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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瓜喜歡把他們無法解釋的事情稱作見鬼了,但我想我遇到的這件事也可以這麼稱呼,姑且就讓我這麼稱呼它吧。
我感到很不安,然而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翻出書房裡的《吟遊詩人皮陀故事集》,假裝自己很有興趣地將剛才所見對照上面的插畫,但是緊抓著書的手卻忍不住發抖--我認為我可能遇到了死神(不過不是來抓我的)!
我努力激起我的探索欲進而專注在面前這本故事書上,但無法說服自己剛才看到的東西沒有威脅性。
為了安全,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回到帳篷的父親。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和亨利對看一眼,露出略顯焦慮的神色,儘管他們白天在山洞裡爬來爬去搜救那些麻瓜,早已疲憊不堪,仍是立刻前往我所說的方向探查。可是他們擔心的重點和我不同,父親他們主要是害怕有某個正在潛逃,還隨身攜帶半透明家眷的黑巫師在這附近徘徊。
從他們回到帳篷後的想法聽來,他們沒有搜出任何巫師在附近行動的證據。就如我先前所說的,任何魔法都會留下痕跡,尤其是消影術這類需耗費許多魔法能量的咒語,理應殘留一些個人魔法的特色才對;然而詭異的即是,父親他們無法在附近探測到任何魔法殘留的痕跡。
因為事情讓人摸不著頭腦,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額外花了一小時把帳篷的防禦再加強許多。
明明魔法史上有許多的案例都顯示作惡多端的黑巫師比傳說中的人物(例如死神)都要更可怕,可是在我的心裡,卻深信這兩者同樣危險。多虧了我曾讀過不少麻瓜童話,腦海裡從不乏各式各樣光明和黑暗的幻想、古老的傳說,當然更少不了手中這本書所訴說的故事,這件無法用理論解釋的經驗更為那些的故事添加了真實感和活力。
「我認為那是--」我猶豫再三,最後慎重的起了個頭。
父親和亨利原先正在喝著我在黃昏時精心烹調的
難喝(這是我從他們想法裡得知的)豆子湯,聽到我的話都抬起頭,不過態度大相逕庭。亨利是準備找機會砲轟我話語中不合邏輯的部分,而父親則是單純想知道我對這件事的見解。
「我認為那是死神。」我說。
這句話立刻引來亨利的反彈,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隨時準備要將目標啃噬殆盡。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冷言冷語調整到適當力度,然後發射。
「死神是童話裡的東西。」亨利用指關節敲了敲我的頭。「可憐的老皮陀嗑了太多,神智不清了,才會寫出死神這種幻想生物--這整本書,」他將故事集從我手中抽走,闔起來放在一旁的桌上。「就是在警告你們這些小孩子,不要給大人添麻煩!」
他現在對我可是相當不滿,認定我絕對是故意拿著我腦袋裡的妄想去麻煩他們。尤其當他看到我手裡拿著的故事集,更加肯定是因為我看了死神與三兄弟的故事被嚇到,所以才會讓他們為了找一個不存在的威脅而浪費時間。
「我要去洗澡了(
晚餐還煮得這麼難吃。他心裡想著,但是不敢當著我父親的面說出來),簡直會被你這個小女孩給氣死。」亨利暴躁地說。儘管嘴上不饒人,可是當他從隨身背袋拿出老婆的遺物:一條閃亮的粉色浴巾時,動作還是非常溫柔的。我們都知道浴巾不是什麼易碎物,但是亨利就像捧著什麼寶物一樣,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一邊,再以截然不同的態度粗魯地扯出他的換洗衣物。
父親倚著椅背,嘴裡抽著菸斗,面向我們的方向不發一語,直到亨利往浴室走去時才說:「辛苦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亨利沒有回答他,只是往樓上走去,『砰--』地將浴室門甩上。
你不要介意,他只是累了。父親想著,
我們都累了。
「我很抱歉,父親,我不是故意要添麻煩的。」
沒關係。
他將菸斗放下,將故事集從桌上拿起來,慢慢地走過來坐在沙發上,並拍了拍一邊的位置要我坐在旁邊。
「你不相信有死神的存在。」我一坐下就指出他方才聽到我提出的觀點時,心理所冒出的想法。「但你也不認為我在說謊?」
「有些東西,既然你無法證明它不存在,那自然你也不能否定它的存在。」他說。
「但你也不能說:因為你不能證明它不存在,所以它一定存在。」
「我沒有說它一定存在,只是你不能否認它的存在而已。」
