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專用的包廂位在體育館觀眾席的最高處,享有最好的視野和私人空間。二十張鍍金的紫色椅子排成兩列,上頭坐著收到夫子邀請的達官貴人。水仙一眼就看見西奧多從容地坐在第一排較靠近中間的位置,他正在和一位衣著華麗的異國女士交談,優雅幽默的談吐逗得對方咯咯直笑,他看似專注於交際,那雙棕眼睛卻銳利地望向剛進門的水仙。
魔法部長夫子向他們打了聲招呼,臉色略顯疲憊。魯休思和部長握手致意,接著介紹妻子和兒子。水仙還沒和夫子見過面,這位部長對她露出笑容,並且微微鞠躬,不斷問好。部長又介紹了保加利亞的魔法部長,一位穿著黑色鑲金天鵝絨長袍的男人。然後是亞瑟‧衛斯理。
水仙不禁想起兩年前這兩個男人就在華麗與污痕書店打了一架。魯休思走向前和衛斯理說了些什麼,她並不是很在乎。水仙的目光瞄向其他地方,看見衛斯理帶來的幾位孩子,紅髮的肯定全是衛斯理家的小孩,棕色頭髮的女孩大概就是跩哥時常咒罵的妙麗‧格蘭傑,而那個黑髮戴眼鏡的男孩──錯不了的,一定是哈利‧波特。世人再怎麼褒揚他,波特也不過就是和跩哥同齡的少年而已。
等魯休思折回來,往第二排的座位走去,水仙快步跟在他身後,試圖忘記西奧多的目光。魯休思找到位置坐下,然後望向水仙。她卻轉過身去,與他隔了一個空位坐下,直望著比賽場地。水仙可以感受到魯休思望著她,但才一下子,那雙灰眼睛就看向別處。跩哥在他們中間坐下,由於興奮和期待,他似乎沒有注意到父母的神色有異。
比賽在魯多‧貝曼的宣佈下即刻展開。
保加利亞派出迷拉吸引觀眾的目光,巫師們各個伸長了脖子,十萬個觀眾裡有一半幾乎為之躁動,連貴賓包廂也難逃魔掌。保加利亞魔法部長對觀眾的反應顯得很滿意。水仙是女人,迷拉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影響,她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貴賓包廂的其他觀眾,只有少數男士無動於衷,其中包括西奧多‧羅萊,他正無聊地低頭把玩手中的銀懷錶。她看向兒子緊抓住握把的手和努力克制的表情,然後是魯休思。他沉鬱冷漠地俯視一切,心思彷彿根本不在上頭。
等數以萬計的矮精靈四處飛竄、揮灑金幣時,現場的氣氛更是熱絡,人人伸手想為自己多撈一些錢幣,沐浴在金雨底下,為愛爾蘭隊鼓掌叫好。在這項節目之後,魁地奇球員們紛紛出場,眾所期盼的總決賽正式開始。
接下來的比賽非常精采,觀眾歡呼四起,球和掃帚在場內快速飛過。水仙卻完全無法專心觀賞比賽,這些快速移動的東西和吵雜的群眾讓她的心思更加煩亂。有幾次,她感到噁心反胃,想要起身離開這裡,但一看見身旁看得目不轉睛的跩哥,她還是忍住了。這是他們一家人共享的時光,她不能離開。
水仙努力撐到比賽結束。愛爾蘭國旗在整座體育館內飛舞,金幣如雨般落下,愛爾蘭國歌響徹每一個角落。儘管保加利亞的搜捕手喀浪捕獲了金探子,愛爾蘭隊還是贏了。「好耶!」她聽見跩哥小聲地歡呼。包廂內突然被白光照得更明亮,體育館無數的鏡頭都對著這個方向大放閃光。保加利亞隊和愛爾蘭隊陸續進到包廂接受表揚,最後,愛爾蘭隊高舉冠軍獎盃,每個隊員都笑得合不攏嘴,離開包廂後,他們騎上掃帚,再一次接受群眾的喝彩。
回到帳篷的路上,跩哥一直滔滔不絕地評論剛才的賽況。他非常滿意愛爾蘭隊的表現,也對維克多‧喀浪印象深刻。「不知道西奧多親眼目睹的話會怎麼說?」跩哥讓手中的複製金探子飛舞,一次又一次灑出翡翠綠色的光點。
西奧多就坐在觀眾席,帶著頑皮的微笑觀看整場比賽,甚至向兩隊隊員致意──水仙愣了幾秒才會意過來,跩哥說的是小西奧多。
