞XDD
我很怕自己跟馬汀一樣越來越傾向設定世間觀的龐大歷史,結果忘記更新原本的作品(分心啦分心啦QAQQQ)
這些傳說故事除了是龍的心弦的其中一個主題,也能讓我偷渡一些關於過去歷史的設定~
(沒錯,你發現了!!!!!!!可惜伏拉德昂和伊阿森的個性很不相像,可能比較像伊阿森的哥哥戴恩。希望之後在文章裡可以多多比較這些人物XD)

跨越階級和血統的愛情我超級吃ww(所以用力寫←欸不是)
至於雷杜殺死兄長的原因之後就會解答了~~~

至於那場夢的意思,別忘了伊萊莎與龍的故事裡面說過,伊萊莎與她的龍是由友情培養出愛情的ww(暗示地眨一隻眼睛,你懂的)接下來就是時間的問題了www

耶,很高興佐伊雅喜歡第十章XDDDDD
是的那句話呼應了那兩個點!!!(作者表示終於能寫到把呼應扣上去的進度真是暢快←整個拖很久)

就像查理在第二章所想的,有時候探知真相需要的不只是求知慾,也需要勇氣怎麼辦我剛剛打完這段突然想到高錐客和羅威娜,不行不行,快回來
一直覺得查理應該是個體貼的男人啊qwqqq而且會非常重視、支持他珍視的人
對不起啦害你緊張了一下,但他們在這階段也只能發給彼此好人卡XDDDD(雖然我也很想讓他們來個一時衝動親下去但在高空上騎掃帚還這樣真的太刺激←欸不是)
別擔心(拍),我的腦內劇場已經無數次腦補龍的心弦之後的劇情,保證感情一定會加溫(邪笑)

黑煙算是新冒險開端的一小部分,之後會再給它更多介紹和解釋w先讓它亮個相、賣個關子

是的,童話永遠都活著!我趁著暑假讀完的Deathless裡面也有提到類似的想法,重新閱讀一篇故事,裡面的故事就會再度死而復生,活在每個讀者的心中qwqq這就是為什麼故事可以永恆的緣故吧
只要有一個人記得那個故事,那麼故事就不會死去,當那個人把故事傳承下去時,故事便繼續活著
所以伊莎貝爾才在第十章前面對帕瑟說,她希望自己除了記得伊萊莎的故事,也能記得那隻龍的故事(而她即將如願以償w
累積多次拖稿之後我終於可以把雷杜的故事寫出來了!雖然這邊還在努力寫第十一章,但希望最終的成果不會讓你失望XD
(最後一句wwww記得當初看大家猜測伊萊莎的龍的真實身分時,我內心馬汀的那一面一直在邪笑)

接下來還有很多故事等著揭開,就請佐伊雅期待雷杜的故事,還有之後將要探索的未來與過去的故事吧~>wo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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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1

雷杜的第一個故事


  生命的故事由不同片段組成,像一扇彩繪玻璃窗。我的故事亦是如此。
 
  這些零碎、散落的片段有各種顏色、輪廓與紋理,每片都有獨特之處。你必須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拼在一起,才能看見玻璃窗的全貌。有些片段來自別人的回憶,絕大多數則屬於你自己。
 
  最早的記憶就像最易碎的玻璃,通常是父母給你的。他們述說你年幼時的故事,替你的窗子嵌上那一小片玻璃。它可能會失去色澤、可能會被你遺忘,但永遠是那扇彩繪玻璃窗的一部份。
 
  我母親說,我出生時,天空的光線正在變化。夕陽西斜,餘暉照進我們家族古老的窗子,灑落絢麗的光影。她抱著我,看著我的小臉,對我輕聲說話。
 
  我父親陪著她,與她驚喜地發現我繼承了他的灰眼睛。
 
  他們給了我這個名字。雷杜,意思是「快樂的」。那是他們對我生命的期許,沒有哀愁,沒有憂傷。一個幸福的人生。
 
 
  我哥哥和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們共享歡笑和淚水,光明與黑暗。人們說以長相來看,我是我父親的孩子,伏拉德昂則是我母親的。確實,他有她烏黑的頭髮,以及那雙堅毅、自信的橄欖綠眼睛。但我的父母並沒有因此偏愛哪個孩子,他們愛我們,全心全意。
 
  那些屬於我童年的片段是彩色的、輕盈的、快樂的。有時候,在最美的夢境裡,我還能瞥見它們。有些我仍然記得。
 
  下雨天,母親教我們唱古老的歌謠。她的嗓音柔美,烏黑長髮泛著清香。在她的臂彎裡,我總是感到安全。她知道怎麼趕走惡夢和憂傷,讓我們重拾笑容。當我受傷時,她細心地替我敷藥、包紮。每次道晚安後,她會替我們塞緊被子,親吻我和伏拉德昂的前額。
 
  父親高大、英俊,笑聲清亮。他可以輕鬆抱起我,讓我坐在他的肩上,假裝他是我的龍。他像個戰士,卻有著學者的靈魂,馴龍師的歷史和傳說深植在他心中。在他的詮釋下,故事往往更生動迷人。他對我們講述一則又一則故事,關於龍、英雄、愛與失落。
 
  你們可以說,我們是個幸福的家庭。曾經是。
 
 
  在那段日子裡,沒人察覺一個想法悄悄來到我父親面前。像影子,像夢。它等待、徘徊,彷彿乘著羽毛、輕輕飄在空氣裡的種子,然後終於找到空隙,鑽進他的心底,生根發芽。
 
  起初,父親試圖忽略它。慢慢地,他開始培育它,使它秘密茁壯。在我十一歲那年,那個想法終於成熟,枝葉茂密。他等待著有天能摘下它的果實,不知道自己將發現那嘗起來比想像中苦澀,甚至致命。
 
  我對他的計畫一無所知。正因如此,當我們收拾好行囊、準備隨父親出門的那天早上,我迫不及待踏上旅程。
 
  臨行前,我和伏拉德昂緊緊擁抱母親,與她道別。母親撫摸我們的頭髮和臉頰,輕吻並祝福我們。她和我一樣,以為父親打算送我們到北方學習。
 
  但父親的目的地從來不是北方。
 
  他帶我們現影到一片陌生的山林。在那裡,一個陌生的男人似乎已久候多時。
 
  他的膚色較深,五官深邃,身形英挺。他的衣著透露他來自異鄉,午夜藍的衣袍上綴有皮草和銀色刺繡,腰間纏著寬腰帶。不過他認識我父親,說起我們的語言相當流利。他帶的三個隨從站在不遠處的帳篷旁,投來好奇又戒備的目光。
 
  按照禮數,伏拉德昂和我輪流向那個男人致意。他溫文有禮,友善地與我們微笑、交談,但那雙黑眼睛卻有一抹憂傷──深藏著故事的憂傷。
 
  父親向我們介紹他的朋友。男人名叫賽林(Selim),來自伊斯坦堡,是我們未來的導師。伏拉德昂和我將在他的庇護下學習。
 
  我驚愕地看向父親,不瞭解他為什麼要送我們去伊斯坦堡,那裡據說住著許多屠龍師。難道他沒有聽過關於屠龍師的恐怖故事嗎?他們喜歡用殘忍的方法屠龍,連幼龍也不放過。
 
  我告訴父親,我想要回家,不願去那裡。
 
  父親沉重地嘆了聲,握住我的手。「我也不希望與你們分離。」他說,「但你將來會明白,我必須這麼做,即使這讓我們的心淌血。」
 
  他承諾,過幾年,他就會來帶我和伏拉德昂回家,到時我們一家就能重聚。他脫下家傳銀戒,讓伏拉德昂戴上,作為約定信物。
 
  「答應我,你們會照顧彼此。」他說,灰眼睛裡滿是悲傷。
 
  我們點頭,小聲卻堅定地答應他。父親將我們抱進懷裡,說他愛我們,說了好多好多遍。但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只讓我覺得他逐漸離我們遠去,而我無力阻止他離開。
 
  父親要賽林牢記誓言,保護我們。消影前,他再次凝視我和伏拉德昂,彷彿要將我們的樣子烙印在腦海裡。最終他下定決心離去,沒有回應我的呼喚。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我會不顧一切追上去,緊緊擁抱他,不讓他走。保護他,即使我只是個孩子。但十一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呢?我只能看著他消失在我眼前。
 