我無語,意識到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可能會沒完沒了,立刻轉移話題說:「確認不是黑巫師似乎讓你很放心--萬一真的是死神怎麼辦呢?」
他翻開故事直到死神與三兄弟的章節。
「你覺得死神很可怕嗎?」他問。
「有點。」我說。「你不認為死亡很可怕嗎?死神就是代表死亡,那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此時我感到手腳冰涼,於是把腳縮到奶奶最近買的紅絨毛皮沙發上,帳篷裡由魔法變出的仿製品跟實品觸感一樣好。
我想起自己曾經大言不慚地勸瑞斗不要害怕死亡,感到一陣羞愧,因為現在只要想到如果死神是來抓我的,不由得讓我的內心升起一股恐懼。加上半夜三更的,一個人在樹林見到祂可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雖然我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他還是祂。
「難道你不覺得,在這個故事裡,那些不懂得謙虛的巫師才可怕嗎?」父親輕聲說道,他又翻了幾頁,最後指出了一張傷心男子的插圖。「看看這個二哥,自以為能夠羞辱死神--多傲慢的想法。傲慢會導致無知,無知會讓人們做出很多可怕的事。」
心中一凜,我不自覺想到瑞斗和他遠大目標。
不過他們很快地就被我拋在腦後了,因為瑞斗是絕不可能達到他的目的。而且我們都知道即便能力最強大的巫師和女巫尚且不能阻止死亡,瑞斗又能做出什麼事來阻止?與其說皮陀嗑了太多迷幻藥草才寫出這些故事,我覺得會冒出這種想法的瑞斗才是不知道在整理藥草庫存時嗑了什麼呢!
我相信他在發現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後便會停手了,就跟他發現我與其志向不同後,便不再來找我的道理一樣。
我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頭,望進父親的思緒中。
他又在發呆了,這是很少見的情況,通常他的腦海中會複習著一些黑巫師的名單,辦公室裡的工作等等,也許還會開始考慮回程時要給母親買哪種花。此刻他卻闔起書,死盯著封面,思緒飄向遠方。他正在想著白天時走過的複雜路線,那些崎嶇難走的岩石路段,那裡壓抑又黑暗,可那還不是最讓人難受的。他們不斷往前走,最後讓一片刺眼的光芒蓋住所有視野,這讓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他。
「父親?」我說,但是父親沒有看我。「那是什麼?」
「沒什麼。」他對著書的封面回答,口氣溫和冷靜。「沒什麼事,把它忘了吧,歐芙。」
如果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們之間再度陷入沉默,不過父親也沒有再去回想地底湖的景象。約莫一分鐘後,他開口道:
「好久沒為你念故事了,你想聽什麼故事呢?」
雖然我都已經了解那些單詞的意思,也能自己閱讀,但我明白這事他想轉移注意力的方式,於是我說:
「那就三兄弟和死神的故事吧。」
這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選擇,尤其在我經歷了今晚的詭異事件後,可出乎意料的,父親沒有注意到這個錯誤的選擇。
他打開封面,翻動書頁,在寂靜的夜晚聽來像是一陣陣的風掃過,而那些由他嘴裡唸出的文字,就像配合著夜風而飄揚的樹葉。
最後,風止了,樹葉落在地上。
父親闔上了書本,為這個故事做最後的總結。
「別害怕死神,歐芙,畢竟在這個故事裡,傲慢自大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
接下來的暑假,我和父親在森林亂闖亂逛。他對森林裡的生物如數家珍,而我也盡量將他交給我的知識記下。
很快的,兩個月過去了,我感覺自己對這座森林已經熟悉了,至少像我父親一般熟悉。
自他從地底湖回來後,我發現父親變得不大一樣了。
他有時會出神地想著心事,而且還使用鎖心術將那些心事鎖起來。現在我才知道,如果我能知道父母在想什麼,不是因為他們的鎖心術練得不怎麼樣,而是因為他們願意讓我聽見或看見。
不過人是不可能一天到晚使用鎖心術的,但我的能力是一天二十四小時毫不休止地照常發揮,所以有些片段還是被我窺探到了--一座發光的湖,湖中央有一棵樹。
每當我詢問父親地底湖裡有什麼,可他總是沉默不語。
如果我遇到這種反應還不知打停,那也太不識相了。
我關心自己的父親,但我也知道必須要尊重他的決定,
有些問題,如果別人不想回答,那就不要一直逼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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