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六年前移除了魔蘋果,」當他們進門時,月桂已經開始在介紹了,「原本放置他們的地方現在改種節草。喔,如你們所見,那群矮矮胖胖的油黑色植物則是祕魯來的新品種,我們正試著培育它們。」
溫室裡的氣溫較溫暖些,潮濕的空氣令水仙憶起霍格華茲的魔藥學課程。小西奧多找到了可以製作一飲活死水的瞌睡豆,和綠茵姊妹討論起魔藥的一切,這討論也吸引了魯休思的注意。水仙卻發現跩哥無聊地纏捲掛在牆上的藤蔓,讓它們繞著他纖長的手指打轉。有一次,他的力道沒有控制好,一小條翠綠的藤蔓被扯斷,跩哥慌張地看向綠茵姊妹,發現沒有人看見自己的失誤,他用最快的速度甩掉手中的藤蔓,若無其事地走到別處去觀看秘魯來的新品種盆栽。
等他們離開溫室,小西奧多已經說服綠茵姊妹在未來幾天寄兩盆得到良好照料的月牙草給他。他們回到微風吹拂的花園,翠菊帶領他們穿梭在花叢間的小徑,欣賞種在這裡的花草。她可以輕易指出一些耳熟能詳的花名,像是薔薇、雛菊、玫瑰、紫丁香等等。跩哥在旁邊聽著,儘管面露不耐,他的眼神還是洩露了一點心裡的想法:他還沒看過和母親一樣熱衷於種花的女孩。水仙也為翠菊的嗜好感到驚喜,可惜這裡沒有她最喜愛的白水仙花。
小西奧多突然停下來,指著一朵葉子帶刺的紫花問:「那這朵花又叫什麼名字?」
翠菊愣了一下,顯然不太熟悉。在她猶豫地開口前,跩哥已經搶著說道:「薊花。」
女孩褐色的眼睛困惑地看向他,跩哥聳聳肩,彷彿那對自己而言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那麼那些豔黃色的花朵呢?」一個蒼老有力的女聲從他們不遠處傳來,所有人都回過頭去,看見老綠茵夫人銳利的目光盯著跩哥,「就在你的右邊,年輕人。你知道那是什麼花嗎?」
跩哥轉過身去,看見那一朵朵金黃色的花,它們如星辰般展開自己的花瓣。「黃水仙花。」他不假思索地說。
「在它們後面的花朵呢?」老綠茵夫人伸手指了指那些有著圓形花瓣的花朵,每朵花都染上了漂亮的黃、白、紫三色。
「三色堇。」他回答,然後回望老綠茵夫人,得意地微笑了下,「我說得沒錯吧,夫人?」
老綠茵夫人點點頭:「很好呀,孩子,很好。倘若你是一位園丁的話,這樣的表現可說是非常好。」
跩哥的臉色變得蒼白,雙唇緊抿。就連他的外祖母都不曾這樣嘲諷他,老綠茵夫人他才第一次見面,卻給予這樣犀利的評語。那位老夫人毫不在乎跩哥的表情,目光搜索著花叢中適合的考題。
「那麼,年輕人,」她慢慢地說,「你可以告訴我,在我小孫女背後的那些花朵又有什麼樣的名稱嗎?」
跩哥看向翠菊身後的花朵,淡紫、粉紅和純白的花圍繞著綠茵家的小女兒,像教堂的壁畫一樣純淨優雅。那雙灰眼睛顯露出專注的眼神。
「風信子、鈴蘭、須苞石竹、香桃木屬──最後面的則是長春藤。」跩哥回答。
老夫人的薄唇抿成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啊,翠菊,看來這裡有位年輕人打敗你了。」
「可是,祖母──」翠菊不太認同,急著爭辯。
「賓客們都已經在期待茶會了,我們該準時出席。」老綠茵夫人說,優雅地轉身離去。
翠菊忿忿不平地瞪向跩哥。跩哥則對她冷笑了聲,踏著得意的步伐回到父母親身邊,先前的不愉快瞬間一掃而空。
在悠閒的茶會上,綠茵家的兩個女孩都坐在祖母身邊,和她們的父母一塊兒啜飲花茶。翠菊的目光不時飄向小西奧多和馬份一家的位置,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直到小西奧多加入他們的談話,翠菊才重展笑顏。
水仙發現綠茵家的邀請名單上其實列有帕金森家族,但只有兩位帕金森出席,據說是潘西的叔叔和年紀尚小的堂妹。「那是因為潘西出國遊玩了。」跩哥解釋道,「如果她在這裡,我敢肯定這兒會變得好玩許多。」說到最後一句,他壓低聲音悄聲說道。
不久之後,小西奧多帶著綠茵姊妹回來。「我告訴他們你也有一座漂亮的花園。」他對水仙微笑。
「夫人,我們也想看看!」月桂說,興奮之餘,突然想起了該有的禮數,「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