  世界突然變得廣大又空虛,我和伏拉德昂緊牽著手,顯得渺小無助,只剩彼此可以依靠。
 
 
  藉著魔法的幫助,我們很快便抵達伊斯坦堡。那座古城著實令人驚嘆,使我暫時忘卻離家的哀傷。我從沒見過那樣繁榮的城市,遠遠超越家鄉所有城鎮。
 
  宏偉的建築映著陽光,閃耀著鄂圖曼帝國和從前拜占庭帝國的驕傲。街道錯綜複雜,形形色色的人們熙來攘往,說著我們未曾聽聞的語言。市集裡的商品和珍禽異獸多得無法數盡,駛入海港的船隻帶來異國貨物,其中最珍貴的準備獻給蘇丹。
 
  賽林的家是一棟靜謐、外型典雅的屋子,遠離喧囂,唯有獲得邀請的人才能看見並進入。它雖然比不上我們從小住的城堡,卻足以容納一個大家庭。不過,那時住在屋裡的,除了一群維持生活起居的僕人,只有一個主人,以及他從異鄉帶回來的兩個孩子。
 
  賽林確保我們在新家的生活舒適無虞。我和伏拉德昂擁有自己的寢室,就在彼此隔壁。第一天晚上,我不願與他分離,便睡在他的房間。
 
  在黑暗中,我們對彼此說故事:過去發生的事、未來可能的事。對於現在的憂傷,我們避而不談。它的存在太強烈,甚至無法被黑暗吞噬。
 
 
  事實上,也是故事讓我們了解並接受賽林。故事和憂傷。
 
  一天,他發現我在藏書室裡,欣賞故事書中的精緻插畫。畫裡描繪著我從未見過的奇幻生物,還有可以飛天的掛毯。他知道我無法閱讀他們的文字,答應讀給我聽。
 
  當故事結束時,像每次聽完一則好故事那樣,我感到心滿意足。
 
  「你想聽更多故事嗎?」他試探地問,我立刻答應。
 
  於是他告訴我更多。一頁接著一頁,一本書接著一本書。
 
  我和我哥哥漸漸喜歡坐在賽林身旁,聆聽馴龍師以外的故事。那是個更廣大的世界,有著我們未曾發掘的驚奇,而賽林是個耐心的領航者,帶我們探索一切。
 
  他鮮少提起自己的過去。他的故事只存在他安靜的雙眼裡。賽林深知故事的重量,不願讓它沉進我們的心底。然而其他人不懂得估量故事的沉重,終究,我們從他人口中知道了他的過去。
 
  他曾有過家庭。一個妻子,一個三歲大的女兒,他深愛她們,勝過自己的生命。死神特別喜歡蒐集這樣珍貴的東西。祂用疾病奪走她們,先是他的女兒,接著是他的妻子。作為交換,祂留給賽林什麼呢?兩個永遠無法彌補的缺口,以及與生命等長的哀悼。
 
 
  在伊斯坦堡的那棟屋子裡,我們三個像家人般一起生活。歡笑悄悄重回我們心中。賽林將所知的一切傾囊相授。在他的指導下,我們學到更豐富的知識與魔法,熟悉當地的文化。我們學習他們的語言與文字,打扮得像他們一樣。身為屠龍師的一份子,賽林也教我們使用他們的武器,不過從未讓我們真的獵龍。
 
  令我和伏拉德昂驚訝的是,這些屠龍師和我們從前聽聞的故事不同。他們雖然無法與龍溝通,卻細心研究、觀察關於龍的一切:習性、行為、生理構造、生活環境等。他們屠龍不是因為嗜血,而是生活所需。許多魔法師或貴族願意高價收購從龍身上得到的東西,屠龍師就是這些買賣裡不可或缺的獵人。
 
  隨著時間過去,屠龍師逐漸接受並信任我們。他們不再投來好奇或戒備的目光,反而開始與我們問好,或帶著笑容與我們交談。
 
 
  那些年,賽林也帶我們四處旅行,造訪伊斯坦堡以外的城鎮。一年夏天,我們來到另一座靠海的城市。那時,我快要滿十三歲。我們暫住在一位老屠龍師的別墅。他的孫子們也來度假,由於年紀相仿,我和他們很快便玩在一起。
 
  那個星期,屠龍師為自己辦了場盛大的慶生晚宴。宴會持續到深夜,孩子們早早就被送回房間就寢,以免隔天早上太疲累。
 
  接近午夜時,一個孩子叫醒我,問我要不要和他們偷溜出去。「我們要去看龍。」他壓低聲音,卻難掩興奮。他們還在接受基礎訓練,從未看過龍,無意間聽說他們的祖父收到一隻龍作禮物,便滿心好奇。
 
  我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真正的龍了。我想念牠們,像思念故鄉的氣味。聽見終於可以再看見龍,我體內的血液沸騰起來,忍不住點頭答應。我沒有喚醒睡在隔壁房間的伏拉德昂。夜已深了,我不想打擾他。在夜色掩護下,我們一群孩子偷偷翻牆,爬進據說鎖著龍的地窖。
 
  地窖裡又黑又冷,即便施展亮光咒,也只能看清一小段路。我們小心翼翼地前進,魔杖的光映在周圍擺放的魔藥和武器上。
 
  黑暗裡傳來龍的呼吸。但在盡頭等著我們的卻是空蕩的地洞,用來防止龍逃脫的鐵桿與鐵鍊皆被燒斷。
 
  牠早就逃出來了,只是在等待。幾乎在我瞭解的那一刻,那隻龍彷彿由四周的黑暗生成,出現在我們眼前。牠的鱗片是金屬般的銀灰,雙眼巨大而血紅,脖子上垂著一段鐵鍊,輕輕搖晃。
 
  烏克蘭鐵腹龍,你們現在這麼稱呼牠。
 
  眨眼間,龍振翅飛起,捲起狂風。孩子們轉身逃跑,尖叫聲被震耳欲聾的龍吼吞沒。火光照亮黑暗,將龍巨大的影子投在石壁上。
 
  我試圖阻止牠,朝牠施展咒語、奮力大喊,直到牠看見我。龍發覺自己聽懂了我的命令,難以置信地瞪著我。但接著,牠露出獠牙,叫我滾開。「讓他們的孩子尖叫著死去。」牠低吼,「血債必須血還。」
 
  有個男孩被濃煙與火焰困住,大聲向同伴呼救。龍轉頭看向他。牠的眼裡閃著熾熱的光芒,胸腔裡發出低沉的雷響。
 
  那是死神的號角。男孩聽見了,我也聽見了。
 
  一切發生得突然。我沒有時間猶豫,伸手抓住最近的武器。下一秒,當我回過神來,那把劍已經深埋進龍的胸膛。
 
  龍厲聲嚎叫。牠用力掙扎,卻無法逃離死亡,最後重重墜落,倒地不起。血從牠胸膛的傷口泊泊流出,形成腥紅的池塘。握在我手中的劍沾滿龍血,血珠如紅寶石般緩緩滴落。
 
  我望著牠,感覺牠的心跳逐漸變得虛弱,慢慢地,慢慢地,道出牠最後的嚮往。家,牠想回家。直到那時,我才發覺牠有多麼年輕,剛成年不久,歲月沒有機會在牠身上留下一絲痕跡。
 
  那隻龍很快便一動也不動,牠黑暗的凝視停留在我身上。
 
  火焰在那雙血紅的眼睛裡顫抖。
 
 
  即使後來賽林帶我離開那座地窖、回到我哥哥身旁,我還是能看見那個景象:在煙與火裡,在死亡無盡的黑暗裡,一隻龍躺臥在地,用空洞的眼睛看著我。血從牠的胸膛流出,而在那同樣血紅的雙眼裡,火光搖曳,像指控罪人的手。
 
  我告訴伏拉德昂事情的經過。我告訴他,我殺了一隻龍。
 
  恐懼帶來絕望。我害怕他無法接納我。我害怕自己將永遠被隔絕在馴龍師的世界之外,再也不能回家。
 
  我哥哥的綠眼睛閃過錯愕,接著流露憂傷。他沒有退縮,沒有責備。相反地,他握住我的手,向我保證一切都會沒事。
 
  「你必須知道,父親、母親和我──我們都愛你,絕不會遺棄你。」他擁抱我,讓我在他的懷裡哭泣。淚水稀釋了那令人恐懼的景象,使我的心重新獲得平靜。
 
  「你是我的弟弟,雷杜。」伏拉德昂輕聲說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旁。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永遠不變。」
 