這個區域的帳棚偶爾傳出幾句笑語,但和其他營區的大肆慶祝比較起來還是安靜許多。跩哥早早就上床睡覺,希望明天回莊園後可以立刻到諾特家探望西奧多。水仙躺在床上,卻遲遲無法入睡。她翻過身去,背對著魯休思。一段時間後,在黑暗中,她感覺到他的手臂環住自己。
「水仙,睡吧。」他輕聲在她耳邊說。
她微微偏過頭去。「你還是沒有改變心意?」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些。水仙想扳開他的手,但當她的手碰觸到他的左手臂,她只是握著。別去,她在心裡說,亦或她說出口了,水仙其實也不確定。別去,別去!這些話不斷地在她腦海中迴響,最後揉合進她濃濃的睡意中。
或許是因為整天都在想同一件事,水仙夢見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哭聲,人們在奔跑、嘶喊,爭先恐後想要逃離某件事物──某一群人。只是夢罷了,她閉著雙眼,在心中告訴自己,她在她丈夫的懷抱裡,她很安全。
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搞混了夢境和現實。水仙驚醒過來。魯休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驚惶失措的叫喊從帳篷外傳來。她慌忙下了床,快步跑到跩哥的床邊,但他也不在那裡!他們父子倆都不見了!水仙趕緊找出自己的披肩,然後奔出帳篷。
「跩哥!」她喊道。一陣強烈的綠光照亮了漆黑的夜。她看見不遠處的營區一片混亂,人們正爭先恐後地跑進森林,躲避一群吵鬧的巫師。他們的營區還未受到波及,每個人都困惑地望著眼前的事物,好幾個外國人低聲急促地交談。
「跩哥!」水仙邊跑邊喊,目光慌亂地在每一處搜索。「跩哥!你在哪裡?」
小徑邊紅和綠的燈火早已熄滅,她在一片漆黑裡跌跌撞撞地尋找跩哥的身影。有小孩在哭,叫喚和哭叫讓夜晚越發寒冷。水仙拉緊了披肩,她不能在這時退縮,作為母親,她必須勇敢。
「跩哥!」她又喊了一次。一聲巨響掩蓋了她的聲音。尖叫聲此起彼落。水仙想像跩哥現在正在某處發抖,或許剛剛的尖叫其中有一聲就來自他。
她有幾次找錯人,那些來自北歐的鉑金髮男孩像極了跩哥。水仙絕望地看向遠處那群一身黑衣的巫師,每一個都戴著面具,這樣的裝扮,她再熟悉不過了。魯休思就在那群人之中,跩哥也許和他父親待在一起!她必須快點,她需要知道她的小天龍座平安無事。他怎麼能離開?他們怎麼能離開她?水仙往混亂跑去,一路上急切地喚著跩哥的名字。一個突如其來的力道將她往後拉,水仙用力掙扎,想要擺脫黑暗中那人的手臂,但那股箝制的力道越來越緊。
「放開我!」她吼道,用盡全力想要推開那個人。
「絕不。」那人堅決地說。
一陣綠光短暫地照亮了西奧多‧羅萊的臉孔。他牢牢扣住她的手,眼神銳利。
「我得去找我的兒子!」她懇求道。遠處有幾座帳篷燃燒了起來,火光和濃煙升高了人們的恐懼,尖叫聲更加淒厲。
「他們不會攻擊純種的孩子。」他努力穩住她,水仙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而且淚流不止,「聽我說,你得先冷靜下來。他們不會攻擊純種的孩子。看,那群人的目標是麻瓜。」
水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第一次注意到漂浮在食死人隊伍上的四個黑影。他們被魔咒控制,無助地打顫,其中有兩個看起來是小孩。
他的棕眼睛在火光下燃燒著一股怒意。「你的丈夫呢?仙仙。他在哪裡?」
「他也去找跩哥了。」水仙撒謊道。