「當然可以,隨時歡迎你們。」水仙回答,「只不過我們沒有溫室。」
月桂被逗得輕笑了起來。翠菊沒有笑,褐色的眼睛盯著跩哥。後者也不甘示弱地瞪著她。
「這就是你這麼了解花的原因?」她問。
「是的。」他揚起眉,「我母親有一座花園,我常常幫她照料那些花草。這讓你感到很驚訝嗎,綠茵小姐?」
翠菊抿起雙唇,「一點也不。」
跩哥不置可否地輕扯嘴角,「順帶一提,綠茵小姐,」他啜了一口茶,「我很喜歡白水仙花,可惜你們的花園沒有栽種。」
宴會結束之後,綠茵一家在同樣的老地方送客。綠茵夫婦對小西奧多十分親切,似乎早就知道小諾特是女兒在學校的好友,他們和西奧多交談著,無疑對這位年輕男孩印象極佳。老綠茵夫人向馬份一家點頭致意,那雙銳利的褐色眼睛看看跩哥,接著盯著魯休思。
「馬份先生。」她說,「請原諒我的嘮叨,但我必須說:您的兒子和您長得十分相像。」
「很多人都這麼說,夫人。」魯休思彬彬有禮地回答。
老綠茵夫人輕吸一口氣,「讓我不禁想起您和您父親。不過,如果我還沒老得太糊塗,阿不拉薩對獨子的婚事──」她有意無意地瞄向水仙,「嗯,一向很有主張。」
「那是當然的,夫人。」魯休思回答,「他可以提議。」
老婦人輕笑了一聲,「是呀,他可以提議。」她微笑著重複他的話,「但決定權在你身上。」
魯休思向她輕點頭,然後挽著水仙的手離開。
待他們離開綠茵家族的住所,水仙困惑地看向丈夫:「你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老綠茵夫人。」
「我是認識她,不算熟。應該說,她認識我母親。」魯休思說。
「最後道別時,你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水仙問。
「我親愛的妻子,」他灰色的眼眸底下藏著一抹笑意,「你覺得那是什麼意思?」
◎
他們送西奧多回家時,諾特先生堅持一定要請他們進屋子裡來。文森‧諾特將會客室打開,讓家庭小精靈生起爐火。他有事想要和他們談。男孩們必須待在客廳裡,等待大人之間的談話結束。待小精靈離開後,諾特關上門,坐上扶手椅。他消瘦了些,彷彿整個人陷進椅子中。
「很糟。」他說,聲音帶著疲累,「印記越來越灼痛,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
「我注意到了。」魯休思回答。
「在我看來,離他重生的日子似乎近了。」諾特皺眉,「但是之後呢?我們重新效忠他,為他和純種思想賣命?」
「恐怕必須如此。你不能退出,諾特。」
「我知道。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明白使他憤怒的後果。從黑魔王崛起那天開始,我就在一旁追隨他了。可是,經過上次的大戰,我開始思考──我的家人該怎麼辦?」他垂下目光,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手不再年輕,刻著歲月的痕跡。「艾格蕾雅已經走了,但我的兒子還未成年。我唯一的兒子,也是她唯一的兒子。」
他們陷入短暫的沉默,只聽見爐火劈啪作響。水仙轉頭望著壁爐上放置的幾個小相框,每一張相片裡都保存了艾格蕾雅的影像,她好像無法感受到相片外的人們如今多麼憂心忡忡,一如以往的露出溫暖的微笑。水仙頭一次慶幸好友不在這裡,黑魔王重返的跡象或許會比病痛還要更折磨艾格蕾雅。
復活節假期之後,學生們回到霍格華茲繼續讀書,三巫鬥法大賽的賽程又往後推進,朝更加危險的任務進行。有多少次水仙為他們只選擇十七歲的學生感到鬆一口氣(除了哈利‧波特不算,又一次,他成為了特例),跩哥不需要面對可怕的火龍或其他驚險的難關,到了暑假,他會安全地返回莊園渡過暑假。
預言家日報記者麗塔‧史譏總是用誇張的新聞渲染發生在三巫鬥法大賽之間的事情,水仙看到了不少關於哈利‧波特的報導,既刻意又搧情。從這些報導和廣播之中,她得知最後一項任務即將展開,最後得到獎盃的人將是這場競賽的冠軍。
但是霍格華茲有兩位參賽者。其他兩個學校想必很不是滋味吧?