  然而有些事仍然改變了。
 
  就像有些東西會留下來,故事、回憶、愛,而有些東西注定消逝,童年、時間、生命。
 
  一隻龍的死亡總會帶走世上某樣珍貴的東西,一個英雄、一首歌、一段回憶,或著一顆星辰──任何東西,只是那晚我們並不曉得。
 
  在那隻龍失去生命時,我也失去了馴龍能力。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2

  時間慢慢流逝。像河流一樣,它從不猶豫、從不停留。
 
  隨著我們長大,家的記憶逐漸模糊。一點一滴,它無聲無息地隱沒在心靈的角落,只留下淡淡的痕跡,無法嗅聞、無法觸摸,不冷、不熱。它是一抹灰色的光影,一則塵封的故事。但我們依舊習慣思念它。
 
  從書上、從地圖中,我和伏拉德昂尋找著與家鄉的連結,那怕只有一點點也好。我們時常走到海港,看著來來往往的船隻,想像其中一艘會航向黑海,抵達我們自幼熟識的河流。
 
 
  母親離開人世時,我十五歲。父親的信寫得很簡短,彷彿他的心也跟著死去,忘記怎麼述說心碎的故事。她病了一陣子,死時相當平靜,他在信中解釋。
 
  夜裡,我蜷縮在床上,試著回憶母親的微笑,以及她的晚安吻。我閉上眼,想像她祝我有個好夢。夢裡我仍躺在她的懷裡,她的歌聲在我的心裡迴響。我美麗、溫柔的母親。她的生命活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死亡則存在文字裡。
 
  而我父親──那個我們深愛、思念的男人,他孤獨地繼續活著,身邊黑暗環伺。
 
  他死時,沒有隻字片語從家鄉捎來。沒有人知道他對我們有多麼重要,沒有人在乎。馴龍師毫不猶豫地把他從我們身邊奪走,什麼也沒留下。他的故事、他的笑聲、他的愛,全都化為灰燼。
 
  馴龍師只送了一封信給賽林。他讀完後便燒了它,從未提及信裡完整的內容。賽林只告訴我們,父親死了,被馴龍師以叛徒的罪名處死。故事其餘的部分則鎖在他憂傷的雙眼裡。
 
  多年後,當我們得知故事真正的細節,才瞭解賽林當初這麼做的原因。出於對我們的愛,他選擇述說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另一個比較沒那麼悲傷的版本。
 
  真正的故事冰冷又無情。父親被關入黑牢,經歷折磨和審問,最後死於火刑。馴龍師沒有給他正式的喪禮,他們覺得他不配。
 
 
  馴龍師要求屠龍師「釋放」我們。賽林勉強答應,條件是得等到我們兩人都成年,到了那時,我們可以自由選擇哪裡才是最後的歸宿。
 
  伏拉德昂決意回家,我卻不願離開。我們屢次為此爭執。對我來說,父親和母親過世後,回家的原因已不復存在;我哥哥雖然也愛伊斯坦堡,卻執意要走。身為龍,故鄉的土地呼喚著他;身為長子,責任心使他難以拋棄我們的家族。
 
  最終我只好讓步,答應與他一起回去。儘管我捨不得賽林,伏拉德昂終究是我的哥哥。我不願讓他孤身一人回到龍群之地。我已經失去父親和母親,我無法再失去他。
 
  又一次地,我必須離開我所在乎的人們,與我哥哥踏上未知的旅途。賽林陪著我們。一切恍如九年前的遭遇,只是旅行的路途相反。憂愁如影隨形。伏拉德昂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我看得出來,他愛伊斯坦堡,離開那兒同樣令他難過。
 
  只有一個陌生的馴龍師前來,在半途迎接我們。他有著鐵灰色的頭髮,以及一雙嚴肅的黑眼睛。斯列文‧帕瑟。他在父親死前允諾照看我們倆,出身帕瑟家族的他從不食言。
 
  我們在那裡與賽林道別。他擁抱我們。初次遇見他時,我們只是男孩,如今我們有著成熟的體格,和他一般高,甚至更高大。而我們親愛的賽林也不再像當時那樣年輕,他的黑髮摻了銀絲,憂傷的眼角增添了歲月的痕跡。
 
  「祝福你們,我親愛的孩子,願你們平安。」他誠懇地說道,「別忘記你們的賽林,記得他的愛。他的家門永遠為你們敞開。」
 
  伏拉德昂與我給了他祝福,要賽林不須擔心,我們會照顧彼此。然後他目送我們離去。我回首望向他,再次揮手道別。賽林微笑,輕輕揮手回應,身影備顯寂寞。
 
 
  馴龍師冷漠地歡迎我們歸來。在他們眼中,我們是叛徒之子,甚至在屠龍師的照顧下長大。儘管如此,伏拉德昂仍慢慢贏回他們的信任。這並不難,他擁有優秀繼承人的每個特質。他們尊重他、欣賞他,期盼他能重振並延續盧佩斯古家族。
 
  但他們憎恨我。我的紅髮灰眼勾起他們對我父親的回憶,彷彿我是他的幽魂,提醒他們世上有些事物就連烈火也無法毀滅。等他們察覺我失去了馴龍的天賦後,便更有理由憎恨我。我是活生生的、會呼吸的恥辱,配不上自己的家族姓氏。他們稱我為屠龍者、叛徒、殘廢──不再是馴龍師,不再是龍。
 
  我把自己關在城堡裡,遠離他們的鄙視與敵意,足不出戶。父親的書房成了我最愛消磨時間的地方。因為失去主人,那些書本、卷軸與各種收藏早已蒙上一層灰塵。我細心照顧它們,修復、整理一切,直到那間書房恢復成我兒時記憶裡的模樣。
 
  每日每夜,文字帶我遠離現實的殘酷,去到更廣大、遙遠的新世界。在書頁間,我重溫父親說過的故事,以及那些他沒有機會述說的故事,他的夢想、他的失落。
 
 
  回到故鄉是正確或錯誤的決定,我無法回答,伏拉德昂亦然。
 
  他為我擔心不已。伏拉德昂希望我重拾快樂,卻束手無策。那雙綠眼睛裡充滿說不出口的歉疚與傷痛。他既無法幫助我,也無法改變馴龍師對異族的偏見。但他不曾向我傾訴這些煩惱,只是把他的痛苦與孤獨藏起來,獨自療傷。
 
  好幾次,我坐在書房的窗台前,看著他朝遠方的山林走去,漸漸失去蹤影。有段時間,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直到他告訴我他的故事。
 
  他就像一隻孤獨、四處漂泊的狼,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何方。沿著山丘、森林與河流,他跟著命運的足跡慢慢走,直到累了,才躺臥在草地上,讓大地擁抱他。
 
  一次又一次,他循著記憶或直覺重返山林的懷抱,不知道命運正一步步引領他,迎向他此生最大的哀傷與快樂。他的死亡,他的生命,他的愛。
 
  在那裡,他遇見喬絲婷娜(Justina)。一個住在附近麻瓜村落的年輕女孩。
 
  也許每個靈魂的相遇都是命運設想好的故事。它默默看著我們遇見此生的摯愛,知道我們將經歷何種歡愉與痛苦,並以何種結局收場。
 
  你們都知道他們最後為了愛情付出什麼代價。但故事不曾提及他們如何相遇、相愛,也不曾告訴你喬絲婷娜的故事。
 
  那時,魔法與龍仍存在麻瓜的世界、歷史以及代代述說的故事裡。喬絲婷娜從小聽著這些故事長大,夢想有天能遇見魔法,或者到村外廣大的世界冒險。一年又一年過去,同齡的女孩開始在乎親吻和婚禮,她的思緒卻在更遙遠的地方。每當幫父親打理完農事,她就來到森林裡,走過溪流和草地,宛如住在林間的精靈,享受獨處時光。
 
  故事總是注意到這樣的女孩。
 
  一天,為了採集慶典需要的花朵與莓果,她沿著森林的小徑走,逐漸遠離村子,最終來到一處從前未曾發現的地方。那裡的景致使她忍不住駐足。陽光在湖面閃耀,湖畔的樹木輕聲呢喃秘密。
 
  喬絲婷娜坐在樹下,暫時放下煩惱和憂傷,靜靜望著那座湖。微風溫柔地吹拂她的長髮,陽光灑落在她的肩上。她不知道自己走進了我哥哥的世界,正如他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那兒。
 
  在那棵樹下、在那座湖畔,當他們望見彼此時,兩人的故事便從此交織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
 
