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也許是身為教授的直覺。
就在瑞斗暗下決心要親眼看到我的大釜在實驗時炸開後,我們很快就發現,除了第一個簡單的小實驗,讓瑞斗在史拉轟的眼皮下帶著我熟悉整個實驗實驗器材的放置位置外,教授並未將我和瑞斗之後的實驗安排在同一個時段,甚至也不在同一個指導員的指導之下。
所謂的指導員是從史拉轟的得意門生中挑出的,大多是六年級的學長姊們,他們負責解決你在實驗時的疑惑,或是察覺大釜爆炸前的蛛絲馬跡,當機立斷終止實驗,如果實驗失敗,他們則必須要偕同我們這些菜鳥(他們都是在心裡這麼稱呼我們的)檢討錯誤,並且向史拉轟呈上糾錯報告。
我的指導員-在聽到史拉轟腦中的指派訊息時,我是非常訝異的-是查爾斯.崔佛(對,我終於可以向你透露他的姓氏了),那個總是溫和平靜到與周遭朋友完全格格不入的葛萊分多學生,也是我們的天文學助教。他今年是五年級生了,在瑞斗加入史拉轟的實驗室之前,他和波特本是實驗室史上最年輕的成員,因為很少有學生可以在三年級就可以加入史拉轟的實驗室。但是後來史拉轟大概是從他們身上看到提早培養人才的潛力,因而決定要提早招收人員,所以我和瑞斗這才能夠在一二年級時就加入。
查爾斯表面上看似與之前所見沒什麼不同,可是在那份讓我感到很熟悉的溫柔中(我還在思考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隱隱約約帶了點憂鬱,就像陰沉迷濛的霧氣,蓋住了溫暖的陽光--我可以感覺的到,過了一個暑假後,查爾斯變得有些憂心忡忡,但是這點變化還不足以讓周遭的人察覺,至少他的摯友波特先生還看不出來。
別擔心,儘管查爾斯情緒低落,在魔藥指導以及助教工作上他從未失職。若你總是盯著他那總是心不在焉的表情說話,那麼你可能會以為他沒有在專注傾聽而感到挫折,但事實恰好相反,他很專注地在聽並思考每個人的話語,也能接受我偶爾迸發的靈感和想法,還有對於我一時控制不住的滔滔不絕,查爾斯從不會因為我年紀小而對這樣的行為有一絲不耐煩,最重要的是,有時候我在實驗時並不按照規矩來辦,他卻總能跟上我的節奏,和他一同研究魔藥是一件十分快樂的事。
和其他指導員刻意凸顯上下差距比起來,查爾斯更容易親近,也在檢討錯誤時,願意給予更多討論的空間,而不是由他一人專斷獨行。雖然有時我從他訝異的想法、偶爾掩飾不住驚訝神情,或更多時候兩者並存,可以判斷出他會願意給出討論空間的原因,在我於魔藥領域已經發展到令他訝異的程度,但他並未因此忌妒,至少在我可以傾聽的範圍裡,查爾斯對我的表現從未展現過羨慕或忌妒的情緒。
這真的很奇怪。
就在他對我把進度上的魔藥再次成功製作出來後,再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腦中不禁有這類疑惑。
他真是太奇怪了。
我已經不只幾次在一些情況下,聽到瑞斗的指導員對瑞斗的能力的想法--充滿了妒忌,也不只一次在史拉轟公開表揚瑞斗時,看到那位指導員為了忍耐心中的不平衡而咬緊牙關--敵意、競爭意識。
但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不論是史拉轟的表揚,或是我表現傑出的時候,查爾斯給我的都是一個溫和而鼓勵的微笑,至於他的心理活動如何,就跟他那張臉表現出來的差不多,很純粹的快樂,還有一點引以為豪的感覺。
實驗。讀書。上課。晚餐。
走過朝露似水的清晨,行過陽光明媚的白日,度過璀璨星海的夜晚,日子大概就是這麼度過的。直到某天早晨,爬出被窩的我感受到冰冷刺骨的空氣,從窗戶看到代表冬日的灰白曙光籠罩了窗外一片景象,一行鳴禽飛掠過遠處的山丘,而後消失,我才意識到在霍格華茲的日子已近聖誕節--當然,也因為孚立維教授開始調查有哪些學生在聖誕節假期要留校的。每天就寢時刻一到,教授都會帶著他的點名單到交誼廳提醒我們,因此要不注意到聖誕節的臨近也是有點困難。
寢室內的其他人還在熟睡,所以我沒有叫醒她們,而且也沒必要。我悄悄地走到浴室裡梳洗,盥洗發出的水聲並未驚動任何一人。穿戴妥當後,躡手躡腳地提起書包離開寢室,經過書桌前,順手把前天寫好的信件塞進口袋。
貓頭鷹屋位於城堡的西塔頂。抵達八樓的時候可以看到一扇隱密的門,門後連接著一道螺旋窄梯,走至樓梯末端必須抬頭,可以看到頭頂上方有一扇方形的活板門,底下連接著繩梯,只要再順著繩梯向上,就能抵達貓頭鷹屋。貓頭鷹屋是個由圓形扁石建造而成的石室,因此它原本並不屬於城堡的一部份,而是後來才在塔樓的平台上搭建的。地上滿是鳥糞,濕漉漉的稻草,以及一些小動物的骨頭,我用魔法小心翼翼地為自己清出一條路。大多數的貓頭鷹都還在沉睡,除了我家的貓頭鷹,牠睜開了琥珀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我,毛絨的圓胖身軀開始害怕地抖動。
「別怕,就是因為這樣母親的貓頭鷹才會一直欺負你。」我餵給牠一些飼料,貓頭鷹才乖順地伸出腳來,讓我把信綁上去。「沒什麼好害怕的,如果牠來搶信就讓牠搶吧,反正你也搶不贏啊。」我點了點牠的腦袋,貓頭鷹親暱地啄了啄我的手,聽到這句話似乎讓牠比較放心--唉,你不能表現出一點反抗惡勢力的意願嗎?
