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隨著冬季腳步的加快,冷風的勁道一日比一日增強,只要是待在戶外,不管你是不是老煙槍,甫開口便是一團煙霧。現在即便是正午時分,天空的顏色也是一大片的灰幕,帶來暖意的陽光這時早已前往這個世界的其他角落了。
連接聖蒙果醫院和聖蒙果病理研究中心的花道上的佈置換成了一株株碧綠的冬青木,往來兩地之間的治療師和研究人員數量大大減少,他們寧願選擇想比之下暖和舒適又快速的呼嚕網或者是直接消影及現影。
這樣的情景使得那個靠在研究中心大門外的石柱上金髮人影有點孤單,他手腕上的表正滴滴答答的跳著,當秒針跳到整點的那一刻,有五個人影就這麼的平空出現在花道上。
「哈囉,天蠍。」為首的艾德華向他打招呼,在場的每個人都在脖子上圍了一條厚厚的圍巾,艾德華的半張臉都隱沒在圍巾下面。
「好了,我們進去再說吧,裡面比較暖和。」艾巴納在一旁催促道,裹著一條黑色圍巾的哈麗葉一馬當先向前推開病理中心的大門。
「哈利跟榮恩呢?」天蠍一走進大廳便迫不及待的扯掉圍巾,塞進他的長風衣口袋裡面,室內的溫度讓原本在研究中心外瑟縮的人們恢復了不少生機。
「哈利要去開會,去參加魔法部在萬聖節之前都要每個機關的首長參加的一場例行性會議。榮恩上午要去愛爾蘭出差一趟,他說他已經看過了。」
天蠍有點無趣的看著大廳的馬賽克地板,艾德華在櫃檯做訪客登記,有幾個人經過天蠍旁邊時朝他好奇的張望,他馬上別過臉去。
「諾,訪客登記證。我們等一下要去三樓。」艾德華邊說邊發著剛從櫃檯拿來的證件。
艾德華熟門熟路的領著一行人搭乘電梯來到三樓,他們經過一長串彎彎曲曲迂迴的走廊,在路過第三個轉彎處的時候,一位實習生匆匆忙忙得跑了過來。
「正氣師局的人嗎?等一下研究員就會來了,我先幫你們開門。」他說完後就從口袋拿出魔杖,塞進隔壁的一道門上的鑰匙孔裡。實習生推開門,那是一間寬廣的大房間,之前的用途可能是拿來作為演講廳使用的,不過眼前望去寬敞的房間裡擺滿了一座座擦得閃亮的台子,每坐台子上面各躺了一具面容安祥的屍體,頸部以下覆蓋著一大塊足以掩蓋全身的白布。他們都是這起未知黑魔法事件的受害者,在聖蒙果病理研究中心人員的巧手之下,終於得以恢復生前原本的樣貌。
天蠍冷冷的看著那些人的容貌,白人、黑人、黃種人都有,哈利認為讓他們看看這些被害人的情況有助於這個團隊對於案情的瞭解,幾乎所有的人對此提議都沒有異議,除了湯姆。
湯姆自從出了電梯之後就一直忸怩不安,一路走來他不停的在嘴裡講著一些沒人聽的懂的細碎話語,天蠍暗暗做了紀錄,湯姆這樣馬不停蹄的囈語大概整整持續了三分鐘又十二秒。但是當這一行人進入那間大房間看到那些屍體之後,湯姆的聲音就像微弱的蒸氣般不知道蒸發到何處去了。艾德華走到其中一具屍體前方,輕輕的拉開白布,那個人的心臟早已不知被移去何方,他的胸膛有一道淺淺的紅色線條標註著他原先心臟的位置。
「他之前中了好幾發昏擊咒,腦部後方的撞擊痕跡很深。」他像是在講解說明一樣,一旁的湯姆顯然快支撐不下去了。
「你們怎麼都這麼鎮靜?」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八度,聽起來又細又尖,「這些東西,不,遺體,看了一點都不舒服,死白的身軀,皮膚摸起來又這麼冰。」他說完後決定離那些屍體越遠越好,他像個陀螺般胡亂轉向,忙不迭的往後退,結果一不注意就撞到牆邊的玻璃展示櫃上。
「天啊,這又是什麼?」湯姆驚叫出聲,展示櫃裡面放置的是一罐罐的透明器皿,內容物則是一堆形狀不規則,外表光滑,難以辨識的物體,它們浸泡在淺綠色的不明溶液裡。
「啊,我看過這些東西。」天蠍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湯姆的旁邊,害他的圓肚子抖了一下。
「它們是什麼?」
「畸形胎。」天蠍嘴角揚起一個淺笑,「你聽過『巴庫事件』嗎?」湯姆搖搖頭,天蠍沉吟了一下,「沒聽過也不意外,當年那裡的魔法部爲了把事情壓下來花了不少功夫。」