  歷史已經準備見證一切秩序的崩解。
 
  每天,他們在那片山林圍繞的秘密之地幽會。在早晨的陽光下,或是夜晚的微光下,他們一同散步,或依偎在彼此懷裡。
 
  但這樣的日子注定短暫。他們知道,山林不可能永遠保護他們的愛情。喬絲婷娜已屆適婚年齡,她父親遲早會把她嫁給村裡任何一個男人;而馴龍師也終究會循著謠言,找出伏拉德昂的秘密。
 
 
  儘管希望渺茫,他們仍選擇與彼此相守。生命轉瞬即逝,任何猶豫都只是令它顯得徒勞。
 
  馴龍師勃然大怒,認為伏拉德昂的決定羞辱了他們。在他們的記憶中,馴龍師一向只與彼此或其他魔法師通婚,絕不會選擇毫無法力的凡人。他們警告他,莽撞行事必定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們費盡口舌,卻無法動搖伏拉德昂的心意。他鄭重宣示:無論喬絲婷娜出身為何,他愛她,他只願娶她為妻,並會誓死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為了愛情,他們都背棄了自己原本的世界。伏拉德昂成為馴龍師眼中另一個叛徒;而在村民的記憶裡,喬絲婷娜則是被龍搶走的新娘──那些村民怎麼也無法想像,她竟然願意嫁給一隻龍。
 
  我喜歡喬絲婷娜。無論馴龍師怎麼想,她都是能和伏拉德昂匹配的女子。他們的靈魂堅強熾熱,兩顆心相互呼應。儘管我為未來感到憂心,但見到他們如此幸福,令我不禁相信,或許他們的相遇與相愛仍是值得的。
 
  即使那樣的快樂只有一瞬。即使死亡的深淵等在前頭,準備以悲傷吞沒一切。
 
  
  悲劇發生的那天,與其他平凡的日子無異。
 
  除了一封信攪亂了早晨的平靜。邊境又傳出屠龍師和馴龍師的衝突,情勢十分緊急。我哥哥決定出面調解。他不願見到雙方再次宣戰,毀了父親付出一切換來的和平。
 
  深知情況可能失控,他不敢冒險帶喬絲婷娜同行。他相信她留在家裡會更安全,城堡擁有古老的防禦魔法,再加上我們另外佈下的咒語,每個角落都受到嚴密保護。
 
  他們在門口吻別。喬絲婷娜目送我們上路。
 
  我哥哥很快便擺平了紛爭。起衝突的兩方重新言和,損失也受到公平的賠償。這只是一起簡單的領土糾紛,但我們仍憂心忡忡,擔心這是一個前兆,顯示當前的和平搖搖欲墜,爭鬥隨時又會接踵而至。
 
  啟程返家前,我佇立在山坡旁,遠望著馴龍師馴養的龍,心裡百感交集。
 
  伏拉德昂輕聲喚住我。他脫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放在我手裡,要我戴上。往事歷歷在目,我不禁想起父親,以及他永遠無法實現的承諾。
 
  伏拉德昂告訴我,經過反覆思量後,他覺得這才是戒指最合適的歸宿。
 
  我婉拒了他。「這是父親給你的。它屬於盧佩斯古家族的主人。」
 
  「不,他交給他的兒子──我和你。」他堅定地說,「現在戒指是你的了,雷杜‧盧佩斯古。戴上它,龍就會認得你,知道你是我的弟弟,屬於盧佩斯古家族。」
 
  我照著他的話做,將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低頭凝視它。戒身刻有的兩隻龍緊緊咬住彼此,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銀色的微光。這枚銀戒乘載著家族歷史,意義重大。它古老的記憶為我的心注入勇氣,照亮了徘徊不去的陰霾。
 
  我想向伏拉德昂道謝,卻發現他望著天空,神情嚴肅。一隻龍朝我們飛來,在空中盤旋,發出一聲長吼。我雖不瞭解意思,卻知道牠是專程而來的信使。牠帶來什麼消息?我看向伏拉德昂。
 
  「喬絲婷娜。」他說。他的臉色死白。
 
 
  我們竭盡全力趕回家,卻只見城堡慘遭蹂躪後的景況。防禦咒語皆被摧毀殆盡,大門遭到破壞,扭曲變形。大廳裡家具傾倒,四處遍布碎片。
 
  伏拉德昂的眼裡湧現難以形容的恐懼。我從沒看過他如此害怕。他奔上樓,大聲呼喚喬絲婷娜,然而她始終沒有出現。他的聲音在長廊裡迴響,支離破碎。
 
  最後他在他們的房裡找到她。
 
  喬絲婷娜倒在地上,長髮散落於肩,彷彿正在熟睡。但她美麗的臉早已失去血色,她的衣裙凌亂、被人撕毀,身上帶著瘀傷及傷痕。她的匕首被丟棄在房間的角落,上面沾有凝固的鮮血。即使不見馴龍師的蹤影,從空氣裡仍能聽見他們的嘲笑。
 
  伏拉德昂厲聲哭號。悲傷撕碎了他的心,也撕碎了他的理智。他擁抱她,抱得如此之緊,彷彿要將她與自己融合為一。淚水從他的雙頰流下,順著喬絲婷娜的臉滾落。他絕望地親吻她,呢喃她的名字,直到他的聲音沙啞,淚水流盡。
 
  但她沉默地躺在他懷裡,只有死亡的冰冷回應他的哀慟。
 
 
  依照馴龍師的傳統,我們火葬了喬絲婷娜。無論她的出身為何,她是龍的妻子。點燃火焰前,伏拉德昂最後一次親吻她,將他的心和靈魂一併交到死神手裡。
 
  他身穿哀悼的黑衣,看著大火逐漸吞噬他的畢生摯愛。夜裡的火光照亮了站在一旁的我們,卻照不進他眼底的幽暗。那裡已成為悲傷統御的領地,而在幽深的黑暗中,無形的淚水點燃了黑色的復仇之火。
 
  龍離棄了他們所有人。無數馴龍師掙扎著死去時,牠們冷眼旁觀。
 
  伏拉德昂的復仇猶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過馴龍師的領土,所及之處只留死亡的焦痕。他不只親手殺死馴龍師,更用血與火創造出前所未見的黑魔法。那些來自地獄的奴僕有著煙與火的形體,只聽從他的命令,且無法被任何咒語毀滅。它們像嗅覺最靈敏的獵犬,找出並殺害躲藏起來的獵物。
 
  火焰日夜燃燒,黑煙瀰漫。我站在城堡的窗前往外看,不願想像外頭正在發生的事,逼著自己回想喬絲婷娜死去的模樣,以及伏拉德昂心碎的哭聲。馴龍師奪走了我哥哥的摯愛,所以他也給他們同樣的回報,合情合理。
 
  但即使我這麼告訴自己,我的心仍為眼前所見顫抖不已。它哭泣,它流血。而我的手緊抓著石砌的窗台,直到每根手指疼痛不止,彷彿要在上頭鑿下痕跡。
 
 
  自從那夜離家之後,伏拉德昂未曾返回。他躲在群山深處,沒有龍願意洩漏他的秘密。如今他已成為馴龍師聞風色變的噩夢,像潛伏的暗影,無法預知行蹤,繼續進行無情的復仇。
 
  馴龍師懇求我伸出援手。他們帶我來到已經成為廢墟的家園。斷垣殘壁間,散落著被火焰燒得焦黑的屍骨。而在一處被煙燻黑的牆角旁,孩子們在死前害怕地瑟縮在一起,緊緊相擁,怎麼也不敢放開彼此。
 
  眼前的景象終於使我崩潰。我跪下,無法抑止反胃的感覺,淚水刺痛了我的雙眼。這些是手無寸鐵、無辜的生命,我想要對我哥哥怒吼,要心懷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你不顧他們死前的哀求?
 