西奧多凝視著她,眼裡的怒火稍歇。他待過比這更危險的環境,也面對過更高深的騙局,水仙心想,他一定看得出來自己在說謊。
「你有帶魔杖嗎?」他問。
水仙搖頭。她匆忙跑出來找跩哥,根本忘記了要攜帶魔杖。
「這太荒謬了!」他咬牙道,將她往營區拉,「你必須回去,仙仙,你沒有魔杖,根本是自尋危險!」
「我必須找到跩哥!」
「你的丈夫會找到他!」他嚴厲地嚷道,好蓋過尖叫聲。「你現在就回去!」
她根本敵不過他的力氣。水仙只好作罷,任他帶著自己回去。如果她堅持下去,西奧多一定會起疑,她只能假裝魯休思也像她一樣著急地四處尋找兒子的身影。水仙往營區走,目光仍不放棄地在黑暗中尋找鉑金的髮色。她望向西奧多,在火光下,他的表情因為憤怒而僵硬。
他們沉默地循著小徑回去。西奧多仍緊握著她的手臂,怕她一獲得機會便轉身跑開。
「你向我保證過,你的丈夫能夠保護你。」他突然說道,神情凝重。
水仙低下頭,沒有回答。
「這太荒謬了。」他低聲咒罵,這次比較像是自言自語。
他們走入佈滿奢華帳篷的營區,這裡沒有遭到任何攻擊,但人們還是嚇壞了。幾個穿著刺繡睡袍的外國旅客奔向他們,用異國語言恐慌地問西奧多問題。大概是因為西奧多還穿著那身高雅的黑衣,使他看來就像是一位能夠解釋一切的官員。令水仙驚訝的是,西奧多鎮定地聽完那些外國人的問題,然後用同樣的語言回覆。那些外國人的表情這才放鬆了些,朝他恭敬地點頭道謝。
「我要他們保持冷靜。」等他們走後,西奧多向她解釋道,「這裡施了保護咒語。」
水仙疑惑地看著他。她並沒有聽說這件事。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於是聳了聳肩:「我們的血統。」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然後將那溫熱的杯子塞進她手裡。他們坐在他的帳棚前,那是一頂暗褐色繡金的中型帳棚,十分適合他的官階和居住人數。水仙喝了一口,這才覺得身子暖起來。她看著他低頭撥弄火堆。從這裡望過去沒辦法看見馬份家的帳棚,但距離不算遠,都在同一個營區內。
她想要跟他說話。他們兩個有多久沒見面了?但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上次那場見面,對他應該是不願再回想的記憶。
「你的妻子沒有一起來嗎?」水仙思索良久,最後只能想出這樣的問題。
「沒有。」他直率地回答,然後坐到她身邊。水仙想起自己只穿著睡袍,便拉緊了披肩。「她今晚有事,忙不過來。」
「我可以多了解她一些嗎?」她盯著火堆。
西奧多猶疑了一下,「我很保護家人的隱私,仙仙。恐怕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名字。」
他看著她的眼神令她垂下目光。他一定知道她是食死人的妻子。
「我的妻子是美國人。」他輕聲說道,「但她的母親來自英國的古老家族。我們在美國的魔法部認識彼此。」
水仙對他微笑。「我很高興你碰到了一個好女人。」
「是呀。」他笑道,露出增添頑皮氣息的犬齒,「我還以為我不會再戀愛了呢。」
他們輕笑了起來,好像又回到學生時期一樣。
「我從沒想過你會成為大使。」水仙說。
「我也沒有。」西奧多微笑,「事實上,美國最近都在關注英國的動靜。我們認為危機還未解除。你知道佛地魔曾經想要吸收美國黑魔法的勢力嗎?」
水仙愣了下,沒想到西奧多會直呼黑魔王的名諱。但他顯得無所謂,還啜了一口酒。