「那是怎麼一回事?」
「說來話長。你知道巴庫在哪嗎?不知道?她是亞塞拜然的首都,是個滿漂亮的地方,面對著裏海,傍晚在那裡的海岸步道散步是個不錯的選擇,受伊斯蘭文化影響很深。我好像離題了,那件事距今大概有五年了吧,一切要從一位亞塞拜然的巫師講起。」天蠍刻意停頓了一下,然後換上一個凝重的表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對於那個巫師的真實身分,說法眾說紛紜,街頭藝人、流浪者、吟遊詩人,事實的真相沒有人知道,不過能夠確定的是那名巫師不論走到哪都隨身帶著一隻幻影猿,他們結伴的足跡踏遍了整個高加索地區。」
「有一天這位巫師和他的幻影猿回到了故鄉,在經過一個靠近裏海的港口邊聽見了一陣熟悉的歌聲,他發現那是一名他從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的女子,隨後兩個人很快就墜入情網。」天蠍很順暢無礙的繼續他的故事,「那個女孩的歌聲爲她帶來了名聲,某天女孩受邀到巴庫的希爾萬沙宮殿表演,邀請她的是亞塞拜然魔法部的一個高官,他要替他的女兒舉辦一個盛大豪華的生日宴會,女孩的演出很完美,可是這卻是所有不幸的開始。」
「怎麼了?」湯姆看著玻璃罐裡的不明物體,還是不明白目前為止這些怪東西和天蠍說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那天高官女兒的未婚夫也在場,那個人是一個出身高貴的無賴,遊手好閒,橫行霸道,當女孩一出場表演的時候,這位無賴的賊眼便止不住的在她身上打轉,生日宴會結束後這名富家公子就開始不斷騷擾這位女孩,讓她不堪其擾。終於在女孩的不斷拒絕之下,這名未婚夫惱羞成怒,有一天在一個四下無人的空屋裡他決定對那個女孩使用強迫的手段,就在他準備霸王硬上弓的時候,女孩的戀人就出現了。」
「等一下,」湯姆不解的撓撓頭,「那名巫師他是怎麼出現的?還有既然那個女孩不喜歡那個無賴富少,那她怎麼會跟他待在同一間空屋裡?」
天蠍乾咳了一下以掩飾他不自然的神情,「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細節我哪會清楚?」
「反正呢在那名巫師出現後,讓那名無賴吃了一頓排頭,他最後灰頭土臉的離開,連魔杖都搞丟了。這場挫敗使得這個富少備感羞辱,他發誓他一定要將他受損的顏面加倍得討回來。」天蠍調整了一下姿勢,「於是他去找他的未婚妻,他虛構了一套說詞,他指控那名女孩企圖高攀富貴而不斷的接近勾引他,然後在他嚴正抗拒下女孩和那名巫師齊手攻擊了他,還將他的魔杖給一併奪走。妒火中燒的高官女兒聽信了他的說法,馬上派人去逮捕那兩個人,巫師幸運的溜走了,可是女孩卻被抓了。女孩被抓之後堅決否認她所沒犯下的罪行,魔法部遲遲無法定女孩的罪讓高官的女兒很心急,於是她有一天晚上買通了看守女孩的人,逼她喝下致命的毒藥。」
湯姆驚愕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天蠍繼續面不改色得說下去,「那位巫師知道之後非常得生氣,他向高官提出控訴,沒想到卻被他女兒的未婚夫反咬一口,指控這名巫師偷走了他家傳的珍藏魔杖。於是魔法部就派出大匹人馬想把那位巫師抓起來,但是卻遭到強烈的抵抗,他的幻影猿兇猛的對那些人又抓又咬,然後那名巫師在趁亂的時候整個人就往裏海裡縱身一跳,從此不見蹤影。」
「然後呢?」湯姆完全忘了這和畸形胎有什麼關係。
房間的門被推開。
「就這樣過了一年後,高官的女兒結婚了,想當然婚禮辦的是相當華麗,表演節目持續了三天三夜,最後一個節目是一位自稱來自中亞的巫師,他帶來炫目的雜耍表演,在大家看的目不轉睛的時候,高官的女兒忽然發出一聲慘叫,她的脖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狠狠咬了一口,傷口當場血流如注。」