  但我知道他不會在乎。他的心已經碎了,世間的一切對他而言無足輕重,死亡也與生命無異。
 
 
  我出發尋找他的那天,天空灰暗陰鬱,烏雲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
 
  他的藏身之處相當隱密,座落在山林深處,有險峻的地形與岩石保護,但我還是找到了他。或許那也是命運安排好的。故事需要一個結局,它說,一個悲傷的結局。
 
  伏拉德昂受了傷,正在治療血流不止的傷口。他一身黑衣,宛如死神的影子,軀體裡尚存凡人破碎的靈魂。聽見我的腳步聲,他警覺地立刻轉頭,抽出魔杖。但一看見是我,緊繃的表情立刻瓦解,原本舉起的魔杖也隨之放下。
 
  他快步走向我,擁我入懷。他身上滿是煙與血的氣味,但他給予我的愛依舊那麼熟悉。
 
  我請求他就此停止殺戮。已經有太多無辜的人死去,而再多的生命都無法換回喬絲婷娜。「她不會希望你這麼做。」我輕聲說道。
 
  伏拉德昂的眼神變得冰冷。「但我希望,」他說,「我希望他們全部死去。在我死前,我會殺光他們每一個人,拖著他們的靈魂一起下地獄。」
 
  我搖頭,告訴他,他殺死的人之中也有孩子。無數的孩子。男孩、女孩,還在襁褓裡的嬰兒。他們跟他無冤無仇,不該死去。
 
  然而伏拉德昂毫不動搖。他要馴龍師經歷失去一切的痛苦,無助地看著摯愛接連在眼前死去。他殺死那些馴龍師時從不猶豫,因為他們當初也沒有饒過喬絲婷娜。
 
  「你聽過我的誓言。我發誓保護她,即使代價是我的生命。但當他們傷害她時,我在何處?當她孤獨死去時,我不在她的身旁。她是我的希望,我的生命,而他們奪走了她。就像多年前他們活活燒死父親一樣。」
 
  那雙眼睛裡滿是痛苦與悲恨,不見舊有的溫和與沉穩。
 
  我想要碰觸他,但他閃躲開來,再次回到他心靈的陰影裡。他的靈魂站在瘋狂的邊緣,幾乎要摔下深淵──或者已然跌下,永無止盡地墜落。
 
  他要我離開,回到城堡裡,或者去伊斯坦堡,過嶄新的生活。忘記他,忘記這裡。他會繼續復仇,直到最後一個馴龍師在他眼前死去。到了那時,他才可能獲得平靜。
 
  但我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轉身離去。我做不到。
 
  我無法袖手旁觀,看著絕望和瘋狂繼續折磨伏拉德昂,看著他被悲傷擊垮、他的雙手染上更多鮮血。
 
  所以我將魔杖指向伏拉德昂,唸出那道咒語。那道至今仍折磨著我的咒語。
 
  索命咒擊中他的胸口,使我哥哥踉蹌地後退一步。他的綠眼睛望著我,眼神複雜,像利刃般刺穿我的心,接著永遠闔上。
 
  時間似乎靜止了。周遭的一切彷彿在那一刻消逝,徒留黑暗。我想要哭泣,卻流不出淚水;我想要嘶吼,卻喊不出聲音。最後我只能跪在伏拉德昂身旁,將他緊緊擁進懷裡,直到我的雙臂隱隱作痛。
 
  他是我的兄長,我全心所愛的人。而他的故事在我的懷裡結束。
 

(TBC)

雅۞各☞正在潛水中的鷹~ @curry016

0
@kangaroo2909
搶到沙發了
雖然我不認識你
可以叫你芒果嗎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0
@curry016
你好,當然可以叫我芒果了
不過,希望下次除了單純搶沙發之外,雅各也可以試著分享看看你對這篇文章的想法喔>wo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2
Chapter 12
 

雷杜的第二個故事


  即使到現在,述說那段故事仍不容易。
 
  我哥哥的死留下無法癒合的傷口,知道是我親手殺死他更使我心碎。哀痛與絕望扼殺了其他感覺。我只能感受到虛無,彷彿身處黑暗,彷彿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離我而去。它們驅逐我,唾棄我:屠龍者、弒親者,雙手滿是鮮血與罪惡。
 
  是那雙受詛咒的手堆起柴堆,在夜裡為喪禮點燃火焰。倖存的馴龍師不會允許伏拉德昂獲得應有的喪禮,所以我獨自為他守望。
 
  大火燃燒了整整一夜。但它沒有吞噬伏拉德昂,它的吻沒有落下灰燼,彷彿他的靈魂比星辰的火焰還要熾熱,反過來吞噬塵世的烈火。
 
  我望著,驚訝、困惑、恐懼。
 
  倘若那些馴龍師知道火焰無法帶走伏拉德昂,他們之中有些人心懷仇恨,肯定會來破壞他的屍體。我無法再讓我哥哥經歷苦難,平靜的安息是我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很久以前,治療者伊阿森‧盧佩斯古在兩個兄長死去後,懷著極大的哀傷在山崖上建了一座修道院。世代以來,修道院受咒語保護,只有盧佩斯古家族的成員,與誠心尋找它以治療傷痛的人,得以發現前往的密徑。
 
  院長應允了我的請求。於是我在修道院地底修築了一間墓室,讓我哥哥在那長眠。而在通往墓室的密道外,我另外建了一座小祈禱室。那裡只有一扇彩繪玻璃窗,上頭描繪著喬絲婷娜的模樣,如此她就能與伏拉德昂繼續相守,像從前一樣。
 
 
  一切結束後,我回到家族城堡,孤身一人。
 
  我試著習慣那些空蕩、死寂的長廊與房間,或者乾脆躲進父親的書房,假裝能將現實鎖在門外。然而,回憶總能重新找上我,柔聲歌詠我曾愛過卻失去的一切,使我心中的幽谷響起憂傷的回音。
 
  夜裡,我時常被惡夢驚醒,在寒冷的黑暗中顫抖、低聲喘息,無法忘記夢裡的事物。有時,夢只是一段消逝的搖籃曲,或不曾回頭的背影。但多數時候,夢是死亡,黑暗、濃煙與火焰,或一隻龍空洞的雙眼──我哥哥的眼睛。而我的雙手在夢中總是染滿鮮血,怎麼也無法抹除。
 
  也許那些馴龍師說得對,我想。也許我真的被詛咒了。
 
  在痛苦與絕望中,我放逐了自己,漫無目的地流浪。這片孕育我的生命、我應熟識卻感到陌生的土地,無聲無息地接納了我。我慢慢瞭解,為什麼伏拉德昂當初一再重返山林的懷抱。那些壯闊、美麗的山川,那些森林,清晨的微光與夜晚的星辰,它們擁抱生命、賜與新生,從不過問你的悲傷。
 
  起初我為此驚訝。在我無法釋懷傷痛時,這個世界卻仍閃耀著生命之美。這麼多的生靈遭受磨難與死別,天地間的一切卻依舊傲然挺立。即使在沒有月亮的晚上,當我抬頭仰望,漆黑的夜空仍垂掛著溫柔的星光。
 
  或許那也應驗了馴龍師的信仰,光明與黑暗,永無止盡,生生不息。我不禁想,光與影、愛與恨、生與死,猶如永恆與瞬間,是多麼哀傷,又多麼美麗的事物。許多人再也不能仰望這些星辰,但也有許多人望見、或將望見璀璨星光。
 
   偶爾,我也會途經人們的城鎮與村落。那裡住著魔法師或不會魔法的凡人,他們依舊過著生活,龍的殞落不曾投下陰影。我在他們的廳堂用餐,或參加他們的慶典,內心為這些同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感到高興。他們的歡笑、吵嚷和樂聲彷彿來自另一個更平和快樂的世界。而我的心低聲嘆息,知道我只能遠遠觀望,不配擁有那樣的幸福。
 
 
  冬去春來。一天,我牽著馬穿越森林,抵達一片豐饒繁榮的陌生土地。那雖不是旅途中最美的風景,卻依舊優美。小河輕快奔流,翠綠的山林環繞,隱約還能聽見鳥鳴。我不知道自己在原地佇立了多久,我的心從未如此渴望在一個地方休息。
 
  終於,我移動腳步,順著山坡的小徑前進。在田裡忙碌的農人告訴我,這片土地由弗勒莫家族統治,他們雖然是魔法師,卻歡迎任何人拜訪。
 
  領主在城堡的會客室接見我。他是位年過中旬的巫師,頭髮與鬍鬚都已變灰,身子卻依然健朗。我的造訪顯然帶給他極大的困擾,因為他神情嚴肅、眼底藏著恐懼,彷彿多少已看出我的來歷。
 
  我禮貌地向他訴說我的請求,希望他准許我在此地停留休養。同時,為表示善意,我也獻上許多金幣,作為謝禮與自己名譽的保證。
 
  儘管有些猶豫,領主依舊答應了,或許是因為他本性和善,或許是出於畏懼。從我配戴的銀戒,他看出我來自馴龍師的其中一個家族。對此我雖承認,卻隱藏真正的姓氏,只讓他知道我名叫雷杜。
 
  人們對我這樣的異鄉人感到困惑又不安。他們偶爾會禮貌地與我交談,其他時候則保持警戒的距離。說來諷刺,我的族人恥於承認我是馴龍師,這裡的居民卻認為我是龍的一份子。除了我的名字,他們在彼此之間也以龍稱呼我。龍爵士。伯拉伍。
 