「你大概不會知道。」西奧多替她回答,「我們害怕辛苦得來的結果會因為佛地魔東山再起而瓦解。他們派我來觀察局勢。」他看著她,然後哈哈大笑,「別緊張,仙仙!這又不是什麼國家機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美國為什麼突然要撤換大使,還換上一位跟黑魔法交手過的巫師。」
她就看不出來。水仙氣餒地想。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水仙以為騷動結束了,正想鬆一口氣,卻意識到每個人的目光都看向夜空。她仰起頭。在那片無星的夜空中,翡翠綠色的光點迅速聚集,就像跩哥的金探子玩具所玩的把戲。它們越升越高,人們開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翡翠綠光點拼成骷髏頭的形狀,一條蛇從它張開的嘴裡爬出,發出綠色的煙霧,照亮她眼前整座森林。尖叫聲再度四起。
西奧多站起身。他臉上沒有恐懼的表情,相反地,他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接著,他看向她,伸手拉她站起來:「我該送你回去了。」
他帶她回到馬份家的帳棚。水仙一眼就看見那個鉑金短髮的少年,她立刻奔向前去,高興又擔心地檢查他是否受到任何傷害。「喔,跩哥,我真高興你沒事!」她緊緊擁抱他。跩哥回抱了她一下,動作有些僵硬。
「母親,我沒事。」他對她輕吻臉頰的動作有些抗拒,注意到了站在水仙身後不遠處的西奧多,「他在這裡做什麼?」
水仙立刻放開兒子。她差點忘了西奧多還沒離開,難怪跩哥顯得很不自在。
「你母親很擔心你。當她在找你的時候,我找到了她。」西奧多解釋道,目光掃過四周,接著微微皺眉,「說到這個,跩哥,你父親呢?他沒有找到你嗎?」
「他──呃,」跩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沒有看到他。」
水仙捏緊雙手,咬了咬唇。就在這時,她看見他正朝他們快步走來。魯休思似乎很高興看見他們平安無事,但當他注意到西奧多‧羅萊,他的臉色立刻變得沉鬱。
「羅萊。」他簡短地打了聲招呼。
「馬份。」西奧多仍舊帶著微笑,「你兒子自己回來了。相信你們一定找了很久。」
「謝謝你的關心。」魯休思冷冷地回答。「晚安。我和我的家人該睡了。」他拉住跩哥的手臂,轉身想往帳篷裡走。
西奧多微微轉過身去叫住他,「仙仙沒有帶魔杖,獨自在那些小徑上找你的兒子。你讓她曝露在危險中,魯休思‧馬份。」他的語氣冰冷,一點也不在意說出水仙的小名。
魯休思握住兒子臂膀的手收緊,接著,他將跩哥推進帳棚,走回來和西奧多面對面。
「她是我的妻子,羅萊。」他的聲音帶著警告。
西奧多瞪著他。「那你應該更清楚我是誰,馬份。」
跩哥站在帳棚裡,透過門廉往外偷看,困惑地望向母親。
「我得走了。今晚發生這種事,夫子肯定要好好解釋。相信我的上級會非常感興趣。」西奧多看向夜空中仍在閃爍的翡翠綠光點,「黑魔標記已經消失了十三年,今晚突然給了我們一個驚喜。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巧合。」
他瞄向魯休思,後者的臉色蒼白。「容我再多說幾句話,馬份先生。你的妻子選擇了你,而且全心全意地愛著你。你最好牢牢記住這一點,而且永遠不要忘記你對這椿婚姻該負的責任。」西奧多咬牙說道,「否則,你真的是我所看過最可悲的人。」
魯休思緊緊捏住手杖上的銀色蛇頭雕飾。西奧多向他們點頭道別,但走沒幾步,他突然停了下來,好像想起自己漏了什麼。
「喔,對了。祝好夢。」西奧多再次點頭致意,冷冽的目光望向魯休思,「你會需要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