「她死了嗎?」
「當然沒有,治療師發現咬她的是一隻幻影猿,傷口很快的就處理好了。只是大家沒有發現的是,那名中亞的巫師卻悄悄的消失了。這對新婚夫妻很快的就有了孩子,就在那位妻子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她的肚子無預警的開始絞痛,所有的治療師都束手無策,高官的女兒哀嚎了將進七天才生下她的孩子,一個可怕的生物。」天蠍瞧了一眼湯姆,後者如他所料臉色開始泛白。
後面響起了一陣不大的腳步聲。
「她生下來的東西根本不能叫做人,他的頭是一般嬰兒的兩倍大,臉上只有一顆像是眼睛的東西,其他身體部分根本是慘不忍睹。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高官家的女性,那些和她女兒接觸過的女眷們,當她們有身孕後的七個月,通通不可倖免的產下了畸形胎。當地的治療師花了好久的時間,才發現起因是那隻幻影猿,牠被長期餵食一種特殊的毒藥,幻影猿吃了沒事,不過只要被餵毒的幻影猿咬到的話,就會生下畸形的孩子。」
「那麼後來呢?」湯姆瞪著玻璃罐裡面載浮載沉的東西,沒發現天蠍偷偷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
「沒有後來,剛剛你聽到的全部都是子虛烏有。噢,你現在看的那些東西其實是雙頭蠑螈的胚胎模型,使用的材料是一般的樹脂。」他一時之間沒有認出她來。
現在的她完全是一個女人了,這是天蠍腦中第一個想法。
※
入夜後的寒風加強了勁道,斜角巷鵝黃色的夜燈點亮了冰冷的石版路,走在路上的行人不自覺得加快步伐,每個人的心思都是想要盡快的躲到溫暖無風的室內。
玫瑰包在圍巾和毛帽裡的半張臉直勾勾的盯著眼前那個有點斑駁和年歲的招牌,她小跑步的朝它衝過去,她推開有著紅色格窗的玻璃門,門上的風鈴發出柔和的叮咚聲。她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就看見阿不思,他坐在靠近二樓樓梯轉角處的一張桌子旁,白色亞麻桌巾上放著一個包裝精美,鞋盒般大的禮物盒。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 мой дорогой Роза.」阿不思站起來給玫瑰一個大大的擁抱。
「Роза?不是Hallo, meine liebe Rose才對嗎?」她狐疑的瞇起了眼。
阿不思有些心虛的轉轉眼睛,趕緊把桌上的禮物朝玫瑰的方向推過去,「先看看妳的禮物吧。」
玫瑰打開禮物盒子,裡面是一個色彩濃烈鮮豔的俄羅斯娃娃,她拿起它來,俄羅斯娃娃散發著柑橘的香氣,她打開第一層之後,香味就轉換成迷迭香混合其他花草的味道。
「每一層的味道都不一樣喔,而且這些味道可以持續很久。」阿不思興奮的跟玫瑰解說他所送的禮物。玫瑰回頭查看了盒子底部,裡面放了一張小小的名片,上面同時寫了俄文和英文。
「『俄羅斯藍貓』,俄國莫斯科市羅曼諾夫大道二十一號。這絕對不是在維也納買的吧?」
「呃......妳猜對了,我其實沒有去維也納,當時我人在俄羅斯,我先在切里雅斯賓克,然後又去了莫斯科。」阿不思說著說著視線慢慢的轉移到了窗外,這時餐廳的壁爐裡平空又冒出幾個巫師和女巫,他們都是不想經過冷風吹拂的街道來到餐廳用餐的顧客們。
「你就直說吧。」
阿不思先是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快速不停頓的把話一股腦的說完,「我其實是去找天蠍的,這幾年我每次出國度假都是去找他,還有他已經回來了,他現在人就在英國。」彷彿這樣子玫瑰就會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似的。
桌上那個俄羅斯娃娃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大,大的有些過頭了。