  沒有人會願意接近一隻龍,尤其是在聽說了那些悲劇之後。所以有段時日,我獨來獨往。縱使寂寞,我的心仍稍稍脫離黑暗,惡夢也變得較少在夜裡造訪。
 
 
  每當過往的陰影似又蠢蠢欲動,我會走到附近的森林散心。漫步於樹木間如同閱讀,能幫助我重獲平靜。在那裡,陽光穿過高大樹木的枝葉,溫柔地照耀森林的土地。鳥兒在樹梢鳴唱、啄食果實,聆聽微風與樹葉的輕聲絮語。一切生機盎然。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不覺走到一片林間空地,為眼前所見停下腳步。綠草地上,一朵朵小巧的白花綻放,像雪化成的地上星辰,為天空陶醉。陽光在花海灑落無數光影,讓我懷念起彩繪玻璃的絢爛色彩。
 
  樹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採花。那是伊萊莎貝塔,領主的女兒,每個人都叫她伊萊莎。在她父親的城堡裡,我們甚少交談,偶爾巧遇時也只是禮貌地寒暄幾句。
 
  她背對著我,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於是我轉身離去,不願打擾她,在清澈的溪水邊找了一處坐下,靜靜沉思。但我的心思不斷回到那處林間空地,想起陽光如何輕撫伊萊莎的金髮,她的手如何碰觸那些雪白的花瓣。最後,儘管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了,我仍起身,循著原路回去。
 
  但她不在那。我站在一旁,看著光影輕吻那些雪白小花,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竟會懷抱那樣微小的希望。我不知道的是,伊萊莎其實沒有離去。她躲在樹後,望著我摘下一朵白花,收進斗篷裡。當我準備離開時,她走向我,輕喚我的名字。我們的目光相觸。
 
  那天,我們在盛開白花的草地上,第一次像朋友般談話。
 
  她向我解釋,這些花只在這裡的森林生長,一年四季綻放,守護這片土地。它們製成的治療藥水比白鮮有效,可以舒緩疼痛、癒合傷口。當地人喚它作「君王之淚」。
 
  「那想必有則故事。」我說。
 
  「一則哀傷美麗的故事。」伊萊莎回答,「你想知道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很樂意。」她微笑,「不過,如果你也願意,我希望你之後能告訴我一則故事,作為交換。」
 
  她的話讓我不禁微微揚起嘴角,「什麼樣的故事?」
 
  「任何故事。你是個旅人,而且你似乎很喜歡閱讀。我是指──我發現你常去書房。有時候我想讀某本書卻找不著,因為它早就被你帶走了。」
 
  「對不起,我無意使你困擾。」
 
  「你沒有使我困擾。」她回道,聲音輕柔,「我很高興那些書有了另一個熱衷的讀者。」
 
  我望著她棕色的眼睛,發覺那裡除了太陽溫柔的光影,還有一絲我熟悉的寂寞。伊萊莎告訴我這些花為何被喚作「君王之淚」。
 
  很久以前,有位國王統治這片土地。他深愛他的妻子,然而她注定比他早逝。她死後,國王時常到森林漫步,懷念兩人相處的時光。他的思念是那麼地深,因此他的淚水落在地上,便長出如白色星辰的小花。即使在國王逝去後,這些花依然在林中綻放,繼續傳達他對妻子的思念。
 
  故事結束後,有一小段時間,我們誰也沒打破沉默,只是望著那些隨風搖曳的白花。它們美麗依舊,卻多了一份哀愁。
 
  我聽見自己向伊萊莎低聲道謝,謝謝她願意為我講述這樣動人的故事。她很高興知道我喜歡。我們回以彼此一抹淺淺的微笑,像交會的目光那般溫和。
 
  那一刻,在內心深處,我想要為她說故事。沒那麼悲傷、有著溫暖與歡笑的故事,像灑落在我們身上的陽光,像她。
 
  於是我依約講了一則。那是我還小的時候,從賽林那裡聽來的。故事裡有著成功掙脫詛咒的魔法師,以及真摯的友情與愛。沒有人死去,沒有人哀悼。結局皆大歡喜。
 
 
  悄悄地,如同時光的腳步,友情在我們之間滋長。
 
  我和伊萊莎漸漸習慣與彼此為伴。在書房和花園裡,我們一起閱讀,為書中的一段文字或對方的一句話微笑;在森林裡,我們並肩漫步,經過陽光灑落的溪流與草地,或坐在樹下,欣賞遍地盛開的花朵,忘記時間的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時愛上她的。但當我終於瞭解自己的心意時,我什麼也沒說,只是小心地守護著她,以及這份愛。
 
  日子一天天過去。
 
  秋天來臨時,一封密信來到我手中。寄信人是斯列文‧帕瑟。過去我四處漂泊,他找不著我,如今聽說有位馴龍師在此地住下,便寫了信來。他沒有懇求我回去,也沒有試圖改變我的心意,只簡單闡述家鄉在我流浪期間發生的事,並希望我一切安好。
 
  他的信彷彿捎來我許久沒聽聞的龍的呼喚,喚醒了諸多回憶,無論是我想記得或遺忘的。我的心往下沉,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真正拋下過去。它在無形中已成為我的一部份,是鑲嵌在我的彩繪玻璃窗上、有著淚水顏色的回憶。
 
  那晚,我不斷望向左手的銀戒,想著那些曾配戴或未曾配戴這枚戒指的盧佩斯古,他們生命裡的哀痛與喜樂、曾愛過和失去的一切,以及其中的緣由。
 
  銀戒在黑暗裡反映著夜晚的微光,彷若孤星,悲傷,卻沒有失去光亮。
 
  我凝視著它,不禁想起伊萊莎,以及我未曾告訴她的故事。即使我們幾乎無話不談,互相傾訴心事,我仍沒有勇氣向她道出自己的過往。
 
  如果可以,我願與她相守,直到永遠。但我清楚自己是誰。伊萊莎不可能嫁給我。她有更好的選擇:她父親屬意的貴族、她兄長的朋友,或是任何一個配得上她的人。他們不是來自異鄉的龍,沒有受詛咒的名字,也沒有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段日子裡,每天,我們仍然會到森林漫步,時而交談,時而靜靜陪伴彼此。秋天的森林依舊美麗。鳥兒鳴唱,微風輕拂,柔和的陽光撫拭樹木間的小徑。一如以往,我們的手找到彼此,緊緊牽在一起。
 
  在星辰般的白花海旁,伊萊莎停下腳步,望著我。那雙棕眼像我的灰眼一樣,也藏著一抹憂傷。她說,這些天來,她一直為我擔心。她原本以為我已逐漸找回歡笑,但憂愁的陰影似又悄悄重返。
 
  我聽著,起初想要否認,或者繼續逃避,隱藏自己的心思。然而,見到她如此難過,我無法這麼做。我輕撫她的臉,希望能給她安慰,讓陽光回到那雙我深愛的眼眸。
 
  那樣的嚮往給了我勇氣。我柔聲告訴她,令我煩憂的不是傷心的過往,而是一直藏在心中的感情。確實,它給了我無盡的快樂與希望,但我也體會到它能帶來的哀傷。因為我愛著一位有著高貴心靈的女子,卻害怕向她表白。
 
  伊萊莎輕輕握住我的手:「難道你不曾想過,她可能也同樣愛著你的心靈?」
 
  「我不敢想。」我低聲輕嘆,「你不認識真正的我,伊萊莎。」
 
  懷著沉重的心情,我終於向她道出一切:那段我不斷逃避的過去、那些我渴望贖的罪,以及我真正的名字。
 
  伊萊莎靜靜聽著,她的手從未離我而去。我凝視著她,在心中默默記住她的溫暖,知道往後我將永遠思念兩人相處的時光。
 
  故事終於來到尾聲時,我讓它停在我們初次認識彼此的時刻。剩下的,她與我同樣熟悉。
 
  「這是我最後向你訴說的故事,在我們道別之前。」我說。伴隨著心裡的一聲嘆息,我輕輕地、留戀地想要放開她。但伊萊莎依然握著我的手。那份堅定與溫柔令我遲遲無法言語,只能望著她的雙眼。
 
  「你認為你不值得我的愛,你錯了。」她說,「在這世上,我只願意把心交付給你。你是我的朋友、我的靈魂與摯愛。我愛你。而我但願你也能愛自己,有如我愛你那樣多。」
 
  我沒有回答,而是把她摟進懷裡,像我一直希望的那樣。那些樹木若有記憶,會記得我們如何相擁、親吻彼此。我們的喜悅使得燦爛的陽光也變得遜色,而每一個吻都將春天重新帶回這片森林。
 