她也在報紙上看見伊果‧卡卡夫。魯休思曾經寫信給他,希望將跩哥送到德姆蘭就學。據她所知,卡卡夫也是食死人,同樣在黑魔王垮台之後背叛了原來的主子,好尋求魔法界的原諒和認同。如今他成為德姆蘭的校長,一舉一動都彷彿高人一等。
一隻雪白的貓頭鷹在晚餐後送來她母親的信。和往常一樣,沒什麼大事發生,母親只向她描述最近的生活,還有近來媒體最關注的三巫鬥法大賽。令她母親不解的是,魔法部有閒暇之餘舉辦這種早已廢除許久的愚蠢競賽,竟然沒有人力和時間去追捕在外逃亡的天狼星‧布萊克。他雖然還沒回去古里某街十二號,一想到有個純種叛徒將接收布萊克家族古老的屋宅和銀器,她母親就有說不盡的慍怒。
她將信拿進客廳,為母親在信中的小小抱怨感到有趣。但當她看見魯休思在壁爐前的側影,水仙嘴角的微笑便因為恐懼而消退。他神色凝重地低頭凝視左手手臂,以致沒有注意到她走了進來。在火光下,黑魔標記血紅得猙獰。
「它在灼燒,對不對?」水仙擔憂地問。
「比任何時候還強烈。」他伸展五指,然後收緊手,「我想──」
他們互相望著彼此,在對方的眼眸中尋找答案和勇氣。魯休思深吸一口氣,「我想,或許真的是他在召喚我們。」
「但也有可能只是──」水仙想要找尋另一種可能,但在他的凝視下,她收回原本想說的話。是的,沒有別種可能。
「我必須去看看。」魯休思說,「如果真的是黑魔王,我應該立刻出現在他眼前,重新宣示我的忠誠。」
「他可能會責怪你們背棄他。」
「或許吧。」他輕吻她的雙唇作為安慰,「但他對永遠背叛他的人更嚴苛,也更無情。」
和魯休思道別之後,水仙便一直坐在客廳裡等待。一切彷彿又回到過去,她等待著消息,等待總算能鬆一口氣的時刻。她盯著壁爐裡熊熊燃燒的火光,接著,視線慢慢移向自己的手臂。她輕輕捲起左手臂的袖子,露出雪白的肌膚。水仙想像著那抹印記被烙印在上頭的感覺,手指輕畫過手臂內側,短暫地留下一條慘白的痕跡。
她想起從前無理的要求,因為一時衝動想要加入食死人。如今她慶幸魯休思幾次忽略她的請求。她說什麼也不可能拋下母親和妻子的責任,轉而成為像她姊姊那樣的女巫。
西奧多‧羅萊的話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他會不會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一直以來都試圖警告她。那年他離開馬份莊園時暗示過黑魔王會重新回來,危險還沒結束。大戰奪去了許多人的性命,她曾一度為沒有失去所愛之人感到高興,但同樣的事情將要重演,她害怕自己沒有從前的好運氣。水仙在心裡默默禱告,如果可以,她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得家人的安全。有時候,她為身為母親和妻子感到自豪,覺得自己似乎所向無敵。但也有時候──像現在,她感到渺小無助。
水仙感覺自己好像無助地坐在那裡一整個世紀,幾乎要化成一座表情憂愁的石像。
開門聲將她雜亂的思緒一掃而空,水仙迅速地站了起來,當魯休思走進客廳時,她奔向前,緊緊地擁抱他,親吻他的唇。即使她只是一朵柔弱的水仙花,她也會盡全力挺直自己,用堅強的勇氣和毅力保護自己的家人。她不想再失去。永遠永遠都不想再面臨分別。
魯休思注視她時的凝重眼神,使水仙能夠猜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黑魔王回來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