當晚深夜,牆上時鐘裡的分針和時針幾乎已經交疊在一起,深夜的夜間節目了無新意的重複那些彆腳的老掉牙笑話。玫瑰拉緊了身上的毯子,拿起撥火鉗讓爐火燒得旺一點,她喝完瓶子裡變冷的奶油啤酒,意興闌珊的轉到下一台,那台正播放著一齣年代久遠到她爸媽都還沒出生的老電影。她看著影片裡的人物變化著口型,到底在說些什麼她完全都不知道。
客廳還是不夠暖和,斗室裡的溫度不足以趕走陰魂不散的鬼魂。
那天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一天,玫瑰站在媲美巨人高度的書架前的梯子上清點著書本,這批書是華麗與汙痕從國外進口的歷史原文書,除了少數看的懂那些失傳文字的歷史學家們以外,來書店光顧的客人們是不會對這些笨重的磚塊們產生興趣的。
其實沒有什麼必要清點這些書的,玫瑰拿著撢子撢掉書本上頭的灰塵時心想,這些書就算擺在沒有任何防護咒語保護的街道上也不會有人想要拿走它們,可是書店的經營者還是希望玫瑰這麼做,這是標準作業流程。
她舉起細長的手臂抹掉額上的汗珠,這是一個炎熱的夏季而玫瑰所在的書架位置又是處於一個不通風的角落,也因此熱得她滿頭大汗。她低頭瞇著眼睛看著下方櫃檯上的時鐘,在過不久她就可以下班了,這讓忙碌了一個下午的玫瑰心情雀躍了起來。
當她清掃完最後一本磚頭書後,她拍拍她所站的梯子,梯子就像聽話的小狗一樣慢慢的下降到玫瑰可以跳下的高度。她繞過幾個高聳的書堆,越過一排排的書架,最後進入書店後方的員工更衣室,她換掉了華麗與汙痕書店員工的制服長袍,裡面是她原本穿的嫩綠短袖上衣和牛仔短褲,她洗了洗沾滿塵埃的雙手,然後離開員工更衣室。
「明天見。」她和書店的同事們互相道別。
夏季的陽光即使是到了下午威力卻是半分也沒減少,斜角巷的每個角落在熱辣太陽的照射下無一倖免。玫瑰伸手到脖子後方抓著自己的馬尾大力甩動,藉著晃動的頭髮製造出一點微弱的涼風。
她回到破釜酒吧,簡單的跟漢娜打了聲招呼,在接過漢娜拿給她的冷飲之後便上樓回到她的房間。
自從她畢業後她就搬出來一個人住在破釜酒吧,她在華麗與汙痕書店找了一份差事,這跟她幾年前對畢業之後的計畫有所不同,幾個月前還沒畢業時她收到來自蒼鷹的回函,信中說道他很樂意和玫瑰談一談,看看她適不適合當他的門生,當時這封回函讓她高興了好一陣子。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會去加拿大。」玫瑰平靜的宣布她的決定,妙麗背對著她,她正在熬煮一鍋牛肉湯,家裡現在只有她們母女兩個人,榮恩還在正氣師局裡忙著。玫瑰觀看著她媽媽的背影,她沒有什麼動靜,依然淡定得弄著晚餐,但是玫瑰還是能嗅到隱藏在平靜表面下的不悅。
「怎麼了嗎?」妙麗用魔杖指著刀板上切好的胡蘿蔔塊,它們立刻整齊劃一得從刀板跳到沸騰的湯裡。
「我想要留下來,我前天已經跟華麗與汙痕談好了,之後我就會去那裡工作一陣子,然後再做打算。」玫瑰隨意的指揮著抹布擦拭餐桌,同時三個人的餐具也默默得在一旁等待上桌。
「是因為馬份嗎?」妙麗不帶感情的問。
玫瑰默不作聲,她把抹布收好,刀叉們依序走到餐桌上屬於它們的位置,當妙麗把做好的麵條放到餐桌上的時候玫瑰才再度打破沉默,「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妳確定?」妙麗把魔杖放進圍裙口袋,轉過身靠在流理台上,「那妳打算要怎麼做?」
「我當然確定!」玫瑰有點抗拒的說到。
「那馬份呢?他知道他在做什麼嗎?」妙麗面無表情的盯著玫瑰,犀利的眼神讓她的臉開始漲紅。
「妳扯到天蠍做什麼?」
「他比你們都提早離開學校不是嗎,他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廚房靜到讓時鍾上的秒針行走的聲音放大了好幾倍。
「他會好起來的,他現在只是有點消沉而已。」玫瑰看見妙麗的眼底,那裡的東西不由得讓她有點惱火。
被沖昏頭的小女孩,就是個意思。
「我已經決定好了。」