  在淚水與歡笑間,在花朵綻放的林地上,伊萊莎與我互許終身。

吟遊詩人芒果 @kangaroo2909

2
 
  我們的愛情,像你們熟悉的故事所述,最終獲得了她父親的理解與祝福。伊萊莎與我一起離去,回到我的家鄉。後世的詩人吟誦龍與伊萊莎的愛,總讓時間在此靜止。他們將故事停留在圓滿的片刻,無從知曉我們之後共度的日子。
 
  但我知道的故事遠不只如此。
 
 
  婚後,伊萊莎與我像大部分的夫妻一樣,過著平靜樸實的生活,為這份幸福感到滿足。我們著手整理家族的城堡,驅走黑暗與冰冷,替古堡喚回溫暖的記憶。
 
  也是在那時,我在父親的書房裡拾起被擱置許久的信。每一個信封上,賽林熟悉的筆跡都牽動著我的回憶。
 
  當年從伊斯坦堡回來後,礙於馴龍師的目光,我們兄弟倆甚少與他通信。伏拉德昂死後,賽林仍不斷寄信來。然而,由於愧疚與哀傷,我沒再答覆,更不敢拆開他的信閱讀。
 
  如今,我終於容許自己打開那些信。字裡行間,他的關懷始終如一。失去伏拉德昂一樣令他心如刀割,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希望能在那段黑暗的時日給我一點支持與安慰。
 
  我寫了一封信給他,信裡滿是歉疚。很快地,他回信了。我與伊萊莎於是決定啟程,前往伊斯坦堡。
 
  賽林的居所仍舊藏身在城市裡秘密的靜謐之地。當我們越過保護的魔咒後,那座優雅、乘載著回憶的屋子便映入眼簾。賽林站在敞開的大門前等候,同樣一身銀藍長袍,摻了灰絲的黑髮映著午後陽光。
 
  即使才過了幾年,我卻像半個世紀不曾見到他。我忐忑地望著賽林,不知道心中的話該從何說起。但他走向我,將我緊緊抱進懷裡,宛如慈父歡迎失去的兒子歸來。我們相擁而泣,用淚水再次為伏拉德昂哀悼。
 
  賽林慷慨地招待了我們。在他的飯廳裡,我們享用豐盛的晚餐,與他輪流訴說這段期間的經歷。我看得出來,他非常高興,也為我現在的生活感到快樂。就寢前,他再次給了我們夫妻深深的祝福,嘴角掛著慈祥的微笑。
 
  那晚,伊萊莎在我懷裡熟睡,我卻遲遲無法入眠。少年時期的家畢竟勾起了太多回憶。在夜色中,我輕吻她的前額,然後小心翼翼地起身,離開房間。
  
  伏拉德昂和我從前相鄰的寢室保持著原樣,好像那兩個孩子隨時都會回來。我慢慢走過長廊,回想過去和我哥哥在這裡笑鬧遊戲的時光。那些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望向樓下的庭院,發覺整間屋子不是只有我還醒著。賽林坐在水池邊,肩上披著斗篷,同樣心事重重。他看見我,便輕輕揮手,邀請我到他身旁坐下。
 
  銀白色的月光將他的記憶溫柔地展開。他談起我父親,他敬仰的摯友。
 
  那時的我已了解父親未曾向我道出的真相。誠如賽林所言,我父親是個夢想家,注定因為飛得太接近太陽而殞落。他是捍衛者桑杜的孫子,擁有比父祖更宏偉的夢想。當他真正瞭解屠龍師後,他想要的,便不只是他的祖父和父親為馴龍師與屠龍師盡力維持的和平,還有一個新世界。那裡偏見和仇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理解與信任。他為那樣的前景著迷。
 
  那段期間,父親認識了賽林,一個有著同樣理念的屠龍師。但不是每個人都贊成他們的想法,通往夢想的道路也崎嶇不平。當幾個屠龍師的孩子慘死在馴龍師手上,屠龍師宣稱將起而報復時,我父親擋在其間。
 
  作為新的和平協議,屠龍師要求將馴龍師的一個孩子送至伊斯坦堡,在他們的看顧下長大。我父親懇求他們更換條件,但屠龍師拒絕了他所有的提議。最後,父親只好妥協,自願交出他的孩子,但他要求讓賽林扶養我們兄弟倆。他不願見到我們分開,長大後重聚,卻因為不同的價值觀手足相殘。
 
  為了馴龍師,他犧牲了一切。他們的回報卻是奪走他的尊嚴與生命。
 
  不過,那晚我們並沒有談起這些哀傷的記憶,只回憶著快樂的片段。月亮和星辰悄悄移動位置。最後,賽林垂下目光,深深長嘆。
 
  他告訴我,這樣的月夜總令他想起他的妻子。他是她父親的學徒,與她從多年好友變成夫妻。那年他的女兒與妻子接連去世,他徹底被擊垮,失去了生存意志。「但我睿智的岳父引領我重新找到平靜。」賽林將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說:『去生活,去愛。勇敢面對生命。』」
 
  我瞭解到,傷痛並沒有離開賽林的心,或許永遠不會離去,但他仍學習著如何與它共處。
 
  他對我微笑,小心地將傷感收回歲月的細紋裡,催促我回房休息,夜已深了。當我循著原路回去時,忍不住又望向那個水池。賽林仍坐在水池邊,伴著月光,再一次陷入思緒中。
 
  往後數年,我們屢次拜訪伊斯坦堡,和賽林重聚,直到他終因年老離世。依照遺囑,那棟有著許多回憶的房子傳給了他的親戚。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未再造訪那地。
 
 
  作為盧佩斯古家族的主人,我重新負起責任,和伊萊莎攜手照顧這片古老的領地,以及生活在其上的居民與龍。偶爾,我們兩夫妻也會出外旅行。遊歷各地一直是伊萊莎的夢想。我們造訪不同的聚落,或沿著山川徜徉在大自然裡,經歷了許多難忘的旅程。
  
  新生活的光明,使我沒有察覺到過往的陰影正逐漸籠罩一切。
 
  沉浸在建立新家的喜悅中,我們漸漸有了想要孩子的嚮往。養育孩子的想法既讓我高興,也令我緊張,深怕自己無法勝任父親的角色。倒是伊萊莎對我信心十足,她看過我和孩子們相處的情景,知道我會是個好父親。
 
  我們是如此全心全意地盼望著。然而,在一次次的失落後,那份希望逐漸變得黯淡。
 
  治療師說,我們不可能有孩子。他們說不清原因。我和伊萊莎年輕健康,理應可以生育,然而,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使我們無法達成心願。不只我們,其他倖存的馴龍師也發現,龍的血脈彷彿被截斷,再也沒有子嗣出生。他們只能隨歲月一同凋零,束手無策。
 
  為此,我與伊萊莎哀傷了好一陣子,我尤其自責。終究,傷痛慢慢地過去。靠著彼此的愛與支持,我們重拾生活的腳步,堅強地繼續前行。
 
  那些年,我們經歷了許多事,有些雖然曾為這片土地帶來威脅,伊萊莎與我仍化險為夷。大部分的日子,生活是平靜而快樂的。我們將心力全數投注在照料領地,並繼續幫助任何有需要的人。累了,就躺在彼此懷裡睡去。每個早晨和夜晚,都是我們珍貴的回憶。偶爾,我們也會拌嘴爭執,但總能重修舊好。多年的相處讓我們有了絕佳的默契。我時常挽著她的手,與她一起談笑,漫步在山間林地,就像從前一樣。
 
  那時,我深深相信,我們能這樣伴著彼此,一同老去,慢慢走向人生的盡頭。但我錯得離譜。命運沒有這麼仁慈。還有別的詛咒,不為人知,靜靜等在時間的長流中。
 
 
  那是緩慢的發覺。漸漸地,慢慢地,像在半夢半醒間努力分清,自己究竟身處夢境還是現實。我衷心期望是自己弄錯了,但事與願違。季節更迭,一年接著一年過去,我的恐懼得到無聲的證明:
 
  我不曾衰老,時間卻沒有為伊萊莎停駐。
 
  她的金髮添了銀白,像陽光漸漸染上月亮的顏色,而我的則是燃燒不滅的火焰。儘管我們的手依然牽在一起,她的生命仍逐漸流逝。彷彿我真的是龍,只能與凡間女子短暫相守,注定因不同長短的壽命而失去她。
 