「如果能送到父親辦公室,盡量還是送去吧。」我讓貓頭鷹停到我手臂上,帶著牠走向另一邊洞口時,還是忍不住叮囑牠。貓頭鷹又啄了我的手一口,比平時用力,就為了表達不滿,牠發出了一聲啼叫,叫我別再囉唆,然後展開翅膀,飛向灰濛的天空。
我目送牠遠去消失,然後站在原地,心中默數。
三、二、一……
活板門被從下方推開,查爾斯從半開的縫隙露出半個腦袋,他抬眼看到我,鏡片後方的眼睛微微睜大。「歐芙--柯爾頓?」
啊,他一直都是這樣稱呼我的。
很多次他總是會很自然的只喊出我的名字,但在意識到這樣有些過於親暱後,又會立刻補上姓氏。
來者是他確是令我訝異,從剛才的想法聽起來,我還以為是麥朵或哪個鬱鬱不得志的人。
然後查爾斯推開活板門,探出上半身壓再活版門上面,好方便自己能爬過這扇門。在他爬上貓頭鷹屋的這一小段時間,我沒有像在天文課後那般詢問他需不需要幫忙,因為我察覺他並不需要,而我也懶得做多餘的事情,儘管這能增加好感。查爾斯是葛萊分多球隊的搜捕手,應該具備的敏捷和四肢協調,都具備了。只見他雙手抵住木質地板,曲起雙臂,靈巧地把自己撐上來。
「嗨,查爾斯。」我說,注意到他穿著球隊訓練時會穿的運動衣物。「我以為你今天要練習魁地奇?」
「有一些信件……」他起了個頭,卻在下一秒閉上了嘴。
我們靜靜地對視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讓他繼續原本的話題,因為就連查爾斯自己也不確定。
幾縷陽光透過窗口照進來,有些則是通過了石牆上的縫隙,打在地板上,但石室內仍是昏暗一片,貓頭鷹們睡得更沉了,而我也從未裝上玻璃的窗戶看到晨霧漸漸散去,金黃色的光芒爬過山丘,蔓延到了光禿的樹梢,接著在黑湖湖面上碎裂開來,灑落了一片。
突然一陣不悅粗暴地湧上心頭,儘管這種感覺並非是向著我來的,卻不可避免地衝撞、排開了我看見這片清晨美景的好心情。我有些訝異地看著查爾斯,試圖從他的表情觀察出一點慍怒的跡象,卻只見他神色如常,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令我找不出任何證據能搭配他內心的這股不悅。
「我待會要練習魁地奇,」他勉強地換了個話題,卻又徒勞地希望這不會讓我們之間的對話轉變得太突兀而讓我發現。「你會來看嗎?」邀請說出口之後,他像是察覺了其中的不妥當,立刻又改口:「我想說,可能你會有興趣?」
「不會。」我快速而果斷地回答。「我不會去。」
沒有因為我過於直白的拒絕而感到不滿,查爾斯反而決定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的目光這次沒有到處亂飄,似乎要緊緊抓著一個定點,才不至於讓他繼續在原先不愉快的情緒裡載浮載沉,於是他緊盯著我的眼睛。
這對我來說並不吃虧,建立視線的連結更方便我深入對方的腦袋,但是被他這樣盯著,真是奇怪的體驗。查爾斯之前從不會直面他人的目光,視線總是向上逡巡,似乎地面上沒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
「你不喜歡魁地奇嗎?」他問。
我還沒在球場邊看她出現過,她難道對魁地奇沒興趣?