  有些人猜測,這是對馴龍師的詛咒。但只有少數幾位馴龍師與我面臨同樣的命運,其他人則像常人那般隨時間消逝。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只能期望這不過是表象,即使我們不會衰老,也會在命定歲數以時間停駐的面貌死去。
 
 
  陰影籠罩,我們只能像轉瞬即滅的星火,用生命在黑暗中盡情散發光芒。又一次,我必須與所愛之人道別。儘管這是個有著魔法的世界,儘管她對我而言勝過世間一切,我仍然無法挽回她,只能珍惜著兩人之間有限的時光。
 
  伊萊莎的健康每況愈下。這是我們兩人都能預見的,她不再年輕,衰弱是遲早的事。我遍尋良醫,日夜在書裡翻找可以救她的藥草或咒語,但她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
 
  我陪伴著她,為她讀書、與她說話。我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有太多回憶可以懷念。我的妻子,我的愛,她的微笑依然能使我欣喜,時間並沒有帶走那雙棕眼的堅強與溫柔。當伊萊莎望見陰影又重新佔據我的心時,她會輕輕握住我的手,和我柔聲說話。
 
  我守著最後一絲希望,直到她與我道別。
 
  那天,和煦的陽光照進窗來,使我們想起她家鄉的森林。那些自樹木枝葉間灑落的陽光、那些點點星辰般的白花。在那裡,我們聆聽彼此訴說心中的話語,或沉浸在甜蜜的寧靜中。一切恍如昨日。
 
  我坐在床沿,傾身輕吻她。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那個在林地上與我並肩漫步的女子。伊萊莎握著我的手,另一隻手則輕撫我的頭髮,然後緩緩停在我的臉頰上。我們交換一抹淺淺的微笑,凝視著彼此的雙眼。
 
  她說,初次遇見我時,我或許是她所見過最悲傷、最孤寂的身影。但在層層陰影底下,她找到一個善良勇敢的靈魂,並且受它吸引,漸漸愛上了它。她從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和你共度的這段歲月,就是我最後為你訴說的故事。我一直很珍惜它,謝謝你。」她微笑,「如果你也願意,我希望之後我們重逢時,你能告訴我一則故事,作為交換。」
 
  「什麼樣的故事?」
 
  「任何故事。或許,有著溫暖與歡笑。你是雷杜‧盧佩斯古,我知道你說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我試著微笑,卻哭了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落在她的床沿。在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視線中,我看見那雙棕眼裡也泛著淚光。
 
  「你必須與過去和解,並原諒你自己,我的愛。」她輕聲說道,「你的心曾經碎了,但你仍讓光亮走進那些裂痕。我希望,光明永遠長存在那,與我對你的感情同在。」
 
 
  那年春末,我的妻子安詳地與世長辭。
 
  生命的氣息悄悄離開她時,我依舊陪在她身旁。對我來說,伊萊莎像是睡著了。彷彿那不過是我們從前共處的一個午後,她依偎在我的臂彎中,沉浸在美麗的夢鄉。但我知道她再也不會醒來,告訴我她做了什麼樣的夢。
 
  我沒有哀泣,還沒有,只是靜靜凝視著她。再一會,我告訴自己。再等一會,我就會接受事實,然後走出這裡,告訴那些關心她的人,她已離我們而去。
 
  在那短暫的、陽光照耀的永恆裡,只有她和我。伊萊莎貝塔與她的龍。此生最後一次,我與她的身影緊緊相依。
 
 
  她的喪禮在夕陽西下時舉行。人們紛紛前來告別,向她致意。
 
  我輕撫伊萊莎的臉,讓指尖記得她的溫柔,並給予無聲的承諾與祝福。
 
  火焰點燃。我靜靜退下,佇立在旁,繼續守護著她。夕陽餘暉照得火光更顯耀眼。很快地,夜晚降臨,火焰的光影與色彩也掩藏了她的身影。
 
  我想著這些年來我們共同擁有的回憶,想著我們的愛,想著她。我想著,倘若我現在哭泣,淚水落在地上,是否也會因思念綻放成朵朵白花,或者它們就只是淚水。
 
  火焰熄滅時,已是深夜,除了回憶,什麼也沒留下。人們散去,我仍然站在原地,久久不願離開。
 
  那是個漆黑的夜晚,寧靜、寂寞。月亮隱藏在厚重的黑雲後,夜幕上不見星辰。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裡待了多久,黑夜似乎無止無盡。
 
  然後,在某個時刻,我緩緩移動腳步,往黑暗的遠方走去。在那暗得令人窒息的夜色中,我一直走,沒有想去的目的地,只是不斷前進。跌倒,便重新站起來;雙腳隱隱作痛,就拖著步子繼續向前。
 
  夜晚逐漸消逝,一顆微弱的孤星在天邊閃爍,俯視著這個在荒野踽踽獨行的人影。
 
  當晨曦一點一點慢慢地出現,點亮與山脈相連的一小片天空,我前方的景色才稍微變得清楚。那座修道院隱身在稀薄的晨霧後,孤寂地佇立在那,等待著我。
 
  在一片寂靜裡,我悄悄開門,走了進去。修士們尚未甦醒,沒有聽見我的來到。終於,我的腳步停下,彷彿我的心想起了疲累的感覺,決定在此地休息。
 
  晨曦輕柔地撫拭一扇扇彩繪玻璃窗,從它們的灰暗中,喚醒絢麗燦爛的過往。一切的色彩與光影慢慢恢復原貌,細緻刻畫的人像彷彿醒轉,再次述說從前的故事,無論歡喜憂傷。
 
  我凝望著它們,因感動而沉默。我知道,此時此刻,伊萊莎已與那些永恆的光影同在。
 

(TBC)

Eileen❅ @breee778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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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ngaroo2909
是芒果!!
嘗看過您在黑可拉的文中回覆,
我在想您是不是專業作家XDD
寫的好有深度!

三咸(吐司公爵夏依) @choco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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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果果果果果果!!!(飛撲
趁著年假偷偷上來晃晃卻發現你更新了我好港動QQ
不過也同時發現我漏了好幾章加上太久沒看腦子有點無法連接劇情,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啊啊啊(抖抖

芒果的文筆依舊讓我跪著看電腦(太浮誇了),然後真的好喜歡聽芒果說故事QQ
每次看《龍的心弦》都看得好過癮,這個字數才能餵飽我空虛的心靈啊
這次先回復十一十二章,等考完試五月回來再好好地把前面補齊(搓手)......雖然我很不確定我是否真的會那麼勤勞xDD(拖出去斬了!!

雷杜目前這兩個故事我好喜歡(或許會有第三個故事?),而且光是這兩章我就覺得整個《龍的心弦》我已經HOLD住一大半了哇哈哈。當然,或許芒果會再給我們更多驚喜(飢渴

第十一章雷杜屠龍那邊我真的嚇了一大跳,雖然隱約覺得會發生甚麼是但沒想到是屠龍。伏拉德昂安慰弟弟的那些話我真的好感動,兄弟情深,家人之情真的很棒QQ
隨著故事的推進,馴龍師並不如當初所想的那麼美好,而屠龍師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糟(但卻也依舊屠龍了),想來想去還是當個麻瓜比較實在吧哈哈。這章我感觸良多。

第十二章終於談到伊萊莎與她的龍了!!雖然第十一章的時候我還一度懷疑了一下伏拉德昂和喬絲婷娜或許才是《伊萊莎與龍》的原版,但看到十二章才發現原來是我多心了(腦洞太大)。
不能生小孩也太悲慘了QQ。第五章哈維‧銳脊筆記上的兩個問號還讓我期待了一下他們的後代,等了七章後發現生不出小孩覺得好難過。不過想想也對,如果生下來變成老爸送滿頭白髮的兒子離世,又或者一樣長生不老老爸看著與自己相仿的兒子內心定是覺得詭異......這也是挺麻煩的。(等等我到底再說甚麼

所以說當初在序章的那位就是伏拉德昂?然後他跟雷杜一樣有著長生不老(不死?)的詛咒?
總覺得芒果要把埋下的伏筆一一挖出來的感覺,我好期待(搓手

然後一直想提第六章查理和伊莎貝爾共騎掃帚那邊,那段一直讓我想到馴龍高手小嗝嗝和亞絲翠共乘龍的那個片段,整個畫面都出來了www

來遲了這麼久,還請芒果果開恩(跪
等五月回來我一定捧上滿滿滿的心得給陛下您!!
然後希望回來的時候可以發現芒果果更新了十章(許願 (也太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