「不是不喜歡魁地奇,我--我很喜歡,只是不喜歡太吵的地方。」
他聽完後點點頭,沒有問出:你為什麼不喜歡嘈雜的地方?就像他瞭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都有喜歡或不喜歡的東西,而喜歡或討厭有時並不需要理由,或是那個理由難以啟齒。
查爾斯正要提起他可以請弗利蒙用望遠鏡幫我把比賽過程錄下來,但我在他說出口之前搶先說道:「不過麗莎他們會幫我錄影,所以我也沒有太大損失。」
他還問了一些我的喜好,都是無關痛癢的問題,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卻又不想就此告別,才只好硬找一些話來說。
「那麼,」
你--查爾斯的注意力轉向窗外,突然一聲尖銳的鳴叫劃過天際,切開了寧靜的早晨,來自森林另一端,一個黑影朝我們的方向迅速飛近。
「抱歉。」他中斷了談話,走向窗口,朝外面伸出手臂,等他再收回手臂時,上頭已經停了一隻巨大的生物,牠有鷹一般巨大的翅膀,卻有孔雀般華麗的翠綠尾翼,還有,牠身軀上覆著金黃色的羽毛--真是隻浮誇的生物。
「這是你的--呃,貓頭鷹?」我有點憐憫地問道。說真的,如果我家的貓頭鷹長成這樣,就算用索命咒打死我,我也絕不想在眾目睽睽下讓這隻生物來替我送信。
他抬手指向一隻與其他角鴞縮在一起的雪鴞,說:「那才是我的郵差,這是崔佛家族專用的。」
語畢,他取下了那隻神奇生物腿上的信件,翻到正面,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家徽,不悅再次浮現,伴隨著一股恨意席捲而來。貓頭鷹屋的景象變得有些遙遠,我像是拿著一個圓筒從一端望向另外一端的景象。查爾斯仍低垂著頭檢視信件,他打開信封,拿出裡面的信紙。昏暗的石室內,僅一盞搖曳燭光的照耀下,他的臉色似乎變得過於蒼白近乎發青,捏著羊皮紙的手指似乎正在發抖。
一股強烈的不自在感籠罩,我好像聽到皮鞭受到魔法驅使而揮動的聲音,刷刷刷地打過查爾斯的雙手、雙肩,和臉龐,鮮血從他身上的傷口溢出。記憶裡的查爾斯被打得前後晃動,腳步踉蹌,但是沒有就此倒下,倔強的背影和眼前這個外表毫髮無傷,內心卻正在忍耐悲傷、壓抑憤怒的查爾斯重疊。
……你讓你的家族蒙羞。
查爾斯抬起頭,目光再次越過我,飄到了很遙遠的地方。他已經閱讀完手中信件的內容,如果有任何內容可言的話。
……充滿雜種的學院……試圖反抗……異類……
信件內容不外乎充斥著侮辱的字眼。我不禁納悶,他的家人即便在千里之外,也不忘要寄信來侮辱自己的孩子?
最後一張三角形狀的羊皮紙是張請假條,用意在於崔佛家要求查爾斯提早回去過聖誕節,請假條的邊緣粗糙,似乎是從某張羊皮紙上隨意撕下。
我看得出查爾斯正強迫自己從那些糟糕的回憶中脫身,一些溫暖的色彩逐漸將那些恐懼染色覆蓋。那是一幅幅精緻的圖畫,儘管內容是繪製著一些普通的禽鳥花卉,以及一些礦石,但從查爾斯的記憶閃過時,卻是五顏六色,光彩奪目。
「花。」他說出了個單詞,並且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等著自己從那些目眩神迷的圖畫中回過神,最後他的腦中浮現了一株雪白可愛的花朵。
「你喜歡雪鈴花(Snowdrops/Galanthus nivalis)嗎?」他將信紙折起,塞進長袍口袋,繼續剛才未完的問題。
「我很喜歡。」我說。
「我也很喜歡。」不如前幾次只是單方面詢問,查爾斯這次也給出了自己的好惡,同時露出了一個哀傷的笑容,卻用一種很平靜的聲音說話。「雖然有些人認為它代表死亡……」最後幾字的音量越來越低,像是在對自己說話,突然話鋒一轉,他又問:「知道雪鈴花的其他涵義嗎?」
我點頭。
是的,我知道。
就像硬幣的兩面。
雪鈴花是綻放於初春嚴寒裡的一抹溫柔,另外的意思代表著希望、新生--勇往直前。
39
#299
--------
@Lunaluluna
太好猜就不好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